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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揽月湾事件(第1-6章)

2023-02-15 15:43 作者:晨雨月寒雪Official  | 我要投稿

第一章  苏醒的幻梦

 

东元219年4月9日12点37分

燕国,龙庭省,紫泉市

 

“能给我讲讲今天的经过吗?”

“虽然不是太大太重,但是我还要携带背包和医药箱,所以你们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我的第一个问题:第三排右数第三个,是不是你本人?”

“这个人现在可是手无寸铁,此时此刻,你有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

“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愿意成为教皇吗?”

“你在对我说教吗?还是说,你是在求饶?”

“和平?这也是你能给的东西吗?”

张望晨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像是要确定什么,他环顾四周,但视线之内只是自己的卧室,这才让他放下心。

中午的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整个房间都被染成了橘红色。周围是那么安静,以至于他几乎不能听到心跳声和闹钟的指针转动声以外的任何声响。

他已经很努力了,不过还是不能完全适应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在去年经历过的事情就会在梦中让他惊恐不已。

他定了定神,坐起来关掉了还没响的闹钟,走到衣柜前开始换衣服。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他要和陆星柏一同参加揽月湾的商贸论坛,面对来自本国,东国甚至是奈文威尔的社会名流,他显然不能只穿着便服出场。他面对着衣柜犯了愁,伸出手拉开一套,又是一套,又一套……

张望晨有点不耐烦了,这里的衣服只能作为日常的衣物使用,根本配不上参加如此隆重的场合。参加《龙庭协定》时的那套礼服被他放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是被佣人收起来了?

还是先凑活一下吧,陆星柏应该有办法给他准备一套正经的礼服。他随便挑了一套合身的衣物穿上,现在他不用把被子摊开、整理床铺,这些事情有人会帮他做。既然有这样的待遇,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

张望晨简单地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随后穿上鞋子走出了卧室。甄子清正在客厅里站着,见到他的到来便深鞠一躬,今天的她穿着一套张望晨从来没见过的深蓝色晚礼服,和她平时的女仆形象完全不相称。

“张先生,中午好。您应该准备出发了。市长大人吩咐我在12点45分唤醒您。前往揽月湾市的特快列车将于14时发车,我会和您还有市长同行。”

“你有没有见到我上个月曾经穿过的礼服?”

“它已经被带到那里了。请不要担心今天的着装,您到达揽月湾的宾馆之后,会有专人帮您打理的。”

“好吧。那我的行李呢?”

“上午已经送到揽月湾了。您现在已经可以出发了。”

原来是这样啊,陆星柏的安排还挺周到的。张望晨点点头,走出了别墅,甄子清紧跟在他的身后。

已经有一辆轿车等候在别墅门口了,西装笔挺的司机深鞠一躬,为他打开后排的车门,并在他坐下之后轻轻地关上了门。甄子清对司机说了几句,随着一阵打火声,这辆高级轿车很快发动起来,很快驶离了别墅区。

看着沿路的树木,张望晨猛然发觉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离开这片别墅区了。自从被陆星柏接到这里,住进了至少还有3个卧室的大别野,他就像进了温柔乡一样自在,恐怕和一年之前相比,没有变的就只有在学园养成的生活习惯了。说来很奇怪,自己的身高和体重一直在增加,要知道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停止生长了。

别墅区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了,轿车很快驶入了隧道。几分钟之后,张望晨对着突然出现的阳光眯起了眼睛,山脚下的紫泉市市区映入了他的眼帘。

紫泉市正在慢慢重建,6月份的龙庭战役几乎让市区的一半化为废墟,山区的植被面积也惨不忍睹。不过这对于陆星柏来说也是一个契机,因为大概一年之后紫泉市的市区就将完全变成混凝土和钢铁的森林,展现全新的姿态。据他所说,在把那些老旧的房屋全部拆除之后,这里将会“拥有可以与璧镇比肩的风貌和气势”。

轿车来到了火车站,张望晨在司机的指引下走上天桥。在天桥的尽头他们被几名卫兵礼貌地拦住了,甄子清从身边的公文包里取出文件和车票,一名军衔是少尉的军人接过之后仔细地查验了一番,又看了看张望晨,便半弯着腰把这几张纸奉还。“祝您一路顺风。”

9号站台是紫泉火车站最远的站台,这里一般是空的,今天却有一列崭新的列车停靠在这里。张望晨跟着甄子清走下天桥,走向远处的9号车厢,一路上着装得体的路人们纷纷侧目、交头接耳,张望晨能猜到这是为什么,毕竟他可是战争英雄啊,照片也上过报纸的头条,就算没人知道他受到星王陛下亲自接见,估计官员们一来二去也都记住他了。

车厢内部的装潢极其华贵,恐怕光从外部是无法想象到有这种程度的。一位女性乘务员把二人带到了车厢中部的一个包厢,随即关上了门。

张望晨在走进来之前,本以为这只是个有床铺的房间,没想到他看到的完完全全是一间会客厅:地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靠窗的位置摆放着精心设计的桌子和座椅,门口甚至还有一间放酒的柜子。简而言之,这个隔间的面积之大让人瞠目结舌。

张望晨还没有决定在哪里坐下,坐在窗边的一个人就已经站了起来,陆星柏一只手拿着酒杯,亲切地招呼他在窗边和自己面对面坐下。

“你们来得很早啊,比我想象的要早。这一路还算顺利吧?”

“还不错,算是提前体验了山上新铺的路。”

陆星柏得意洋洋地笑了,“现在这条路只有我们能享受,以后就不一定了。你想喝点什么?”

