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柳崖外编(二十八)
86,非烟
柳花身世有谁怜,盼得王郎又几年。
坚呈惟求全晚节,果然诚敬可囘天。
非烟,是清风店当地的倡妓,姿色冠绝一时。如今年满三十,恨自己沦落无依,于是打算从良,想到自己结识的浪子中没有令自己中意的人。而浪子们也嫌弃她姿色衰退,因此门前冷淡,车马稀迹。
朝廷召开癸未科会试,四川的王举人和周举人一起到京城参加考试。周生俊美有风度,喜好风月之事。王生则容貌丑陋,脸上多胡须,一副愚钝无能的样子。来到清风店,周生约王生一起寻花问柳。王生本来不答应,周生强行带他去。狎游各个花街柳巷,最后来到非烟家。周生开玩笑说:“美人你见识过的人也算多了。你看我二人当中,你中意谁呢?”非烟说:“贱妾知道什么?要说玉树临风,非周公子莫属。但要说富贵绵厚,福分深广,除了王郎还有谁呢?”周生就戏弄王生说:“兄台有知已了。今晚我就当一回媒人吧。”王生满脸通红,不敢答一句话。后来回到了住的旅店。到了晚上,非烟过来拜访。周生说:“媒人过来做什么呢?”回答说:“拜会王郎。”王生愈加羞惭了,推辞不去。于是有人送来床被,王生想要避走,却被周生推进房间,将他和非烟关在一起。到了第二天早晨,周生问王生:“她和你说了什么?”王生说:“她想要嫁给我。”周生说:“你相信吗?”说:“我看她的样子挺诚恳的。”周生说:“真是呆子!”将要离开时,非烟拉住王生的马婉留,最终邀请他们到自己家里,备置丰盛的菜肴,铺上毯子,对周生行肃拜礼,说:“妾身看王郎必定能成为显贵之人。妾身没有父母,也未曾招过夫婿,家里只有一个兄长,自己漂泊苦海,如今年已三十。想到因自己罪孽沉重的身躯导致凄惨的结果,就泪如雨下。周君和王郎是好朋友,如若能为我作媒,得以嫁给王郎作为贱妾,让妾身脱身苦海,这是胜造浮屠的功德。”周生就对王生说:“你的意思怎么样?”王生不说话。周生于是搪塞道:“我们进京赶考,如果有幸高中,就叫王生接你过门。如果不中,回来的路上,再来答复你。”非烟说:“就依周君所言。”让周、王二人留宿在自己家,自己陪伴王郎。又另外招来一个美貌年轻的妓女陪周生。第二天早晨,将要出发,非烟道:“妾身从今天起改名晚节,不会再见客了。”
到了京城,周、王都没有在会试中考中。回来的路上,即将到达清风店。王生说:“现在路过清风店,非烟必定会招待我,要是见到了我,就一定就要嫁给我,而跟我回家。功名尚且没有考中,万万没有就这么带个倡妓回家的道理。不如绕路,不经过清风店吧。”周生说:“你真是呆子。在风月场中这种话简直是家常饭了。你竟然相信?我们走后后,她想要嫁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岂会等你?”于是带他到清风店去。才来到清风街北路口,非烟的兄长就过来迎接说:“等公子一个多月了。”强行牵马去他家里,非烟从里屋出来,没有浓妆艳抹,一副抱病初起的样子,尽意安抚王生在考场的不得志,诚情地款待,如同原来一样。非烟对周生说:“之前的话想必周君应该还记得。请在这里留住五天,妾身就此跟王郎走。”王生哑不能言。周生道:“王公子家里有长辈,未经过禀告就带你回去,似乎欠妥。距离下一次会试,三年不过转瞬之间,等王生回家禀命之后,才好娶你回去。我在此作保证。”非烟哭泣道:“您的话妾身深刻地记在心中,感激不忘,神明也都听到。”留住了一天,就送二人离开。周生遍访当地的旅舍,都说非烟足不出户好多个月了。王生知道后,叹息不已。
