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生灭【上】

*数珠婶。

*灵感是想到了菩提子然后改改改……
*糖x不搞事
　　

        十缠、九十八结为百八烦恼。——《大智度论·卷七》

　　数珠丸侧过脸面对着若有所思的千雅，俊秀的脸一如既往平静无波。
　　不过微抿的薄唇却泄露了他的一丝担忧。
　　“数珠丸殿？”感觉到身侧的数珠丸情绪的细微变化，千雅放下了笔，侧过头对着他，“您是有什么烦忧的事情吗？”
　　一个是真目盲，一个只是习惯低垂着眼祈祷。所见皆是虚妄，而心能感知到更多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数珠丸缓缓睁开眼睛，那片璀璨庄严的青金石蓝色中映出穿着淡紫色纱丽的女子端庄跪坐的身影。
　　“如果我的发言冒犯到主殿的话，还请您原谅。”数珠丸的目光在她开口的时候便柔和了下来，只是他向来平静的语气多少也有些严肃。
　　千雅一时间没有说话。半晌，她才幽幽开口道：“如果数珠丸殿是想说被我封印在庭院里的那一串舍利子的话，但说无妨。”
　　前些天千雅回了现世一趟，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串诡谲异常的血红色舍利子。那串舍利子上的凶戾气息强烈得让所有刀剑男士们都本能地在一瞬间露出了战斗姿态，而千雅却将那串舍利子封印在了庭院当中并且布下了结界，警告所有人都不要靠近庭院。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几天，千雅却一直把那串舍利子晾在那儿，日子倒是过得一如既往，该吃吃该睡睡，悠闲而又规律，也不见她采取什么行动。
　　本丸不乏各种出身的刀剑男士。神刀、妖刀、斩妖刀、僧刀、佛刀……他们因那些虚实难辨的飘渺物语和传说流传于世，如今因为人类的供奉而有了灵识成为了付丧神，又因她的灵力与召唤而获得身体，因此能做到许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虽然都能察觉到邪煞一类的凶物，不过因为背负的异闻与传说并不相同，他们所擅长的领域自然也不尽相同。比如说斩杀过幽灵的青江对于幽灵的存在更敏锐，源氏兄弟与鬼丸国纲更善于发现鬼怪一类。而身为佛刀的数珠丸，其领域自然是佛道了。
　　舍利子乃是佛家宝物。因此那串诡异的血红色舍利子出现的时候，数珠丸等几位佛刀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按理来说千雅应该直接快刀斩乱麻直接毁掉永绝后患，然而她却仅仅只是采取了封印这种简单的措施，这与她稳重谨慎而知分寸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这样诡异的态度更加令众刀剑男士更加不解了。
　　“是。”数珠丸深吸一口气，而后道，“您应该知道，舍利子本是佛家宝物，但那串舍利子却凶险异常。”
　　“是的，我知道。”千雅微微一笑，“很抱歉让数珠丸殿担心了。只是……”
　　“只是？”数珠丸有些不解。
　　千雅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道：“有些事情，时机与缘未到。”
　　数珠丸垂了垂眸，无话。
　　既然千雅都这么说了，那想必是有自己的想法与安排吧。作为她的刀，他应该要更加信任她才是。
　　“您似乎是有些不满与不甘心呢，数珠丸殿。”千雅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忍不住轻笑一声，“虽然我隐瞒了，但您也不会过问吧。”
　　“本丸的大家都不会过问。”数珠丸点到为止。
　　不过问，但是会担心。
　　“我的近侍，是数珠丸殿对吧。”千雅食指轻挥，空了一半的茶杯重新满上，“一直以来，我都非常信任数珠丸殿的能力。”
　　数珠丸闻言，睫羽微颤，心间荡开圈圈涟漪。
　　他是天下五剑之一。因此，他是有守护在千雅身边的骄傲与资本的。
　　即使他只是一把未极化的刀。
　　“承蒙厚爱，不胜荣幸。”他不自觉地恬静一笑，轻声回答。
　　“那么——接下来就有劳数珠丸殿了。”千雅意有所指道。
　　“我明白了。”

