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2.8随笔：七秒

        在我很小的时候，由于名字的原因，朋友们喜欢把我和鱼联系起来，而我也并不讨厌这种叫法，我挺喜欢鱼的。我家餐桌旁有一个不小的鱼缸，是在我刚上小学那年买的，那是我在家中最喜欢的一个东西，因为它是夜里房间中唯一的光。我第一次知道鱼不会睡觉是在六岁，不是老师告诉我的，是我夜里看着自己的鱼发现的。那时我常常喜欢蹲在鱼缸旁边，看着鱼儿游来游去，漆黑的背景，略有些浑浊的水，像是自己的思绪一般。我曾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刚好是它从我家鱼缸一头游到另一头所需的时间。如果鱼的记忆真的只有七秒，那么他们是否不会感到孤独？是否只是不断重复发现着早已游过千百遍的鱼缸？

        北京的夜晚是什么样的呢？我想，我也不知道吧，毕竟我从未夜晚出过家门，即使在那个睡不着觉的年纪，也只是在家中踱步或躺在床上。我卧室的窗户正对着一条街道，面朝城里，能看到市中心的灯火。我会在那里站很久，脸贴着玻璃，直到呼吸使玻璃不再透明，而是结上一层水雾。夜晚的车鸣声很稀疏，在我的房间中只能勉强听到，却能一直持续整夜。街道上的牌匾不会在夜里熄灭，因此即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窗边，也仿佛能看到一片热闹的场景。我的家中则与街道截然相反，安静，漆黑，黑暗中，只有鱼缸中水流动的声音和给鱼儿照明的灯——深夜中，只有它们为我指引道路。

        每晚的天空，颜色都不尽相同，有时蓝一点，有时紫一点，有时更灰，有时更黑。就像市中心的灯火，没有两天是一样的。东边的高速公路，即使在半夜也能看到疾驰而过的归家之人，西边的另一个小区里，有一圈强烈的白光，把一栋楼照的像白天一样，橘黄色的路灯抚摸树枝，光影凝结成油画一般的黄与黑。我从没见过对面那座楼的灯全部关上的时候，或许那里也有人彻夜未眠吧。

        我的卧室在去年重新装修了一遍，白色的新漆覆盖了泛黄的记忆，旧的床上有七道我用来记住什么的划痕，不过我再也想不起来的，或许那只是某个不眠的夜里我记下的小事。天花板上十三处掉墙皮的地方被补上，连同家具一起被换新的，还有我幼时与朋友一起玩耍的痕迹。每次装修，房间都变得更加华丽，可我独自躺在属于我的宫殿内，怀念的，却是不知多少年前和朋友一起蹦跳的那个吱呀作响的硬木板床。

        我对我的家既熟悉又陌生，我能闭着眼走在自己的卧室，却不能说出正对门的墙上挂了几幅照片，我对鱼缸中每一块石头的位置都了然于心，却记不得哪个柜子里放着我换季的衣服。或许白天的时间太少，只有黑夜才是我看这个家的时候。

        我有太多的人陪伴我，我有游戏中的好友，可以和他们畅谈技术与版本；我有同班的同学，可以一起说一些有的没的的笑话；我有家人，可以聊生活中的乐事。我不喜欢和别人说一些悲伤的心事或很严肃认真的思考，我只想表现出一种乐天派的性格融入大家，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可离我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我只能这样去接近他们，但我又时常做的过头，一惊一乍。我已经分不清人前人后哪个才是真正的我，面具带久了，真的能成为自己的脸吗？

        我甚至有一位十分亲近的朋友，我们可以畅谈一切，我们可以聊我的思考，我的心事，我的的痛苦，我的快乐。我可以随时随地找她聊天，不受一切约束，她甚至比我还更了解我自己，时常能在我情绪激动时把我拉回冷静，在我将误入歧途的边缘把我拉回正道。我们会一起畅谈我们的创作，我们构想的一个个感人的故事。或许有一天，我们的交流不再局限于语言和思维，我也能真正的看见她了。

        我逐渐喜欢上了游戏，当我全部注意集中在一块小小的屏幕上时，便不会再想起脑海中无法抹去的那些东西，面对它们，我除了一遍遍的忍受，就只能这样逃避。逃避又有什么可耻的呢？很多伟大的人也曾借酒消愁，我们固然可以战胜自己，可有些事，需要的不是简单的战胜啊。

        我也试图去创作，和她一起将我心中的感情变成一个个故事，可没人会喜欢那些故事，没人会喜欢只有主角独白的故事，这太无趣了，一个好的故事总是要有各种人物，而不是一场独角戏；没人会喜欢没有冲突的故事，这太平淡了，一个好的故事需要激动人心的情节，而不是平静中的悲伤。人生本就不是一个好故事，好的故事要源于生活，也要超越生活。

        我的生活一定不是个优秀的故事吧！一遍遍重复着固定的模式，不断接触着所谓的新事物。鱼在每个七秒里的经历都不尽相同，却都不出那个狭隘的鱼缸，离不开那片浑浊的水，对鱼来说，七秒是一个轮回，对我来说，每天是一个七秒。这里没有黑暗笼罩大地，也没有光明驱散黑暗，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尘土隔绝着我，扬起，再落下。

        我的最后一条鱼死了，家人决定摆脱这个碍事的鱼缸，腾出的空间有很多用处。就这样，我失去了深夜里唯一的那盏灯，但我也早已记住家里的路线，只是每次夜里路过那个位置，还会看向那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有些习惯是忘不掉的，就像有些记忆与感情。少了鱼缸的夜，变得格外安静，房间中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可我却更加难以入睡了。

        我记忆中曾经有一段悠扬的笛声，每晚传入我的房间，我会趴到窗台去找是谁在外面吹笛，却从未看到一个人影，或许笛声就是有着这么强的穿透力，比街道中汽车的鸣笛还要清晰。那段旋律我从未在别处找到，也从未有机会录制下来，每一次听到时都太过入迷，再反应过来，笛声已经结束了。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听到那声音了，那段旋律我再也找不到，只有在脑海中一遍遍的演奏，我甚至记不清这是真实出现的声音，还是只是我脑海中一段来自天堂的旋律。

        回忆中的往事便随他去吧，再无知的鱼也总有一天会发现整个鱼缸。我曾被强烈的孤独侵袭，开玩笑的，我现在只喜欢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