丙戌年会试,周、王二举人再次北上,经过清风店。非烟的兄长已经等候在南门了,和原先一样。又来到非烟家,订了后约。即将上马离去,非烟说:“王郎今年气色颇佳,必定会有得意的事。勉旃!”此时,旅店的人说非烟不见客已经三年了。周和王一并叹息。等进了京城,皆又再次落第。正好遇上大挑(补考),王生被挑为一等,以署理县令之职分配到云南,再次经过清风店。又遇上非烟的兄长在路口等候,来到他家里,衣箱已经装好,驮轿【驮在骡马等背上的轿子】已经备置在庭院里了。王生对周生说:“看这个样子,必定是跟定我了。怎么办呢?”周生就对非烟说:“你的诚心,王郎也很是感动。但是王郎的父母家教极为严格。妻子又极为善妒。要是到了任上,上招公婆嫌恶,内遭正室迫害,也是苦海。旧海虽苦,但是比较起来毕竟逍遥。不如改变原有的打算吧?”非烟说:“周君不是王郎的好友吗?我想王郎的盘缠恐怕坚持不云南,与其到时候沿路乞讨,求助亲友,还要看人眉眼高低,要么负上沉重的债款,等到了人上,只有压榨百姓来抵偿,何不如用妾身的资产,供给路费呢?而且王郎太过忠厚老实,不能在官场中投机取巧,又没有好的幕僚在身边辅佐,恐怕在官场上会跌跤。妾身自幼娴熟各种律例,我有自己比较好的辅佐方法。至于公婆,是应该尊崇的。正室,是应该敬崇的。其根本还是出自内心的孝敬,另外加之以小心,必定回天有力,由苦海变为乐海不难办到,要是打破醋坛子就能使家室和谐,又何妨呢。”周生听了这一席话,思索良久,对王生说道:“非烟说得对。我来给你俩作媒,今天就成为夫妇吧。”在这里住了五天,王生于是带上非烟奔赴云南。而邀请周生同路送到汉口才道别。
来到云南某县上任,王生凡是遇到有难以决断的事,一和非烟商议,就能即刻判定。百姓都称颂他廉洁有能力。后来,迎接王太翁、太夫人及嫡夫人来了云南。刚开始听说非烟出身微贱,都很不高兴。才几天后,就都喜欢她孝敬又有才谋,于是一家人欢喜超过了往常。一天,上司将王县令叫到省里,责备他说:“你才能平庸,性格又懒惰,我看还是让别人做这个位子吧。”王县令回来,愁苦不已,和非烟商量后,采用她的计谋顿时转祸为福,得以正式担任县令。为官届满后,从府同知提拔到知府。等到了任上,非烟死了。王生因为缺了贤内助,在各方面一蹶不振,才做了半年就被人参奏丢了官。
柳崖子说:晚节善全,这是非烟的苦衷。能看出王举人福厚,说明她具有看人的慧眼。然而约束自己,而不约束丈夫,贡献钻营官场的计谋,难道不也是料想到宦海别有苦衷吗。
87,蕊珠
独宿休矜胆略雄,惊看幼女自梳栊。
此来恍入飞头国,对面全凭腹语通。
江阴县有一座顾姓人家的旧宅子,顾家是明末时为保全气节而全家牺牲生命的人家。宅门百年来一直紧紧封闭,没有人敢进去住宿。有一个习武人熊生,仗着自己有胆量,和朋友争论打赌。于是一个人进去留宿。入室,尘土已经堆积了好几寸,亭阁台榭荒凉凄冷。来到后院,一间小楼的最深处,尚且还有一席床帷,在微风吹拂下缓缓飘动。天空中月色朦胧,院里野花芬芳。熊生于是睡在帷帐中,打起了如雷的鼾声。到了半夜,偶然瞪眼,只见灯光灿烂,玉饰的镜台、芳香的梳妆匣子光彩四射。熊生也不起来,就躺着看,有一个少女,年纪十六七岁的样子,衣服披在半个肩膀上,一双手腕如玉般光洁。正朝楼下喊道:“桂香,把洗脸水端来。”一会儿,就有一个侍女端着水盆来了,说:“蕊姑为什么起得这么早啊?”洗完了脸,一个老妇人捧着鲜花过来。少女取下自己的头,放在几案上,用梳子梳好头发,作了发髻,将鲜花插在发际,又拿起来放在脖子上。老妇人道:“蕊珠姑娘真是越来越端正婀娜了。”熊生大惊失色,狂奔下楼,连穿的木屐齿跑断了也不知道。来到大堂,看见摆设着三四桌筵席,纱灯映射,有十来个人,正分桌玩纸牌游戏。熊生以为他们是人,于是作了一礼,说:“今遇到了一间怪事!我去后面的楼里,看见一个少女,刚开始还和人一样,后面竟然取下自己的头打扮!要不是我跑得快,差点就被鬼祸害了!”众人说:“这有什么怪的?你请看。”十几个人各自抬手取下自己的头,用腹说话。熊生受到了极大惊吓晕倒在地上。等到了天亮,和他打赌的人找了过来,才把他救醒。熊生于是细说了他昨夜见到的事。
88,尸怪
从来尸怪知多少,似此通灵亦罕闻。
豪客填巢真妙计,园亭自此绝妖氛。