“水……或者果汁吧。”

“给他倒一杯橙汁,我呢……”陆星柏看向自己手中酒杯里的葡萄酒,“算了,我还没喝完呢。你先坐下吧。”

甄子清深鞠一躬,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此时车厢过道里越发喧闹起来,像是有几十人陆陆续续从通道里经过,为了找到自己的房间而叹息、争吵。陆星柏意味深长地笑了,“你知道吗,说不定这些人中就会有我们未来的邻居。郊区的别墅群销量非常可观,而销量是建立在诸多事先的准备和其他基础上的。如果有人想要看看自己的别墅所在的宅基地,那么他不希望看到通往别墅的路一片烂泥,或是道路两旁没有花花草草,而是一片荒芜,不是吗?即使这些别墅带来的收益并不是很大,但是让这些有钱有势的人能在这里住下,就已经物有所值了。”

张望晨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军事以外的知识储备,自从见到了陆星柏,他便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个绝佳的学习机会。在大多数时候,陆星柏都很有头脑,这样说也许比较苍白,但是仅凭他是太子妃弟弟的身份,也不会在市长的位置上做的这么稳当,甚至还有上升之势——不久之前,陆星柏告诉他自己要参选省议会的总组织秘书,也就是议长和副议长之下的第三人,并且对此“很有信心”。

“我在盘山公路上看到山脚下有一些正在建设的楼房,那些是受灾民众的安置房吗?”

陆星柏一边喝酒一边发出了“嗯嗯”的声音,私下里他好像一直这样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是,不过还要几年才能建好。不只是住宅,其他配套设施后续也要跟上,一开始是超市,接着就要引资搞餐饮业,然后就是商场,学校之类的……哦,商场可以稍微远一点。总之,都是一滩烦心事啊。”

站台上的人逐渐稀少,火车应该要开动了,张望晨转身返回了包厢关上了门。一阵汽笛声之后,车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列车动了起来。远处9号站台上十步一岗的士兵仍然站立不动,依次出现又消失在窗户里。最后,连站台也消失不见了。

甄子清刚要拿起手边的公文包,突然又放了下来,复原了刚才的坐姿。张望晨感到奇怪,几秒之后他听到隔壁的包厢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那名乘务员打开了他们所在包厢的门,朝着张望晨和甄子清深鞠一躬。

“现在是13时30分,本次列车准点出发,预计将于17时15分到达揽月湾火车站,如有任何需要,请按桌上的电铃呼叫我,我将竭诚为您服务。”

乘务员关上门之后,陆星柏一使眼色,甄子清便把门反锁上了紧接着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张望晨。

“这是……?”

陆星柏把酒杯递给甄子清,“这份文件里面包含了这次宴会的与会人员名单以及活动的流程,你可以先浏览一遍。我想,你可能会看见几个熟悉的名字。”

也好,就当是打发时间了。张望晨把宴会流程放到一边,翻看起了名单。

 



第二章  车马劳途

 

第一页上的名字被分为左右两列,左侧是炽国人,右侧是熠国人,看起来是按照官职大小排列的。这些人他大多数都认得,不过这并不让他感到奇怪,这些人同样都是在签订协议现场出现过的那些人。

看起来第一页和第二页都是两国的大臣、部长之类的高官。本国这边是财政大臣孙钊排在第一个,紧接着的是龙庭省巡抚和总督,他找了很久才在第二页的起始部分找到陆星柏的名字。相对应地,熠国那边是由户部大臣卢淙溪和礼部大臣姚闻筝领衔,其余大小官员排在后面。

从第三页起就是特邀嘉宾了,连名字后面的注释都没有了,应该是以巨贾居多。他翻过页,想在最后一页找到自己的名字,却无功而返。张望晨并没有死心,又翻了回来,结果在第三页第二排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还是够靠前的。”他自言自语道。就在这时,他的眼角在第一排撇到几个熟悉的字,等他定睛一看,不禁皱起眉头。

王霄龄?

张望晨扬起名单, “王霄龄是谁?他为什么能排在第一张纸上,会不会是因为他姓王?”

“猜对了,不过,你不知道他吗?”陆星柏抬起头,“他是王星洋的长子,王霁遥的妹妹。王星洋现在还没有立太子,所以他目前还只是皇子。”

为什么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呢?张望晨想了很久,却没有想明白。虽然他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这一次,或许这真的只是既视感罢了。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午后的阳光明媚而灿烂,他把名单还给甄子清,调低了椅背的高度,躺在了椅子上,一丝疲惫不经意间流过全身。刚才他为了回忆这个名字,几乎回忆了过去一年之内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当记忆的海水褪去,留在他心头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李芳念”。

他看向窗外美丽的景色,铁道边绽放的山花如此烂漫,他多么希望她能和自己一起欣赏。在战争结束之后,他多方打听,想要找到李芳念的踪迹,但无论他怎么寻找,线索都指向阳山山脉深处那座诡异的洞穴和那道三角形石门。他曾经造访那里,却找不到蛛丝马迹,李芳念就如同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一样。

他也曾怀疑过是东国抓走了她,很可惜,对这个假设,他没有证实或证伪的办法,只能让它烂在心里,然后说服自己是李恒翊带走了她。世界这么大,她会在哪里呢?他们真的还能够相见吗?

“你困了?”

“没有,”张望晨挺直了身子,“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如果你想休息,把椅子靠背放低就可以躺下了。至少,我现在是有点累。”

此时的陆星柏戴上了眼睛,正趴在桌子前聚精会神地翻阅和批示文件,但是列车时有颠簸,如果他的笔尖恰好在纸上,就会不小心划出长长的一道。几次之后他看起来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摘掉眼镜,把文件让甄子清保管,自己放倒座椅开始闭目养神。

张望晨看向门边,斜靠在墙上的甄子清也昏昏欲睡,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仍然保持清醒,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睡过午觉。过了一会儿,陆星柏和甄子清二人都睡熟了,他便悄悄起身,拉上了窗帘,只在自己身旁留了一道缝,这样他依然能够欣赏窗外的风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始对景色感到疲倦。忽然,列车开始毫无征兆地减速,他挑起窗帘向外看去,只见列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具体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2点57分。原来他趴在窗子前面几乎看了一个小时的风景吗?走廊里有轻微的谈话声,似乎是一男一女。他决定不去叫醒甄子清,自己来到包厢门口,轻轻推开了门。

窗外的站台上除了一两个正在走动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其它人,十分安静。另一个没见过的乘务员轻轻地走了过来,“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先生?”

“火车为什么停了下来?”

