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马克思 第一篇 树枝、空气、劳动、价值
【以下内容大量参考人教版高中政治教科书。我们不生产理论,我们只是知识的搬运工】
【另,本文仅仅是“常识级”的通识类文章,而非理论本身。如果您对该理论有兴趣,希望能进一步阅读相关内容。】
【谨以此文献给伟大的劳动人民,本文版权为人民所有,欢迎大家随意转载,但请不要用作商业用途。】
在社会机器强有力的保护下,第一地球的财富不断地向少数人集中。而技术发展导致了另一件事,有产阶层不再需要无产阶层了。在你们的世界,富人还是需要穷人的,工厂里总得有工人。但在第一地球,机器已经不需要人来操作了,高效率的机器人可以做一切事情,无产阶层连出卖劳动力的机会都没有了……
财富集中的过程十分复杂,我向你说不清楚,但其实质与你们世界的资本运作是相同的。在我曾祖父的时代,第一地球60%的财富掌握在一千万人手中;在爷爷的时代,世界财富的80%掌握在一万人手中;在爸爸的时代,财富的90%掌握在四十二人手中。在我出生时,第一地球的资本主义达到了顶峰上的顶峰,创造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资本奇迹;99%的世界财富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这个人被称做终产者。
……
想知道终产者拥有什么吗?他拥有整个第一地球!这个行星上所有的大陆和海洋都是他家的客厅和庭院,甚至第一地球的大气层都是他私人的财产。
剩下的二十亿穷人,他们的家庭都住在全封闭的住宅中,这些住宅本身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微型生态循环系统,他们用自己拥有的那可怜的一点点水、空气和土壤等资源在这全封闭的小世界中生活着,能从外界索取的,只有不属于终产者的太阳能了。
我的家坐落在一条小河边,周围是绿色的草地,一直延伸到河沿,再延伸到河对岸翠绿的群山脚下,在家里就能听到群鸟呜叫和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但这一切不属于我们,我们的家与外界严格隔绝,我们的窗是密封舷窗……我们外出时,穿着像一名宇航员,食物和水要自带,甚至自带氧气瓶,因为外面的空气不属于我们,是终产者的财产。
当然,有时也可以奢侈一下,比如在婚礼或节日什么的,这时我们走出自己全封闭的家……外出之前我们都得吞下一粒药丸大小的空气售货机,这种装置能够监测和统计我们吸入空气的量,我们每呼吸一次,银行账户上的钱就被扣除一点。对于穷人,这真的是一种奢侈……
现在告诉你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为了节省开支,她那时已经有三年没有到户外去过一次了……这天深夜,她竟在梦游中通过过渡门到了户外!她当时做的一定是一个置身于大自然中的梦。当执法单元发现她时,她已经离家有很远的距离了,执法单元也发现了她没有吞下空气售货机,就把她朝家里拖……它并没想掐死她,只是不让她呼吸,以保护另一个公民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空气。但到家时她已经被掐死了,执法单元放下她的尸体对我们说:她犯了盗窃罪。我们要被罚款,但我们已经没有钱了,于是母亲的遗体就被没收抵账。要知道,对一个穷人家庭来说,一个人的遗体是很宝贵的,占它重量70%的是水啊,还有其他有用的资源。但遗体的价值还不够交纳罚款,社会机器便从我们家抽走了相当数量的空气。
“我们家生态循环系统中的空气本来已经严重不足,一直没钱补充,在被抽走一部分后,已经威胁到了内部成员的生存。为了补充失去的空气,生态系统不得不电解一部分水,这个操作使得整个系统的状况急剧恶化……我们曾打算到外面的河里偷些水,但旋即放弃了,因为我们打到水后还来不及走回家,就会被无所不在的执法单元击毙。父亲沉思了一会儿,让我不要担心,先睡觉……一个机器人推醒了我,它是从与我家对接的一辆资源转换车上进来的,它指着旁边一桶清澈晶莹的水说:这就是你父亲……父亲就是在那里将自己体内的水全部提取出来,而这时,就在离我家不到一百米处,那条美丽的河在月光下哗哗地流着。资源转换车从他的身体还提取了其他一些对生态循环系统有用的东西:一盒有机油脂、一瓶钙片,甚至还有硬币那么大的一小片铁。
