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系故事集-4-住院的女孩
宇宙规律是什么?那些由过去的伟人验证的,写在课本里,考试时绝对正确的东西?规律是人对周遭各种变化、各种现象的总结。我们依靠感官与仪器收集外界信息,依靠头脑与计算机对信息进行处理。
可是假如,我是说假如,那些传达给我们的信息就是非真实的,我们又怎么能由错误的条件得出正确的结果?就像“缸中脑”假说那样,如果我们所见所知所感的一切都是虚幻呢?当我们撕开天幕,面对那可怖的真实时,曾经所构建的一切“规律体系”都将轰然倒塌吧……
她又想起了一本书,一个过去的人所写的科幻故事,里面的文明以宇宙规律为武器相互攻伐、相互毁灭。她骤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规律只能由有智慧的存在来改变?就像冬末春初冰封的水面,人能为了自己的需要砸开冰面,难道冰层不能自行融化开裂,将冰上的人掀入寒冷黑暗的深渊,使之万劫不复?一个规律会自发改变的世界,又将呈现出怎样一副疯狂的图景?可是……能自发改变的规律还能称之为规律吗?又或者,如盲人摸象一般,现有规律只是人们对真实世界极小一部分的粗浅认知的总结,世界的规则不是我们所能揣测的;甚至,世界根本没有规律,我们只是汪洋大海上一片木板上的一只蚂蚁,以为整个世界都如脚下一般宽广、平坦、规整,对包围我们的那片广阔的混沌一无所知?
“真是的,想这些叫人脑壳疼。”刚才这些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仿佛不是她自己的想法,而是某个古怪的“上层叙事者”强塞进她脑子里的一样。大概是住院太无聊,才会冒出这些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想法吧。
“看看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吧。”坐在床上的女孩这样说着,打开一个窗口。窗口的背后是整个互联网的信息——中的一小部分,大数据推荐给她的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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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一看标题就没有点开的兴趣;有些从标题看来还很有意思,点开却完全不是那回事:总之大部分内容都很无趣。她就这样打发了一些时间,但并没有获得多少乐趣。不过她并不介意。住院嘛,将就一下。
相较于某些时候的状态,保持无趣的状态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这也是她在这里接受治疗的原因。
药物的作用让她始终处于一种昏昏沉沉,无法集中精力,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状态。她当然不喜欢这种状态,但倘若这么做能将头脑中那些亦真亦幻的可怖景象彻底清除,她可以欣然接受这样的代价。
昏沉的感觉在加强。她吃力地抬起手关闭了窗口,随即倒在床上,意识迅速沉入虚无中……
最初的梦境混乱而模糊,迷乱的色彩、图案如走马灯般闪过。(至少在她梦醒后的回忆中是这样的。也许那些梦本来是一个个清晰、完整的故事,只是在苏醒时记忆的丢失使它们残缺了?)然而从某一个时刻起,混乱的场景定格了,仿佛某个一直发出白噪声的收音机终于找准了频道,或是某个屏幕闪着雪花的老式电视机现出了清晰的图案。
一片山野,一片夕阳照耀的山野。天空很蓝,只有天边缀有小片的云朵。苍翠的树木遍布整片丘陵,星罗棋布的湖泊点缀于山谷间,湖水呈现出奇异的色彩。她身处一条蜿蜒的山间公路上,老旧的山路边缘皲裂,杂草丛生,除她之外空无一人。自从车辆改为在空中行驶后,旧日耗费巨力建成的公路网就成了步行和骑行者的乐园。但此时山野间既无地面的行人,也无空中的车流,斜阳给寂静的山林镀上了一层金辉。本是一幅宁静而优美景象,她却有种莫名的不安。她感到这种宁静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这片山野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异象出现了。天顶出现了一物,带着微一点弱的光芒划过天空向下坠落,仿佛一颗流星,却又比流星小得多也快得多。她似乎以慢镜头看着那物从高空坠下,落在东边山野的某一点。
