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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体列传 康拉德柯兹——午夜幽魂 第七,八,九章

2020-05-12 23:35 作者:aceluotuo  | 我要投稿

第七章 第四位乘客

一开始,船上四处都是枪口的火光和激光束划破空气的劈啪作响。当发现猎物并展开追击时,他们会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可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太久,尖叫声很快便取代了兴奋的叫喊,然后,尖叫声也逐渐衰弱为长时间的,紧绷的沉寂,直至那个生物找到谢尔顿号的最后一名船员,痛苦的交响乐才再次响起。好几个人在屠杀开始时就躺倒在地上撞死,毫无道理的祈祷着那生物会忽视掉他们。

自从上一个原体的受害者发出的最后的呜咽呻吟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埃尔弗估计他是船上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目前,他被困在远离船只主要区域那无名的无数通风管道之中。这太滑稽了,他一边想,一边将一勺寡淡无味的流食送进嘴里。为了躲避暴怒的欧尔顿,他很小的时候就了解了谢尔顿号上各条不为人知的通道。而如今,正是这种以如此可怕的代价换来的知识让他活了下来。

悲惨童年带来的怒火让他根本升不起一丝一毫对船长的感激之情。

“不管怎样,我还活着。而他们都死了。”他不停的低声自言自语,一遍,又一遍。他知道这很危险——天知道被他们拖到船上的苍白鬼影的听力有多好——但他没办法停下来。谈话多少能消解一点那令人绝望的恐惧。

“我还活着。”他重复了一遍,对空空如也的口粮罐皱起眉头。“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他说,然后随手把锡罐丢到一边,听着它与管道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却又不由得瑟瑟发抖。“我不该这么做。”他说。起初,他会小心翼翼的收集自己制造的垃圾,想尽办法掩盖自己所有的踪迹。可不久之后他又觉得这么做毫无意义,便放弃了。不管他怎么努力,那东西最终都会抓住他。那可是一个原体。原体!他在玩弄自己,这让埃尔弗感到异常的恼火。有鉴于此,他选择用乱扔垃圾来传达自己的蔑视,让它来吧,来结束这一切。

“不,我不相信。”他严厉的责备自己:“我不想死。”

虽然短暂的爆发结束,他再次颓废了下来。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他必须面对迫在眉睫的生存的难题。这事令人惊讶的乏味,数个小时的爬行和小心翼翼的窥视,外加几秒钟令人作呕的恐惧。他朝管道两边扫了一眼。

“去船头。”他说,尽管这个词完全不适用于谢尔顿号那被虚空磨钝、腐蚀的鼻子。

前方传来一阵寒意。他放满了脚步,试探性的摸了摸管道的薄金属。作为不那么谨慎的教训,他的一只手掌上长满了水泡。船员们将飞船的某些部分与太空相连,试图将原体重新丢进虚空之中。这很公平——如果他没有躲起来,那么他也会这么干的——但这确实给他的工作增加了难度。他不能让裸露的皮肤接触到金属,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加快速度冲了过去,脚下制造出的每一声回音都让他心惊胆战。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时,一声呻吟划破了船体。他停下来,如猎物般一动不动。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是哪一个,但肯定是飞船的某个系统失灵了。没有欧尔顿的船员们最低线的的监视,事情开始出错。从大气循环系统不稳定的风声判断,生命维持系统正在慢慢死去,这个过程一旦结束,埃尔弗也会步它的后尘。飞船的温度调节器发生故障后,寒冷将不再是一个问题。相反,热能会杀死他。由于真空的隔热作用,加之无法有效散热,来自反应堆的热能会在谢尔顿号中堆积,直至埃尔弗死去。然后它还会继续变得越来越热,直到船上的机器也无法承受这热量而死去,再然后,飞船会在虚空中漫无目的的四处飘荡,热能会慢慢散发出去,很久之后,它会变得如虚空般寒冷。可以肯定的是,埃尔弗活不到那个时候。

在管道里转了个弯后,埃尔弗怒气冲冲的咒骂着停了下来。

离他鼻子几厘米远的地方,管道被什么东西从下方砸的凸了起来。埃尔弗仔细看了一会,发现那是一个熟悉的图案,但是却没能认出来,直到他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钢板上印着一张人脸,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尖叫。