“在补水,先生,这里是最近几天才投入使用的一个临时车站。请您不用担心行程,这些都被我们计算进列车行驶时间了。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请尽管使用桌上的电铃,它并不会在您的房间里发出声响,只有我们会听到,我们会马上前来的。”

张望晨点了点头,轻轻地关上了门,门外几乎难以听到的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十几分钟之后,火车重新开动,他等待着火车完全起步,随后拉开门走向车厢末端的厕所。这时,他注意到之前顺着车厢走过去的两个工作人员又走了回来,目光似乎在扫视着车厢内部。

他们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呢?他实在很好奇。

上完厕所之后他就回到了包厢,这一坐又是三个小时,直到阳光渐渐西斜,火车才抵达揽月湾火车站。这座本来就规模不大的小站,今天居然挤满了燕国的名流和大官,那些只能负责维持秩序的检票员看着这番场景,一个个都面露难色。

相较之下,张望晨一行人就舒服多了,他们直接从VIP大厅离开了车站,单凭市长的体量是没有办法解释的,想来想去,应该还是吴秋月在背后出了力。陆星柏的座驾就停在停车场的入口,三人上车之后,这辆马力十足的复古款式轿车便绝尘而去,把那些挤得狼狈不堪,在停车场里一步一个脚印行走的路人甩在身后。

不过,他们并没有直接到达揽月湾,而是先去了几公里外的宾馆。这座宾馆是陆星柏几个月之前要求修建的,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揽月湾商贸论坛开幕之前开业。幸亏有了这家宾馆,来自三个国家的几百名宾客才不至于住在附近的村子里。在车上,陆星柏还在感叹,如果他能掌管论坛的所有事宜,一定会扩建火车站。

道路沿着一道山岭向前曲折前进,路途实在太长,张望晨感觉很无聊,但是又无事可做,只能听着陆星柏和甄子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行驶了十几分钟之后,张望晨透过车窗看到一座之前被山脉遮挡住的坐落在山腰上的西式建筑,这里应该就是宾馆了。

整理着装的过程自不用说,张望晨相当不喜欢这个过程,因为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布偶一样,被身边的女仆任意摆弄。陆星柏倒是十分放松,时不时还和守在身边的甄子清打趣说笑。的确,这样的流程对于这位22岁的市长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三人离开宾馆时,绚丽的阳光暂时还不能称之为夕阳,。汽车在山腰的公路上行驶着,绕过一个又一个山头。或许是因为今天已经在旅途中消耗了太多的时间,张望晨不禁焦躁起来,开始频繁地向窗外看去,忽然,汽车转过了公路的最后一个弯,视野里再也没有乏味的丘陵和树木,揽月湾的景象在下一秒映入了张望晨的眼帘。

出现在张望晨的视线里的,是一个新月形的港湾,近十米宽的混凝土步道从岸边一直延伸到几十米以外的浅海,在步道两边停泊了密密麻麻几十艘货轮,其中最大的恐怕能够比得上5,6个足球场。新月形的沙滩已经消失了一大半,那些地方现在变成了铺着木板的舞台和展台。璧镇出产的重型载货卡车,龙庭省本地企业联合研制的地热温室系统,熠国“玉柱”牌的晶体管电路板,甚至还有奈文瓦尔特的喷气机引擎——一切最新的科技成果都能在这里找到,三个国家最引以为傲的产业,都在这里把自己的成果展示给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和官老爷。

而在展台后面,则是数个背靠山坡的大舞台,众多艺人在那里表演着充满各类风情的文艺节目。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女们裸露的皮肤,引得身边的女子不住地撒娇,有人大笑着翻倒在地,玻璃杯里的葡萄酒洒在玫红色地毯上,有人毫不在意地从身边随从的包里掏出几百星元,让端庄典雅的荷官换成密密麻麻排列在木盒里的筹码。仿古的建筑在山坡上鳞次栉比,处处灯红酒绿,山顶依稀还传来丝竹之声。

“这是揽月湾呢,还是温柔乡?”张望晨把手倚在车床上,不住地感叹。“幸好我不会什么纸牌游戏,不然我也可能经不住旁人的怂恿,去牌桌上浪费钱财。”

“想玩吗?宴会结束后,你可以一试手气,所有的赌资我来付。”

“算啦算啦。”张望晨无奈地摇头,虽然自己的确需要培养一些业余爱好,倒也不至于这么急迫。

汽车直接开到了山顶,此处正是丝竹声传来的地方——一处三层高的大型会所。穿着华丽的门童挂着真诚的笑容,忙着为客人指路,他们并没有查验任何人的身份,只是目光总在来宾的脸上来回移动。

其中的一人带领着三人走过富丽堂皇的长廊,长廊两侧的庭院里也有艺人在表演一些节目,不过多以乐器演奏为主,看起来比山下的才艺展示更能上得厅堂。张望晨注意到这名门童和陆星柏一阵窃窃私语之后,陆星柏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示意门童退下,随扈来到张望晨身边,“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消息……”

张望晨停下了脚步,如果陆星柏和他谈话时开始弯弯绕绕,那么他想说的一定是一件坏事。只见陆星柏的眼睛看向周围,随即压低身子,向张望晨倾斜过来,“怎么说呢,我们的宴会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第三章  各位来宾,请依次入场

 

“这样说应该是最恰当的了。”陆星柏说完之后,又摆了摆手,“其实也不算是不速之客,她并没有得到我们的邀请,但是我也确实不能不让她来,这可不是什么面子的问题,只能辛苦你一下了。”

张望晨被陆星柏的话语搞得云里雾里,还没等他问清楚,陆星柏就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了宴会厅。这里人声鼎沸,圆形的桌子上摆的不是山珍海味,就是天字第一号难搞到的海产,也是辛苦各位久居内陆的大人们了。此时天色已暗,大厅里张灯结彩,亮如白昼,乐师们拿出了看家的本领,用吹拉弹唱为现场增光添彩。张望晨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群脑满肠肥的中年人就围住了他,不住地向他打问几个月前他执行过的那些险之又险,放在一般人身上不知道要死多少次才值的任务,想要听听他在熠京皇宫里的所见所闻。张望晨使出了浑身解数,把他的经历吹得天花乱坠。

“真是闻所未闻啊。像这样的经历,配在你的身上,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是吗?”

