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像极了《鼻》
思前想后,《鼻》这篇小说真的是让我脊背发凉。现实与幻想,过去现在相互交织,相互扭曲。究竟是中年男人伤害妻女后精神失常以外科医生为精神寄托,还是老刑警为追捕真凶编织一个弥天大谎,我也不知道。至于真相,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一切因鼻而起,一切因鼻疯狂。
《鼻》这篇小说采取了明暗双线的记叙方式,在主故事里面穿插记叙了另一个故事。两个故事在情节上相互补充,相互呼应,从两个不同的视角将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完整地表现出来。有时候,这两个故事想要表达的东西完全相反。《少年Pi的奇幻漂流》就是用了这种方法,将一个人吃人的悲剧内核隐藏在少年Pi奇妙冒险之下。
如果说《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是通过不断地暗示和隐喻在讲同一个故事,那么《鼻》就是将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故事拼接在一起,直到最后用一个巧妙地过度完美衔接。
下面,故事正式开始。
这是一个因为鼻子而起的故事。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鼻子的尊贵的“猪”统治着世界,而有鼻子的“天狗”是低贱的种群,会遭到猎杀。
我亲眼目睹了警察搜捕天狗的行动,一群天狗被押上车送往死亡的重点。而我在车上看见了一对母女。曾经,这对母女要求我做手术,切掉鼻子,我拒绝了。如今,她们正步入死亡。
我是一名外科医生,妻女亡故后我一人深居简出,企图与这世界隔绝。直到一天解放阵线的日比野找到我,要求我帮忙。
切掉天狗的鼻子,让他们变成猪,救救他们。
这里请大家记住日比野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关键。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直到正树找上我。
正树是个有名的混混,还加入了反天狗救国青年团。这次来无非是蹭吃蹭喝,再拿点东西罢了。
但他一开口,就告诉我一个不可能被人知道的秘密:我的女儿还活着。我给他做了手术,寄养在了一个家庭里。
我给了他一笔封口费,求他不要声张。以后他每次来我都会给他一笔封口费,不过我也借此了解了女儿的状况。直到一天,正树带着一包肉干找到我。我们吃着肉干喝着酒,正树炫耀着他的皮靴。
用天狗皮做的皮靴。用天狗肉做的肉干。用尸油做的肥皂。这就是特别区的实情,所有的安定环境稳定工作都是谎言。
我崩溃了,无法想象一个少年能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事。我毅然加入了日比野的解放阵线,为天狗做手术。
最先来了两个女孩。我做完了手术让她们在二楼修养。但正树阴魂不散,一语道破天机并要挟我帮他的忙:将天狗少男少女伪装成猪,卖给猪大人们享乐。说白了正树就是个皮条客。不久正树带来了一个少年,我为了救他,在柳橙汁和酒里下了药,用球棍将正树砸晕,然后完成了手术。这才刚刚开始,我已经准备好奉献自己,拯救天狗。
我不会再活在过去。
主故事完毕,乍一看这是一个外科医生协助底层人民反抗种族歧视的故事。但还有一个故事更加阴暗,或许两个结合在一起才是最后的真相。
这是一个刑警办案的故事。
“老子”作为一名刑警正在调查一起少女失踪案,最开始他将目光锁定在了萝莉控身上,并在事发周边展开了调查。但逐渐他发现这起事件绝不是萝莉控绑架少女这么简单,于是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对一家住户展开了连日调查。
“老子”是一个偏执狂,认准的事谁也改不了。“老子”有洁癖,随时更换清洁衣服,并且总认为别人嫌他臭。“老子”有暴力倾向,但凡有这种行为或想法的人都会招来一顿暴打。这些人会被“老子”冠名一个犬字,只因他们嗅了嗅鼻子。
那家住着一个口罩男和他的母亲。口罩男深居简出,什么事都是由他母亲处理。“老子”经过不懈努力,搭上了几个和口罩男熟识的人,了解了他的过去。因为一场意外,口罩男性情大变,虽然有过婚姻,但妻子是个特殊行业,最终和妻子离婚并且伤害了他的女儿。“老子”最终结识了他的养子,并如愿见到了口罩男。
接下来的故事,超过了“老子”的想象。
橙汁和酒都被下了药,养子被棒球棍砸死,自己也被切了鼻子。一瞬间,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这一切终究是报应!
