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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战争】天阴地暗〔2022〕

2022-06-16 17:13 作者:吹雪七月  | 我要投稿

    如果有人能不厌其烦地PS掉那漫天的白团,这满天的阴云无疑是能让全世界的人们所陶醉,然而时至今时,这醉人的穹顶已成配角。只见两只巨大的灰色大鸟并排着、隆隆飞过了这一望无垠的灰天,陆陆续续地掉出了一些黑黑的方盒子,这些拖着黑点的盒子在坠滑了一小段距离后,展开了数朵白团,和着广袤天空的万千白棉一齐,向着地面落去。

    

    这就是北极星论坛上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普拉霍瓦大空降”,这个视频里所展现的,据称是苏军在普拉霍瓦县展开的一次大规模空降行动。在经过了凌晨时分的接连巨响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这一视频,和图尔恰县遭到攻击,及苏联海军步兵旅登陆康斯坦察市的消息。这意味着,俄国人真的发动了入侵,他们的士兵正踏在罗马尼亚的土地上。

    

    就像无数的罗马尼亚网民一样,乔治·科勒斯库为这一突如其来的现状感到震惊。明明昨天晚上还相安无事,可今天国家就进入了战争状态,变故是否有些来的过快了?虽然他明白,随着近些年罗马尼亚政府全面倒向北约,俄国人早就气急败坏了。尽管几天前,美国人就发布了关于苏联即将入侵的警报,可战争的到来还是叫人猝不及防。

    

    “总统呼吁民众保持镇定……军队正在英勇抗击侵略者……请所有预备役、退伍人员立即到当地征兵处报道……”

    

    将手机调至播放新闻,科勒斯库就穿上了一件厚厚的风衣,把那贴身的衬衫给挡在了里面。他眯了眯朦胧的睡眼,翻身下床,在自己的大裤裆外又套了一条牛仔裤。嗯……老板今天没说要停工,那今天还是得继续上班了——希望军队也不要回忆起自己。这样想着,他来到了卫生间,开始了洗漱的作业。

    

    “苏联人声称他们粉碎了我们的空军和海军,摧毁了指挥、防空、补给系统,那不是真的……我们将全力抵抗,直至最后一名军人,最后一颗子弹……”

    

    经过了短暂的整理后,今天的第一份工作完成了。面对着这镜中的世界,科勒斯库感到一阵恶心,这对面的一切是那样的祥和,那样的波澜不惊。里头的那个菱角分明的红毛灰眼壮汉,在自己离开之后,想必是在沾沾自喜吧。不用忍受债务,不用为贷款心烦,只需要做个随叫随到的演员,饰演镜前的一切罢了。

    

    走出出租屋,乘电梯离开公寓,科勒斯库准备前往那个他经常去的早餐店解决他的第二个工作。在公寓前的公共停车场里,一些人正在向自己的汽车里塞行李,看上去急急忙忙,而在更远处的公路旁,许多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的男女也在向公交车站聚集,公交车一到站,他们就急不可耐地往上挤去。

    

    科勒斯库盯着这行色匆匆的一切,感到一股寒意充斥全身,虽然现在还只是多云而已。他整理了自己的口罩、加快了步伐。如今正值早高峰阶段,布加勒斯特的街头车流涌动,大有堵车之势,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大多数的私家轿车、商务车都是向着出城的方向开去的,其他的则相对冷清了一些,唯一不受影响的,似乎只有那些勤勤恳恳的公共大巴了。

    

    仅拐过了一个街角,他便来到了那条早餐街,今天的早餐街人更多了,可摊位却似乎少了几个——主要是那种流动商贩少了,有店面的还是一切照旧。科勒斯库来到了那家常去的早餐店,买了两份煎蛋卷,那培根和鸡蛋的浓郁荤香还是那么令人着迷。

    

    “苏联人几十分钟前在普拉霍瓦县空降了,肯定要从北面包围布加勒斯特。”

    

    “我们今天得整理一下,明天再走,我的衣服还没整理干净呢。”

    

    隔壁那对男女的议论真是不合时宜,用餐明明是一件应当充分享受的事,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让那些叫人心烦的事情充斥大脑呢?科勒斯库厌烦地放缓了嘴里的咀嚼作业,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发布停工通知,今天注定是一如既往地要上班。

    

    当科勒斯库来到他工作的那间汽修店时,老板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汽修店似乎早开门了一阵子,其他的人都没来,只有老板孤零零地在为一辆SUV清洗车身。不过值得关注的是,在这个汽修街的其他店面那,基本上都停满了客户的汽车。

    

    “乔治!”一看到他,老板的那双黑墨镜似乎都要放出了光来,“感谢你也来的这么早,今天我们可有的忙了。”

    

    “因为大家都要逃跑,所以迫不及待地来修车了?”

    

    “聪明!快来搭把手!”

