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节选
那个年代,杀不同人在不同的时间。一般死囚都是午时三刻问斩,以儆效尤。但那类人都是有正当罪名。如果一个犯人构不成死罪却仍要杀他,只能选在午夜悄悄地杀。这类人通常是犯了些小法但未贿赂县官,被暗记在胸,等到午夜便拖出来秘密斩首。
说是秘密,但其实人尽皆知。一个秘密如果被太多人知道就算不上秘密,只能说“潜规则”。又因其与钱有着莫大联系,所以又叫做“钱规则”。
那个犯人的罪名是意图谋反,但县官在安下这个罪名时觉得实在牵强,所以选择在午夜悄悄杀。事实上,那个犯人只是举报了一家妓院。碰巧那家妓院是县官开的。县官开的自然算公营,举报公营就是对朝廷有意见,进而言之就是意图谋反。虽然县官对自己的推理感到满意,但同时意识到此推理的漏洞,那就是妓院代表了朝廷。
妓院是不能代表朝廷的,因满朝文武都是男人。只能代表后宫。但总不能说那个囚犯意图推翻后宫。
名正而言不顺,所以选择悄悄杀。
陈小刀随囚车走入法场时,台下看客三三两两,冷清异常。监斩官在案子上打鼾,刽子手向着台下撒尿。各干各的,主角还没到。
监斩官姓钱,叫钱嘴大,早些年钱庄里伙计,因是县官小舅子所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刽子手姓夏,叫夏鸟乐,早些年是个杀猪的,因总给县官送猪下水所以破格提拔为刽子手。虽然薪水没怎么变,但境界提高了——以前杀猪,现在杀人。
那个囚犯从囚车上下来,赶车的在后边盯着他的屁股。他慢慢走上断头台,这时监斩官已端坐位子上,刽子手也提上了裤子。一切准备就绪,监斩官示意台下安静,马上要杀人了。
台底下的群众出奇配合,那三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生怕错过精彩瞬间。
天更暗了。
监斩官看了看月亮的位置,觉得时候已到。伸手丢出一根筷子,道:“斩!”
刽子手“啊!”的一声喊,抡圆大刀正欲劈下,突听犯人叫道:“等一等!”刀顿在半空。
“什么事?”
“忘说一句话。”
“哪句话?”
“二十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
这时台下想起了掌声。那三两位看客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个人险些晕倒在地。一个冲上台想为其佩戴花圈,但被撵了下来。
“怎么现在才想起说?”虽然略感不满,但监斩官也觉得这句话很有骨气,于是说“行了,再来一遍吧。”
他又丢出一根筷子,刽子手又一次抡圆胳膊。
“二十年后我还是一条——”
“噗”的一声,人头落地。
台下人对此十分不满,人台词还没说完就给斩了,这不明显找茬嘛。刽子手对此也很抱歉,毕竟没配合好人家语速,这说明他们之前的默契有待提高。所以只得再借来胶水,把头与身子黏上。
那个犯人刚人头合一,就骂了一句“操”。
这使台下嘘声不已。大家普遍觉得一个人斩头时不应该骂这样一句脏话,这是不文明的。文明的人按照传统只能在刚到法场时骂一句“狗官”,超出这个范围就会造成社会不良影响。何况没指明“操”谁,就是说现场每个人都可能是他要“操”的。既然波及到自己,那就不能不谴责。其实只要与自己无关,就是把理论变为实际他们都毫不在意。
没想到那个犯人愈加嚣张,一连说了好几声“操”。“操”到足以把现场每个人都轮一遍。但自这之后大家就释然了,既然每个人都被轮到,那就没必要怨声载道。他们无法忍受的是坏事只轮到自己。如果必须死,那么要死一起死。
监斩官把筷子连着筷筒都扔出去,但这时刽子手却不为所动。这是因为:他连着轮了几次大刀,闪到了胳膊。暂时举不起那样重的刀了。监斩官对此感到一筹莫展,他不能代表刽子手杀那犯人,毕竟这是有失斯文的事(有失斯文意思是他举不起来)。建议用小刀,但犯人坚决反对。他觉得斩头是件大事,人一生就那么一次,不能用小刀对付。如若不然,将来跟亲戚朋友说起这件事时都觉得没面子。所以犯人建议他自己来,但又遭到刽子手坚决反对。
刽子手说:“做好你分内工作,如果你杀人兼被杀,岂非身兼两职,把我饭碗抢走了?”