安徽歙县有一座亭园,极为宏伟宽敞,但是没有敢进去住宿的人,因为在里面过夜的都会死。有一个豪客,擅长拳脚功夫,他在里面游览了半天,最后独宿在其中一间楼里。这是一栋高楼,下面靠着深池,围墙回环围绕,还有树木遮蔽。当时正值十五的晚上,月光明亮得如白昼一般。他躺在楼上,不动声色地耐心等待,看有什么变动。但是久久都没有声息,正要睡去。楼下突然扑通一声,有一个赤身裸体,披散着头发的人走出门,越墙走了。豪客心想:“一直在害人的,一定就是这东西了。”下楼寻找那人形怪物的踪迹,就看到楼下停放着一口棺材,棺盖已经打开。他于是抬来巨石填满棺材,又将棺盖丢进池塘。依然上楼,关上楼板静心等待。到了五更多一点,就听到风声拂动,那怪物越墙回来了。手里抓着一个小孩,很是心喜的样子,走进楼里,发现棺材被填了石块,大怒不已,瞪着眼睛望向楼上。来到屋檐下,向上一跃,差点就够到了楼上的窗扇,但是撞到屋檐掉了下去。于是又进楼找楼梯上楼,用头顶撞楼板,撞得砰砰直响。豪客担心不能抵挡,于是找机会跳下楼,跌进了池子里。那怪物站在水边恶狠狠地看着,却不敢下水。等到天即将明亮,尸怪于是抱着树僵直不动了,豪客仔细审视之后,这才上岸离开。
89,春药鬼
捉鬼人逢鬼物侵,迴环报复各自寻。
试看症瘕分明在,淫药留将余毒深。
凤台县的刘医生有个儿子,和高平的刘生学习捉鬼的技术。城里某书吏的女儿被鬼怪缠身,就延请刘某前去治理。设了法坛,正在念咒,忽然吹起一股狂风,法坛倒塌弄伤了脸。看见四五只鬼拉扯他的腿肚子,顿时布满青肿。养了一个月的伤,再向师父请求解决之法。师父给他天罗地网之符,又传授给他宝剑。刘某拿着符和剑回去,再次设坛捉鬼。就听到有旁人问书吏女子:“天神来了,我们没有活路了。”又说:“天神捉胡相公去了。”刘某站在法坛前,历数鬼的罪状,用宝剑将其斩杀。女子的病就好了。过了一个月,刘某生了大病,肚脐的位置结了碗大的一个肿瘤,用遍了针药都不起效果。一个童子突然倒在地上,说起鬼话:“我是春药鬼。你父亲刘医生给我配春药,使我淫欲而死。王书吏舞文弄法,无恶不作。他的女儿又淫乱我。我染上你父亲春药的余毒,死了也无法断绝淫欲,但不敢玷污贞洁的妇人。于是到舞文弄法的王书吏家里,奸污他们喜好淫乱的女儿,并没有造成危害,却又被你斩杀。我的肉身死在你行医的父亲配的药上,鬼魂又死在你的符咒上。两世的深仇大恨痛入骨髓。如今我已经变成了聻,与凡世相隔两个世界,现在附着在鬼的身上,而后作祟于你。你肚子上的肿块不是别的,就是你父亲的春药。”家里人听了这些话,大为慌恐,急忙焚烧纸钱求他离开。聻说:“这是鬼用的,对我没有用。”刘某竟然几天后就死了。
柳崖子说:鬼作淫乱的事,虽然可以斩杀。但听他自我辩解的话。细细斟酌,即便以法律论处,也不过是杖刑而已。况且是因为刘某父亲春药余毒的影响。用春药讨好人的医生,都应该用春药来报应他儿子。
卷六删略的篇目:
90,神针
91,原襄敏
92,不灰木
93,匄隐(丐隐)
94,炼石
95,铁
《通志》载《梦溪笔谈》论钢铁一段:世上打铁所称的钢铁,是用熟铁盘绕起来,再把生铁嵌在它的中间,用泥把炉子封起来烧炼,锻打使它们相互渗入,叫做“团钢”,也叫做“灌钢”。这只是假钢罢了,暂时借助于生铁使它坚硬,烧炼二、三次以后生铁就成了熟铁,得到的仍然是熟铁。但是天下没有人认为不对的,那是因为不认识真钢罢了。我出使时,到磁州打铁作坊看炼铁,才认识了真钢。凡是有钢的铁,就像面里有面筋,洗尽柔软的面,面筋就出现了。炼钢也是这样,只要选取精铁锻打百多次,每锻打1次称1次,锻打1次就轻一些,直到多次锻打斤两却不再减少,那就是纯钢了。即使再锻打上百次也不会耗减了。这才是铁里面的精纯部分,它的色泽清明磨得光洁明亮了,就呈现暗淡的青黑色,与一般的铁明显不同。也有锻打到最后却根本成不了钢的,全是因为产地的缘故。
96,身本
97,宋释之
98,套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