“父亲的水拯救了我家的生态循环系统……在一个秋天的黄昏,我从舷窗望出去,突然发现河边有一个人在跑步……仔细一看,天啊,竟是终产者!他慢下来,放松地散着步,然后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将一只赤脚伸进清澈的河水里。他看上去是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但实际已经两千多岁了,基因工程技术还可以保证他再活这么长时间,甚至永远活下去。不过在我看来,他真的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刘慈欣《赡养人类》
以上内容来自大刘小说《赡养人类》。这篇短篇小说原本发表在2005年的《科幻世界》上。而读者们在读过这篇小说之后,感受大致上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对这篇小说里描绘的未来感到不寒而栗,认为这种图景有可能就是人类的末路。而第二种却认为,以上段落之中描写的“终产者”实在是太过荒诞,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荒诞感减弱了这部小说给人的惊异感。
当然,认真的来讲,这两种说法都是正确的。毕竟,如果按照正常的经济学思维来看,“终产者”在出现之前,“经济”这个玩意就要失去意义了,资本主义虽然确实有创造出“终产者”的倾向,但是终产者诞生之前,资本主义自己会先死。
当然,这里我得插一句,科幻小说毕竟是小说,一种作品,“营造真实感”是创作可以使用的一种手段,却不是评价作品的唯一标准。我认为,只要在阅读这篇小说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作者面对历史潮流、面对贫富分化的现实时所闪过的恐惧,那么这部作品就是成功的。
况且,类似的事情,其实早就在我们的星球上发生过。这个故事并不是完全虚幻的。
关于这件事,还要从19世纪40年代说起。



19世纪,工业革命的浪潮席卷了欧洲,普鲁士顺着这一股大潮,经济与工业蓬勃发展。但诡异的是,普鲁士越是发达,其境内的平民就越是辛苦。民众就算拼命工作,也无法养活自己,不得不进入森林之中,采摘野果、收集枯枝作为燃料,用这种方法节约一点开销。
1826年,普鲁士将这种行为列为犯罪。但这并没有消除这种行为。相反,甚至有更多活不下去的人,故意触犯法律——为的仅仅是监狱里的牢饭。
到了1836年,在普鲁士有15 万人因此而受到刑事处罚,占全部刑事案件的77%。
普鲁士的统治者对此作出了回应——他们打算将采摘野果、收集枯枝定为重罪。
当时年仅十八岁的卡尔·马克思对此表示了出离的愤怒。他在《莱茵报》上发表了名为《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一文。
当然,21世纪的我们实际上并不需要深究《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到底讲了什么。18岁的马克思还仅仅只是普通的黑格尔学派成员。你把他自己晚年时候的理论说给他听,他自己都不会信。记者马克思在这篇文章当中写到,“应该为了保护林木的利益而牺牲法的原则呢,还是应该为了法的原则而牺牲保护林木的利益——结果利益所得票数超过了法的票数。”马克思把这种私人利益支配国家法律的现象咒骂为“下流的唯物主义”,是“违反各族人民和人类的神圣精神的罪恶”。
于是,小马同志虽然猛烈地批判了普鲁士的罪恶统治,但却没能说明这件事的荒诞性。
要想细说这件事有多么荒诞,咱们还是得从老马的那些话聊起。
对于所有会说话的中国人来说“商品”都是个不言自明的概念。商店里买卖的,就是“商品”。
但是,“商品”为什么能够卖出价呢?
商品是用于交换的“劳动产品”。所有商品都具有“价值”与“使用价值”。“使用价值”很好理解,就是能够满足人需要的某种属性。比如说,书能够被阅读,能够带给人知识或者阅读快感,这就是书的“使用价值”。
至于“价值”,就稍微绕一点了。课本上讲,“价值”是“指凝结在商品中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这个说法有点过于抽象,可能不大好理解,那咱们就换一个比较具体的案例。
比如说,小明同学【对的,就是那个小明】为了赚取零用钱,用课余时间在野外采集原材料,然后编织成花篮一类的手工艺品,摆了个摊出售。
这个时候,我们可以这么说,小明同学采集原料、加工原料乃至于将之拿过来摆摊时消耗的精力,就是“无差别的人类劳动”。顾客购买那些手工艺品,是购买这些“劳动”,而非购买“具有某种使用价值的物品”本身。
当然,我上学的时候,老师教到这里,就会有比较皮的同学嚷嚷了:“老师,不对啊,原料也是要钱的吧?”
每当这个时候,老师都会微微一笑。
因为,理论上来讲,任何,注意,是任·何,任何没有附加人类劳动的物质,都·是·不·要·钱·的!