“鲍尔斯。”埃尔弗向后退去。后面不远处还有一个通向下方的维修通道,他朝那里走去。当看到带有危险条纹的锁定装置时,他一动不动地呆滞了五分钟,眼睛死死盯着它的把手,痛苦而清晰地意识到,如果扭动它,他短暂的生命可能就要终结于此。

他吐出一段极端的誓言,这甚至会让他在某些更为保守的世界中被处死。然后他放松了下来,打开控制杆上的复合玻璃板,握紧了它。

“来吧。”他说,然后拉动了拉杆。他畏缩了,紧张地闭上眼睛,舱口盖垂入下方的走廊,随着惯性在吱呀作响的铰链上不住摇晃。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睁开一只眼睛,然后是另一只,然后身体才放松下来。

空气中下方黑暗中涌了上来,陈腐,但尚能呼吸。他伸出脑袋,走廊里没有任何人或是任何东西。

埃尔弗觉得走廊里空无一人,便轻轻跳了下来。他大错特错。当他从空气管道中取出装满口粮罐的袋子,然后回过头时,正撞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如果你还想多活一会,”第四位乘客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句话也不说。”

 

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们的管道不断发出咯咯的巨响。这条走廊与其说是专供人们使用而设计的通道,倒不如说只是恰好没有管道穿过。管道们不喜欢他们之中的虚空,埃尔弗想。它们不喜欢我们待在这里。

“亲爱的泰拉的帝皇的王座在上啊,这鬼地方都发生了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喊道。周围一根比他还要粗的管子隆隆的摇晃,发出巨大的敲击声。

“我记得刚刚有人说过要安静,是不?”第四位乘客说。他的音量表明他其实并不在乎埃尔弗是否能听到:“顺便说一下,这是个反问。我的记性很好。”他回过头,尖刻的看着埃尔弗:“这是一个让你闭嘴的友好暗示。”

第四位乘客发生了一些……改变。改变确实发生了,但这么简单的一个词无法形容发生在他身上的转变有多么巨大,这变化既微妙又极端。第四位乘客肯定还是之前那个人——他的五官依然如旧——但所有衰老与衰弱的痕迹都消失无踪。他丢掉了锦缎长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满是口袋的黑色防弹紧身衣。他可能一直都穿着这件衣服,埃尔弗想。

一开始,埃尔弗把第四位乘客当成一个年事已高、地位低下的文员:一个档案管理员,一个导师或者干其他什么工作的书呆子。而如今带着他在飞船中前进的人则年轻而强硬。他的威胁是如此之高,以至于埃尔弗的牙齿和膀胱因他想要逃跑的冲动而剧痛。另一方面来说,如果第四位乘客还是他曾经的样子,埃尔弗是绝对懒得多看他一眼的。当然,这只是他的幻象。

“你到底是谁?”埃尔弗问。

那人在扎眼间转过身来,猛地掐住埃尔弗的喉咙,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抵着他的喉咙。

“请,安静。”第四位乘客用杀手的声音平静的说。

“至少告诉我些什么!”埃尔弗的勇气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反正我不管怎么样都得死,有什么关系?”

第四位乘客皱起眉头,放下枪。埃尔弗发现自己喉咙青肿,几乎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放开的。王座在上,这家伙的力气丝毫不逊于他的速度。

“我为一个责任重大,高度保密的组织工作,”他答道:“我对帝皇尽责,就像你一样。你只需要知道这么多,我也只会告诉你这么多。如果我们足够小心,我们或许能够成就一番了不起的事业。”

“比如活下来?”埃尔弗满怀希望。

“那也太了不起了。”他说着,朝一个满是隆隆作响的机器的舱室走去。

“哦。”

“你可以活的久一点。”他说:“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感谢帝皇的仁慈吧,我不会让你受苦。”

埃尔弗一点也不觉得这很让人感到宽慰。

“至少,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埃尔弗在他们走进舱室时喊道:“我叫埃尔弗。”他鼓舞地说道。

