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级试炼】假如回到今年初·珍
题:我们不断地失去,是因为脚下的路总在向前。
(一)
碗筷重重地在玻璃桌上磕了一下。
“轻点!把碗放到水池去,懒婆娘。”他用细长的筷子搛起几根油腻的豇豆,放入嘴中细细地咀嚼,仿佛在品味整个绝伦的味觉世界。
神情丑陋,狰狞的嘴脸,她仿佛能听见磨牙擦过钝齿,碾碎食物的声音。
那种如指甲盖划过墙壁的,令人为之一振的不悦感。
少女如孩童般嘟囔着嘴,赌气地把碗筷“摔”进了盛脏碗的水盆里。
“咸得要命。”
外公的话没能让她一改倔脾气的本色:她撑着脸坐到阳台边,用手指在外婆“蝴蝶牌”的缝纫机上敲着富有节奏的韵律。
陈旧的木盖有些厚重,她突然喃喃自语道:“昨晚梦见太太了。”
外婆洗碗的手蓦地停了下来。
“今年生日不过了吧?”小珍回过头去看,那末尾下沉的语气不像是在发问。
外公被豇豆里混进来的排骨碎渣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他放下碗筷,望着窗外好久才说:“放晴了,衣服要晒了,好久不见天蓝。”
缝纫机的滚轮皮带转成个圈。
伸手去够窗外的晾衣杆,她有些冷。
又是春寒料峭。
(二)
老式的胶片机总是时不时就出点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一半就放不下去了,要么就是中间漏了一大段;正如唱片磨花了的留声机哑着嗓子唱不了歌。小珍的记忆,就是听家里大人讲故事一段段填补上来的,总是东拼西凑了各种版本,充斥着大人的追忆和流连,冗杂成团。
太太是在她四岁时走的,这怕是她第一件亲临的大事。回忆的时候眼前是混沌的,就只记得那天家里来往的人翻了倍,杂乱却还是没有减。她耳边萦绕着家里哭丧的声音,点滴的药水瓶还滴漏的声音,厨房里热水烧开咕嘟的声音,以及那间破旧厕所里,浴缸盛满了水,她用手拨动着水面上的玩具小船。
妈妈特意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她向哥哥姐姐妹妹炫耀了好久。
小珍只听过妈妈说,太太肺不好。
一月风凉,容易呛。
“去看看她吧。”
于是小珍在外公哑着嗓子的声音中被牵出了厕所,飞速地迈着步子,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知道对着客厅里的木头沙发上,那条曾经蹦蹦跳跳的沙发上,懵懂地鞠了个躬。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如乐趣般的,每经过一次便要鞠躬,甚至是绕道。
她也从不知道那是多么可笑的举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许就是想要对着鞠躬。
于是她每年的这一天都要鞠躬。年纪大了,对着脑海里太太的模样也要恭恭敬敬地鞠上一躬。
她跟着满场的人磕头离别,愣是没掉一颗眼泪。
于是她在石碑上放了只纸船。
于是冬日里少有冻杀年少。
(三)
十四岁,冷风又吹起来了。
妈妈好像又是到了冷日子就容易犯病,又是眉头紧锁着。
“去看看他吧。”
那唱片如今悠悠地转起来了,胶片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大片空白。
总之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鞠躬。
忙活一天,小珍囫囵吞下一大口扣肉,呛了嗓子。
她咳嗽一声,把碗筷重重地磕在玻璃桌上。
“今天盐放多了。”
她站到窗边,坐在防尘布盖的缝纫机盖上,望着外头的天一片湛蓝。
“今年的生日……不过了吧?”
风吹过,十月的刺骨颤得人发抖。
她仿佛能听见秋风碾碎落叶的沙沙声。
无论屋内还是屋外,都是岁月静好。
读到最后一行,她才瞟见落款的日期。
一月。
“……好久不见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