　　虽然并不知道千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数珠丸还是每日以出阵服寸步不离地跟随在她身边，并且装备好了金盾兵的刀装。
　　在没有极化太刀的情况下，三个刀槽都装备金盾兵的数珠丸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防御力最强的。即使他的前主日莲上人从未使用过他来战斗，但是刀剑战斗的本能在他作为刀剑诞生于世并被赋予人身时就已经被刻在了骨子里。
　　数珠丸曾经询问过千雅关于这方面的数值。千雅曾经告诉过他，在没有习合乱舞的满数值情况下，安装三个金盾兵刀装之后他的防御数值是108。
　　这个数字乍一看很普通，但在佛教上并不是。佛教中认为人生有一百零八种烦恼，又称之为百八烦恼；念佛时用的佛珠通常是108颗，寺庙撞钟时也是撞108下，表示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108……吗。
　　数珠丸陷入了沉思。
　　或许是巧合吧。
　　是夜。
　　千雅沐浴过后换上了长襦袢，银蓝长发在发簪被抽掉后如瀑倾泻，映上烛光的点点银屑。桌子上的镜子倒映着她的脸，她跪坐在低矮的案桌前，抬手轻抚上床头柜的一个盒子。
　　那个盒子里放着许多符纸，是她作为阴阳师时用的施法道具之一。
　　四曲屏风的另一边是近侍休息的地方。千雅可以听到数珠丸走过来的脚步声，以及他的长发拂过榻榻米的声音。
　　随即，是他抬手敲了敲屏风的声音。
　　“打扰了，主殿。不知我能否与您当面谈谈？”向来清冷平静的声音此时听起来低哑而轻柔，数珠丸并没有唐突闯入千雅的私人空间当中。
　　“当然。请过来坐吧。”虽然不太合乎礼仪，但千雅大约知道他的想法。
　　数珠丸是个温柔端庄的性子，若不是真的在意，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两个人不仅都衣冠不整只着寝衣，而且还是男女共处一室不说，虽然划分了区域，可他也不会就这样直接闯进她的领域来见她。
　　诚然，数珠丸自己也知道他这样做太过冒昧，此时他的内心都是忐忑而惶恐不安的，甚至还有些紧张。但眼看着那血色舍利子的凶戾煞气日益增强，冷静如他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因为那凶戾煞气会针对千雅进行袭击。
　　只针对千雅一个人，而刀剑男士并不会被针对。若不是千雅自身的灵力过于强盛，一连几天下来她只怕也是不堪其扰不说，还会被影响到身体。但被袭击的原因说到底也是因为千雅的灵力体质，灵力体质让千雅拥有令人畏惧的战斗力，但对于邪祟一类来说她也同样是个大补之物。只是，明知道千雅的实力，数珠丸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她。
　　得到千雅的许可，他绕到了屏风后面，在她面前跪坐下来。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一直都无动于衷，是吗？”千雅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因为……主殿所说的时机与缘都还未到吗？”数珠丸反问道。
　　千雅睁开了眼睛，那双橄榄石绿因为失明而昏暗无神，但数珠丸依然可以读出她的气定神闲与老神在在：“就是这样。不过，数珠丸殿看起来很是不安……如果有什么想法，请务必让我知晓。”
　　“主殿愿意听听我的想法吗？”数珠丸一愣。
　　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失礼了。”千雅抬起手来，指尖轻抚过他的刘海，“数珠丸殿，应该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诞生与显形于世吧。”
　　回忆起曾经，数珠丸的眉眼柔和了些许。
　　“彼时我与主殿的灵力有过纠缠。”他低声道，“您一直以来都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有些时候，我们是能感应到对方的。”
　　“给您造成困扰了吗。”千雅问道。
　　“……并不是。”数珠丸浅浅一笑，却又很快敛去，“但，让我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呢？”千雅的语气和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数珠丸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眼眸，平静的视线从轻抚过他刘海的指尖再到纤细秀气的素手，顺着胳膊的线条下移落在她的脸上——那张五官略深邃的、带着异域风情的脸。
　　最终，他的眼眸定格在那双无神的绿色眼眸，那一双美丽的莲花眼。
　　他曾见过那双眼睛富有神采的时候，如橄榄石一般闪耀璀璨。
　　不知从何时起——又或许是因为视线落在她身上，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柔和温软。