回想起二十七年前,当自己和那个小学生相遇,自己残忍地切掉了他的鼻子。
看到这大家应该明白了,那个自以为奉献自己拯救天狗的外科医生,就是口罩男“日比野”,正树带回来的少年,就是刑警“老子”。一切都是在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处相会。
在口罩男的幻想中,正树喜欢喝酒,所以自己总会将柜子里的白兰地拿出来招待他,给少年的只是柳橙汁。但在“老子”的眼中,口罩男端来的只是一杯柳橙汁喝一杯兑了水的酒。文中“老子”看着口罩男放下了两杯饮料,接着笔锋一转,转到了“我”放下了两杯饮料。这一个转折过渡自然,将前后两个故事顺畅衔接在一起,真相昭然若揭。
下面且听我娓娓道来。
首先可以确定口罩男——也就是日比野,和“老子”在二十七年前就相遇过。彼时日比野还是个小学生,性格开朗,而“老子”已经有了现在的怪癖。所以就在那命运的相遇时刻,“老子”掏刀切掉了日比野的鼻子。
这就是文中的“随机杀人事件”,自此日比野性情大变。他总是带着口罩,性格孤僻,对第三帝国和希特勒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或许他关于特别区部分的想象正是源自书中对集中营的描述。他开始迷恋集权的独裁社会,或许这正是他幻想中那个世界观的由来。
两个意象:天狗和猪。切掉鼻子的日比野格外的像猪,有鼻子的其他人自然像天狗。为什么“猪”是独裁者?因为日比野要报复,要宣泄愤怒,要释放内心的黑暗。
由此可见,日比野因为童年的遭遇导致人格分裂:他将心中的恶幻化成了独裁者,那群尊贵的“猪”的人格,将心中的善幻化成了试图拯救“天狗”的日比野先生人格和外科医生人格。不仅如此,他还将自己的人生进行了重新演绎:与妻子离婚、伤害女儿成了妻子离世,女儿接受手术过继他人;养子成了救国青年团的正树;杀害两名少女成了拯救两名少女(不难想象是日比野的人格先后绑架了两名少女,然后外科医生的人格做了手术);自己被迫整日带着口罩成了天狗必须戴口罩。不过深居简出这一点倒是真的,与世隔绝也是真的。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把自己演成了一个英雄。
那么“老子”呢?他受到凌辱折磨远比日比野要早得多。为什么他会有这些怪癖?为什么他会觉得别人嫌他臭?为什么他是一个偏执狂和暴力狂?很简单,他也受到凌辱、霸凌、校园暴力,而且肯定和“臭”有关。慢慢地“老子”成了现在的样子:一天换好几套衣服,蔑视别人,暴力狂等等。一个恶人诞生了。任何胆敢冒犯他的人必将受到惩罚,当年他受到的恶,现在他要加倍奉还。
而就在无意间,他制造了另一个恶人。
是活在梦里,以正义之名杀人,还是过分敏感,随时随地作恶?哪一个更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样的人很远,也很近。
回顾历史,许多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大多都有过悲惨的童年。童年本事一个幸福的、无忧无虑的时期,是足以影响孩子一生的教育时期。但他们的悲惨经历使得他们性格扭曲,,三观不正,甚至人格分裂。这是一个被忽视,被漠视,被边缘化的群体,我们往往会对其人生哀叹,对其犯下的恶果感到震惊,但却忽视了如何去修补他们悲惨的童年。
我只能庆幸我们有一个美好的童年,至少这样的悲剧不会发生在我们身边。
但如果你以为这就完了,那你就太天真了。
《鼻》仅仅是曾根圭介同名小说集《鼻》的一篇而已,只有和《暴跌》《受难》一起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鼻》斩获2007年的日本恐怖小说大奖,距今至少有十几年了。但小说的内容放在现在依然不过时。《鼻》不仅仅是一篇讲述人格分裂患者杀人的故事,它更是一篇探讨歧视与独裁的小说。想想书中的设定:一个独裁的社会,“猪”和“天狗”势不两立,“天狗”饱受歧视。像不像那个整天关心他国人权、把人权挂在嘴边,却最没有人权,充满着歧视的国家?