    

    这一天就又在劳累的工作中度过了。在下午八点打烊后,老板一边放着美国的摇滚乐,一边数钱数到欢呼,大家也蹭着老板的兴致,在飞雪中畅饮起了啤酒,那一副副古铜色的肌肉,惹得白净的科勒斯库分外眼红。要不是那个叫风信子的美国猫娘欣赏不来古铜色皮肤,不然他才不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呢。

    

    “嗯……我还好,布加勒斯特一切正常,就是超市里面的东西要不够了。”

    

    回家打开北极星,继续和风信子聊天,这就是乔治·科勒斯库的无聊日常。科勒斯库之所以会这么着迷于风信子,是因为她可是一个猫娘,还是经常上网、24小时泡在网上的那种!猫娘这种东西在穷国可很难遇见,尤其是在他们这种落后的穷乡僻壤里——这个可怜的、21世纪的欧洲农业国。

    

    果然,没过半分钟,这家伙就回了信息:“我看新闻说,他们在一个小时里就摧毁了你们的空海军呢,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科勒斯库感到自己犯了难,这种事他怎么去考证呢?他现在已经不是军队内部的人员了,他所能获取消息的渠道只有新闻媒体了。苏联人铺天盖地的宣传这回事,罗马利亚政府又拼命否认,但前者没法实地取证,后者又没拿出证据,似乎双方都没法让人信服。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希望它是假的吧。”他随后说,然后发消息给那居住于克拉约瓦的父母报了平安。

    

    “妈妈,爸爸,我这里一切都好。”

    

    第二天,科勒斯库依然要去上班,他发现今天出城的民众比昨天的要更多了,关掉的店铺也更多了。虽然大家都在疯狂逃亡,但是,苏联人的入侵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好像没人知道。天空已经放晴,四周也很宁静,没有军机,没有导弹,街上也没有军队,只是更多的警车出来维持了秩序。大家该挤公交的挤公交,该上黑车的上黑车——他亲眼看见有一辆小面包车足足进去了十几个人呢!

    

    “听说,一个苏联的直升机突击群被我们重创了呢。”在打烊之后,科勒斯库的一个同事说。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离开首都,我们应该在这里赚钱,这可是个大机会,我马上就要有钱了!”

    

    “是啊是啊!我们要赚大了!”

    

    这就是同事们普遍的想法了,但科勒斯库却不敢苟同,这并非是因为暴利对他没有吸引力,而是因为他太从众了,是个没有主见的家伙。今天的新闻写着,我军装甲部队已经重创了苏军空降兵,歼灭了一个连,俘虏了至少20个人!难道这还不足以振奋罗马尼亚的人心吗?对于那些胆小鬼而言,可能确实不行,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逃跑,打算投降!

    

    “听说苏军只是沿着南部边境过来,因为北部太多山了,会变成第二个阿富汗。”风信子说,然后发了两张动态图,并附文“这好像是发生在你们那边的事”。

    

    第一张图是一艘白色的大型军舰,配文为“发射‘俱乐部’巡航导弹”。只见军舰的前甲板上打开了一顶盖子,然后火光冲天,一颗导弹腾空而起,留下了一地狼烟,片刻后,第二颗导弹也发射升空。这艘船一改苏舰凌乱的印象,长得很简洁,有着隐形的修身,看起来很先进。如果科勒斯库平时多看新闻,就会知道这是22350型护卫舰,也就是那型著名的、苏联版的宙斯盾军舰。

    

    然后,第二张动态图是一辆在公路上疾驰的八轮装甲车。这种长得像BTR但细看又不是的装甲车似乎没有武器,原本是机枪炮塔的地方上面却是一堆帆布,车身四周还加装了一堆天线。也许对于那个猫娘来说,这种不明所以的东西真是酷毙了,但很可惜科勒斯库毕竟是受害的一方,居住的国家正在被这样的武器所攻打着,他只会感觉到一阵后怕。

    

    “唉,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挺害怕的。俄国人是坏蛋,但打仗很可怕。”想了一会儿后,科勒斯库只能打得出这么一行字。

    

    “你可以离开布加勒斯特吗?”

    

    见了猫娘的话,这个红发的男人愣了一下,他僵住了拿手机的动作,手指却迟迟不能按动键盘。“我不知道,我还想赚点钱。”他最后说。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已经战争第五天了,离开布加勒斯特的人潮丝毫没有缩小的迹象。这座城市的超市几乎要被搬空,无论是卫生纸还是医用口罩,又或是蔬菜与肉类,总之,大部分货架都空空如也。这个世界真是叫人不得安生!明明肺炎疫情还在疯狂肆虐,结果他们还要被别国入侵,真是倒霉透顶。

    

    战争第五天的早餐街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热闹了,它变得非常的冷清,只有几家店还在苦苦支撑,大部分的店面都锁住了,不再开放,科勒斯库今天的早餐玉米粥,还是淋着小雨排了个长队才买到的。就像是被这一切所影响了一样,当他来到汽修店上班的时候,一向想着赚大钱的老板一反常态,告诉他说自己已经在准备撤离布加勒斯特了。

    

    “乔治,你看这个。”

    

    老板拿出手机,划出一张照片。那是一栋被炸得残破不堪、烧得漆黑的高层居民楼,看起来就像是被炮轰过一样。科勒斯库皱着眉头地打量着这张照片,显然他的内心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听说这是发生在布泽乌的事,我国说是苏联袭击了居民区,苏联说是我国失控的地空导弹干的,”老板推了推墨镜,指着它继续说,“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不重要,我们只需要知道,城市里已经不再是绝对安全了。”

    

    科勒斯库点点头,听得很认真,只是他那天生的亮丽红发在这一严肃的场合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接着,老板又滑动手指,往下翻了新的一幕——这是一个监控摄像头拍下的视频。

    

    “你看这个。”

    

    映入科勒斯库眼帘的,是一个便利店的门面,两个身着苏军军装、抱着大箱子的家伙从里面跑了出来。这不是一个清晰的视频,无法看清他们在店里做了什么,观众只能看到,这两个“小绿人”离开店门后就一路小跑,溜出了摄像头的视野。

    

    “这个视频,我国政府说它是苏军抢劫商店,苏联对此还没有回应,相比刚才的惨状,我倒更害怕这个。”

    

    “是害怕俄国人抢劫我们吗?”

