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连载】《山洞怪客》（3.2）

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他的脸没在阴影里，显得有点忧郁；四下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我扒拉饭菜的咕噜声。就这么过了几分钟，舅舅突然笑了：“你吃饭的动作和你外婆织毛衣有点像。”我回忆起外婆织毛衣的样子，从外观和速率上说，确实和我端着碗用筷子扒饭神似（我拿筷子不习惯拿偏尾部的位置，反而爱拿在偏头部的位置，这就让手里的筷子特别像织毛衣的棒针）。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认同了舅舅的说法。他脸上还带着刚刚的笑意，慢慢地说：“这段时间没怎么关照你，作为舅舅的我非常失职。”我摇了摇头，但心里有些认同他这句话，毕竟当初欢迎我来、敦促我来的，就是舅舅呀！我怎么也想不到在X城的生活会变成这样。“你外公外婆搬家后，我满脑子就是创作的事了，可能有点忽略日常生活，你来之后这一点好像也没改变。”他看着桌面思索了几秒。“已经准备好几年了，最近才动手……舅舅要画一张大型油画，拿到A国去参展，”他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如果成功……你舅舅就正式晋级艺术家的行列了！”在他说话的当口，四道菜已被我洗劫一空。我慢慢扒着最后两口饭，脑子里盘算着自己到底能喝下几碗汤。“当然！现在我也……也是艺术家……”他突然变得吞吞吐吐，就像顺滑的背景音乐骤然卡顿，我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在我的认知里，舅舅一直都是“艺术家”，毕竟他在当地小有名气，县里的展览也没少参加；但我从没觉得这个头衔对他有多重要。现在他这么刻意提及，反倒让我不明就里。据我所知，A国也算个艺术大国了，各种相关活动想必非常兴盛，如果能走出国门到那里参加画展，或许真的算舅舅职业生涯的一大进步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肉汤——里面加了香菜，气味诱人无比。

舅舅陷入了沉思。我把汤喝得一干二净，到厨房洗碗去了。等我回到客厅，发现他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但与刚刚不同的是，现在他把头深深地埋进环在桌面的双臂里，就像睡着了。我不知道该陪他坐着（如果他在睡觉，那显然毫无必要）还是直接回卧室，于是，我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坐在他身后两米多远的沙发上。

“吃没吃饱？”他支起身子，懒洋洋地问了一句，但没有回头看我。

“吃饱了，舅舅。”我一边回答，一边观察着他。近来我们很少共处一室这么长时间，我惊讶地发现他瘦了不少，即使对体重没有概念的人，也不难猜到他轻了不止十斤。他沉默了十来秒，手指在桌面上随意地划拉着，然后又侧过身子转头盯着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喜欢舅舅吗？”我点了点头，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难受，刚刚饕餮的快乐也没了踪影。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些开心，随即从凳子上站起来，往他的工作室走去，动作慢得像腿脚不利索的老人。经过我身边时，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等他进了房间，我听到他坐下的声音。接下来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只有客厅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最后，房间里传来一声沉重的、毫无保留的、充满绝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