这声音在几步之外传来,让巨贾们都是一愣,待到他们转身之后瞬间现出毕恭毕敬之态,不住地作揖、献礼。一个被数个侍从簇拥着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剑眉星目,身穿黑底绿纹又镶金的大领西装,内搭一件全黑的衬衣和一条黑色领带,他的脖子上有一条蛇形的项链,左手戴着一副有龟壳纹饰的手镯,右手手持一根嵌金条纹的楠木手杖,一举一动尽显王者仪态。

张望晨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住了。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他也马上猜到了这个人真实的身份。他不得不感叹,王家人的算计已经深入骨髓了,就像毒蛇的蛇毒一样,能让人如坠冰窟。如果他没有亲眼见到这身打扮,没能看到这些中年男人屈身缩首的赔笑神态,他根本无法相信,那位年轻的吏部尚书汪晓名,其实根本是王星洋的爱子。

实在是可惜啊,他被骗了一次还不算完,王霁遥照样又在空艇上又骗了他一次。他被骗得团团转,直到最后都没能逃脱这家人的手掌心,如果不是王星洋“良心发现”,他到了阴曹地府,恐怕一定要向牛头马面哭诉自己被害得有多惨。

正在他思索的片刻,王霄龄已经微笑着向他走来,“这不是燕国的救世主吗?能在这里见到,真是有缘啊。”

“皇子殿下言重了,我也没想到能再次见到殿下。”

“所以,这就叫缘分嘛。懿京一别已近一年,那时候你的样子,和现在真是有着天差地别啊。不知道阁下还曾想念皇城的景色吗?”

张望晨知道王霄龄并不是口无遮拦之人,这一番话无非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不过那些巨贾们在看到他们俩搭上话的时候,就已经识趣地躲到边上去了。他稍微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承蒙令尊照顾,我现在过得很好。”

王霄龄不动声色地笑了,“此次前来,我也没有什么礼物带给阁下。不过,我可以送一个不情之请。有人想要找你一叙,但是不方便亲自前来……”他随即偏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张望晨听到这里,已经完全心领神会,陆星柏所说的那个不速之客,恐怕就是王霁遥了。他搞不明白王霁遥为什么想要见他,但是这里毕竟是燕国的土地,她不管怎么样都翻不了天。想到这里,张望晨的心里底气十足,“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果然爽快。”

张望晨跟着王霄龄在宴会厅里一路穿行着,直到王霄龄在最前一排中央的桌子前停下了脚步。张望晨突然意识到这桌上的人他全都见过,这倒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毕竟,之前在停战条约的签订现场已经见过了。

突然间,一对银耳坠不知道反射着从哪里照来的光线,在一瞬间让张望晨睁不开眼睛。在闭上眼睛前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两枚他所见过的最大的珍珠,一边一个挂在耳坠上。

“原来燕国的明星都这么不喜欢正眼看人啊?真是长见识了。”

说这句话的是一名身穿黑色抹胸连衣裙的短发女生,便出现在了张望晨的视野里。她脚踩黑色高跟鞋,戴着镶有绿宝石的项链。如果说在这种场合除了王霄龄之外,还有谁会穿一身黑色,恐怕就只有王霁遥了。

“对不起,但是傍晚的阳光从南边射过来,让我一时睁不开眼睛。”

王霁遥上下打量着他的全身,“怎么会呢?你现在可是燕国的贵人,浑身都闪着金光,怎么还会惧怕夕阳的余晖呢?”

他不得不承认,王霁遥和王霄龄谈话的时候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真是如出一辙,让他几乎难以应付。此时谈话的各位宾客都开始回到自己的座位,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王霁遥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张先生,我这里好像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呢,你还是请回吧。”

张望晨脸上虽然勉强能做到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在说脏话了,这姐弟俩还想怎么样,莫非只是拿他来消遣?

王霄龄此时刚好从他身边路过,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了,“我原本以为你们俩会有很多话想说来着。”

“怎么说呢,她觉得那张桌子的座位不够,我没有办法坐下。”

“哦,是嘛……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王霄龄向他挥手致意,随后在随从的簇拥下走向他来时的方向,他也转身朝自己和陆星柏落座的桌子走去,甄子清已经在那里等他了。然而,就在他坐下时时,却意外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这一次,他的反应和见到王霁遥时完全不同了。

“怎么又是你?”

面对刘坚科哭笑不得的质问,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话他也能问。

“我是……作为国情局省分局的部门负责人,来向今年竞选省议会总组织秘书的竞选人通报情况的。”刘坚科抬手扯着领带,似乎不太习惯没有穿着制服的日子,“我也只能和你说这么多了。再说多了,担责任的是我。”

“这一点我很理解,不过,你应该不用担心,”张望晨看了一眼甄子清,“这张桌子上没有外人。”

“什么?”

“坐在我旁边的这位小姐是陆市长的私人助理,”他把“女仆长”这个字眼吞了回去,“我现在正在担任市保安处副处长。”

这样听起来可能有点怪,但是紫泉市的保安处只在名义上隶属于警察局,工作职责也不是安保。保安处其实是陆星柏在战后建立的情报机构,专门负责搜集并整合紫泉市甚至整个龙庭省范围内可能牵扯到东国间谍行为的情报,这些得来的信息最后都会绕开警察局,再以警察局的名头上交给国情局。

陆星柏给他安排这份工作,一是考虑到比较对口,二是因为暂时可以让他避开两国的视线,以后也完全可以考虑回到军队或者和军队相关的部门任职。张望晨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在他看来这总比什么“安全顾问”要来的实在,他不是那种感觉到功成名就就退隐南山的人。为此,他已经接受了几个月的训练,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如果今天没有见到刘坚科,他还完全想不到自己已经和刘坚科成了“同一条战线上的伙伴”,说不定他以后还会和刘对接工作。

听到这句话,刘坚科的表情就像吃了一颗酸梅一样,脸上的笑容不知有几份欣喜,几份讶异。“真的假的?你小子干得不错啊,”他也压低了声音,“保安处啊,看来你还真的和市长攀上关系了,我说怎么之前看到你退出现役了呢。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不会就在去年战时期间吧?”