    

    “是的,还好北极星上的苏联媒体账号基本上都已经被封禁了,不然我们可能都无法独立思考。”

    

    “好吧。”

    

    “所以我们家打算今晚就走,今天上半天班吧,辛苦你了。”

    

    科勒斯库那灰色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了一股火热的能量,他喃喃地张开了嘴——但是又猛的憋了回去。

    

    “有什么事吗?”

    

    “没……”他咬咬牙,眼睛微微乱瞥,“没有……”

    

    店里服务的最后一辆车是老板的。为了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他们把那辆五座的雪铁龙小轿车彻底地洗刷了一遍,几乎都要把黑的车洗成白的了。老板非常满意,他把大家带出店面并锁上门窗,在挥手告别后便驾车离去了。

    

    这里就剩下了他们几个员工,如今整条汽修街也走的差不多了,基本上都关门了,八成都是去躲避战乱了。

    

    “那么,我们怎么办?”

    

    “我们去喝一杯吧?”

    

    “好啊!”

    

    “那我先……”科勒斯库本来想转身就跑,结果还是被同事发现了。那人拉住他:“别走啊!我们去喝一杯呗,我找几个辣妞和我们一起喝,说不定她们还能允许我们动手动脚呢。”

    

    于是,他们在旅馆里和两个姑娘度过了舒爽的一晚上,然后第二天早上,才终于允许科勒斯库回去。这个可怜的红发青年早就想要赶紧离开首都了,结果就这么被拖延了一晚。虽然只有一晚,但世事难料,谁知道苏联人所谓的“营级战斗群”距离布加勒斯特还有多远?前线的新闻乱成一团,双方都称自己是大胜。

    

    “我们的老板已经跑了,我也要离开这里了。”给远在美国的风信子发了这样的消息,他就赶忙收拾了起来。

    

    在这天傍晚的时候,他终于准备就绪了。他要离开这座赖以为生的城市,这不仅是因为害怕苏军的炮火,还是因为不知道今后能吃些什么了。餐厅没有多少还在开,超市里也空空如也,因为需要一直上班,他也没有抢到什么物资。总之,一切都迫使着他离开这里,前往那些远离战火的地方。至于他的那些同事,他们才毫不在乎呢。

    

    “请……请问,这是往久尔久县方向的吗?”在长途汽车站,他询问着一辆似乎是临时调来的、没有看到什么标记的大巴。

    

    “是是是!外面的牌子不是写了吗?”司机早已被问得不耐烦了,他一点好气都没有,“快上车!”

    

    在所有座位都坐满后,大巴终于开动了。车轮在引擎的咆哮中转动,举着满载的车厢离开了人山人海的汽车站。自此,布加勒斯特就将离他远去了,这个危险的一国之都!久尔久县是布加勒斯特西边的一个地区,他将从这里再次转车一路向西,达到最西南方的多尔日县,回到它的首府克拉约瓦,回到父母的家中,离那些侵略者越远越好。

    

    对了,得给父母报个平安。于是他没有再欣赏窗外的城市夜景,转而拿起了自己的手机——那些连绵不绝的路灯有什么好看的呢?是那被打亮的、在寥寥雨丝中携家前行的人群好看?还是那场奋力抵御黑暗侵蚀的战争好看?他该做的都做了,也没精力去关心那么多,他现在应该去享受自己排两个小时队得来的车票,而不是没有意义地滥发怜悯。

    

    “妈妈?”

    

    “乔治!你还好吗乔治?”

    

    听到母亲的声音,科勒斯库顿了顿,嘴角不免得流露出一丝微笑:“我很好,妈妈,我已经坐上去久尔久县的车了,很快就能回来了。”

    

    “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挂断电话,科勒斯库就继续靠在了窗边,从刚才起,他今天的工作就已经做完了——任何需要一直持续去做的事不就是工作吗?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硬性任务了,全身上下无比的轻松。不过,还有一个不算大的问题:公路上的车好像很多,一整条出城的道路满是钢铁的洪流,白色、红色的车灯铺满了大地,还有因撞车而争执的叫骂。

    

    科勒斯库没去管这些,他瞥了瞥一旁的白胡老人,打开了手机相册。排在相册首位的,是一些他胡乱截取的截图,再往下翻一段后,才是他所要看的那些美女照片。因为如果一拿出相册就是美女,这可能会让别人觉得他是个非常好色的人。反正,昨晚的游乐只能说是有利有弊,能与两个大胸美女翻云覆雨确实是比较吸引人的。

    

    刷着那些艳照,他就像是坐上了时光机器,昨晚的美景一幅接一幅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两个辣妞的胸是真的大,比他们的手还大,给他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忆。也不知道风信子的胸怎么样,这家伙也从没发过完整的自拍。然而这样的回味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大巴总算挤到出城口的时候,一阵警车警报音和喊话声突然砸碎了辣妞的幻象。

    

    “下车!全部下车!”

    

    “不要拿行李!全部排成一排!”