那人环视着周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他不只是简单的看,而是在寻找着某种特定的东西。他们位于机械设备区,所有空间都被包裹在栅格网中的巨型设备所占据。走道和机器一起,从一边到另一边,从上到下,塞满了整个船舱。机器与船体之间的狭窄空间中的管道网彻底超出了埃尔弗的理解范围。每隔几年,欧尔顿才会雇一个渣滓级机械专家来检查一次谢尔顿号,船上没有任何人真正懂得这些设备是如何工作的。他们相信,祈祷能和维护一样让谢尔顿号继续工作。这里的一切都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楼梯随着船的机械心脏的跳动不停摇晃,一些地方危险的凹陷了下去,墙上、地板上满是铁锈和坑洞。不管这些机器最初被涂成什么颜色,现在都呈现出同样的氧化和油腻的棕色。

“你可以叫我‘羌’。”第四位乘客说。

“那是你的真名?”埃尔弗问。羌在旋转的机轴下飞速闪过,埃尔弗则显得惶恐不安。

“当然不是,”羌拍了拍挂在身侧的手枪:“可我确实有一把枪。”他提醒埃尔弗:“你熟悉这地方吗?这些设备没一个符合标准。”

“我只能说,这艘船已经有上千个年头了,我怀疑它最新的部件也只能符合几个世纪前的标准。”

羌赞同的点点头:“你活的比其他人都要长,你肯定比他们更了解这里。”

“除了到处探索,我没什么好做的。”他讪讪地承认。

“我同意,这附近有通向外部宇宙的气闸吗?”

埃尔夫向上指了指,架子顶部装着一个活跃的等离子槽:“从这上去,有一个维护端口,我不知道它还有没有用。”

“一个好的开始。”羌说:“你知道怎么尽快到达那里吗?”

“是的。”

“带路。”

“往那边走,”埃尔弗指着一个方向:“我们不能经过等离子槽,那里太热了。”有明确目标的感觉真好,“我们走那边到达第一个平台,然后我们穿过那里去——”

“我说带路,不是胡扯。”羌又取出了枪:“顺便说一下,免得有人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存在疑惑:我是在命令你。”

他们爬上摇摇晃晃的梯子,埃尔弗感觉自己摸到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这里四处都是泄露的机油,所以直到他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汗水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到底沾到了什么。

“血!”

“继续爬。”

埃尔弗抬头向上。现在他反应了过来,他看到四处都是鲜血,将氧化的钢材染成深红。他越是往上,鲜血就越来越多,最终变得无处不在,以至于埃尔弗不管怎样尝试去努力都无法忍受。鲜血令人不安,但远不及鲜血的源头来的可怖。

他爬到顶部一处坚固的平台上,立刻狂吐不止。

第一,第二和第三位乘客被摆放在这血腥舞台的中央圆柱周围。埃尔弗只是短暂的一瞥,但足以将这画面永远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中。

丈夫,妻子和刚刚成年的女儿被残忍的虐杀,埃尔弗注意到一个微小但可怖的细节:一个人被割去眼皮,他的双眼还留在眼眶之中。埃尔弗立刻反应过来他一定是父亲,被迫注视着另外两人死去的过程。(这段不全翻了,理解一下)

羌没有受到这场景的影响,他以一种严肃的好奇心调查着现场。

“他就和他们所说的一样疯狂。”

“没有任何一个神志正常的人会干出这种事。”埃尔弗补充道。

“哦,不,他们也会这么做。”羌摇摇头:“我见过类似的事情——甚至比这更糟,以进一步保证帝国能够存续。疯狂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为什么这么做。这种屠杀是一种恣意放纵,它没有任何目的。有些暴行是正义的,但如果它没有正当的理由,那暴行就仅仅只是暴行。”

“那么,你也是个怪物。”

“随你,”羌低头看着不住颤抖的埃尔弗:“可我不如我正在狩猎的怪物那么可怕。康拉德·柯兹,第八原体,曾经深受帝皇喜爱的恐惧武器。”

“你在狩猎它?”埃尔弗小心地不去看向羌,以免再次看到他身后恐怖的景象。“你认真的?”

“他也在狩猎我们。”羌承认道:“而且他会杀了我们。不必担心,完成任务后我就会杀了你,你不必受这样的苦。”

“谢谢。”埃尔弗小声说:“你能杀了他吗?”