“抱歉,我记不清了。”

刘坚科苦笑着用手点指着他,这样的神色看起来也和他的职业完全不符。不过,他很快收敛了笑容,“既然是同行,也没有外人,那我必须要提醒你们,今天这个日子很重要,你们要跟紧市长。”

张望晨和甄子清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神情都紧张起来,“跟紧某人”这样的说法一旦出口,要么是说这个人有什么重大嫌疑,要么就是有着极大的危险,张望晨更愿意偏信后一种说法。

“这是怎么回事?”

刘坚科环顾四周,上半身前倾,在一片嘈杂的环境里把声音放的更低,“我们得到情报,市长的生命受到威胁。具体是怎么样的方式,绑架、刺杀还是投毒,我们一概不知。从几个嫌疑人嘴里套不出什么话,要不是一个人说漏嘴了,我们可能就白忙活一晚上。即便如此,他也只承认,时间是今天晚间。”

晚间?他连忙挑起袖口,手表指针显示现在是18点55分,这岂不是说从现在开始,陆星柏就随时都有危险?

 

 

第四章  夕阳东侧的乌云

 

张望晨不动声色地慢慢站起来,焦急地环顾四周寻找陆星柏的身影。当他看到陆星柏正在不远处和龙庭省总督罗寅嗣谈笑风生,他的心稍微放下来了一些。

刘坚科站起来轻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说话。“放轻松,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下手的,他们也要看看这在场的都是什么人,就连安保都不可能突破。我觉得有可能出现纰漏的是离开宴会之后的时间段。市长在那个时候有什么日程安排?”

 “大约11时宴会结束,回到揽月湾宾馆休息,明天早上乘坐火车回到紫泉市市区。”

听到甄子清的回答后,刘坚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这样啊。听着,我对安保工作并不熟悉,不过以我的判断,这次对市长的威胁可能是和竞选有关,因此很有可能不会在人多的场合动手。现在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你们今晚一定要小心。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建议省警务局临时加大安保力度,或者调配警力,加强市长住宅周围的巡逻。”

“咦?你是……刘坚科中校,对吧?我们去年在紫泉市共事过的……”

张望晨抬起头,原来陆星柏已经结束了谈话,回到了他的座位上,他也认出了刘坚科。两人一阵寒暄之后,刘坚科便小声地把他刚才告诉自己和甄子清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在听到这份情报之后,陆星柏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就像是被老师叫到名字的小学生一样,惊慌地向周围望去。

“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陆星柏也像之前的刘坚科一样用手去扯衬衫的领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难道现在离开宴会吗?”

“不,这样子你就是单独行走,危险反而更大。”刘坚科皱起眉头思索起来,“这样吧,我下来询问一下局里,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直升机,等到宴会之后直接把你们从揽月湾接回紫泉市,只要能够平安回到市区,事情会好办很多。”

“好的,那麻烦你了。”

“行,那我去找个电话。”说着,刘坚科站起来,向宴会厅外面走去。

陆星柏的脸色阴沉不定,拿出手绢擦掉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许久都说不出话。张望晨本想用自己的身份做点事,但是他最后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应该声张,否则有可能被别人拿来做文章。要知道,在场大多数人都不觉得市长是什么大官,如果宴会结束之后真的用直升机退场,真的算是往他们脸上扇巴掌。以他的想法,今晚反而应该待在揽月湾,等到宴会结束后和不打算早早休息的达官显贵们集体行动,前往海边的休闲区域,最后再按照原定安排搭乘上午的列车回到紫泉。

想到这里,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结果陆星柏第一个不愿意。“你觉得山脚下的那片海滩是干什么用的?那里完全就是——”陆星柏压低了声音,“三俗的地方。我是什么人?我不能拿我平时的名誉来开玩笑啊。”

“但是事出意外,非常时期,如果是我,我愿意牺牲一点名誉来保证安全。既然他们在暗地里下手,那我们就待在光里。”

陆星柏抿着嘴唇一声不吭,最终还是点头了。“你说的很对,不过确实……嗯,不如这样吧:总督邀请副议长,绀泉市的市长和我去搓麻将,宴会结束之后,我就和他们一起到旁边山上的一处山庄去,你们也和我一同前往,因为他们的随从和会跟随,所以没有什么问题。你们看,”他先看着甄子清,又望向张望晨,“这样安排应该可以吧?”

甄子清点点头,“我看不出什么问题。张先生呢?”

“我没意见。不过,就算这样安排下来,今晚也要随时保持警惕,如果期间出现什么差错,一定要保持镇定,我们都在你身边。”

陆星柏拍拍张望晨的肩膀,“说真的,如果你来当我的保镖,该有多好。可惜啊可惜,即使给你安排了现在这个位置,我看也还是屈才了。”

一切差不多安排妥当,张望晨离开座位去找刘坚科,让他不要麻烦去调动直升机了。他走出了大厅,却正好看见刘坚科向他走来。

刘坚科见到他稍微有些意外,他便把刚才商量的结果告知了刘坚科,“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应该不会需要借用直升机了,这样也比较麻烦,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太过张扬,就算我们自己不当回事,也不能保证别人不会说三道四。”

“嗯,我的想法本来和你的是差不多的。是这样的,我刚才其实也没有调动直升机……”

此时回廊里除了忙碌地走来走去的侍应已经没有什么人,回廊外的空地上表演的艺人也正在收拾乐器。刘坚科把张望晨拉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在确认了四下无人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完全没有提到直升机的事情。是这样,刚刚在打电话的时候,我得到部门的消息,建议你们今天晚上不要回到市区。”

张望晨完全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刘坚科记下来的一番话让他大吃一惊。“就在十几分钟之前,我的同事收到报告,有人看见几个不明身份的人离开了市长的官邸,警察入室搜查,发现别墅内部已经被整得一团糟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小偷?”