煤炭、矿石之所以要钱,是因为它包含了矿工将之开采出来的劳动。自来水之所以要钱,是因为它包含了净化水质、铺设自来水线路以及研发相关技术的人员所付出的劳动。
这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一个东西距离原产地越远就越贵——因为“保存”与“运输”也是劳动。
而无需人类劳动就有的东西,不管它再如何必须,也是不要钱的。
比如阳光,比如空气。
当然,这里也引申出了一个重要的概念,即“劳动创造价值”。劳动是唯一能够创造价值的手段。生产资料与劳动相结合的时候,才会产生价值。单纯的生产资料,包括“资源”、“资本”等,在没有劳动的情况下,就没有任何价值。
就比如说吧,一个商家垄断了一个行业的渠道,劳动者生产的商品必须经过他的渠道才能售卖出去。这个时候,他当然可以对劳动者为所欲为,任意的决定财富的分配。
但是,当劳动者们决定停止劳动的时候,他的渠道就再也不会产生价值了。相反,他想要维持这个“渠道”存在,就得付出成本。
没有劳动者,生产资料不会产生价值。而就算一个行业自动化了,也会衍生出更多支持这个“自动化”的其他行业。
劳动创造价值。
这也是《赡养人类》让人觉得难以想象的原因。空气之中不包含任何人的劳动,它是星球重力吸附在行星表面的,是人类诞生之前就存在的东西。
空气为什么装进气瓶里就值钱了?因为压缩空气需要劳动,气瓶需要保养运输,这也是劳动。
同理,森林之中的枯枝与野果,同样是“没有价值”的。是,现代确实有很多路边摊在贩卖野果,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消费者支付的,实际上是野果中凝聚的“劳动者搜寻野果、采集野果、保存与运输野果的过程中付出的劳动”。
土地的管理者、树木的种植者也确实可以宣称,他们在种植树苗、管理土地的过程当中付出了劳动,但是他们劳动的目的,却是“收获木材”。枯枝败叶并非是他们的产品,任由它们留在林地里也不会对这些人的产品造成丝毫的影响。
——不过说真的,既然“收集枯枝败叶野果”在地球上曾经犯法,那么“呼吸”或者说“使用氧气”还真有可能被剥削者设置成剥削的手段呢!
当然,讲到这里老师们就会强调一下,决定商品“价格”的,是“价值”而非“使用价值”。如果商品要按照“使用价值”来收费,那么空气和阳光大概就是世界上最贵的东西了。
或者,举一个更加直观的例子。
如果不考虑传统文化之类的附加价值,那么手工制品的使用价值,可以视作等同或略低于工业产品。而工业之所以能够席卷全球,在各地摧毁传统手工业,就是因为手工业产品和工业产品仅仅有着相近的使用价值,但是后者依靠技术进步、现代管理、集中生产等手段,将产品的价值降低了,最终拥有更低定价。
可以说,工业产品相较于手工业制品,往往具有“使用价值高,价值低”的特点。
正是因为“价值低”,所以工业产品的价格会比传统手工艺品低。在使用价值相近的情况下,消费者选择价格低廉的产品,是必然的事情。
而到了这里,我们又有了新的问题。
假设镇上有两个人卖竹筐。这里第一个人——姑且称之为小刚——手很笨,九个小时做一个,做出来的竹筐还很渣;然后第二个人——姑且称之为小红——手很巧,做一个竹筐只需要一个小时,竹筐质量还很好。可如果“价值决定价格”,那么小刚的烂竹筐凝结了小刚九个小时的劳动,定价就应该超过小红的好竹筐吧?
这里,就必须引入另外一个概念——社会必要劳动时间。
在《资本论》中,“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精确定义是“在现有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任何一个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
这话精确归精确,但也确实难免给人一种“革命导师不说人话”的错觉——毕竟精确传达概念的语言,多少是有点脱离日常语境的。
这里,我们就用更日常的话来解释一下——假设全社会上有一万人在坚持用手工生产竹筐,他们不996不爆肝更不爆种,平均下来,每人每两小时可以生产出一个具有使用价值的竹筐。那么这里,“两小时”就是竹筐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两小时的劳动”就是生产一个竹筐的“社会必要劳动”。
那位每个小时生产一个竹筐的劳动者小红,自然可以获得更高的收入。她每做一个竹筐,就等于花一个小时,赚“两个小时”的钱。
而大多数工匠,都是在花两个小时去赚“两个小时”的钱。
至于那位九个小时才生产一个竹筐的小刚……讲道理,小刚同学最好还是换个营生吧。就这个速度,哪怕他996也赚不到和其他工匠一样的钱。
通过技术进步等各种手段,提高自身的劳动效率,使自身生产产品的时间,低于生产这个产品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就可以获得更大的利润——这也是现代社会渴求“技术”的源动力。
以上,就是一点点关于“劳动”与“商品”的常识。如果有机会,我将在以后的文章中向大家更进一步的讲述关于“终产者”的孕育与必然“胎死腹中”的那些事——那些关于生产、财富分配消费、再生产的一点点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