“不,”羌说:“但其他人可以。不过他们首先得找到他。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虚空的航道中搜寻。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他们围绕着第八军团的老巢塔古萨展开搜寻。那里有一座未能完工的堡垒,是寻找他的好地方。这是大海捞针,我们可能在余生中一无所获,但我们不能因此放弃,事情不是这么办的。他是个巨大的威胁,我们不能放任他为祸四方。我找到了他,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耀。我必死无疑,但我知道帝皇会降罚于他。”

“是我们找到了他。”埃尔弗嘀咕道,这可能会激怒羌,但他还是说出来了。

羌笑了:“真的?那也得归功于我改良了这艘废铜烂铁的感知系统,我引导你们发现了他。”

“你要为此负责!”埃尔弗愤怒的叫道,他不停地颤抖,又要吐了起来。

“我当然要为你们那原本微不足道的生命负责,我为它们赋予了全新的意义,让它们献身于更为崇高的事业:维系人类这一物种的存续。”

“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我也从来没指望过,”羌说:“来吧,根据你之前说的,我们必须从这穿过去。”他以惊人的力量把埃尔弗抬了起来:“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痛苦结束了,他们无法帮助或是伤害到你。”

当埃尔弗再次抬眼看向那些尸体时,他吓得浑身发抖。羌这屈尊俯就的姿态让他恼火,他是个特许宇航员,而不是一个出生在世界上的(worlder)害怕尸体的迷信的家伙。

他不怕他们,他怕的是令他们死去的东西。

 

第八章 午夜幽魂

羌将第五颗小球放在维修气闸中。这气闸和舱室中的其他机器一样破烂锈蚀,狭窄的虚空闸门大到足够容下羌这样的成年人。无人理会的装甲玻璃上积攒着数百年的擦痕,彻底掩盖了外面星星的光辉。埃尔弗想要一把将羌推开,直接冲进外面的宇宙。这样一来,他至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干脆利落的死去。

这仍然只是一个幻想。他杵在原地,不愿了结自己的性命。他也说不清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出于勇敢还是怯懦。

在破旧狭窄的气闸中,羌的装备看起来像是从一个更古老的时代中抢救出来的东西:光滑、漆黑的小球被银色的凹槽一分为二。每一颗都不超过孩童紧握的拳头那么大。羌解开腰间第六个口袋,它的正面和顶部被打开,露出最后一颗包裹在防护泡沫中的小球。

“灵能信标。”他拿出圆球,用力将两半朝着相反的方向一扭。它里面的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感觉散发出来,增强了其他小球带来的不适。

他打开了圆球的磁力锁,把它们在地板上排成三排,每排两颗。然后从气闸室中退了出来。一股不可见的浪潮在他们身边涌动,使埃尔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呻吟着退了一步。

羌立刻以一种令埃尔弗毛骨悚然的目光看向了他。

“有趣,”羌的手意味深长地摸向手枪握把:“你是个灵能者?”

“巫师?”埃尔弗连忙否认:“不,我不是!”

“谎言,你是一个灵媒,否则它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羌侧过头时,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埃尔弗身上,他凭记忆按下了舱门的控制按钮,气闸猛地关闭,金属碰撞,发出雷鸣般的噪声:“圆球的两半分别装着星语者和不可接触者的精华粉末,当密封破裂,他们的骨灰混合在一起,在亚空间中燃起持续数周的辉光。有心人很容易就能找到它。我的神庙将跟踪它,并派遣一位女士来和帝皇不守规矩的儿子打交道。”

“可如今,它们正在影响着你。你是哪种?一个低级的念动者?控火者?读心者?”不知怎的,羌已经将武器握在手中:“心灵感应?预知未来?”

埃尔弗对这些生僻的字眼噤若寒蝉,通常来说,它们与死亡判决没什么两样。

尽管气闸门关上了,那脉冲仍在持续不断的影响着埃尔弗。他转过身想要逃走,可没跑几步就膝盖一软瘫倒在地,口水不受控制的淌了出来。

“我,我做梦……”他说。

“每个人都会做梦。”

“是,是,但我的梦有的时候会变成真的。”埃尔弗乞求道:“仅此而已,我发誓!”

“你怎么躲过黑船的?”

“我是特许宇航员,我出生在虚空中,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埃尔弗大口喘着气:“也没有一个人问起过。”

气闸室的循环指示灯啪嗒一声变成绿色,表明风扇已经准备好抽出空气。羌随即按下了另一个指示灯为红色的按钮。

“警告,”墙上传来一阵粗糙的电子音:“气闸净化即将开始,请再次按下按钮进行确认。”

羌再次按下了按钮。

连接着宇宙的外舱门打开,气闸室中传来一阵巨吼。

“净化完成。”

当气闸中的东西被丢进虚空之中后,令人作呕的感觉也随之消失。埃尔弗发出一阵呻吟,到头来,他的秘密终究还是暴露了。

“你要怎么处置我?”