    

    警察——荷枪实弹的警察,拿着喇叭在外面大吼大叫,和他们混在一起的,还有一些拿着步枪的军人,他们截下了所有的车辆,似乎是在检查着什么。不过,最显眼的还是一个头上什么都没戴的家伙,这个人站在一辆炮塔很小的四轮装甲车顶上——ABC-79M装甲输送车,正对着下面的人指指点点,看起来像是一个指挥官。

    

    “怎么回事?不会俄国人已经……”科勒斯库听到周围有人说。

    

    “不可能!约翰尼斯说我们军队已经重创了苏军的渗透部队!”

    

    车流前进的很慢,科勒斯库使劲地靠在这侧窗的玻璃上,想要看到更多的情况,但也什么都看不见。他原本想寄希望于前部的车窗,可车厢前的乘客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纷纷向四周张望,这让他这个坐在后排的人是完全没有一点视野。

    

    就在他们忐忑不地地等待了快20分钟后,喇叭的声音终于冲进了他们的车厢,那是个能掩盖所有议论的、碾压式的声音:“所有人下车!不要拿行李!”

    

    人们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前后两个门疏散。等待下车之余,科勒斯库像其他人一样也在向外观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又要做些什么,大家的眉头都是紧紧皱起的,抢到座位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了。

    

    “全部排成一排!全部排成一排!”

    

    等到科勒斯库下车后,车上的乘客已经在大巴前排成一排了。面前是几名军人,周围有警察看着,就像是在搜寻苏联特务一样,军人们正审视着每一个人的面孔。这些人真是让人不爽!科勒斯库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那个站在C位的家伙,他是多想把在脑海中拳击对方驴脸的设想,投射到现实的世界中啊。

    

    “所有男性!向前一步走!”

    

    C位军人一声令下,所有的男人就这么往前一步,走出了原本的队列。原本一个小男孩也想出来,但却被他的母亲又拽了回去。军人注意到了这位小男子汉,可母亲牢牢地搂住了孩子,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和敌意,因此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接下来,我们选中的人,就拿上行李跟着我们走。”

    

    “等等?去哪里?”一个年轻女声报出了异议。

    

    “去保卫国家。”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人们纷纷咒骂了起来。军人和警察就像一尊尊雕像,任由雨丝与唾沫浇淋。这些人都戴着医务口罩,加上光线不好,大家并不能看见他们的神情。混在人群之中,科勒斯库也忍不住地骂了几句——他往西跑本来就是为了躲避战争,结果如今却还要强迫他们加入战争?

    

    毫无悬念,青壮年科勒斯库被选进了他们的卫国征程中。队列里的一半男性都被选了进去,另一半是年纪稍大的,比如科勒斯库身边的那位老人家。妻子和女友在哭喊,丈夫和男友在道别。虽然科勒斯库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但好在军人没有没收他的手机,所以他还有网友风信子可以倾诉。

    

    “我们被强征了,他们根本就没有问过我们的意见。”

    

    刚一坐在军方指派的大巴上,科勒斯库就马上给自己的猫娘网友和同事交流群发了抱怨。在他的身边,人群不情愿地在车厢里挪动着,叫骂声不绝于耳,几秒钟后,一个看起来将近50岁的人坐在了他的身旁。人们戾气冲天,车前的军人以压倒性的喇叭广播着旅途的注意事项,比如不要到处乱拍、不要到处乱想、可以给家人打电话云云,但并没有多少人有在用心听。

    

    “妈……”

    

    “乔治?怎么了?你在哭吗?”

    

    望着窗外不断后移的路灯,科勒斯库整理了一下情绪:“没,我没哭,唉……”

    

    “发生什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能我没法那么快回去了,我们被强征了,要去打仗。”

    

    “打仗?上帝啊,这怎么可以!你早就不干了啊!我要去把你爸叫起来,你等着。”

    

    电话那头安静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车厢里面太吵了,他听不清。这辆大巴里面的乘客还是没从震惊中走出来,还在不停的大声抱怨着一切。谩骂声还好,那几阵啜泣声是真的令科勒斯库心烦意乱,同在一条船上的他甚至也有点想要像这样宣泄情感了——可这未免还是太丢脸了,他们只是被说是要送去打仗,但还没有真正的上战场呢。

    

    “乔治?乔治?”

    

    手机里传出了父亲的声音,那是一种更沉稳、更铿锵的音色。科勒斯库郑重地清了清嗓子,开了口:“是我。”

    

    “你妈说你被强征了,怎么回事?”

    

    “军队在出城口设了卡,拦车挑选青壮年,”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嗯……然后我就被挑中了。”

    

    父亲沉默了几秒,然后才接着说:“你身上有钱吗?你有没有试过给他们钱?”

    

    “没有,有人试着给过钱,但是他们不要。”

    

    “狗娘养的,”父亲平淡地骂了一句,“你等着,我再找关系把你搞出来,你不值得为了这个腐败的国家冒险。”

    

    “嗯,嗯。”科勒斯库简单地回应着,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些什么湿漉漉的东西。

    

    “愿上帝保佑你,在此期间,你千万不要惹事,不要出头,不要逞英雄,明白了吗?”

