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械区》深影边缘【FD-2】

雾悄然没过窗沿,渗进阴影深埋的房间,匍匐着织起了无声的大网。而彼时,凌和骁已经把能拿走的行李搬得一干二净,如果没有法术,两人早已成了挂满家什的难民。往常,凌会把自己法术撑出的折叠空间收拾的一尘不染,但现在,里面只是强塞着大小不一的行李,堆成混乱的几叠小山。
完备之后,凌和骁瘫在客厅里。凌抿抿干裂的嘴唇,只是闭着眼睛喘气。一旁,骁一手扣紧自己的步枪,另一手扯来地上的报纸,倦竭的目光还在扫视着那怎么看都二十分惊悚的头条。
“凌?”骁突然翘起眉毛,压低声音问:“今天几号了?”
“这不有……表吗……?”凌抬头盯那墙上的电子表,却突然发现,表的针头死死卡着凌晨2点的数字,全然没了声响。即使骁下意识抽出了手机,漆黑的屏上也同样只留下了自己的惊诧的倒影。“昨天充了一夜电呐?怎么回事?”骁紧按着开机键,手上的汗从指尖一路渗进掌心。
“俄夏3052年,5月17号,11点34分。”凌突然报出时,一边立起刚施过术的法杖。“老古董法术,居然还有用上的时候。”
“17号……真的17号?!”骁几乎要惊得弹起来。“这可是18号的报纸!你不是在恶作剧?!”
“什么玩意儿?!拿来,我看?”凌扭过脑袋急切地寻找报上的日期,但骁没说错,报纸的页脚上工工整整地打着“5.18版”几个硬黑的字。
“不可能的,要么是报纸的问题……”
“那你哪里搞到的报纸?”
“一个十二出头的孩子,算是帮他顿饭钱。”凌扶着渗满汗珠的前额,又觉得一阵迷茫。
“不,真报。这有防伪,真是见了鬼了。”骁想起什么,急着翻出最后一页,上面却分明地印着厚厚的印签——俄夏官方报纸最可信的防伪标志。
“你还能找到那个报童吗?”
“用魔法也许可以,但是……”凌弓起身抹了抹冷汗,又稍微冷静下来。
“那孩子看上去很穷,不是大少爷那种阔落户,可这官报,如果真的是,他却弄到了手,不仅仅是明天待发的报,而且还有整整15份……”
“所以……不要惹?”
“是的……骁,我觉得还是要出城。报纸的防伪是民间造假不来的,而且这么大动静,不排除消息是真的……我们得往外城去,便于脱身……要是没有这档事,就当周一请了个病假。”凌提起“离开”的字眼,又不由得伤感了一刹,以至于话间空出了两个长长的停顿。
骁叉起手,片刻之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事情的眉目依旧若有若无,但他已经累到再也绷不紧自己的弦了,如此混乱的上午,他感到自己像是从正中间被凭空撕裂开来。骁拖着步子挪到厨房里,叮叮当当捣鼓了好一阵,却又拍起脑门拖着步子出来。
“凌?你见我茶叶没?”
“应该让你扔进空间里去了,你要是想找,我可以再召出来。”
“算了。”骁想起那人高的行李,再买一袋也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话说,别一直抱着枪,小心走火了。”凌一提,骁才想起自己的手从刚才开始一直压在枪上,顺着余光斜去,保险上已经挂满了汗珠。这是骁自制的枪,灾厄愈演愈烈之后,俄夏政府已经放开了枪械管制,一张废纸一样的持枪证明,加上骁平日里自己的钻研,改造出一两把枪并非什么难事。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东西了。”骁检查了一遍,只是把枪移到了另一只手里。
“实际上,如果俄夏的搜捕真的是整编布置装备,可能咱们连他们的防弹衣也打不花。”
“本来说是什么身份登记……我不信,德斯特杀巫灵的时候也用过这种花招,现在倒直接挑明了开始通缉。”
“唉……”
凌一边说,一边望了望自己的法杖,杖头的尖锋锐利的划过窗外涌进来的雾丝,在昏暗的屋子里隐着寒光。 “什么时候,雾气更浓了……骁,你不觉得……天气不太对吗?”
骁望了一眼窗外,原本清澈的窗里可以望得到俄夏沉重的天空,现在却成了乳浊色的一片混乱。“的确……刚才好像已经……雾太浓了……”骁掏出手机,顿了顿后又只好放回原处。“凌,你能用魔法查天气吗?”