“我不是猎巫人,”羌举起了手枪:“那不是我的任务。不过,请记住,我之前说过无论如何都会杀了你。我只是感到好奇,仅此而已。我这人一直都有好奇的坏毛病。现在,准备去见帝皇吧。”

埃尔弗举起双手:“不!求你!我不想死,不是这里,不是现在,我不想死!”

“人总有一死,”羌不为所动:“这是为了你好,相信我。如果他找到你,你将会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机械舱的入口传来一声非人的嚎叫,声音大到足以穿透老旧机器那炮火般巨大的嘎吱声,分散了羌的注意力。

埃尔弗抓住机会从平台边跳了下去。在坠落中,他勉强抓住一条走道的栏杆,虽然这狠狠扭伤了他的胳膊,但也使他堪堪避开了被卷进机械活塞中的命运。这一跳从理论上来说似乎很容易,但他以前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第二声兽嚎响彻四周,并逐渐变成发狂的大笑。

一束黑色闪光划过埃尔弗身旁的发动机外壳,在金属上留下一道赤红的疤痕。埃尔弗惊叫着跑开,往不知道哪个方向乱窜,不管怎样,只要离羌远一点就好。

“他就在这!如果他找到你,你会后悔拒绝我的提议。”

以后的事留到以后再说吧,埃尔弗想。

巨大的东西掠过通道和管道网,把它们踩得不停抖动。埃尔弗放慢脚步,停了下来,他突然迫切的想要看看那杀了其他船员的怪物。不顾脑海中每一种本能的尖叫,他转过身来。

康拉德·柯兹站在悬挂于大厅中央的宽阔平台上。船员们身上剥下的未经加工的人皮缝在原体破烂的长袍上。鲜血,有的是干涸的褐色,有的仍然鲜红,流淌在他大理石般光滑的皮肤上。此前,埃尔弗认为柯兹威严而令人鼓舞。可现在,看到他脱离了静滞之后的样子,埃尔弗的头脑一片空白,挣扎着想要理解他所看到的一切。他是人性的终极表达:曾经至善至美,如今残酷堕落。他的肌肉完美无瑕,线条优美如雕像,可姿势却如同一个邪恶佝偻的巫师。

羌落在他身前,悄无声息。

“您好,殿下。”

“你浪费了自己的生命,”柯兹的声音如同一群吐信的毒蛇:“今日并非我之终局。”

“那么,请您原谅我的尝试。”羌微微鞠躬,并立刻付诸行动。

柯兹猛冲向羌,他的动作并不流畅,但是在一连串简单粗暴的加速下化作一道残影。他将双手——它们被无辜者的鲜血洗染成他身上最为殷红的部分——像爪子一样举在身前。羌闪到一旁,柯兹的手刺入金属,原体的指甲轻而易举的撕开了生锈的铜壳。

埃尔弗心里升不起一丝一毫与这样的生物战斗的想法,但羌愿意去尝试。更重要的是,在埃尔弗看来,这特工甚至可能会赢。借助管道和横梁,他流畅而精确地跳来跳去,就像是体育馆的体操表演一样。

羌在闪转腾挪的同时不停开火,一对手枪射出无光无声的黑色光束,它们不可思议的扁平,就好像是被涂在羌的皮肤上,而非真实存在于三维空间中。柯兹速度飞快,特工灵巧敏捷,他躲过了每一击,开枪命中了原体的肩膀,柯兹残破的口中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你不是那个人,”怪物嘶吼着:“你不是那个杀我的人。还不到时候,我还没讲完我的教训!”