    

    “明白。”

    

    “好。”

    

    双方陷入了沉默之中,电话那头空荡荡的,科勒斯库也没说一句话。身处于这样的宁静之中,他好像都要忘却了周边旅伴的吵闹,明灯一盏接一盏地掠过车窗,树林和平原不断交替。他们毕竟还是在出城,因为反方向的行车数量很少,一看就是进城的方向。

    

    “爸爸?我在等你挂呢。”

    

    “哦……哦!好,好。”

    

    电话挂断了,科勒斯库摘下口罩,深吸了一下这未知的空气,果然,不戴口罩还是最爽的。都怪那个什么肺炎病毒,搞得全世界不得安生,经济低迷,矛盾加剧,甚至连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都是一个奢侈的事。他打开北极星看了一眼,风信子小姐还没有回话,他只能从那些只会说“还好我们没有出城”的同事那寻求安心。

    

    聊了一阵后,同事建议他先睡觉休息——唉!这些家伙终于学会关心人了。顿悟过来的科勒斯库舒服地靠在了窗边,在他合上眼不久后,他感到另一边的肩膀也被那位旅伴给靠上了。唉!都是困苦的人啊。

    

    不一会儿,科勒斯库便熟睡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他所期望的,空荡荡的、悄然无声的世界。他感到自己好像已经住进了镜中的空间,不需要琢磨明天该做什么,不需要思考以后该怎么办;一切的问题都来自于镜前的那个人,是因为那个照镜子的人没有做好,所以镜中反射的他才会看起来如此的失败。

    

    “哈哈哈!红发丑鬼!略略略!”

    

    “我的红发是天生的!不是我的错!”

    

    “那又如何?你还是个红发丑鬼!”

    

    那缕稚嫩的声音就这么一直萦绕在他的耳畔,就像是围绕地球旋转的月球一样,一圈又一圈。科勒斯库想去揍声音的源泉,但在这个一望无际的纯黑空间中却又无可奈何。只听得那声音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一会儿在头顶,一会儿在脚下——直到一个无比清楚的巨大爆炸声击碎了这个空间。

    

    “怎么了?空袭?”

    

    其他乘客的疑问把科勒斯库重新拉回了现实的空间中。这个可怜的青年揉了揉眼睛,向已经黎明的窗外投去了目光,只见在大巴的左前方远处,有一团非常亮眼的火光。他四处张望,但是那灰黄色的天空中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的,一切都静悄悄的,静得吓人,静得可怕。

    

    “空袭!是空袭!”乘客们惊慌了起来,然后被一个高喊安静的喇叭给压制了下去,它的音色和之前那个大喊注意事项的军人高度吻合。“相信政府!相信军队!这没有什么好怕的!”那个人又接着在说,然后再高声重复。扩音器的音量压倒了一切,就好像车上的人从未提起过异议一样。

    

    科勒斯库无视了车上的喧嚣,他继续看起了北极星,风信子已经在昨天晚些时候回复了他,屏幕上满是一些关心和安慰的话语。她还提到,虽然北约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动作,美国的航母战斗群被苏联巡洋舰堵在意大利,但很多雇佣军已经前往罗马尼亚帮忙了,应该很快就能发挥出作用;不仅如此,就连许多国家的共产党都在发声反对苏联的行径呢。

    

    “谢谢你,风信子小姐。根据路牌来看,我现在应该在雅洛米察县的地界,可能在前往斯洛博齐亚。这是坐落在我们首都东面的一座城市,在17世纪的第七次俄土战争期间曾发生过一场著名的战役。沿途我们已经亲眼目睹过了一场轰炸,但离我们较远,我们现在很安全。请祝我好运吧!”

    

    打完这一串小短文,科勒斯库就轻轻按下了发送键,他不指望在这种时间里猫娘能看到自己的消息,便直接刷向了国内战况的新闻。一如其旧的,在苏联的媒体账号全被封禁之后,网络上的战况是全面倾向罗马尼亚的。英勇的军队消灭了无数的敌人,挫败了无数的攻势,更有甚者宣称防空部队击落了苏联强大的Tu-160“海盗旗”战略轰炸机。

    

    科勒斯库并不知道这些新闻是否真实可信,他只知道自己正在被强征入伍,似乎局势不太可观。尽管网上一直捷报频传吧,一张被烧的漆黑的多管火箭炮的照片,被配文称这是一场大胜,一些被丢弃在路边的坦克和装甲车,被说是苏军已经崩溃逃跑;尤其是这些照片中有的还有苏军的尸体,以至于配文所说的似乎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大巴最后在一处居民区附近的大停车场里到了站,随车的军人也开始用喇叭喊起了话,要大家拿好行李下车列队。科勒斯库发现,这个地方虽然有很多诸如车辆和营帐之类的军事设备,但也聚集了许多和他们一样的平民。不过,从平民到军人,这里所有的人都大摇大摆、优哉游哉,似乎毫不在意苏联人的空中情报网络。

    

    “立正!向左看齐!”那个随行的看守看着他们稀烂的队列,甚至没有发表出半点的意见。“排好队,我们先去领军服穿。”他随后说。

    

    然后他们就开始了百无聊赖的排队环节,在一辆国产军卡那,一人两套军服,没有更多的了。然后他们与那位看守分道扬镳,今后就由这个地方的军人接手了,科勒斯库一行被带去了一个专门被划分过来的单间公寓,放下了行李,说是他们这段时间要住在这里。今天他们将进行最基本的队列训练,明天会教他们怎么用武器。

    

    训练场所是一所学校的操场,他们在学校食堂里吃过那普通的早饭后,就像学生军训一样的排队、跑操——还好现在是个小雨天。科勒斯库感觉军队真的是疯了,为什么不把他们拉到后方的军队训练场,反而要把他们送到这么靠近前线的位置,而且还是在居民区里!不说这样会对周边的民众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要是俄国人冲进来了,那他们岂不是都要高举双手了?