　　“我只是，无法忍受陪伴在主殿身边，却实际上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他低声道。
　　烛台上的点点火光燃烧依旧，勾勒着两人的面容，也拖出了跪坐的两人长长的影子。
　　“您不是什么都做不到，数珠丸殿。只是……依然是那句话，时机未到。”千雅微笑起来，把手收回去，“一直以来我都相信，您会将我守护好。因为您是数珠丸恒次，您确实有那个能耐与资本。”
　　数珠丸微怔。
　　因为他是数珠丸恒次……吗？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您所担心的事，关于那串舍利子……您不会看不出来，我是有意放任它的吧。”
　　“是因为，那是解决事情的必要条件吗？”数珠丸眉头微蹙。
　　但是那样太危险了。将邪祟囚困于此，放任其肆意生长变强，但受到袭击与伤害的人却只有她自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千雅点了点头，而后又轻轻阖上眼睛，“不过，也快了，就几天的时间。”
　　熬过这几天，她就把工作扔给长谷部、长义和松井，自己放个三天假。
　　数珠丸微微抿唇，神色似是有些纠结。犹豫再三后，他还是郑重开口道：“主殿，我有一个请求，还望您愿闻其详。”
　　“何事？”千雅有些诧异。
　　数珠丸几乎从未这样恳切地拜托过她什么。记忆中，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数珠丸向前移动了自己的位置，让自己和千雅的距离更近。他没有急于道出自己的目的，而是低声道：“请把手交给我。”
　　虽然数珠丸和她还是有些距离，但对于千雅来说，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像一缕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却又像是被谁的手指轻轻蹭过耳廓，留下了一抹灼热的余温和酥麻的感觉。这让她不由得僵了一下身体，却又很快放松下来。
　　对于目盲的千雅来说，除了灵力之外听觉便是重要的感官，日常工作与生活当中千雅会一直开着灵力探查，而灵力则会把探查到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投影出立体图像，与常人视物并无二异，但在入睡之前她就不会开着灵力探查，虽然对她来说这消耗并不算很大 。在没有视觉和不开启灵力探查的情况下，听觉就会代替视觉，声音会被感官放大，因此她对声音特别敏感，这一点她与普通的盲人并无二异。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因为是灵力体质，所以她的感官也比一般人都要敏锐许多，因此她的听觉比普通盲人更加敏锐。
　　千雅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向他抬起手伸过去，稳稳当当地悬在半空中。随即，她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触感贴上了她的手腕。
　　她本能地释放出灵力探查，而后愣住了：“数珠丸殿？为什么……这串水晶念珠……”
　　数珠丸将手中的水晶念珠一圈一圈慢慢地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但似乎掺杂着些许柔和：“这串念珠被我加护过。接下来这几日……哪怕只有这几日也好，这串念珠还请您不要离身。这就是我的请求。”
　　“您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千雅感受着他细微体贴的动作，一时间思绪千转百回。
　　数珠丸的眸中噙着淡淡的笑意：“是。”
　　千雅睫羽微颤，动用了灵力探查手腕上的水晶念珠，颗颗品质极佳大小一致，晶莹剔透得毫无瑕疵。
　　这是真品白水晶。
　　将这些水晶串连起来的丝线是深蓝色的，但也不完全是，因为有些地方是和莲花一样的粉色。在千雅的认知当中，只有数珠丸的出阵服配饰上有这种颜色搭配。
　　“我不知道它能否起到作用，但这样会让我感到安心。”他将念珠往千雅手腕上绕上最后一圈，低低道，“如果您遇上了邪祟袭击，我想它为您挡上一下的能力还是有的。”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以来数珠丸一直拿着这串水晶念珠日夜念诵经文开光，并且还往其中注入了自己的灵力。
　　千雅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念珠，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问道：“我可以认为，这是……天下五剑之一的佛刀，数珠丸恒次的加护吗？”
　　数珠丸并没有回答。但，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幽幽烛光映在他青金石蓝色的眼眸中，似有暗华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