“至少不是一般的小偷,别墅周边的保安和仆人全部被麻醉气体放倒了。”刘坚科停顿了一下,“事关重大,市长的安全现在已经受到严重的威胁,完全不再是捕风捉影的程度,你们警察局完全可以马上立案了。”

张望晨点点头,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所有事情都这么凑巧,都在朝着越发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为什么有人会在傍晚路过山腰上的别墅群?为什么警察很快就能赶到?可疑的地方远不止这里,作案人一定是知道陆星柏今天“晚间”不在家才会下手,但是却挑了傍晚时分,并且还迷晕了所有可能目击的人。这样既追求隐蔽又相当张扬的手法,可能不只是想要潜入室内窃取什么东西。

还有一件事让他更加起疑。警察接到报案,按理来说是不用报告给国情局的,这件事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警察局一般情况下甚至都不会有和国情局沟通的渠道!为什么这么巧,就能让刘坚科的部门知道,并且在他主动打电话的时候告诉他?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张望晨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完全在脑海里游泳。“抱歉,我刚才就在想这件事情。”

“你可真行,我说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面沉似水,我以为是你干的呢。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建议你现在以保安处的名义,请求市警察局支援,派警队前来保护你们。”

事已至此,恐怕原来他所担心的不应该引人注意的方面已经完全顾及不到了。他知道警察局的作风,一旦有官员牵扯到什么事情,他们不仅不会封锁消息,在政府机关内部处理,反而会主动给这些消息开价,卖给出价最高的几家报社和电视台,恐怕明天早上,紫泉市市长家里遭贼的事情就要传遍大街小巷了。

“兹事体大,我不能做主,还是要马上通报给市长,由他来定夺。”

刘坚科点点头,“行吧,我明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张望晨刚要转身,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等等,您今天来到这里,不会就是向市长通报最开始的消息吧?”

“那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难道我这样子的人能够收到邀请吗?别想了。我是专程来亲自传递消息的,保护参选人也是我的部门职责。”

张望晨焦急地赶回了宴会大厅,此时宴会刚刚开始,宾客都已落座。他即将来到自己的座位前,却不见了陆星柏的身影,桌子旁边只有甄子清还坐在那里。

“陆星柏呢?” 他急忙来到甄子清身边,此时他也顾不上照顾陆星柏的身份了。甄子清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先坐下,“市长已经到后台准备他的讲话了。怎么样了?和局里的沟通有没有什么结果?”

“窝里进了黑子,有家也不能回。刘坚科让咱们联系条子,牵马过来带我们走。”

一急之下,张望晨把在保安处的黑话直接说了出来,没想到甄子清真的听懂了,当场就愣住了,“不是吧……怎么会这样?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就直接联系警察吗?”

张望晨虽然摇头,但心底里他是直接想这么做的,他已经想好了,陆星柏在所有致辞的人里排在第四位,现在讲话的人只要结束,他就会悄悄地离开,请求警局派人前来保护陆星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财政大臣终于完成了他那冗长的演讲,台下的掌声恐怕也在庆祝他闭嘴的举动。张望晨悄悄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突然间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确切来说,不只是他,整个宴会厅的人都失去了视觉。

因为整个宴会厅都在瞬间陷入了黑暗。没有任何的灯光亮起,甚至是紧急标识。

舞台的方向一阵骚动,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第五章  “揽月湾事件”

 

如果说有什么更能比突如其来的黑暗更能让人惊慌的话,那可能就是枪声了。

一声枪响,来自突击步枪的枪响,顿时让整个大厅陷入混乱,所有的达官显贵惊慌失措,纷纷起身涌向各个出口,却很快发现每个人都成为了人山人海的一部分,想要逃进门外的夕阳却寸步难行。

张望晨在听到枪声的一刹那就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随即用手伸入西服,但马上反应过来今天这样的场合并不允许自己佩枪。他不顾旁人的叫骂,用力地在人群中朝着后台的方向前行,当他挤出人群,自己全身都像是轻了几分。

后台早已空空如也,精心准备了演说的大人们早已逃之夭夭,此时他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辨别出有一名侍应倒在地上,从前额的弹孔就能知道后脑已经惨不忍睹。他稍微辨别一下方向,便朝着一道光奔跑起来,肩膀用力一撞,他便来到了酒店的后院。

接着夕阳,他看到远处有一个人正在被挟持着一步步向旁边的吉普车走去,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星柏。张望晨尽力让自己不要引起注意,把眼前的一辆推车当作掩体,慢慢地在阴影里移动,如果他暴露了自己,那么挟持者身边两名同样头戴面罩的同伙就会把突击步枪的子弹全部倾泻在他身上。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的想法还是要救出陆星柏。但眼下他没有武器,也没有支援,什么都没有,唯一能依靠的佩枪还在车里。难道就要眼瞅着陆星柏被绑架走?正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左边不远处突然传来两声枪响。这样的枪声来自手枪,并且还不是一般的大威力警用左轮,而是军队制式手枪。  

难道是刘坚科?他真的还能佩枪来到这种地方吗?

手枪的枪声马上引起了犯人的注意,其中一人抬手就是一串长点射,打得混凝土碎片乱飞。

“老三,不要纠缠,快上车!”

开枪的枪手应了一声,随后径直向已经被发动起来的吉普车跑去。手枪枪声再次响起,但是似乎再也没能施加什么实际的影响,吉普车很快便发动起来,一阵令人眼花目眩的操作之后,便很快从酒店侧面驶过,消失在视野里。

张望晨站起身来,朝着建筑物的另一面跑去,但他紧接着就撞上了刘坚科的枪口。刘坚科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你是从哪儿出来的?”

“后门!”张望晨喊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吉普车追去。但接下来,他看到了几乎可以用骇人听闻的一幕:吉普车一直开到酒店门口,突击步枪居然朝着人群扫射,却没有任何人因此受伤,只是让刚才就几乎吓破了胆的那些人完全没有胆量和力气再站起来而已。

吉普车越开越远,径直穿过了停车场,张望晨相信自己的耐力,但他也相信人类的极限,他真的不可能追的上了。难道就要这样放弃?

如果用两条腿追不上,那就用四个轮子吧,可是他该到哪里去找车呢?