凌却好像没听进东西,只是轻轻一抡法杖。杖尖的水晶划过一道弧线,在空气里激起一阵明亮。两个人的目光紧紧锁在法杖上,然后又眼睁着看着绿光渐渐渗出一抹诡异的深蓝。随着几秒的光陨去,凌的眼神也随着暗淡的视野焦急起来。
“骁……也许我们有大麻烦了。”
“天气的事情?”
“这座城……这是迷雾,骁。我们遇上灾厄了。”凌稍微收了收脱缰的语气,又抡过几道光芒,无一例外,回应她的只有愈发深刻的幽蓝。
“没有灾厄警报,这几天都没有……凌,你这预警真的……”骁只讲到一半,凌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插了进来:“这已经不是预警,骁,这是检测,准确的检测。”
“……情况不妙……凌,你有多了解这东西?”
“不清楚,和你知道的差不多,我只在学校和仅有的老法书上读到过灾厄,但两边都是只提了鉴别与预防,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全都一笔带过了。”
“……快出城。”骁的希望全然寄托在城外,两人急着便想离家而去。
但当骁正准备握下门把手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飞快的脚步声,接着,窜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骁?”凌立刻对准门口架紧了法杖,杖尖的光茫飞速地变着颜色——她几乎把所有有杀伤性的法术在脑中涌了一遍。
“呯!”这次是砍砸的声音。
骁来不及回答,另一个手急忙抬起枪。
“呯!”
他手压到保险的一刻,门在一声巨响后被迅速扯开,骁来不急撤回另一只手,整个人都被门把硬硬带出去半截。当他从惊讶中集起目光时,自己脖子上已经架上了一把冷冰冰的刀片,蓝色的刀刃在楼道的浓雾里泛起刺目的寒光。
“进屋,放下武器。”
骁却只是钉在门口,脑子里已经瞬间空白了一半。
“骁林鸦!”凌急着吼起来。她已经把法杖对准了门外,但骁却直直堵住了他的弹道。
“……俄夏军警,动作快点,进去!”同一个声音,在浓雾里愈发急躁起来。骁感觉得到,刀刃仿佛划开了自已的脖颈,他不知道脑子里的声音是杂乱的心跳还是滴落的血液。
“……”忽然,刀刃直地撤回雾里,紧接着,骁被一股巨大的推力轰出老远,凌躲闪不及,和骁一并飞撞到了墙上,顿时在脑子里响起一阵乱鸣,好像千万支针一瞬扎穿了自己的意识,视线里只剩下了一片刺心的黑。
凌晕倒在墙角,骁也被撞的头脑发麻,他支撑着把枪口对准门口,来不及扣响扳机,一把蓝色的长刀洞穿了迷雾,又是直的一声,精准地击飞了发抖的枪口。
“老实点。或者,过来帮忙。”雾里渐渐浮出一个模糊的人形,一边急着闪进门框,另一边却语气静得可怕。
“该死的……”骁迷糊糊地探出手,刚想摸到枪托,一束疾亮的粉光又直冲而上,径直砸进生冷的墙面。骁的手刚收回去,奔涌上来的尘土倾刻瘫痪了他的视线。
“不杀你是用的着你,别自讨苦吃。”话音未落,关门的声音又重重地刺过来——这个人在拼尽全力堵住刚刚被他自己一刀贯穿门锁的大门。但很快,这声响随着尘埃的渐渐沉去,又只听得见稳中带乱的步伐,一声声从不远的地方阵阵压过来。
骁咳嗽着挣扎出尘土堆,来不及正视那人一眼,便突然被硬生生拽起领子,像落叶一样被轻易地提起来,他刚想挣脱,又被一瞬死死顶在墙上。
雾气被震得短暂逃窜。
这下,骁的目光和他直直地扭在一起。那正对着的瞳孔在残雾里泛着淡淡的金色,镇定地压向骁低垂的眼睛,尤如起潮的巨海,横扫过他混乱的心头。
“去搬重的东西,堵死门。我去找东西挡住玻璃。”命令的语气,虽然冷静到字字分明,但却能从其间莫名捕嗅到恐惧的气息。
骁被放到地上,靠着墙喘气,仿佛快要窒息在一片汪洋之中。他尽力转过软下去的视野,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全貌——不是警服,不是装甲衣,却只是一身普通却紧凑的衣服……
那人只是静立在原地,打量过骁和凌后,像是愣了眨眼间的几秒。
“你……到底是什么人。”骁一面应付着,另一面寻觅着反击的武器。一片狼藉里,只有凌的法杖尚可一步夺来。骁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对法术一窍不通,但至少有一支铁棒也能为自己多少添点胜算。
骁站稳身子,想顺着墙一步跃过去。
“回答你之前,如果你再迈出一步,我会直接干掉你。”
骁一愣,又被直直立起的刀锋定在原地。
“凌夜冰,那个女孩子,是吧?”