    

    那个教官还没有一点好气,一直板着个可能是童年时被性侵过的脸。看着这周边的生活设施,科勒斯库感觉自己也许是在接受恐怖组织的训练,因为怕是只有这种缺钱缺地的集团才会在这种地方进行训练吧。敲击着他们心脏的,还有不远处的枪炮声,那是一阵一阵的、很有节奏感的战争曲目。

    

    “停下!27号!出列!”

    

    “是!长官!”莫名其妙,做操做得好好的,科勒斯库被教官叫了出来,这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你是近些年退伍的?”

    

    科勒斯库顿时感到心里一阵疙瘩,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是!长官!”

    

    “为什么没有响应国家号召,返回军队?”

    

    “报告长官!我没有收到通知!”

    

    “呵!”虽然教官戴着口罩,但这并不妨碍科勒斯库感到一阵威压,“你不用训练了,跟我来。”

    

    军队告诉他,他要被派往更前线的区域了。不过这也没有办法,受过军事训练和没受过军事训练的差别实在太大。军队半强迫地要他签了几份协议,还分了他一个背包,给了他20分钟的时间让他去收拾东西——手机和配套的东西,如果没说不能拿,那这肯定是要拿着的,然后就是一些七七八八的衣服杂物。

    

    科勒斯库又踏上了新的旅途。他没再戴上防范肺炎的口罩,反而顶了一个保命的头盔,他套上装满弹药的防弹背心,背上装满野战用具的背包,挎上了一支PM md.86突击步枪,和一队军人坐上了一辆给他派发军服的同款卡车。百般无聊中,他在网上找到了自己搭乘的车子叫DAC-665T。这是一种80年代服役的老车了,也算得上是一款经典车型,听说可以运10吨的货物。

    

    卡车驶出了居民区,向着危险的东方全力奔驰。由于车厢的后帘布没有放下,科勒斯库看到,一些己方军队的大炮正罗列在居民区的边缘——科勒斯库突然明白了,政府就只是单纯的想用平民做挡箭牌,好让苏联人不敢肆意轰炸。身处于高机动的立体战争之中,这些牵引式榴弹炮的生存能力很低,因此他们把阵地设立在……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可能是那群美国顾问。

    

    失望的情绪笼罩在了科勒斯库的心头。国内的自行榴弹炮数量太少,一根手指头就能数完,为了胜利,似乎只能做出一些“取舍”。卡车没开多远,他看到大片旷野被改造为了靶场,一些醒目的人体靶子正树立在那里,还有枪声从这个方向传来。对于政府的种种可怖行为,这个青年感到无可奈何,但外敌当前,又能怎么办?俄国人在侵略他们的家园。他再次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想要跟自己的父母、猫娘朋友和同事们报个平安。

    

    “妈妈,爸爸,他们发现我是退伍兵了,我现在正在被送往前线,我在雅洛米察县。”他对自己的家庭群发了这样的消息,然后他调到风信子的私聊当中,快速浏览了一遍风信子的担心语句,发出了类似的话。至于同事们嘛,当然也是差不多的话,甚至有很多是直接复制过去的。

    

    虽然大家都很快回复了自己,但科勒斯库却没有急着马上回应,他望着那些道路一旁的枯树和愈来愈远的民房,陷入了对个人安危的担忧——不仅如此,如何保证手机的电量也是一个棘手的事,虽然在训练的时候,手机已经充满了电,但在危险的前线是否能有地方充电呢?不知道,他想象不来,这个青年点选了冒着气泡的聊天框,好完成这一新的工作。

    

    “注意安全!我们尽快把你弄出来!”这是父母的消息。科勒斯库打了一句“好,谢谢”,转而打开手机设置的“安全”一栏,把密码系统给关掉了。在确认了一下解锁屏幕不再需要密码后,他盯着记事簿思考了片刻,然后还是回到了北极星里。这一次他选择先看同事们的消息,然后得知了首都已经在极力“劝阻”民众撤离,并在徐徐雪晶之下发放轻武器了的事情——对于这样的政府,他都感到习惯了。

    

    也许是担心打击他,风信子这一次是没有发什么新的装备图片,但猫娘不发并不代表那些杀人武器不存在。“谢谢你,猫娘小姐,请为我祝福吧!”科勒斯库这样回道,然后自己找到“苏罗战争”的专题,点进了其他人的讨论。

    

    这段时间是否有发生些什么风信子没有告诉他的事呢?似乎还是有很多的,比如罗马尼亚政府宣称摧毁大量苏军战车,还击沉了一艘苏军的22160型巡逻舰什么的,但这些战车多半完好无损、军舰也只是燃起了火,可信度还是堪忧的。科勒斯库瞥了一眼身边睡着的那些旅伴,拿出水壶抿了一小口,继续了浏览。

    

