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我们未曾相识（十四）
“说说吧。”
“唔，说什么？”
“……我不想多作杂谈，简单迅速些。”
“刻晴小姐真是奇怪，我可不知道这大晚上的有什么好谈的。
“本堂主——嗯，好困啊。”
“你！”
红发的少女竖起手指，抵在面前权贵的唇上。
凑到她的耳旁，轻轻咬着耳垂。
温热的气息一股一股地打向刻晴。
“嘘……安静些，刻晴小姐，别忘了，我的男朋友可是在房间里安安稳稳地睡觉呢。
“毕竟，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以及，会产生任何后果，不是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清楚最明白的事情了。
“玉衡星大人。”
“……从来，你就风风火火，不计后果。
“你知道一句喜欢能意味着什么？对他而言？他明白些什么？
“他不懂，你该明白才是。”
刻晴没有如任何人料想一般愤怒或是痛苦，她仿佛并不在乎那呼呼安睡，发出小小鼾声的小男孩。
她有些颓然，又有些疲惫地坐下。
她所畏惧的东西——这一件反倒比那一件要更快到来。
“我本来以为我要先面对凝光的，没想到……
“罢了。
“你是个有大智的女孩，胡桃，我知道……或许你也渴望爱，渴望有个能真正理解你的人在你身旁……你当然也可以喜欢他，这些都没关系，我没资格阻止或者评判你，就算是凝光也没有资格。
“但你不该就这么……让他答应的，他明白些什么？他都不懂爱是什么……我和凝光告诉他的无非是满足我们私欲的东西，他不了解，他不明白爱的意义和价值，他不该答应任何人。
刻晴抬起眉，和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女孩对望。
她的眼神并不如常时，满透着一股淡然又无谓。
细长的腿搭在椅上，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并不拘谨，也不畏惧。
“刻晴小姐果然是人中龙凤，考虑得周到又细致。
“我呀，从来都想不到那么深入的东西。
“对我而言，活的透彻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换句话说……
“活着，本就是很累人的事情了。”
她微微闭上眼。
脑中思绪万千。
那个雨夜里，她的泪和扎在她面上的雨滴一齐落下。
她切身见证了死与生。
她不懂，为什么爷爷要教授她，不要畏惧死亡，也不要过分执着于生存。
她本不明白，大家都想活着，大家也都怕死。
直到她担起整个往生堂的担子，直到她目睹了滔天的往生。
可贵，她的热情未减，可叹，她仍热爱生活。
然而，游走于生死间，她也看的淡，她也是真真的大智若愚。
她不畏死，她不惜命。
她看着世间一切高贵或低卑的，为了活着，用正当或卑劣的手段，谋求着。
她看遍了。
她对生命的认知，止于那个夜晚了。
她每每警告自己，不能妄动，不能随意。
她的“随性”，她的“恣意”，都是她克制后的发泄和抒发罢了。
她有些累了。
于是，当她看见一个不为生命所困，一个洁白而温暖的灵魂时，她理所当然地沦陷了。
她迷上了一种感觉——不拘于对生命的渴求和执着，而是追寻自己。
那是属于胡桃自己的放纵。
那也是让她不能自已的情感。
她不愿意，也不想他被什么世俗什么规矩所束缚了。
她要把最原始最本真的，属于生命自己的自由，尽数交给他。
她爱他。
“我给他的，不过是爱，以及对一切可能结果的承担罢了。
“他想认识什么，我陪他便是，他想成为什么，我帮他便是。
“哪怕他理解了一切，认知了所有后不再爱我，离我而去，我也接受。
“我爱他，仅此而已。
“我，什么都不在乎。
“既然刻晴小姐和凝光小姐都畏手畏脚，恐他可能的不爱后离开，那我来便是。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会怕。”
“……”
二人都很好地克制着自己的音量。
宛若亲友间的闲谈。
又似乎争锋相对。
胡桃誓言一般的话语让天之骄娇有些沉默。
静静地思索。
咬着唇，舌尖也忘了去润色。
思绪翻涌。
“不管怎么样，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什么麻烦？”
“凝光。
“虽然我相信你肯定不是随性而为，但很抱歉，只要凝光一句话，他就会乖乖回凝光家，没有犹豫的那种。
“这在他眼里并不冲突——在他眼里只不过多了一个人的话要听，多了一双手要牵，多了一个人要记住罢了。