“为什么最坏的恶棍总是最话痨的那个?”羌说着,手中的武器连发四枪。

“多么恼人的迂腐,”柯兹躲开了羌的射击:“我在一个满是诗人般的谋杀者的世界上长大。你的舌头缺乏美感,一如一切被吾父玷污的东西。”

柯兹高高跃起,如同一片延伸出的阴影,羌挣扎着移动,在柯兹的魔爪下竭力闪躲,他没能躲开下一次攻击。

战斗在一瞬间结束。柯兹的左手刺穿了他,张开的五指穿过羌的腹部。特工的紧身衣像葡萄皮一样裂开,漆黑的爪子从他背后穿出,喷出一片猩红的血雾。他的胃被撕碎,只剩下脊椎连接着他裂成两半的身体,只剩下柯兹的手固定着他的内脏。

柯兹抬起了羌的面庞。特工试图开口说话,却只发出一阵湿漉漉的汩汩声,然后吐出一口污秽的黑血。他的一支手枪从无力的手中滑落,他想要用另一支开火,但他的手只抬起了一小段距离,就也无力的垂下。

“辩白,”午夜幽魂说:“那将是我临终遗言的主题。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对你。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安心,也是在强调,你受到了我父亲长久的训练与奴役,我没什么辩白可对你说。”

柯兹将拇指朝下,按住羌的左肩,用力一推,把特工撕成两半。羌的大腿落在一根反光的肠子上。他的上半身也掉了下来,脑袋无力的歪着,表情定格于一种不专业的惊讶。柯兹抖了抖手里的内脏,看向埃尔弗。

“你,可怜的凡人,”柯兹嘶嘶地说:“你可以过来,我不会杀你,或者你可以逃跑,然后我去狩猎你,你会经历缓慢,痛苦,可怕的死亡。我厌倦了狩猎。和这个刺客的奴隶不同,我给你真正的选择。”

埃尔弗张大嘴,看着鲜血浸染的幽灵,颤抖着,然后拔腿就跑。

他只跑了几米,原体便来到了他的身前,并将它打倒在地。当柯兹身体前倾时,他的视线一片模糊,月光般苍白的面容充满了他的整个世界。

“你们这些凡人为什么总是在逃跑?”柯兹看着埃尔弗,一股腐臭的气息将他带入无边的黑暗。

这便是埃尔弗失去记忆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埃尔弗在欧尔顿的指挥宝座上醒了过来。舰桥幽寒无光。冰冷,粗糙的铁链紧咬着皮肤,让他无法动弹。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死亡的寒冷包裹着他,可他的左手却感到一阵滚烫,愤怒的抽动。他艰难的看向左手,害怕他可能会看到的东西。事实印证了他的猜测,肮脏的绷带缠在他最小的两根手指本该在的位置。鲜血,他自己的鲜血,在宝座的扶手下结成美丽的红色冰棱。

这太过了,压力在埃尔弗腹中淤积,最终爆发为一声尖锐的嚎叫。对垂死的动物来说,这简直称得上一种荣誉。他尖叫了整整一分钟,绝望地挣扎,徒劳地扯着铁链。直至浑身发抖、呼吸困难,他才安静下来,强迫自己停止吵闹。

“呼吸,埃尔弗,呼吸,你现在还没死。”他低声自言自语。

埃尔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枷锁和可怕的伤口上移开,越过他的双脚看向别的地方。他的双眼无法聚焦,直到他强迫它们如此。首先,第一件事,他是独自一人吗?似乎是的,四周只有冻结的,被肢解的船员们的尸体。它们被鲜血冻结在舰桥的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设备上、还有……

“不要看,不要看”,他连忙闭上眼睛,连着做了几次深呼吸,直到心跳恢复正常,胸膛不再颤抖。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绑在他手腕上的锁链略有些长,让他能够稍稍移动身体。除了那两根手指以外,他看上去还算完整。在和舰桥里的其他尸体所遭受的伤害对比之后,他认为自己实在是该心存感激。在确认自己身上的零件都乖乖待在原位之后,他便更加专注地挣扎起来,尽可能把自己往前拉,试图挣脱束缚。铁链一动不动,于是他又闭上眼睛,嘟囔着一些类似祷告的话语。人们总说“帝皇保佑”,现在就是检验祂灵不灵验的好时机。

“我听说一些帝皇的牲畜将我的父亲奉为神明,”宝座后传来一阵嘶嘶的声音:“多么宏大的闹剧。”

埃尔弗不想看他。但他的身体拒绝服从,他的双眼向后滑动,然后是他的脑袋,再然后是肩膀,直至他尽可能的深长脖子。这太难以置信了,他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边的原体。他的体型是那么庞大,存在感是那么强烈,还有他的气味……比死亡还要糟,比船底的集水箱还要糟。埃尔弗的大脑抗拒承认柯兹的存在,他在黑暗中佝偻着,占据着远比他庞大非人的身躯还要巨大的空间,他比阴影更广阔,如同午夜般巨大。所有振作精神的努力都宣告失败,埃尔弗惊恐地哭了起来。