光芒,刺目的光芒,炽烈的蓝白色光芒从那一点迸出。那光盖过了夕阳的余晖,使万物向西投下长长的影子,如无数柄金红色的利剑直指天边。万物面朝光芒的那一面,则如同被高温烧熔的金属一般,发出相同的炽烈白光。滚滚烟尘腾起,高过群山,直抵天顶。于浓烟笼罩之中,那光芒仍穿透烟尘射出,烟尘也仿佛在燃烧……
她转身而逃,沿着山路转过一个弯,躲在山体后蹲下身,想避开那毁灭的光。然而大地在震颤,群山在倾颓、崩解。这毁灭将整个世界囊括其中,她无路可逃,即使闭上眼睛将头深埋进臂弯中,光芒仍不可阻挡地透进来……
“不……”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光芒的来源——病房天花板的顶灯。瞪着熟悉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才将思绪从梦境中挣脱出来。最近总是有这样清晰得像电影一样的梦,有时甚至让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产生庄周梦蝶式的疑问。但她记得医生的嘱咐,尽量不去想这些梦境、幻象以及一切与“现实”无关的东西,以尽快得到治愈。
接着她注意到了另一个光源,一个弹窗,悬浮在房间的一角。她整理好衣着,下了床,走到窗口前。这是个一人高的窗口,像一个悬浮着的穿衣镜。然而“镜面”上闪着现在极为少见的杂乱光点,再加上四周的银灰色边框,又像一台被拉长的二十世纪老式电视。在她注视的这会儿,“雪花点”逐渐消失,“屏幕”上的图像清晰起来,是镜像的房间与女孩。
“果然是穿衣镜啊……”她凑近这面镜子,想着为什么这东西会在自己睡觉时自行打开。她和镜子里那个因为还没完全睡醒而两眼无神的自己四目相对,突然想对着镜子哈口气,尽管没有实体的镜子并不会起雾。
出口的却不是热气,而且一声尖叫。镜中景象骤变,一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东西怼到眼前。她看到一堆肉色的球状物、条状物、丝状物彼此相连,共同构成一个不可名状的巨大怪物,浸泡在混浊的淡黄色未知液体中。这恶心的玩意一直延伸到窗口边缘,看不到边界在哪。
她大叫一声,身子本能地往后一仰,失去平衡跌坐在地。再抬头时,那个窗口已经不见了,一个小窗口浮在眼前:
安全卫士:已清除一个弹窗。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哪个缺了大德的做这种鬼图到处吓人?还以为又是发病看到的玩意呢……”
经过这么一吓,她算是完全清醒了。她出了病房到走廊上闲逛,正好碰到负责自己治疗的医生。她无比欣喜地听到,考虑到病情的逐渐好转,自己可以走出医院去镇上逛一会了。之前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她和医生道别后,就像脚下长了弹簧似的一蹦一跳地朝楼梯跑去。到了楼梯口还回头看了一眼医生的背影。这个年轻医生还挺帅的,这也算是住院的乐趣之一吧。
从病房的窗户里,她已无数次目睹这座小镇的景色了。而走出医院,身临其境地体验,却是许久以来的第一次。城镇的中央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呈近乎完美的圆形。建筑和街道沿湖而建,都修得极其规整。她可以肯定,这是一座以现代技术一次性完工的镇子,而非那种在旧城区基础上不断改造,拆了又修,修了又拆的地方,因为后者显然不可能做到这样工整。
此时正是下午三四点左右,西斜的太阳照得湖面波光粼粼。“睡了这么久啊,都到下午了......”这景象一时又让她想起了之前那个梦,不过她随即坚定地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清除了。光线仍很明亮,正是在湖边休闲、享受下午茶的绝好时候。她在湖边找到一家店,拣个露天的位子坐下,要了一些糕点和饮品。此前一直为自己的病症所困扰,时刻绷紧的神经,终于在此时完全放松下来。除了只有自己一人,有点孤单外,此时的她再没有别的缺憾了。真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她这样想。
“......有时候是这样的,当一个人的认知和能力不断扩展的时候,让他感到无能为力的事情反而会越来越多。就像一个开凿山洞的人,挖开的部分越多,接触到的尚未开挖的岩壁也越多。有些事以一个人的力量再怎么抗争依旧无法改变,有些事集一个团体的共同力量也撼动不了,有些事即使全人类共同致力于此依旧不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但我觉得这并不是最遗憾的,而是一件本来可以挽回的事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才真正让人感到遗憾......”
