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霸明】月明花满池（二十三）

江南的新宅中，下人们正忙忙碌碌地收拾着行李，柳夫人已经在小儿子的陪伴下先去休息了，陆语则和沈管家在宅子中边散步边说话。

“和我道别后，您就来了这边吧，”陆语随手摘了一片绿叶，侧头看向沈管家，“虽然这处是新宅，但是我看得出来，这里里外外的东西一应俱全，绝不像是仓促之下慌乱布置的。这是柳千庭出钱买下的宅子吗？”

沈管家笑着点点头：“几月不见，陆公子眼光越发锐利了，说得不错。”

“所以，如今这个局面，也是他早就料到的……”陆语无意识地将手里的绿叶折了又折，蹂躏成了零散的残叶，“您看着他筹谋这一切，看着他让自己身处险境，让母亲担忧吗？”

沈管家停下脚步，有些惭愧地叹了口气。

“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我便与你讲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沈管家径自在路旁找了块巨石坐了下来，目光望着不远处平静的池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从小就是个古灵精怪的机灵鬼，脑袋里的想法多得很，后来越来越大，越来越稳重，但心思也越来越缜密，让人难以发现。说实话，当时他二大爷的事，我是怀疑过他的。他二大爷虽然蠢笨，但是胆小，定不会做那等通敌叛国之事，可柳千庭却说证据确凿。证据哪儿来的？”

沈管家收回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陆语。

“可我无条件的相信他，所以并没有继续追问。他却与我越闹越僵，说我暗中调查他，当着众人的面让我告老还乡，回家养老，我当时一句话没有，默默回去收拾了行李，其实心里是酸楚的。后来，你的那个姐姐突然找到我，给了我一封信，让我暗中置办了这处宅子，我才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沈管家叹了口气，“可再多的事，我身在江南，也无从得知他的计划。云夕小姐，你不出来讲两句吗？”

两人一起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假山，假山后走出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正是杨云夕。

“我可无意偷听，本来是想找陆语，问问他准备何时启程，我好做些安排的，”杨云夕浅笑着走了过来，随手拍了拍石头上的灰尘，一点没有大家闺秀模样地坐了下来，“说实话，柳千庭在做什么样的盘算，我也并不了解全貌。我去年接到他的信，询问是否知道些许朝廷的门路。柳家老爷子在世时，生意做的很大，却也很谨慎，从不与朝廷打交道，我只道是柳千庭想有所改变，因此替他牵线搭桥，当然，顺便完成我自己的心愿。”

“可生意谈成了，交易过程中却出现了意外，”陆语思索着，也在石头上坐了下来，“柳府的武器交付前一向要经过层层严格的检查，任何一点瑕疵都不能存在。可这批交到河阳军手里的武器却是清一水的残次品，数量也对不上……可出龙泉府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

伊兰一脚迈进院子，看见三个人排排坐在石头上，也凑了过来，问了一圈所聊内容，在沈管家和陆语中间一屁股坐下来。

“那就有两个问题了，是谁在运送的途中换了货，被换掉的货又去了哪里？”伊兰翘着二郎腿，点着脚尖，“流言绝不是平地而起，既然传言说柳千庭通敌叛国，那搞不好，是叛军拿到了那批武器。我听说，柳府锻造的武器，会在上面留下一个不太明显的痕迹对吗？”

沈管家点了点头。

“既然只是流言，说明他们并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陆语深吸了一口气，“十月以来，河阳的仗一场接着一场，双方都有死伤，满战场都是双方留下的军械，随随便便就能确认叛军用的是不是柳家的武器。当然，也不排除对方在混乱之中抢夺了我放的军械。但李将军也在河阳吧，她一向刚正不阿，明察秋毫，不会任由此事一直没有眉目。所以，我们推想的一切都只是猜测，柳千庭下的是怎么样的一盘棋，是以身做饵引蛇出洞，还是真的想……也都只有去看了才知晓。”

坐成一排的四个人一齐沉默了下来，看着天空中的候鸟悠悠停在池塘边，整理着自己的羽毛。

“真好啊，江南，”陆语突然开口，声音轻松，“这边没有厚厚的积雪，冬天的草都是绿色的，听说北方的候鸟冬季要飞来江南过冬……江南一定是个很好的地方吧。”

“是啊，江南是个好地方，不仅仅是江南，这个江湖很广阔，好地方还有很多，你早晚有一天都会看到的。”伊兰揽着陆语的肩膀，晃来晃去，“打算何时启程？”

“后日吧，”陆语笑了笑，“希望会是个艳阳天。”

“会的会的，”沈管家伸了个懒腰，“行了，今天难得重聚，我去买两坛子好酒来。小陆公子如今酒量如何了？”

“一杯倒，别管他，让他喝茶，”伊兰抢在陆语面前答道，“我能喝，我陪你喝。”

“我也还行，”杨云夕拍拍裙摆站了起来，笑着道，“我去厨房点两道菜，今日就算为小陆公子践行了，待会儿也把千乘喊过来一起吃。”

两日后，借沈管家的吉言，江南竟是难得的艳阳天。此去河阳，伊兰会陪着陆语一起，沿途也有柳千乘的朋友给予照应。

“本来应该是我亲自去寻找兄长的。”柳千乘将自己额外准备的银两挂在陆语的马背上。“你久居深宅，也没出过远门，我实在是不放心——”

“咳咳，小柳公子，我又不是摆设，自会护好陆语的。”伊兰从柳千乘身旁路过，促狭地看着他，“你是怕我弟弟跑了，再也不回来了吧？”