犯人说;“不会的,我这次杀完了自己,以后大概杀不了别人了。”
但刽子手仍就反对。
进退维谷之际,台下人举起一把大小适中的刀,意思是用这把。
但监斩官误会了他的行为。
见台下人举起一把刀,他大喊道:“劫法场啦!”说完晕倒在座上。
刽子手见监斩官先晕倒,自己就不能再晕倒,否则会有抄袭他人行径的嫌疑。只好以风一样的速度奔出法场。
那个带到的人异常尴尬。为了摆脱一种负面情绪,得尽快找一些事做。思来想去,还是遵照他人的建议比较好,于是开始劫法场。
他冲上台想为犯人解开身上的绳子,但遭到犯人的激烈反抗。那犯人认为被人劫法场是只有强盗才会遇到的,作为遵纪守法的良民,应该鼓起勇气,和这种违法乱纪的行为作斗争。
背靠着地,全身呈弓字形,气沉丹田,一脚把那人踢了下去。
那个人落地后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字形的坑,因为是男人,严格说是“太”字形的。他从坑里爬出来,认识到问题的棘手,抽刀出鞘,进入战斗状态。
见此情形,那犯人也绷紧全身肌肉,用“三条腿”对着“带刀人”。只要敢冲上来,就再把他踹下去。
劫法场进入白热化阶段。
“带刀人”再次冲上去,本以为以刀对敌赤手空拳会占据明显优势,但没等那犯人进人攻击范围,突见台上寒光一闪,再次飞出去。
从第二个坑里爬出来,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知道这是中了暗器。接着,他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只觉头晕目眩,几欲晕倒。心想糟糕,这暗器有毒。
慌忙从脸上摘下,是一只鞋。
这使”带刀人“对那个犯人心存忌惮,因脚上还有一只。不能再硬闯,得智取。
他想到几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是悄悄绕到犯人身后,从那个方向冲上去。这样鞋就踢不到他了。但无论怎么绕那犯人始终是以裆对着他,本来想对着上面的头,结果只能对着下面的”头“。就此作罢。
第二个方案是挖地道。一直挖到犯人身下,然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但考虑到工作量太大,可能挖一半失去耐心。也只好放弃。
还剩最后一个方案:火攻。烧掉台子,逼他自己跳下来。但没带打火石,只能先跟身边的人借。身边人也没有。只有那个犯人叫道:“我有!”
“带刀人”问:“那你能借我吗?”
“可以,但要告诉我拿它做什么?”
“这是秘密。”
“两块打火石换一个秘密。”
“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我要烧掉这个台子,逼你下来。”
那犯人觉得这个秘密肯定是真的,于是欣然从屁股里取出两块打火石,向台底下掷去。
接过,试了良久,但无论如何都点不着这个台子。一把把打火石丢在地上,说道:“妈的,点不着啊!”
那个犯人笑道:“没经验吧,干点木头怎么可能燃着,得先那些干草来。”
“这么麻烦!”
“是很麻烦,但要坚持啊。”
“我不干了。”
“你们年轻人,做事就是没耐心,没耐心怎么可能做得成事呢——”
“你烦不烦,再烦我不劫了。”
“你们年轻人,做事就是爱耍脾气,耍脾气怎么能——”
“带刀人”把刀都丢在地上,愤然离去。
那犯人见对手终于被赶跑,高兴地摇起了辫子。但因不确定是否还有人要劫他,依旧保持弓字形,用他的“三条腿”对着台下所有人。
见此情形,陈小刀慢慢退出去。
穹顶如墨漆黑。如此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