一旁的对话吸引了她的注意。一开始她还以为那是一对边晒太阳边唠嗑的老伴,但很快便意识到从着装、神情和谈话的内容上来看,几米外的那两个老人都和周围一众放松休闲的人不同,彼此之间更不是亲人的关系,更像在谈论什么事。本来她也不怎么关心人家在谈些什么,但奇怪的是周围的人比她更不关心——似乎两个热烈交谈的人根本不存在。她用余光看到一个人从旁边走过,贴近到几乎肯定是撞了那个老妇人一下,然而不光两个老人没有任何表示,走过的那人也毫无停顿的意思,仿佛那里只是一团空气。这种怪异的现象让她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两人与他们的对话上面。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那种人。‘奴隶看谁都觉得对方有个主人。’我曾经用这样的话来形容。这里是泛指那些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交付给别人,说话、做事乃至思考问题都一味向着自己所‘效忠’的一个或一群人,而不在乎对错的家伙。比如说一个狂热的饭圈粉丝,和人争论的时候就常说‘你的正主是谁?’;又或者某方势力的狂热支持者,与人争辩时经常说对方收了另一方势力的钱。他们不会去考虑也许对方根本不追星,或者并不为哪一方收钱办事,只是与自己观点不一样罢了。就像手脚被铐住无法行走一样,他们的思想上有了镣铐,也就只能把反对他们的人想象成效忠于另一边的人,而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不屈从于任何人,自己做自己主人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老妇人说个不停。她看起来相当的苍老,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在这个人们普遍使用抗衰老药物的时代已经很少见了。另一方则看起来很是年轻一些,正认真地听着,间或补充几句。女孩怀疑两人的真实年龄其实差不多,只是那个老太太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仍不用一些抗衰老的药。
正说着,又有一个人经过了交谈的两人。这次不是擦过,而是直接穿过了两人之间的桌子,同样毫无表示地走了。两个老人倒是饶有兴趣地抬起头看着那人从中间走过去。
是全息投影吗?女孩想。可是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他们呢?一丝恐惧感闪过心头:难道又是病症发作产生的不合理的东西?无论如何,远离一切反常规的事物对治疗是有益的。她喝完最后一口饮料,离开了小店,准备沿着湖走走。耳边还能听到逐渐减弱的谈话声:“......现在的一些事,也并不是你能完全决定得了的,这我也理解,但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总应该做些什么吧,你觉得呢?......”
走开没几步,交谈声就淹没于人群中再也听不见了。她一边感受着湖畔的微风,一边看着湖中游曳着的水鸟,好不自在。突然间,她远远望见了一个身影,似乎是一个女孩,只是一眨眼便消失在人群中,她甚至不能确认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但那个身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尽管她在这儿并没有什么熟人。那身影还给她带来了一种莫名的慌乱感,是因为害怕难得的宁静再被什么东西打破吗?不管怎样,她想回去了。
“你听说了吗?现在外面的那些事......”走向医院大门时,她听到了路人的谈话。她当然也从网络上对如今日益紧张的形势有所了解。在这座目前尚表现得与世无争的小镇外,一根看不见的弦正在星空间逐渐绷紧。以古人类正统继承者自居的地球人类,和自诩开拓者与进步者的火星人类之间的的对抗日益激烈。游曳在太空领土边界的星舰,相互针对的政策与外交说辞,两个星球互联网上风向的悄然转变,无一不昭示着某种旧有平衡的行将就木。自从开拓时代结束,不同行星系的人类分道扬镳,这种尴尬的平衡已经维持了一个多世纪,如今或许已经到达了某个临界点,将迎来不可避免的崩溃?最坏的结果又会是什么,一场前所未有的“星际战争”?她不知道,有关星际形势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迷惑且头疼。脑中想着这些,双脚便自发地将她带回了病房。
说到底,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思考这些问题,又能改变些什么呢?她这样对自己说。
这一天的剩余时间里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晚饭后她站在窗前,看着夕阳缓缓向着湖对岸的房屋沉落,将最后的赤色光辉洒在湖上,有如在暗色的湖面上点燃了一道火焰。火苗在水面上扭动着、跳跃着,终至消减、熄灭,夜色自天边涌来,不可阻挡地扫过天空,直至将最后一缕晚霞吞灭。天上的星星与地上的地上的灯火次第亮起,满月从她看不见的地方洒下银辉。