“至于高低……
“我想他分不出来。
“如果凝光有什么需求——那他会很恐慌，他能解决一切实质性的委托和任务，但一定处理不了我们同时的请求。
“说到底，到目前为止，我和你也就是选了个合适的时间罢了。
“他会很难受的。”
“啊……确实呢。
“但有什么关系呢？凝光大人冠了个姐姐的名号还不够么？这不是她自己选的么？我是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没关系的吧？
“正巧，还可以教教他世俗的身份区分呢，我就可以告诉他，我是他的女朋友，凝光大人是他的姐姐，而刻晴大人么……
“自重吧。”
“喂！你什么意思！”
“怎么，刻晴大人不敢出手，还不允许小女奔赴爱情了？
“有他在身旁，我可是什么都不会怕呢——死亡，离去，分别，衰老。
“总不能说——”
胡桃笑盈盈，双手撑着下巴。
“怕七星的权势与威胁吧？”
“……我还不至于做到那种程度。”
她转头看向他正安睡的房间。
脑中似是有个缩成一团的身影。
青泽如旧，出水海棠。
“总归有这么一天的……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的多，从我开始动心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
“逃不过的。”
“让他选吧——让他选，告诉他一切，一切珍重的或是低微的，告诉他轻重。
“然后让他选择吧。”
“哦？可我现在已经是他女朋友的立场了哦？怎么看都对我不公平吧？”
“他同样能顶着这个身份一辈子待在凝光身边！”
“……”
“我……我嫉妒你不顾一切的勇气，但我也不后悔隐藏起来，我是为了他。
“本来，是想让他明明白白地了解了一切后，再告诉他一切……
“现在你挑明了，就算我视而不见，凝光也不会乖乖坐好的——她的脾气……遇见空后，她真的是年轻了很多。
“把一切都交给他吧——我们在乎的不就是这一下么？一个纯洁的灵魂，一个无暇的心灵，所做出的选择，这不是对他的考验，这是对我们的考验。
“配不配，以及，值不值得。
“你都找上我了，你不会怕这个的，对么？”
“……我当然不怕，小百姓的勇敢可是比谁都闪亮呢，刻晴大人。”
“哼……在他面前，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几两碎银，又算得了什么？他吃馍馍和吃佳肴一样开心，世俗所钟爱的东西对他没有任何束缚。
“他是无拘无束的知更鸟……
“不应该为任何人开喉。”
清新如雨后空气一般的音色在刻晴脑内回响。
她突然也有了笑意。
越接近这种时候，反而越安心。
或许是最后自己的平静。
但无论如何……
他都会戴着那条围巾。
他爱不释手的，陪伴着他的。
“好吧。看来我只能为了他挺身而出了呢！
“还有，刻晴大人，你家床真的很小诶，看上去睡不下三个人。”
“我和他睡很够了——他会抱我抱紧紧的。”
“嘁……反正你也不会答应我爬上他的床咯？”
“你可以试试跟我比比熬夜，这个我很擅长。”
“我才不要呢，那既然如此，为了防止我可爱的小男朋友被偷吃……”
胡桃挑了挑眉。
“恳请刻晴大人今晚和我同床共枕吧？”
“正有此意。”
“那就好——对了，我睡觉很不安生的，你没意见吧？”
“……”
“刻晴大人这是怎么表情，难不成……
“哦～我明白了，原来平日里庄肃威严的玉衡星也是个喜欢踢被子的主……”
“闭嘴！要睡就好好睡。”
“刻晴大人需要另一个温暖的怀抱么？”
“不需要。”
“哎，真可惜，今天还抱过他来着……诶诶诶？衣服衣服……不带这么玉石俱焚的……”
“呵……胡桃小姐真是，有够‘年轻’啊，恐怕当不好一个好伴侣吧？现在对奶粉的管控很严厉啊。”
“你——！会长的！
“会的……不许笑！”
……
……
捡起被子。
拉整床单。
把早膳轻轻放下，打开窗户。
一道明媚毫无忌惮地撒进。
把床上扭曲的，拥紧的二人照得透彻。
明媚的阳光和阳光般温暖的少年一齐看着她们。
原来，胡桃和刻晴小姐，是如此亲密的关系吗？
她们都嘴几乎要贴到一起了。
女性之间也会行这种事来表达亲昵么？
嗯，学到了。
今天也是更加深入认识这个世界的一天。
但，已经大早上啦。
空依着刻晴需要的，坐在床旁，小心翼翼地分挑着她们缠在一起的发丝。
指尖留光。
“嗯……空……”
“在哦，刻晴小姐，该起床了。
“今天需要，嗯，早安吻么？”
“需要……”
“好的。”
少年挽了挽耳鬓垂下的长发，俯下身子。
微红着面庞，做着自己常被要求的事。
迷迷糊糊的刻晴只感觉温热愈发接近自己。