“你是怎么……”骁的冷汗渗过他脸上的灰尘,滚得吱吱作响。
“报纸。”回答短而急。
“你……你意思……”骁理了理思路,突然反应过来,不久前一束浮空的剑光才曾硬生生在墙上掀了一道口子。
“你也是法师?”
“剑法师,里弗斯。我不是俄夏人,但是现在处境和你们差不多。我不是你的敌人。”
“为什么找我们?”
“我只是碰巧撞进你们家里。既然那姑娘是个法师,你们应该知道,灾厄已经来了。”
“所以……”
“没有人收到政府的预警,这座城市已经瘫痪了,我急于撤离,路上情况紧急,所以躲了进来,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另一个法师。”
骁紧紧盯着他。
“拙劣的理由,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里弗斯突然猛地冲过来,骁来不及躲闪,一下被他紧紧擒在怀里。余光之中,骁看到那把剑燃起了亮光,而那细到发寒的锋芒,正紧紧打量着自己的脖颈。
里把骁顺势顶到窗前。
“自己看吧。”
骁反驳的怒火让锋尖直直地压了下去,只好费力地投出自己的视线,而当他若隐若现地望见外面悄然乱成一片时,他方才惊出的冷汗仿佛又要被震得渗回心里……
薄薄的窗外,混乱的雾潮漫过整个城市,深不见底的冷雾下,火光和碎片在翻腾覆涌,混乱的光影交横着咆哮在骁的瞳孔之上。
一分钟……两分钟……里弗斯打破了杂着混乱的沉默。
“现在,你觉得呢?”
骁回过神来,猛地又和那双金色的眼睛直生生地对上。尽管对视良久,骁从中找不到置疑的理由。
“下面发生什么了?”
骁一个问题问下去,里弗斯平静的眼神里顺着闪过一丝惊讶。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
“名字。”里的脸上接过一丝无奈。
“骁林鸦。”
“骁林鸦,你该多问问……”
里的话卡出一半,忽然硬地一倒身,一束极刺目的白光径直随他带起的偏风猛刺出去,撞烂那勉强挡着迷雾的玻璃,雾气一下狂涌进来,那光束也一声直到看不见的云层里去。
“醒了。”里弗斯的剑刃凌空一飞,另一束更亮的光被硬生生地挡飞,笔直地弹进脆弱的天花板中,唯留下一片墙灰扬扬洒洒地俯冲下来。
“骁!动作快!”凌的法杖又一次充起能来,杖尖微微抖动,大概才醒不久,凌还是晕乎乎的。
骁随即一个后撤,悄悄从旁门往客厅绕去。
“都不听劝。”里直直对着凌的方向伸出左手,凌也即刻挥杖阻挡。但她反应过来时,方才击飞骁的枪的另一把刀已经从地板上呼啸着顶过来。只是刀柄,巨大的冲击力仍把凌一击带过来老远,里弗斯顺势一推,紧紧把凌扣在身后的窗台上。
“法师凌夜冰,你自己看吧。”
凌不听,但她刚想遥唤自己扎到一旁的法杖,楼下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她不自主地向下望去,顿时惊到锁定了眼神。许久,里一把放开了她,她才呆呆地把探出窗外的视线收回来。
“这是……什么情况?”凌一句话让里弗斯顿觉眼前一黑。半晌,他只能挤出一声苦笑。
“俄夏这土著一样的教育把好苗子全毁了……灾厄,灾厄啊!你是个法师却不懂发生了什么……就算是尼克柏丝最破的跳蚤摊上都能找见一车图文并茂的科普册。你能用光束搞小动作,却连迷雾里会闹出什么名堂一无所知……”里弗斯平静的语气忽而闪过一丝激烈的愤慨。但片刻间,他又收了收嗓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即敛起自己没倒干净的话来。
罢了,他把两把刀齐到左手上,右手自然地直准到刺在地板上的法杖,但那法杖却全然无视了他的术令,像是和他对峙一般牢牢立在那里。里弗斯眼神跳了一下,只是对着更使劲地甩了甩胳膊。
那法杖却在他绷紧前臂的空当一下闪出地板,一道光一样飞到他身后去。
“啧,常识没有,法术还是有两下子的。”里弗斯一面把刀扣回背上的绷带里,一面略着急地呛过身去。而他才扭来半张脸,凌的杖尖已经直直顶在他的眼前。
“你也是法师?”