这里美极了,她想。这座规划得近乎完美的小镇在一天中的的不同时刻展现着不同的美,先前就已经让隔着医院窗户的她为之惊叹,今天更是亲身走进了这幅画卷中。想到这样的美也许会在某一天毁于战火或别的什么东西,她心中就有种难以描述的哀痛感,就像一个精致但易碎的艺术品在粗糙的地面上碰得粉碎时产生的感受。她知道美好而精致的东西注定无法于世上长存,不可阻挡的“熵增”终将把它们化作时间长河中随风飘散的尘埃,也许醒来前那个梦正是对“毁灭”的暗示......
她在网络平台上打发掉了最后一点时间,服下床头的药物。随着不可阻挡的困意袭来,她合上眼睛,与旧的一天告别,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朝阳。
朝阳却并没有如期而至。于混沌模糊的梦境中,她骤然惊醒。已经是后半夜了,灰白的月光透过窗帘从西边洒进来,给夜晚的房间带来一丝无色彩的光亮。床边的一个窗口,同样发着灰白色的光。窗口带着医院的标志,上面有一行字:“不要抬头看月亮。”
不要看月亮?这样荒谬的话若是出现在大白天,她大概只会一笑置之。但此时在惨白月光的映照下,这句不合常理的话令她感到恐惧。也许自己并没有醒来,而是陷入了某个怪异的梦境?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突然,窗口扭曲着消失了。一个新的窗口冒了出来,带着特殊的边框与闪烁的雪花点,和先前毫无征兆冒出的那个如出一辙。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她看到这样一句话。
她只觉毛骨悚然。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窗口如井喷般从虚空中涌出。同样的边框,同样的雪花点,同样的字。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数百个窗口发出惨白的光,把房间照得透亮,恐惧感高涨至她再也无法忍受的地步。她跳下床冲到窗前,一把扯开了被月光浸透的窗帘。
那轮月,悬在西边天宇,把清辉洒在房屋与湖面上。本应是满月的日子,天上的月亮却缺了一角。与寻常月食的圆弧状阴影不同,那是一个向内的锐角,如同切蛋糕一般将月面生生剜去一块。
在她对着这诡异的景象愣神时,她的余光注意到身后的光线起了变化。她回过头,所见令她的恐惧感达到了顶峰。房间里窗口上的字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古老的、简单的、由符号构成的表情:
:-)
倾斜九十度的僵硬微笑符号,同时出现在几百个凭空冒出的窗口上,伴着房间外诡异的天象......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又陷入了某个无法摆脱的恐怖幻境中。同时,那个符号表情还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当她的目光与那几百个窗口对上时,一股极强烈的恐惧感便从灵魂深处涌了上来,混杂着过往真实与幻觉的残片:湖边一闪而逝的身影,记忆中中模糊的碎片......她知道尽管这东西现在已经很少见,但自己绝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她更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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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走廊,空荡的楼道,空荡的街巷......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直到道路与房屋都被她甩在身后。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身后城镇的房屋围成了一堵弧形的黑色高墙,墙上点缀的些许灯光在地上投射出斑驳、扭曲的影子。前方则是向上倾斜的平缓坡地,一路延伸至天际。城镇上空,缺角的月亮依旧高悬着,亵渎着已知的规律。她已经跑出了这座不大的城镇,来到了城镇东边一片不曾见过的原野。此时她意识到,由于地势原因,住在湖边的她无法越过小镇外层的房屋看到外边的景象,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她试图使自己稍稍冷静一些:也许那些弹窗只是某个愚蠢的恶作剧也说不定?尽管月亮的问题无法解释,但小镇外的野地不可能再有全息显示的设备,再不会有那样的窗口莫名其妙地跳出来了吧?是时候冷静一下想想该怎么办了。她又掐了自己一下,依旧很疼。
“感觉到疼,也并不意味着一定不在梦中喔。”
这句话几乎使她原地跳起来。她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凌晨时分的荒原上又哪里有一个人影?那声音却仿佛是贴在她的脑后发出的,又似乎,根本就是从脑子里冒出来的,仿佛另一个自己在说话......