没有人比我更懂人权。
不仅是对残疾人的歧视,更是对非我异族(凡是与大众所认为的“普通人”不一样的人)的歧视,而其中最突出的还是种族歧视。白和黑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黑人被肆意逮捕枪杀,其他的有色人种亦是如此。
其实整个西方资本主义世界都有歧视的现象,如新西兰的教堂枪击案。而问题最突出的还是美国,尤其是今年疫情爆发,更是给已经腐朽不堪的资本主义世界致命一击,各种矛盾锐化,新纳粹主义抬头,种族歧视日益加深。那些叫嚣着自由和人权的人,仅仅是奉行白人至上主义的独裁者,仅仅是“美丽风景线”的制造者。
《鼻》所反映的歧视与独裁仅仅只社会的一个方面,作为开篇的《暴跌》则很有意思地探讨了人的价值。
当人在社会中的地位被量化为股价,而股价和阶层挂钩,会发生什么?你的出身决定了你的基本股价,你必须不断地往上爬才能提升自己的股价,混进更好的圈子。你必须不断地巴结权贵,甚至是牺牲爱情,换取利益主导的婚姻。你必须谨慎地选择你的朋友,必要时可以和家人断绝关系。人们抢着做好人好事,毕竟这是抬升股价的有效手段。
这是一个冷漠的社会,这是一个功利化的社会。毕竟人的价值与自我价值通过股价体现,而你的股价取决于你的方方面面。任何会跌价的因素必须剔除,任何会升价的机会必须把握。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不择手段,亲情友谊都可弃之不顾。
这种人,我们一般称之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毕竟股价高的人能够呼风唤雨,而股价低的人会被认为对社会没有贡献,没有价值,没有地位,会卑贱的死去,或是任人宰割。世态炎凉,人人趋炎附势。高股价的人享受着最好的服务,而股价低的人连报个警都会受阻,即使被暴揍一顿也不会有人关心。
他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周遭充斥着谎言与漠视。帮助他们是为了抬升自己的股价,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还有那些一直算计着怎么整垮你的小人们,你的成功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的成功让他们感受到了排挤,感受到了威胁。
所有人只关心自己的股价。
至于第二篇《受难》,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又让人感同身受的故事。
“我”醒来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条小巷里,期间来过三个人:一个女孩,一个少年,一个中年人。我向他们求救但都无功而返。我尝试着自救,却废了右手。正当我饥饿无力将死之时,我发现了令人恐惧的真相:那个把“我”绑来的女孩信仰一个邪教,而“我”就是邪教教义中抗击恶魔的人。女孩绑架我,折磨我,在她眼中只不过是成为英雄必须遭受的苦难。
栏杆上断裂的手铐,地上的竹枝都暗示着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我”被绑架只是因为一个女孩信仰邪教,并坚信我就是能拯救她的人。因此,她将断我食粮,使我受难。这放在谁身上谁都受不了,毕竟“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谁也不想尝试。
如果这个邪教的教义很邪恶也就罢了,偏偏这个邪教为了迎合青少年的口味把自己搞的很可爱。一个女孩因为一个看上去很可爱的邪教绑架你,这谁受得了?
而我为什么又说是感同身受呢?
故事中一共只有四个人:“我”,绑架我的女孩、少年和中年人。他们对我的态度不尽相同,从他们的话语中可以轻易地感受到他们待人接物的态度。
那个女孩因为邪教教义绑架了“我”,让“我”受难,促使我完成从普通人向恶魔斗士的转变,感到很快乐和满足;少年是一个饱受欺凌的学生,他把“我”当做欺凌他的人,并肆意报复,觉得自己如何强大,如何了不起。但当真正的危机来临之时,其懦弱的本性便暴露无遗,他所作的只有逃避;那个中年人对中年危机疲于应付,对生活充满了绝望。他对“我”的求救充耳不闻,只是把“我”当成倾诉的对象吐苦水,对“我”的行为妄加揣测,似乎几句空洞的套话就能唤起“我”奋斗的信念。
“我”受到的难正是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遇到的难,而“我”遇到的三个人对应着人生的三个不同的阶段:少年时我们心智不成熟,易受各种各样蛊惑,面对棘手的问题总是会理想化,试图用不切实际的幻想解决眼前的苦难;成长后我们叛逆而独立,觉得自己处处被排挤被打压,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所畏惧,但当问题出现时,懦弱和逃避的本性依然占据上风;当我们人到中年,经历了风风雨雨,经历了中年危机,原本的冲劲依然被消磨的干干净净。人生的不如意压垮了自己,而我们总会以长者的视角审视年轻人,以长者的心里揣测年轻人,以长者的口吻教育年轻人。
这就是《鼻》,曾根圭介用出人意料的设定带给我们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结局,和赤裸裸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