暮色四合（一百二十三）

一  （1935年 柏林）  “是你在喊我吗，施柏格尔准将？”卡尔跑过来，在英格面前站定，行了个端正的礼，英格却没有回。  “你可小点声吧！看不见我的肩章领章吗？所谓准将不过是个玩笑——难道你还想再让我因为僭越再挨几刀？”  卡尔似乎有意装作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哎……好好好——英格·施柏格尔上校，您这下开心了吧？”他故意大声说着还翻了个白眼。  平时私下里关系再好，威廉街也不是胡闹和拆台的地方。英格正要发作却被身后急促的脚步与一声报告打断了。“尊敬的施柏格尔上校，请问您召见我有何贵干？”  英格慌忙转过身去，面对这个目测年龄将近自己两倍的男人无比心虚地端起了手臂，作为对他极尽标准而周到的礼节的回应，而嘴上已经语无伦次。“啊……抱歉，不好意思，我……我找的是这位卡尔·海因茨上校，他……他……呃……”  戈斯塔鲍的敏锐让她准确地察觉到身后的卡尔正在偷笑，这一刻当真是把恼羞成怒演绎到极致了。英格在心底把所有祖安的话咆哮了个遍，表面上还是像喉咙被哽住一样——面前的人穿戴着海军中校的服制，比她低一级，但他的气度足够把她碾压粉碎成夸克好几遍了。  “哦，我的名字也叫卡尔。是我误解了您的意思，请上校见谅！”面对眼前活像个小丑的英格，他的言行依然是波澜不惊的得体大方，这时英格的才注意到他身上挂着的骑士十字勋章，这让她心里瞬间喷涌出千言万语，嘴上却更难说出，只能像被钉在那里似的。此时卡尔也注意到了那枚骑士十字勋章：“哇，我们同名呢——中校先生，您也上过战场？”他说着大步走上前，绕过英格，礼貌地伸出手去。  “这时候特么装得像个人一样！”英格在心里暗中祖安的时候，发现身后又跑来一群海军的成员，其中一个下士一把就将卡尔拖住、丢到一边去。“我们舰长连回到陆地上都难得，在首都的每一分钟都很重要！没时间和你们这帮党卫军的毛头小子、小丫头扯皮——中校，雷德尔将军还在等您呢！”  “好！很有精神——你个小破下士一心找打是吧？！”卡尔当场一蹦三尺高。英格立即锁定了这个报仇的机会，抬起肘弯在半空中砸向卡尔，表面微笑内心狂笑地看着他痛苦地摔在地上，然后转向对面的海军成员们：“诸位是要去找埃里希·雷德尔上将吧——正好我也是，一起去吧。”泛绿的目光扫过一双双眼睛，对上里面或含蓄或嚣张的怀疑与蔑视，她举起手中的信封，上面“雷德尔上将钧鉴”的字样与通红的印章终于让他们相信了，同意让她跟着走。  看着那些人都转过身去，英格才跑去拉起卡尔。“施柏格尔——准将，你不讲武德！”  “把嘴闭上——你就讲了？想枪毙我的话你亲自来！”这么说着，两人都不禁笑起来，爬起来赶快去追海军的成员们去了。  “你们两个在门外等着——我们才不想和你们一起面见将军！”海军中又有几个尉官叫嚷起来。“我们可是上……”卡尔正要发作时，英格轻轻拍了拍他，卡尔立即会意，两人一起微笑着友好地挥挥手，无声地示意：“你们先进吧，祝你们好运！”  仅仅谈笑了一小会儿，便看到那群海军的人纷纷走出来，而且他们脸上的神情也说明刚才的工作并不尽如人意。英格与卡尔立即挺直腰杆，坚定地迎面走进他们中间，好像蓝色海潮中岿然不动的黑色礁石，他们只是快速地和刚才乱叫的几个尉官和下士迅速互剜了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埃里希的办公室。  在英格所呈递的信封里，即将和英国人签订的那些条款让埃里希非常高兴，他甚至当场让他们把这些草稿都给元首看，两人欣喜地道别，推门出去又关上后才放下右臂。  “我们都已经来了，不如直接去找元首？”“元首不是你想见，想见就能见～”“那学姐你不是和鲁道夫他们关系好吗？找他们发发嗲嘛！”“爪巴！你今天怎么如此欠打？别跑——”反正眼看着就要出总理府大门，追逐打闹也不过分。  “来啊，能被你抓到算我输……”“党卫军的两位上校，请等一等！！”  英格与卡尔回过头去，惊讶地发现那正是刚才那名海军中校。  “很高兴认识你们——施柏格尔上校；很抱歉刚才我在办公室外偷听到了你的全名，我也叫卡尔，姓邓尼茨。”  二  （莫斯科）  茹西娅给众人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地扶回床边时，她自己也想好了一会该怎么说。“现在的莫斯科就像铁桶一样，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但我们的飞机可以。”  “安德烈同志？安德烈同志，你可不要再成为大家的负担了！”瓦列里踢了齐可一脚，才让他如梦初醒。“啊？什么！？”  “好好听着，这事和我们空军有很大关系！”  “我是陆军的好吗？”齐可还在嘴硬，众人干脆都扭过头去不理他。  茹西娅确定大家有在认真听后，继续说道：“刚才你们在谈论我Ant-20就是作为一个宣传工具可以到处跑，我们可以搭乘它离开莫斯科，随便到哪里都可以，然后想回明斯克就随意了。”  