    有一件事倒比较有趣,有人声称他在普罗耶什蒂地区拍到了Su-57,并附上了视频。这是一种被北约蔑称为“重刑犯”的第四代隐身战斗机,虽然它的隐身能力相对差劲,但其它能力似乎还不错。只见在那个不到20秒的视频里,一架黑色的战斗机正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平飞,高度低到摄像机可以清楚地拍到它的轮廓特征。它疾驰而过,紧接着,远处传来了爆炸的火光。

    

    不过,这些新闻至少还是真实性有待商榷的。一篇报道声称,一辆隶属于第282“公国联盟”装甲旅的TR-85M1坦克,连续摧毁了4辆T-84坦克,得到了“罗马尼亚之虎”的称号,结果,配图都是些加装了防攻顶栅栏、在罗马尼亚公路上驰骋的T-72B3坦克。顶多有一张图片是一辆堆满了沙袋的坦克被烧毁在公路上,可是这种车型明显也是T-72——虽然从那连反应装甲都没装多少的情况来看,这应该是早期的A型。

    

    还有一些其它的报道:“罗马尼亚之鹰”——一架在击落了3架先进第三代战斗机的美制F-16战斗机;“罗马尼亚之狼”——一架干下了1架大型运输机和2架武装直升机的MiG-21战斗机;“罗马尼亚之豹”——一架摧毁了3辆自行迫榴炮和2辆伞兵战车的IAR-330直升机……

    

    这些事大部分都说是发生在首都北部的普拉霍瓦县,似乎是因为那里的苏军空降部队乍看上去十分孤立无援,会显得可信度比较高,但无论如何,这些零散的消息都没有拿出任何证据。

    

    科勒斯库猛然发觉,好像己方的海军都没什么作为。不过也是,罗马尼亚的战舰非常落后,最大的战舰“马拉塞斯蒂”号导弹驱逐舰,满载排水量5000吨,搭载的8枚反舰导弹老旧不堪,其防空武器甚至是由便携式防空导弹改制而来的。这都是罗马尼亚海军最强的水平,但还是比不过40年前的马岛战争,怎么能与家大业大的苏联人抗衡呢,再说,它们可能都被击沉了。

    

    他们从主公路拐进了一片小树林,看起来比较隐蔽,不至于被阴云上的敌机所一眼看见。车头的人喊了一嗓子,车厢上的挡板就被科勒斯库和他对面的那个家伙放下了,他们两个先跳下卡车,后面的人两个两个地跟上。坐在中间的领队一下车,就吹了声口哨,然后一边的树林里就钻出了一个裹着便服、没有携带武器的女人。

    

    “我们走,跟上。”

    

    卡车在卸完人货之后便掉头离开了。跟着接应的人在这树林中穿梭,科勒斯库感觉自己穿越时空,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军旅生活。看看那手中的那支5.45mm口径的国产步枪,这玩意虽然长得像AK-74,但却有着三连发的模式——实际上,它们其实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它是从仿制AKM的PM md.63发展过来的。两种步枪都有着一体式握把,这是罗马尼亚的特色。

    

    科勒斯库抚摸了一下枪屁股上的钢丝折叠枪托,露出了苦笑。他想,军队就这么相信他们吗?都几年没有碰过枪了,说不定连保险都不会开了。不管如何,他们这帮轻步兵都像是一群炮灰,没有坦克掩护,也没有装甲车支援,有的也许就只有自己手里的轻武器和那坚定的意志——不过,前面那两人背着的大粗管子倒挺让人在意的,其中一个有“蘑菇伞帽”的明显是发射器。

    

    “嘿!你们背着的这玩意是什么?‘标枪’?”虽然说多了话不好,但科勒斯库还是没忍住。这个玩意儿确实很像美国人的某型反坦克导弹。

    

    “是啊,美国佬的赠品。”领队说。

    

    他们来到了一个看起来没有人的加油站。带路的人说,这里就是他们的阵地了,苏联人大概率会沿着这里的公路过来,他们需要做好准备。当然,她还补充说,这里的燃油早就被西逃的民众抽干净了,加油站的职工也因为惧怕苏军而跑光,并且,苏联人好像不会乱破坏东西,所以待在建筑里头似乎会比在外面扎营更安全。

    

    “我们要在这里设伏?”感到不可思议的科勒斯库又多嘴了,因为看起来这周边全是树林——这里太显眼了,一看就像是有埋伏的样子。

    

    “是,但我们真正的阵地在树林里,”那个看不出长相的女人说,“都记住了!不要乱拍照发网上,不然我们都得完蛋!”

    

    大家点点头,他们没有直接冲上加油站的平地,而是继续在树林里面穿梭,他们吱吱呀呀地踩踏着落叶和树枝,真是没有普通大路走得爽快。科勒斯库已经太久没有参加过武装越野的训练了,因此他感到有些费力,慢慢地,和旅伴们拉开了距离。鸟儿叽叽喳喳地乱叫着,就像是在嘲笑他一样,但科勒斯库早已习惯,他不大在乎。

    

    “加油站里面有午餐!加油啊,不要被劝降短信蛊惑了!”领航员开了个玩笑,大家都被逗笑了,气氛舒缓了许多,可惜科勒斯库是一直板着个脸,因为大笑显然会让他落下得更远。

    

    最后,等到大家都接近加油站服务厅的后门了,科勒斯库居然还在后面20米的地方!明明他只背了自己的东西,挂着一杆步枪而已。这就是平时不坚持锻炼的后果,就这点负重都有些扛不住了,还真亏他是个当过兵的人。这要是给高级长官撞见了,岂不是要罚他围着加油站跑一百圈?