起床并不是一件难耐的事了，所面对的也不是让自己疲惫而烦躁的工作了。
迷蒙不清间，她微微睁眼，想如往常一天看着他羞涩地献上纯真。
但唇上所接触的却不是他的亲泽。
而是如玉脂般润滑的掌心。
“胡桃，怎么了？”
“我的空，看来刻晴大人很需要他人的关爱呢。不过，这种事不需要你出马啦。
“我，来，就，好。”
刻晴略带惶恐地看向身旁美人不太高兴的眸子。
领口被扯起，报复一般地贴紧了唇。
几乎是要咬住了。
私语。
“给你留点面子……别太过分……”
“唔……”
偷偷咬了一下舌头，让刻晴止不住地皱了皱眉。
坐直身子，猛烈咳嗽。
“刻晴小姐，你生病了么？”
“没，没有……有些不良接触罢了……”
“什么叫不良接触？”
“没什么……吃早饭吧。”
“好，今天需要喂么？”
“……不，不需要了。”
为了避免被胡桃一把塞进自己的嘴，刻晴还是稍稍克制了一番。
空很听话的开始自己小口吞咽。
对于面前二人若有若无的，一个咬牙切齿一个做贼心虚的对视，丝毫不注意。
吃饭是很神圣很重要的事情。
是需要全身心投入进去的事情。
“空——我们，待会去见凝光，好吗？”
“诶？好哦！
“现在就可以吗？已经够啦？
“太好了！”
他高兴地张开双臂，捧月般把刻晴抱紧。
直叫两位翘楚都有些心塞了。
一个虽满足于他对自己的亲昵，但理由却是自己准许他回到凝光身边，未免有些伤神。
另一个则领了个女朋友的身份，却看着自家爱人丝毫没有这份觉悟——虽说也不是他不想有吧，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悦。
而他的心思则最简单。
连带着这身子，这头金发，还有学到的一切，回到她身边去。
回到自己恩人身边去。
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幸福源于无知，倒也不是那么不正确。
他很积极地收起了小桌子和碗筷，那么心绪激动，也丝毫没有忘却自己的责任。
水声清流。
“看到了吧，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他能让每个人都被温暖，也能一言两语间就煞凉了人心。
“因为占有欲和贪欲是人类的本质，而他虽是人身，却丝毫没有这种情感，也不懂这种情感。
“善良又无知的灵魂啊……
“要是被伤害了，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对他的，究竟是扭曲的爱，还是执着的保护呢……”
“我不知道刻晴大人怎么想，但我对他爱得彻底。
“走吧走吧，去和凝光大人掰掰手腕吧。
“你觉得她会先收拾我还是先收拾你？”
“……我不知道，但对她而言，放弃空比放弃她的群玉阁，财，权，更不可能。
“她为友人，为璃月，撑起腰板活了一辈子，如今这唯一可能属于她的，她珍视的东西，定然是死也不肯松手的。”
“嗯……我也一样就是了。
“希望是个好结局吧——我可不想在璃月舞刀弄枪的。”
“不准动手！这是准则，你想让他觉得暴力能解决一切么？”
“我知道，刻晴大人——但至少他知晓，暴力可以解决你？”
“！你怎么……”
“我家亲爱的不仅嘴很甜……还直白的可爱呢……毕竟你也没告诉过他不准说不是？
“一个能被口头规则永远束缚，永远遵守的伴侣，想必七星们都很眼馋？”
“我没那么卑劣低级。”
“不管如何，我不会让他被你们的条条框框限制的——在璃月，在提瓦特，都一样。”
“我只是用自己的办法保护他而已，别忘了，不过他遇见的是你罢了。”
“……嘛，也是。
“他的幸运？不，当然是我的幸运了……”
……
……
“它胖了好多，你怎么做到的？”
“我每天都会做两份饭，而它每次都能吃完。”
“哇——你好厉害。”
少年捧起明显胖了一圈的水史莱姆，分外喜悦。
这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历练结束了？”
“嗯呐。”
“现在在做什么？”
“是往生堂的伙计。”
“嗯……真棒，那，你明白所谓价值了么？”
“还没有……答案很多，我不知道哪个是对的。”
少年把史莱姆放回自己头顶。
如今的魔物已经钻不进他的围巾了，胖得惊人。
少年却丝毫未长，一切如隔秋。
眸子也如往日般澄澈。
凝光溺爱地看向他。
一切应当属于夜晚的星星点点如今都在她对他的凝视里。
看到他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松——什么都不在乎了。
“没事，我以后慢慢教你。”
“好哦！”
“好，先回家吧，把你的房间打扫一下，然后乖乖等我回去。”
