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只蝴蝶……
他一直以为他会就这么一直等候,在每一个夜晚静静守着那束灯的光亮。从家里走出来,往她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他守着这个茫信,想着明天太阳升起,蝴蝶会照样出现在因疲劳而迷离的眼前。毕竟已是九十八天的守候,今晚结束就是第九十九天,而明天,终于是第一百天了。那个承诺,用一百天的守候进入她的内心,终于是要画上一个休止符。也许她不会在乎,也许她不会选择透过那扇窗户看着自己,不会选择从高高的阁楼上盘旋着下来,看见他迷热的湿漉漉的眼睛——也可能是久候的干燥双眼,看见他眼睛里面荒芜燃烧的荒原;那里是属于她的,属于她的他的内心空屋,已经如此狂热地为她准备好了。 抽一盒火柴,走之前。是出门时候了。火柴盒里一根火柴被抽出来,属于男孩的清瘦的手指剥着棍尾,轻轻擦动着盒旁的粗糙,嚓,嚓。一点点火星。再擦动下。火苗嚓攒起了。关灯,橘红色的火苗隐隐约约浮出他的面孔,他的耷拉的眼皮,他的亮色的眼睛。眼睛里火苗闪烁不定。 选一件好的衣服,选一件长的风度的衣服,从镜子里看看头发,再从盆里面剪一朵花,应该是红色,但没有,只能选一朵黄色的,闻一下,拨弄一下,插进胸口,抚摸平整,使花朵固定出优雅规整。 再在镜子里看一下。 推门,反过头看一下黑暗下乱糟糟的房间。 关门。 “他来了。”她母亲向她说了,“确定不看看他吗?” 白色的台灯下,她左手不耐地摆动纸张,右手举着剪子:“我要剪纸,没看见我没空吗?” “也许,你去看看会好一点。他已经在楼下守了九十多天了。” “是九十八天,我朋友替我数着。” “那毕竟是等你回复,确实你可以去和他说说。” 她有些不耐烦了:“妈,不是我要求他在下面守着的。他想守着,那让他守着就是了。我从来没有要求他这么做。明白吗,他这么做都有点让我难做了。” 母亲看着她,深深吸了口气,眼神瞥了窗外一眼,想起来有些夜晚是雨水交加,树枝狂乱,风不断呼号,河水不断刷流,他依然缩在那个路灯下面,一个模糊的黑影,瑟缩着想点着火柴。火柴入了水,湿了,不得不多打几次,即使打着了也是呲呲闪了一瞬间,不过一亮。 当然平静的夜晚,他也只是缩在那里,一个清晰的黑影,有时点出火焰,看着它渐渐烧到棍尾,火苗腾起一下直接枯萎。 总是长长的瘦瘦的他,搓搓出一朵红色白色黄色的花,天亮时留下。 可是女儿说得对,她从没有要求他这么做。如此而已。 母亲叹一口气:“你真的不打算说一下吗,和他接触下?” 她手里的纸花只差一点点就要剪出来了,最后还要树个纸杆把花粘住。她抽出一根铁丝,量着:“就让他等着,随他吧。” 她笑了下,眼角上扬看了母亲一眼:“这花好看吗?” 如果那天她没有冲他笑,说不定他就不会如此坚持,说不定他就照旧过着平常的生活,说不定会遇见别的女孩,别的某个她,就不会如此放逐掉自己。 但不能完全归罪于她吧。 那样的她手捧着那样的花,那一天,从他身边路过。花的味道像是瘫倒的醉息,喷进他的骨头里面,带着一种绝望的死。他反身看过去,看见她的锁骨,锁骨上垂着的花,垂着头一挑一挑的花,勾出那混杂着花香的女孩的气息。她走得有点喘,脸红扑扑的,嘴角笑着鼓出一点点肉来,瞬间从他旁边过去,一跳一跳地过去了。他低着头立在那,拉起眼帘看她的背影,眼里被懒洋洋昏色的阳光刺着,刺出迷惘的一片阴影,占据眼睛里面的一片。仿佛一只蝴蝶。 是的,他猜这不过是长久注视光亮留下的烧灼,可是,那是一只蝴蝶啊。 他痛苦地向他人诉说,找到她的家楼下。相信只要守候一百个夜晚她就会找他,看着他,说些…… 可是这个相信是怎么来的?梦里?他说的?她说的? 他在第一天夜晚穿整好衣服,理好头发,在去她家楼下的路上躲开每一个人,只在躲不开的时候点点头,自然给出一个笑容,他觉得很傻的笑容,在楼下的一处路灯旁边立住。 夜相当难熬,他默默看着她的窗,几个女人的阴影,几个可能是嫌弃的眼神。时间不慌不忙,路灯的光火数点他的踱步,有飞蛾萦绕,不绝地绕住他的脚步。旁边是夜色的流淌的河流,偶尔他看到一点露头的黑角,或许是某根树枝,或许是某个塑料袋。偶尔有绿色的人脸被塑料膜一样的水流包裹,一具漂浮的死尸,溺水的死者看不出任何关于年龄的征像,会猜测是哪个争执的夫妻,哪个摔倒的酒徒,哪个绝望的男女。偶尔,他想,是不是他自己。 但黎明到来,太阳慢慢扒拉出东方,一点点光撕扯开来,直射入他的眼睛。他抬起头,哦,还是那只蝴蝶。 于是第二天,他再度守候了。 她是相当反感的,对于那个男孩,不过是见色起意的男孩,无知无趣的男孩。他对她可能都一无所知。他知道她的什么?只是打扰,不断打扰。 第一个人用奇怪的神情说话,凑过来说有了迷弟,第二个人眼睛直闪,过来打量了一下她,笑着走开,又返回来说啊大美女。那么多人不断调笑她,很有魅力啊,她不得不作出暴怒的神情说,完全是他一厢情愿,她没有要求他做任何事情,没有。然后直接闷着头做事,对任何人都不搭理。 朋友说真好玩呢,他,纷纷开始数着天数,打赌他什么时候放弃,到第三十九天的时候听说到他要守到100天。就开始换着打赌能不能守住。某一天,她也终于烦了,加进了赌局,闪着笑容肯定说,肯定能到一百天。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见她,迷恋了她。 可她没有要求他任何事情。 第九十九夜结束,他睁开疲劳的眼睛,看到第一束阳光,感到一种瑟骨里挤出来的暖,眼睛迷迷糊糊了。他昨夜该是睡了,终于睡了,眼睛里终于清晰了。 蝴蝶消失了,没有了,飞走了。 河流上静静飘过一节死去的树枝。 他回去了,在一张纸上写了文字:第九十九夜,他选了一件长长的衣服,看着镜子打扮,带着一盒火柴出门,在灯下面等一只蝴蝶,等到第二天早晨,蝴蝶消失了,火柴也划完了,眼睛一样疲劳,他选择回家,决定放弃等候,他在一张纸上写下了文字。 第一百夜,她往窗外看,没看见那个逐渐熟悉的黑影。 她努了下嘴,开始继续昨天的剪纸。剪刀夸夸,一朵又一朵纸花。她再往外看了下,还是不在。 她回头看看,没有人看着,跑过去关了灯说:“妈妈我睡了。”然后趴在窗户上看,没看那个路灯,只是看着黑篮的天空与缓缓的河流,发呆,看那熟悉到厌烦的深色云朵,第一次逐渐变成红色。太阳已经悬挂着了,她转头看向路灯,什么都没有:“或许是来了我没看见。” 转过头,她看见堆起的纸花上闪着一朵亮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