就在他绞尽脑汁,几乎想要劫持现场正在启动车辆的司机时,一辆熟悉的“老爷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他面前,而驾驶座上坐着的居然是身穿连衣裙,脚踩高跟鞋的甄子清。

意外归意外,现在没有时间留给他惊讶了,他一个箭步冲向后备箱取出了手枪和备用的两个弹匣,重新盖下箱盖,“下车。”

“我能开车!市长教过我的!”

听着甄子清的喊声,这下子张望晨确实不得不惊讶了,哪里来的市长会教自己的女仆长开车?但是他也来不及多想,毕竟现在时间要紧,便直接坐进副驾驶座。甄子清见他做好,便踩死油门,正在拉安全带的张望晨只感到一股强烈的推背感,随后车子便像出膛的子弹一样飞了出去。

绑匪选择了最近也是最危险的路线,直接朝着海边的会场开了下去。那些在夕阳中寻欢作乐的人可能并没有听到山顶的枪声,现在丝毫没有感知到危险的来临,直到劫匪把突击步枪伸出车窗,抬高枪口胡乱扫射,他们才如梦初醒,尖叫着胡乱逃窜。张望晨看着混乱的场景,心里不禁暗骂起来,这些人真的是亡命之徒,活生生把绑架案做成了街头枪战。

“我们的车防弹吗?”

“基本吧。车门和前引擎盖都做了防弹处理,车窗是防弹玻璃。”

张望晨正在琢磨究竟能有多防弹,一梭子子弹就射了过来,其中有好几枚都打在车窗上,对视野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甄子清下意识地踩了刹车,但随即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一次算是走运了。

“你还是下车吧,我去追。”

甄子清犹豫了片刻,她的回应是一脚油门和四档。

劫匪的吉普车撞开大门,径直驶出了揽月湾,甄子清驾驶着市长座驾紧随其后。现在这两辆车正沐浴着夕阳的余晖,朝着来时相反的方向,在空无一车的公路上疾驰。

吉普车不断加速,但是甄子清也不甘示弱,两辆车始终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很快,她把档位加到了6档,时速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每小时150千米,车窗外的景物似乎发生了异变,纷纷被拉长成模糊的形态,视野里始终清晰的只有前方的吉普车,由于没有关上车窗,车外的空气想狂风一样吹打着张望晨的耳膜,但是他没想过关上车窗,因为他一直在等待射击的机会。

这时,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了什么东西,他仔细地观察,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架直升机,正死死地跟在两辆车后面。难道是刘坚科呼叫的支援吗?不可能,直升机不可能来得这么快。难道是绑匪的增援?

这时,吉普车开始减速,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甄子清不能靠的太近,也相应地降低了速度。枪口又一次从右边出现,但甄子清没等劫匪开枪,就直接向左转弯,把车开到稳在射手的射击盲区。副驾驶座上的张望晨顺势掏出手枪,瞄准了吉普车的轮胎。

但是,他犹豫了。他不清楚自己现在打爆轮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如果车子失控撞到路边,万一把陆星柏撞出什么问题,那可真是太失败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完全以“把陆星柏活着救出来”为目的,如果只是想保证他的安全,那么直接乖乖同意绑匪的一切目标,交了赎金不就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视线里,原来是那名持枪劫匪直接从窗子里钻了出来,已经瞄准了自己这边,他马上作出反应,在手枪伸出窗子、没有办法看向准星的情况下盲射三枪,全部命中,那名枪手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从车窗里摔了出来,在地上擦出一条后视镜里清晰可见的血迹。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不会再造成威胁,现在车上只剩下两个劫匪需要他应付了。

突然,吉普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甄子清也急忙刹车,但是来不及了,吉普车的车尾直接撞上座驾的右前方。张望晨的手枪险些脱手,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把手缩回来,车子已经失去了控制,横在了吉普车前。

刚才预想过的情况居然发生在自己的车上,张望晨大喊一声让甄子清抓稳,随即这辆昂贵的公务车就在公路上翻滚起来。有着安全带的保护,张望晨才没有被甩出去,但是视线里所有东西都在旋转,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要解体一样。他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意识开始飘忽。

车子最后以底朝天的姿态停住了,此时张望晨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但是好歹意识还算清醒。但是甄子清的情况相当糟糕,她看起来已经晕了过去,更要命的是,几枚玻璃碎片划破了她的脖子,鲜血顺着她的脸缓慢地流淌,几滴几滴地打在车顶上。

张望晨松开右手让手枪掉在车顶上,这时他才感觉到右手像是断了一样,可能是因为他之前用右手撑着车顶的缘故。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重重摔了下去,但是现在不是舔伤口的时候,侧面车窗的玻璃全部摔碎了,他已经看到有人从吉普车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于是他不顾全身的酸痛和要了命的眩晕,不顾一切地爬出车窗。

吉普车距离他大概仍有三十米,车上的三人已经尽数下车,那个跌跌撞撞的,被挟持着的想必就是陆星柏了。之前在身后紧紧跟随的直升机越过他的头顶,向远处飞去,悬停在向天空招手的劫匪头顶上。

以他现在的装备,显然无法和绑匪抗衡,他突然想起了被他杀死的绑匪,便掉头向后跑去。这段距离差不多有一百米那么远,张望晨顾不得天旋地转,拿出了在学园时的气力,顺着不远处的血迹开始狂奔。出乎他的意料,那名绑匪居然还没有死,正在地上蠕动,似乎是看到他前来,正在向着一旁的突击步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他完全没有留这个念想,伸手就把枪捡了起来,从这名绑匪的胸前掏出两个弹匣塞进口袋。他再次转身,向着直升机冲了过去。

直升机已经降落,一个持枪的劫匪从机舱里跳了下来,像是要接应剩下两人,但是他同时也发现了张望晨,抬手就是几枪。张望晨侧身闪躲,躲进公路中央的隔离带,抬手就是一串点射,那人的颈部绽开一朵血花,倒在地上。