“好！”
他点了点头，揣着恩人，乖巧地离去。
“那个，空——你还记得回家的路么？”
“当然啦，姐姐。”
“那就好。”
凝光的背又一次毫无负担地靠在了座椅上——距离尚久的又一次。
她看着少年的背影，细细品味着他的言语和情绪。
你可以说他是个善良温柔的孩子，当然，你痛斥他的无情，自然也是有理由的。
他能视任何爱意为平常，或许在他眼里称呼和身份并没有高低之分。
房间当然很干净，她每天都在期盼他归来的怀抱，怎会留给他一间满是尘浊的房间？
更不用提……
自己天天睡得都是他的床。
不知道他会不会注意到那小小褶皱而面庞泛红——应当是不会的，一起睡觉在他眼里都相当正常。
但忍痛把他支开，总归是要解决些什么他见不得的事情的。
她理了理领子，无形间的气质陡然凌冽。
闭上眼，敲了敲桌案。
“看了那么久，一句话不说？走远了，总不能他在你那学会了偷听吧，刻晴。”
“……当然不会。”
“那就好。
“胡桃呢？这次前来不是为了我和我叙旧或是谈生意吧。”
“那是自然，本小姐是来给凝光大人汇报些事情的。
“只是希望凝光大人听了别发大火。”
“不就是谈个恋爱，有什么好发火的。”
“！”
“刻晴呢，过来唯唯诺诺还是心一横，告知我你藏在心底的爱意？”
“凝光——？”
二位都错愕了。
似乎从立场上来看，这两位要和面前的天权打打擂台。
但似乎无所不知的凝光大人已经看透了二人的心思。
只是默默的撑着脑袋。
“我知道……我当然都知道，有关他的事情我恨不得随时随地都看在眼里。
“我哪真舍得他一个人去闯这个社会，有人能比我更知晓那光亮底下的黑暗么？我总得护着他。
“不过么……看来二位很想让我省省心啊。
“做了，和我一样的事。”
刻晴缄默。
胡桃低了低帽子。
不知该作何回答。
“当我平复完心情再去设想你们的处境，我并不那么惊讶或是愤恨了——他有些美好到虚假了，所有被渴望的品质都被他集齐了，不喜欢他是不可能的。
“当然，我也会彻夜不眠地担忧，他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你们中的谁。
“索性，你们的到来告诉了我，他仍是他，只不过把喜欢当做和善良一样的东西罢了。
“我当然不可能怪他，而我自己都是那个最忍不住的人，当然也没理由来怪你们了。
“要怪，就怪他太美好了吧。
“天降之物啊……”
凝光抬起脚尖，轻点桌沿，让座椅渐行渐远。
玉足微侧，放松般躺下。
“我不需要听你们的恋爱宣言，我也不想对我中意的同僚和印象很好的小堂主刀剑相向。
“所以，放手吧。
“他要回的终究是我的家，不是么？可能分不出高低，但终究是我先遇见的他，不是么？
“当对错无法评判……那就让我们用更简单清晰的方式吧，时间总是会见证很多东西，不是么？”
“所以？天权星大人，这是警告还是建议，或者说，是威胁？”
“胡桃……我只是爱他而已，我不想去牵扯更多东西了。”
“我也爱他！而且，不会比你差！”
“我知道，我知道……刻晴你大概心里也在嘀咕这个？不用顾及我的面子，没事的。
“真是引人发笑啊……那天在浴室，我们对可能的爱情推三阻四，如今却在这个小房间里为了同一个少年要争个高低。
“命运啊……我讨厌转动的东西，齿轮什么的。
“又不是直接撇断关系，两位可怜可怜我这个上了年龄的老女人，怎么样？”
“不可能！”
“凝光……不行。”
“诶……我就知道。”
“天权星大人不用多说，我们把一切摆在明面上，一切身份和关系都需要承担的东西都告诉他，让他做选择就是了，一切结果我都接受。”
“……不行。”
“你在怕什么？天权星大人？我一介小百姓尚不畏惧，你占了天时又有什么好怕的？你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么？”
红发的少女寸步不让。
站起身，和凝光并不在同一个水平面的目光对上。
看着她的目光忽是一沉。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为什么？”
“因为……要海灯节了。
“他来这里，来璃月的第一个节！我不想他面对这种东西！他一定会痛苦的！
“我才没那么好心，我是个商人，我会为了我想要的不择手段，但现在，我只想让他好好过个节，仅此而已。
“在挑明一切之前——”
她同样站起，用抵过风浪，排过万难的身子立得挺直。
看向窗外，看向璃月。
“让他感受一下，璃月最真实的美好吧。
“我们不需要去刻意遮掩的美好。”
快完结了。
想想看再写几章合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