“呜咽对你的帮助就和你那半吊子的祈祷一样多,所以我建议你停下来。”他走上前来,两肩擦着屋顶,肮脏的头发在苍白的脸上晃动,煤一样乌黑的眼睛闪烁着:“别那么烦人,你或许能活下去。”

埃尔弗的脑袋嗡嗡作响。黑暗啃噬着他视线的边缘。他努力反抗,如果他昏过去,他就会死。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你,你不想杀我?”

柯兹耸耸肩,这一人性化的举动改变了埃尔弗的看法: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怪物,而是一个怪物般的人类。

“我怎么想无关紧要。你我都是时间的傀儡,而当下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他向埃尔弗伸出长长的、幽魂般的手臂,这又引发了一声恐惧的呻吟。黑暗逼近,拉扯着他的思维。他的潜意识努力使他保持无知,这是他唯一知晓的将他的思维从恐惧中拯救出来的方法。

“我真希望你不会这么做。我警告过你不要变得烦人。你的呻吟很烦人,你的气味很烦人。你那双呆滞,智力迟钝的双眼很烦人。你缺乏悟性也很烦人。而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柯兹咯咯笑着,埃尔弗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可憎的声音:“如果你再烦人一点,我反倒不用烦心了。”

柯兹的胳膊又长又细,似乎永远伸不到尽头。在结痂的血块之下,它是惨白的,就像长时间泡在水里的尸体一样。鲜血从他掌上滑落,只附着在那些褶皱之上,被盗走的生命活灵活现的勾勒出他的掌纹和疤痕。那只手擦过埃尔弗的鼻子,他闻到了一股谋杀的血腥,但它不是冲着他来的。柯兹按下指挥宝座扶手上的一个按钮,它和其他按钮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在慌乱中,他无法区分它们。它在埃尔弗身前召唤出一片三维投影,它飞速旋转,就和埃尔弗的脑子一样模糊不清。

柯兹滚动了一下埃尔弗残疾左手旁的追踪球,减慢了它的转速。

“我希望你为我将这艘船指引到这里。”

柯兹伸出如同蛛腿般纤细的手指,在投影中点了一下。埃尔弗意识到他接下来说的几句话将决定他是能活的更久以后,还是死于难以形容的痛苦。在这种觉悟之下,他的大脑摆脱了舒适的黑暗,以惊人的速度运转以来。他标注出谢尔顿号在太空中爬行的脉冲标记,计算它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他的速度比以前做过的任何一次占星计算都要更快。

埃尔弗吞了口唾沫,他废了好大一番努力才没有在说话的同时失禁。

“它是……”

柯兹歪了歪脑袋。

埃尔弗停了下来,然后再次开始。“吾主,”这次,他变得更聪明,更坚定:“这艘船无法进行亚空间航行,您指出的位置离我们有三光年远。”

“这艘船的速度呢?”

“四分之三光速是它能够达到的最快的速度,”他说,因长时间的练习而变得机械麻木;这艘船的能力是欧尔顿在他刚上船时给他上的第一堂课。而他(曾经)确实为它的速度感到自豪:“我被迫请求您的原谅,吾主,请允许我说句实话,因为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欧尔顿在吹牛:我从来没见过这艘船真的达到那样的速度。”

柯兹弯下腰,用力把什么东西从地板的血冰上拔了起来。

“是他吗,这是欧尔顿?”柯兹举起一颗破烂的脑袋。

“不,这是格拉维克,舵手,”然后他补充道:“我想。”

柯兹把它扔到一边,它从控制台弹到一边,让机器发出一阵愤怒的哔哔声。然后它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发出的声音就像一颗沿着满是钉子的小径滚下的木球。

“如果他是舵手,那就意味着你无法驾驶这艘船,真遗憾。”

柯兹抓住了他。

“不!不!我可以,吾主,求您!”他慌乱、含混不清地叫道:“我可以驾驶它,我当初就是作为舵手受训的,而且我还学会了操作其他系统,我就是一个小型机组,我什么都会!”