“……”里弗斯翻了翻白眼,只是扭回头去,结果又直直撞到骁林鸦的枪口上,时间拖的不长,但已经足够骁从客厅的尘墟里扯出他的武器了。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而你们在浪费时间,底下的东西很快会冲上来,把咱们撕成渣子。”里只是平静地抱怨,然后若无其事地拨开骁的枪口。
“暂时信任你,暂时。”骁顺势压下保险。
“骁?”
“凌,放下,咱们和他先了解一下情……”骁甩下背包,把枪塞到了侧面,但话又被里弗斯打断了。
“骁林鸦,和你的家人说一下情况。”
骁顿了一下,回头秒了他一眼。
“我没兴趣当复读机,你去让她明白点东西。”
“……凌,我来和你讲。”
只是一分钟,骁把一切急着带过了一遭。里弗斯则贴着最近的墙坐下,眯着眼休息起来。
“里……弗斯?你是什么人?到底是怎么找进来的?外面又怎么了?”骁的话余音未消,凌便顺着问了他也想问的向题。
里弗斯睁开眼,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甚至懒于抖掉蹭到衣服上的墙灰。
“外面……算了,我又不是写科普书的,你只用知道,现在的雾里有……械灵,至少都这么叫,足够危险到能取你性命就行了。至于我,撞上你们真的只是巧合。”里弗斯歇了口气,似乎并不怎么习惯于自己突然打开的话匣子。
“你不是军警?”
“你们国家可不招会法术的军警……我的来历又长又臭,这么好奇,如果事情过去了,我会找个机会和你们聊的。”里弗斯轻蔑地瞄了他们一眼。
“既然你懂这么多……怎么现在和我们一样困在雾里。”凌的眼神里眯起了又一丝新生的怀疑,名正言顺的,还裹着一点不落下风的讽刺。
“如果不是早上有个小孩硬塞给我这份报纸,我才不会耽误掉出城的时间。这种雾,本来我应该早早检到的。”里弗斯浅浅地翻了半个白眼,随着耸了耸落满雾水的两肩。凌却一下子沉默下去,似乎在脑里翻起了什么东西,全然匀不出更多用去质疑的注意力来。
“你找个躲的地方,有必要用刀砸门打人?”骁见凌不再讲什么,自己便抽了一句抱怨插进来,一边正在抚自己枪上没抖落的灰渣。
“好吧,我承认,只是我着急了。这么暴力只是因为怕躲闪不及,换成其他人,我也会用刀逼他帮我堵门去……打到你俩的损失我会给赔的。”
里弗斯实际上并没有一点道歉的神色,只是说了点大抵自己也信不住的话。
“别费时间聊了,快点吧,堵门。”
“好吧。”
骁和凌开始赶去抬动沉重的沙发,粗糙的柱脚才移出一点点划痕,远远的一声哑响,震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楼道里有东西。
“呯呯呯!”金属与水泥敲击的声音,听起来像雾里敛起的丧钟,随着渐升的楼梯一点点把人包围起来。
里弗斯一把抽出刀,手指紧紧扣住冷汗未干的刀柄。细刃直视着门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起一束镶在刃边的略有颤抖的亮光来。
骁和林见状赶快急架上沙发,喘不上半口气,又小心地把桌子底朝天扣过去。
但那响声越来越近,两人也不敢再搬出什么响动,同样压好武器紧紧盯住了那可怖的门口。
门外,辨不出方向,那声音却明显地朝着他们蠕动过来。
三人的冷汗直直地往下淌,呼吸声也压到了细若游丝的程度。
雾气愈发高涨,奔驰着从门缝里一股股更浓地渗进来。灰尘缩在空中,时钟早就收了全部的声响。几米的屋内,一瞬只充满了不安的心跳与恐怖的砸响,伴着刺骨的迷雾,汹涌在所有人紧绷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