    

    “嘿!嘿!”他开始给自己加油打气。科勒斯库!你是最棒的!这么不争气,一会儿怎么去面对那些入侵者呢?如果给国外来的援助者们见了,岂不是要掉面子了?然后旅伴们都有说有笑地进屋了,他还是慢得如同一只乌龟。

    

    突然,科勒斯库感到眼前明光一闪,整个人歪倒了下去。他那因运动而充红的脸颊转瞬间就白得彻彻底底,身体在地上抽搐,嘴角也涌出鲜血。毫无疑问,他被击中了。在他面对着的方向,旅伴们进入的加油站服务厅已经淹没在了一片烟雾之中。火光萌动,黑烟从中徐徐升起,然后在天上渐渐发散,先是灰色,然后是白色,最后消失不见了。

    

    在地上扑腾了半分钟,科勒斯库就安静了下来。如果这片土地真的有吸血鬼就好了,至少他们还会被这里的景象所吸引,不会袖手旁观。太阳在灰云的空际后悠悠地滑着,它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想法,这苍蓝下属身上的事太多了,它想管也管不过来。当然,这并不能说太阳就真的是冷漠无情,它的特使随后抵达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这是一支绵延数十公里的车队,一些蜂鸣作响的飞碟形炮塔的坦克,和一些搭载了步兵的船型履带战车打头,几百米后是其它装甲车辆与卡车。每辆车都涂有白色的“Z”字标记,彰显着苏军的身份,这就是所谓的“营级战斗群”。车队排着单纵队,不急不慢地在公路上驶过,没有多看这即将通过的废墟一眼。毕竟,在一段时间之前,他们的侦察单位就已经趟过了这里。

    

    一发火箭弹正中一辆前锋坦克,命中了它炮塔侧面没有反应装甲防护的位置。车组出逃,车队随之停止,步兵纷纷跳下,和自己搭乘的战车一齐奔向了道路另一头的树林。被打中的坦克引擎喷出了一片白烟,驱使着车体继续向前驶去,那打开的炮塔舱门中冒出了几米之高的熊熊烈焰,接着又很快沉寂了下去。

    

    在它们稍后的位置,2辆坦克立即将车头朝向了敌人开火的方向,使用静候在炮膛中的炮弹予以还击。第二枚火箭弹被赐予给了它们,但这名勇士并没有击中目标,只是砸在了靠前那辆坦克的车前,溅起了一片灰色的硝烟。抵抗就此陷入了低潮,重装坦克开始狂轰,辅助战车砰砰连射,不到半分钟便解决了战斗。

    

    “可以打扫战场了,小心可能还有残余的敌人。”

    

    “明白。”

    

    几辆卡车脱离了绵延的车队,驶进了加油站的空地,它们放下了一大群全身深绿、蒙着面的家伙,大部分人直奔前方的密林——因为这是伏击火箭弹的源头,一部分人进入了那冒着徐徐灰烟的焦黑废墟,只剩几个人在外面等候着。这些人不仅是要站岗放哨,还是因为他们看见了,在服务厅废墟的旁边,倒着一个敌军的士兵。

    

    几个人铺开了黑黑的裹尸袋,准备把这个可怜鬼送进去,可就在他们抓住对方的手脚,准备把这家伙从血泊中拉出来时,一个白白的东西滑出了此人的口袋。大家定睛一看,是一个手机,可很不幸的是,这东西掉在了血湖之上,真是不吉利。为首的人示意其他人继续干活,自己则把手机捡了起来。

    

    还好这一大滩血早就干涸了,他的黑手套上没有沾染什么痕迹。他习惯性地按亮了手机的屏幕,然后在屏幕上看见了四个信息框。第一个是未接来电的数量,显示有五个,剩下的是北极星聊天软件,分别用罗马尼亚语标注为“家”、“风信子”和“布加勒斯特汽修天团”。每一个的信息框都有四五条消息,除了“风信子”的消息是英语以外,其他的都是罗马尼亚语。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摘下了一只手套,他划掉消息界面,发现手机屏幕可以直接解锁,就解开了。不过,他并没想去管这些闲事,一个是这样不太尊重死者,一个是苏军自己阵亡的士兵都没这个待遇呢——然后一通电话不巧地打了过来。“爸爸”,电话上是这样标注的,他愣了一下,示意周围的随行者准备录像,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乔治!你可算是接电话了!我们终于——”

    

    “喂?喂?”

    

    “你是谁?”

    

    他被问僵了,但不到两秒钟,他就反应了过来:“我是一名苏联军官,呃……我很抱歉,你的儿子阵亡了,对不起,我很抱歉。”

    

    对面也愣住了几秒,虽然声音略微颤抖,但听起来还是比较镇定:“乔治·科勒斯库……这是乔治·科勒斯库的手机吗?”

    

    “呃……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着红色的头发,眼睛……是灰色的?”

    

    话音刚落,对方就大哭了起来,他感到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难受,不太适合继续听下去了。他赶忙说:“对不起,我很抱歉,对不起。”

    

    他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进了这名红发青年的睡袋。这是他的东西,应该和他放在一起。周围的人看着这位领班,没有说一句话,挎着自己的步枪一动不动。

    

    “晚安,普通人。”他伸出手去,为他拉上了拉链,自此,他的眼前只剩得了一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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