这可比之前的弹窗恐怖多了。
继续跑。
绵长的上坡消耗着她的体力,恐惧仍驱使着她不断前进。脚下的路,似乎变得更陡了?还有这股寒气是怎么回事?
蓦地,她踩到了某种松软的东西。那东西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白,向两侧与上方延伸开去——是雪。
越来越诡异了。不久前离开的小镇明明还相当暖和,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比小镇也高不了多少,怎么会有雪?雪坡向上延伸而去,之前以为是地平线的东西,此时看上去却更像一道高耸的山脊。明明之前看起来,这里应该仍是十分平缓的坡地才对。
她向下看去,见到了更诡异的一幕:先前来时的路也变陡了!大地以不变的坡度向下延伸,远处灯火中的环形城镇此时看起来也是倾斜的。似乎随着她的前进,大地本身在缓缓转动、倾斜一般!天上月亮缺失的部分更大了,这场诡异的“月食”仍在进行中。
目睹了如此多无法解释的异象,她哪里还敢停留?
向上,向上。穿着病房带出来的单薄衣衫,女孩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寒气如尖刀般从四面八方刺入身体。大概走不了多远了吧,她绝望地想。奇怪的是,尽管这样陡峭的、冰雪覆盖的山坡本来绝不是一个仓皇出逃的女孩应付得了的,她却始终没有耗尽体力或是冻僵四肢。寒冷和疲惫似乎被控制在一个可以承受的范围里,使她能够一步一步接近那个不可知的终点。
向上,向上。道路越来越陡,上方那道漆黑的山脊也越来越近。回头向下看去,一幅令她几近崩溃的景象呈现在眼前。大地已经成了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斜坡,一路滑向无底的深渊。在“斜坡”的底端,星星在城镇一点灯火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闪着冷光。远处缺失了一大半的月亮也随着地面一起下沉,此刻几乎与自己所处的位置等高了。
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为了阻止她逃离,要使自身倾覆,把她掀进由星光与虚无织成的地狱中。她只能抓牢,向上。一步失足,便是终结。
山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颤抖着,手脚并用,不去看身后的深渊。雪地走到了尽头,身下是粗糙、坑洼的深色岩石,勉强为她提供了攀爬的支点,寒气似乎也消失了。
向上,向上。山脊就在面前,与她的身子等高了。一道光打在脸上,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她已经走完最后几步,站在了山脊上。
眼前的景象,令先前所见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身前是另一道斜坡,以相同的角度向下延伸至视野尽头,却并未为黑夜所笼罩。太阳在前方的天空中高悬着,阳光照耀着倾斜的大地,照耀着下方远处另一座环湖而建的小镇,照在她脸上。她看到那个世界由一道道环组成:房屋环湖而建;原野环绕着城镇;再往外是带状的雪地,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雪地到她脚下皆是裸露的黑色岩石:与她之前走过的如出一辙。地面上方,一个淡蓝色的弧形若隐若现。她的身后仍是黑暗,阳光尚无法越过高耸的山脊照亮身后那个斜坡上的世界。几乎被完全遮挡的月亮挂在身后的天空,星辰悬在漆黑的天顶,脚下的山脊即是两个世界的晨昏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