柳千乘不欲分辨，陆语的这个姐姐嘴巴有点坏，又不太待见柳家，说也是白说。于是接着叮嘱陆语道：“路线图我已经放进包裹里了，上面标注了你们会暂歇的驿站，那附近都有我的朋友，提我的名字便可。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和我哥一起回来。”

陆语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与众人一一道别。马鞭扬起时，他看见了站在门口殷切地望着他的柳夫人，轻轻点了点头，与伊兰一同策马离去。

有了伊兰的护送，柳千乘的江湖朋友的帮助，两人一路上倒也还算顺利。虽然战事纷乱，百姓生活贫苦，但仍有努力生活的人在，这给了陆语很多勇气。

骏马扬起前蹄停了下来，陆语翻身下马，递出临走前杨云夕写的信，士兵接过信进了军帐通报，过了一会儿便有人请他们入内。

他们已经到了河阳，要见的人，是天策府的李依将军。

李将军一身戎装，威武之气不熟男儿半分，此刻正眉头紧皱地看着眼前正淡定喝茶的陆语。

“你说你来接他回家？”

“是，”陆语放下茶盏，点点头，认真说道，“我来接他回家。”

“这会儿怕是不行。”李依将军一摆手，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摆弄着沙盘中的棋子，“这会儿柳千庭人在叛军帐中呢。”

陆语的捏着茶杯的指尖微微泛白，脸上未露半点慌张的神色，又问道：“那不知道李将军是否晓得他何时能回来？柳夫人担心他担心得紧，已经生了病，不得不换了个地方静养。”

李依甩了手中的棋，转过身来看着陆语。

“听见我说他在敌营，你倒是一点儿都不紧张。柳千庭通敌叛国的嫌疑还未洗清。你就不怕我把你也一起抓起来当人质，逼他投降吗？”

陆语淡淡一笑：“柳千庭犯傻，叶知冬总也不是傻子吧。叶家家大业大，犯不着和柳家一起犯险，若事情是真，叶知冬怕是第一个把我押来河阳，以获得的更多筹码和利益。再者，”陆语放下茶盏，看向对方，“我无条件地信任他，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李依看了他半晌，轻轻一笑，撩起衣摆坐在一旁，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军机不可泄露，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还请陆公子回去吧。”

“也好。”陆语没有继续纠缠，起身行了一礼，“我和家姐在城外的村子里租了个住处，若李将军看见了柳千庭，能否告诉他，我就在那儿等他。”

李依饶有兴趣地看着陆语：“我以为你会继续缠着我，让我许你参与进来呢。”

“李将军手下各个都是精锐，我不过是被娇惯着的男妾，刀枪棍棒样样不精，脑子也不太灵活，还是不来拖后腿了，”陆语笑着摇了摇头，“我这辈子最擅长的事，大概就是等了吧。”

李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应允了，陆语十分感激，不敢再耽误李将军的军务，准备告辞。刚刚撩开帐帘子，背后又传来李依略有些疑惑的声音。

“不过，你刚刚说你是男妾吗？”李依困惑地扯了把自己的高马尾，“他跟我说你是他妻子来着。这小子，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陆语愣了下，突然开心地笑了，转过身看着对方道：“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什么以前以后？”

“李将军别在意，我先告辞了，等您的好消息。”说完陆语又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陆语和伊兰在城外的村庄里租了个小院子，安心住了下来。陆语如此沉得住气，令伊兰有些意外，她本来提前准备了好多说辞，都是劝陆语不要冲动行事，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陪着对方潜伏进敌营，救出柳千庭。

陆语还是日复一日地习武练功，用着父母留下的那对弯刀，刀柄上的坠子摇摇晃晃，陪着陆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日日夜夜。

李将军一次消息都没有递来过，陆语不是不急，可再急也没有办法。虽然大捷的消息已经传来，可叛军流寇四处逃窜，这村子还遭过一回残兵作乱，那是陆语第一次拿起刀挥向真正的敌人，虽然最终和姐姐护得了村民平安，但自己当时也受了皮肉伤，疼痛无比。

仅仅是这样的小乱就让他惶恐不安。身处敌营的柳千庭过得是怎样提心吊胆的日子，陆语不敢细想。

天气越来越冷，已经开始数九，陆语算了下日子，再过几天就是柳千庭的生辰了。那人曾答应他，生辰那日一定归来。

陆语觉得有点冷，起身翻出了件貂绒披风围在身上。披风上的木香已经越来越淡，快要闻不见了，真想念那熟悉的味道。

窗外突然刮起猛烈的北风，吹开了半扇窗户，吹乱了桌子上的宣纸，陆语赶忙去关好窗户，将桌子上的画像抚平压好。这幅画他已经画好很多天，一直未来得及找人装裱。

院门传来几下叩门声，陆语看了眼天色，外出采买东西的伊兰应该回来了。如今不太平，每回伊兰都低调打扮，独自出门，并叮嘱陆语把门锁好，两人还约定了敲门的暗号。可这敲门的节奏，并不是约定的那样。

陆语抓起自己的刀，轻步走到院门前。

“谁啊？”

门外半晌没有动静，陆语将刀捏的越来越近，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突然，门外人低声开口。

“是我。”

当啷一声，弯刀落了地，院门被猛地打开，站在院门外的人张开了结实的双臂，接住了飞扑进怀中的柔软温暖，与对方紧紧相拥。

“阿语，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