这人的死并没有让其他绑匪转移注意力,乘坐吉普车的还存活的两人中,一人坐在了前排右侧的位置,另一人跳进后排,把陆星柏当作肉盾,随后陆星柏被逼迫着也上了直升机。如果他错失了最后的机会,之前所做出的全部努力都将付之东流,牺牲也将一文不值。

直升机开始晃动,起落架脱离了地面。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升起枪口,对准螺旋桨扣动了扳机。

 

第六章  向桃源去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不会相信到自己能够如此稳定地持枪。30发的弹匣,被他用几次长点射打完,其中的大多数子弹都命中了螺旋桨根部,一阵炫目的火花之后,直升机顶部冒起了浓烟,落回了地上,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一样,再也没有升空的可能。

他换掉弹匣,切换到半自动模式,把照门对准了前排的座位,这架直升机的右侧面全部暴露在他的视野里,以斜45度停在地面上,这让他的射击无比舒适。由于知道陆星柏坐在后排的右边,他不用过多地担心跳弹的影响。

他继续扣动扳机,一次又一次,直到完全打穿了座舱前部的挡风玻璃,然后,他看到了溅在玻璃碎片上的血迹。

太阳完全沉没在地平线下,枪声的回响逐渐变得微弱,寂静的旷野渗出寒气。他不敢放松警惕,依然保持着持枪的姿势,一点点朝着直升机靠近。

突然,机舱门被打开了,他的神经马上绷紧。一个人影从直升机里摔了出来,皱皱巴巴的西服让他的身份再明显不过了。陆星柏脱离了危险,这不得不说是皆大欢喜。但同时,他那看向机舱内部的视线和惊恐的表情,让张望晨起了疑心。

他为什么会看向机舱里面呢?难道不是因为其他人都被射杀了吗?正当他快步走向直升机,陆星柏的喊叫让他大吃一惊:

“救命!这个人还活着!”

张望晨不知道是谁还活着,但是前排的两人都不再动弹,那就只能是后排左侧的那个绑匪。他果断切换回连发模式,朝着那个位置倾斜了十几发子弹。

陆星柏吃力地爬起,向他跑来,但是又摔倒在地上,就像是四肢不听使唤一样。机舱里再无任何动作,这下他彻底安全了。

陆星柏再一次爬起来,转身向直升机看去,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张望晨放下枪向他跑去,直到确认他全身毫发无损,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放松,你安全了。”

惊魂未定的陆星柏转头看向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渐渐地,他才明白自己真的没有任何危险,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天色渐暗,远处的公路响起了警车的警笛声。张望晨丢掉手里的突击步枪,脱掉西装披在陆星柏身上。这时他想起了仍然被困在车里的甄子清,开始希望她没有什么大碍。

白色的衬衫在暮色里相当醒目,两辆警车停在他身前,几名警察走下车,用手枪指着他,随即他们也发现了坐在地上的陆星柏。还没等他们开口,张望晨就扬起了手里事先准备好的证件。

“我是紫泉市公安局保安处副处长张望晨,正在执行公务,击毙嫌疑犯五人。”

到此为止,这场发生在揽月湾的噩梦总算是告一段落了。闪动的灯光,嘈杂的人群,就像是梦境中无关紧要的细节,和那些电视上滚动播放的消息,广播里不断插播的新闻,都暂时与张望晨无关了。

刘坚科呼叫了直升机,他第一个走进座舱,稍微平复了心情的陆星柏是下一个,然后是脖子上缠了绷带的甄子清。

紫泉市的夜景虽然没有办法恢复成战前的样子,或许却有着新的可能,比战前还要美丽。但是背对着这样的美景,站立在别墅前的张望晨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欣慰,他看着不断有警察进进出出的别墅,心里如同一团乱麻。

就在刚才,有一名警察给他和陆星柏递来一个证据袋,袋子里是两张照片和一封信。在看到它们之后他马上就明白,今天发生的事,远比他想的要复杂。他马上用他在保安处的关系要走了这些证物,而他也并不打算归还。他很清楚,这些解释不清楚的东西,足以让他和陆星柏身败名裂。

 

张望晨,你做出的约定已经快要到期,对我们而言,那把剑不在你的手里,并不是我们所要考虑的因素。

陈晗青违背了神的旨意,让出了群岛的圣器,这是对神的亵渎,而同意了这个约定的你,也难辞其咎,就把今天发生的事当做是对你的警告,希望你好自为之。

如果你还关心陈晗青的性命,限你在6月23日之前穿过星门,拿回张星灿带走的本属于这颗星球的东西。否则,我们就不用商量其它的事情了。

 

其中一张照片上的人,如果不是吴秋月,就只能是陈晗青了,这样的暗示再明显不过。而另一张照片上的,则是一把在刀鞘上镶嵌了红宝石的精致短刀。他从未见过这样东西,也不知道它的价值,他很好奇教会为什么总是觊觎这些冷兵器。

事已至此,接下来的事情就再明显不过了。他要穿过星门,然后找到这把奇异的短刀,然后把它带回来。

只不过当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其后发生的是怎样的一段“桃源之旅”。

一直到他到达被称为“地球”的地方,见到颜艺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如此顺利。陈光世批准了他的行动,他在半个月之后就动身穿过了星门。当颜艺开口,表明他见过照片里的东西,张望晨几乎难掩内心的狂喜,原来这把短刀真的存在。事情真的会这样顺利吗?

“只是……”颜艺的表情晦涩起来,“这样东西在此前一直属于被研究的样品,对于我们的科学事业来说意义重大,重要到了不足以凭我的一家之言就能决定它的去向的程度。除此之外……哈,说来有点尴尬,它在前不久之前丢了。”

张望晨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丢了?怎么会?”

“事情非常离奇,其中的很多缘由我们到现在都无法理清,但是我会尽量向你讲清楚。这件事情的开端,是2016年发生在你们星球那场战争中被击败的一方,以及这座城市里一座名为‘天城市第一中学’的学校……”

 

(序章完)

封面图:

Port Angeles, WA 2023: Best Places to Visit - Tripadvisor,

https://www.tripadvisor.com/Tourism-g60921-Port_Angeles_Clallam_County_Washington-Vacation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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