“哦,很好。”柯兹放松了,埃尔弗却依然提心吊胆:“四年才能到达目的地?”原体用一根破烂的指甲抚摸着埃尔弗的大腿。欧尔顿在打他之前也会做同样的事情——直到今天之前,那一直都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感觉。

“不!不!”他几乎要哭出来了:“求您,吾主。这样的船没有智能驱动系统。您指向目标然后加速,在达到最佳速度时关闭发动机,在接近目的地时将引擎倒转并减速。到达那里不会花太长时间,加速和减速才是最耗时的!”他呼吸急促地说道。

夜魇抬起头,交叉双臂,无聊的注视着埃尔弗的脸。那双眼睛比埃尔弗见过的任何一只鸟的眼睛都要黑,让他恐惧不已。黑色的指甲轻轻敲打着肱二头肌,尽管原体给人以消瘦的第一印象,但他的肌肉却不可思议的发达。

“我清楚虚空旅行是怎么一回事,小家伙。”原体比了个宽泛的手势:“我在考验你,这艘船很简陋,就连傻瓜也能驾驶它。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傻到什么程度。”

“你可以驾驶这艘船?”

“我是帝皇的儿子,我可以做任何事。”

“那你就不需要我了。”

“是的,”柯兹说:“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任何人或是任何东西。”

“那么,在你杀了船上的其他人之后,为什么单单饶恕我?”

“称我为多愁善感,称我为仁慈。”柯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埃尔弗下定决心,绝不用这两个词来称呼柯兹。

“但是,正如你所说,旅途漫漫。我需要陪伴,我需要娱乐,否则我就要感到无聊了。”

埃尔弗觉得宇宙中除了无聊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愿意按我的意愿去做吗?”柯兹继续说道,他伸出长长的黑色指甲,朝那些残破的尸体做了个手势:“还是说你想要分享旅伴们的命运,我很确定你不是无罪的。来吧,想要哪种判决,你只有一次机会。”

“我会为您驾船,吾主,我会服侍您!”

“好,好。”柯兹像扯断发丝一样扯断了宝座上的锁链,然后又把它缠到埃尔弗的脚踝,手腕和脖子上。“那就继续吧。”

柯兹弯着腰——并不是为了避开为普通人设计的天花板,而是单纯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他哼着一支刺耳,欢快的曲子,朝着主脊通道的大门走去,双手懒散的轻拍着墙壁。

埃尔弗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他如今是一艘屠宰船的指挥官了。他头晕目眩,多么希望自己能够醒来,发现自己只是汗流浃背的躺在床上。他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他逃不出这噩梦。

接受现实使他平静了下来。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束小小的火苗被扑灭了。希望已死,他已经麻木到什么也不去关心了。

“吾主。”他看向左手消失的指头:“我的手怎么了?”

柯兹转过身,他的笑容冻结了埃尔弗的血管:“我变得无聊了。”

 

第九章 狂乱谋杀

“无聊,”多年以后,柯兹对着血肉雕塑说:“是人类最大的原罪之一。人们无聊时,就会用恶行去填补它,而恶行会招致无序。无聊是险恶的,它会使无罪的人变得放荡。我不知道发生在诺斯特姆上的事情有多少该归咎于无聊,但它一定发挥了作用。那些权势滔天的男男女女,来自那些几个世纪来都沉浸于黑暗与目无法纪中的家族,他们发现自己的才华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

他站起身,关节劈啪作响——亚空间的力量腐蚀了帝皇的造物——柯兹在房间中四处游荡。

“这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能更彻底的清洗诺斯特姆,把这些古老的罪恶家族从人民中根除,那么秩序或许永远不会破裂。我并不完美,我也会犯错,这个宇宙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给我上了这一课。命运的法则让我们只能选择一条道路,可这个残酷的主宰给了我们充足的想象力,让我们去设想‘如果当初怎样,现在又会如何’。”他走向诵经台,手指轻抚书籍柔软的封面:“我能看到如果我杀了他们,把他们了无生机的尸体挂在雨中,那么诺斯特姆将成为一个模范世界。可我太相信人性了,就像你——宇宙的主宰——教导我的那样。我以为恐惧足以使他们顺从。但是,自大,野心,贪婪,傲慢,还有——最重要的——无聊,最终可以战胜恐惧。而它也确实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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