瓦列里和齐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只不过他们思索的东西并不一样。  “话说……还记得当年在国防工业中央管理局的时候，我试图混在行李堆中去找万尼亚，结果被格鲁莎与克利夫兰拦截了。”瓦涅奇卡突然发话，齐可也跟着跳起来：“是啊，这下他们肯定不会拦着我们了！”       三  看着邓尼茨中校友好地伸过手来，卡尔反而想要后退，因为他的举手投足间实在有一种让自己不得不畏惧的威严，英格从身后给了他一脚：“刚才不是还很流弊吗？”  “放心，我们舰上那群闹事的家伙都走了，现在你们也不必管什么兵种、军衔，把我当成一个朋友就行！”  英格与卡尔回头看了看已经离开一段距离的总理府，终于放下心来，不一会三个人便一起走到了海德街与施普雷河交汇的栈桥上，那里不会有任何人来捣乱。“看起来你上过战场？”邓尼茨中校扫过一眼英格身上的勋章。  “没错，邓尼茨中校，但我1918年才去。”  “老天，那时候你才多大，还是个小孩吧？”  “没有办法啊中校，那时候大人基本都在前线战死了，只能让我们这些小孩来上啦！”卡尔抢答道，英格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又没有上过前线，少来插嘴！”  邓尼茨中校倒是不介意，笑着拍拍两人的肩：“实在非常抱歉，我的孩子们，我没有战死，但也没有能够帮到你们——因为我被英国人抓到约克的战俘营里去啦！”他转过来，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英格身上的勋章，接着移向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就是在前线被英国人弄成这样的吧？不过话说回来，它们和老皇帝威廉真像，你说对吧？”  英格和卡尔同时一惊——这哪是海军中校？说是先知也不过分：“不！没有……话说……您见过老皇帝威廉？  “没错！”邓尼茨中校带着几分调皮笑了起来：“那时候他来看我们的军事演习，可是我负责的靶子被缆绳缠住了螺旋桨，在眼看就要翻车的时候我跳进水中割断了缆绳，这才免得龙颜大怒——你知道，皇帝陛下当年有多重视海军！可惜战争过后直接被废了。”  那一刻英格真想说出刚才呈现给埃里希的草稿，那些即将和英国人签订的条款是多大的好消息，可毕竟公布前那还是最高机密，责任心让她压住了冲动，专心听起邓尼茨中校讲述他自己的故事与对未来的畅想了。  三  “其实，我在约克的战俘营里一直在想如何复仇。”邓尼茨中校望着施普雷河对岸刚刚开始变得葱郁的树林：“我现在虽然只是在巡洋舰上做一个小小的舰长，但我想早晚有一天我会回到自己的潜艇部队去。”  “赫尔曼已经回到他的空军去了，我相信您的这一天也不会太远。”卡尔跳到最前面，将手臂如同对岸的树木一样向着天空伸展开去：“而我也想飞！”  “你说得没错，小卡尔，但是赫尔曼已经无法再驾驶飞机了——可我相信自己还能回到驾驶舱去，随着潜艇一起沉没才是我最想要的归宿。”  卡尔转过身来，不知该说什么。  “你放心，我无论是天堂之上还是九泉之下，我都能够看到胜利的曙光！”  “我感觉您可以去当元首，”卡尔说着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就鼓舞士气这一块，我没见过谁能比得过您！”  “没有的事！”邓尼茨中校笑道：“我没有那个野心，除非帝国垮掉！”  英格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国防军的人大多看自己的党卫军不顺眼，这个邓尼茨中校倒是个例外，和之前在啤酒馆偶遇的埃尔温与阿尔贝特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具亲和力。只不过她现在只想立即飞到对岸，冲进柏林大学的图书馆来查找资料，因为刚才邓尼茨中校提到过他对潜艇部队保密工作的要求，似乎还没有什么手段能达到，但作为一名戈斯塔鲍，英格感觉答案似乎在一水相隔的不远处，又似乎就在她自己的心里。     （莫斯科）  看到瓦列里递过来的信封上赫然洇渗着哥哥的亲笔签名时，齐可有些不知所措。“叶……瓦季连科·别列科夫？”  “没错！”瓦列里愉快地端着伏特加：“这是你哥哥委托捎带的家书，而且他说：如果小齐可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打开来看！”望着齐可错愕的眼神，瓦列里怂恿他立即打开看。  齐可鄙视了他一眼：“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不像不像——可以了吧？”瓦列里举起手中的伏特加：“不管怎样，你这次去都是带着任务和艰险的，期待黑暗快点过去，我们在黎明中重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