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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秋/重云同人文】漫话少年事(十五)

2021-03-31 12:29 作者:梧桐流雨  | 我要投稿

四周一片寂静。

行秋仿佛听见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喊他,但他闭着眼睛没动。他真的太累了。谁呀?他模模糊糊地想。让我睡一会儿吧……

“行秋!”那声音锲而不舍地喊他,似乎带着点哭腔,“行秋!醒醒!”

全身毫无知觉的行秋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好像是重云。对了,是重云。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重云了,一直很想再见他一面的。重云——他忽然有些着急起来。为什么重云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远呢?重云也很久没见他了,他是不是让重云担心了?

头疼得像要裂开一般。行秋吃力地张口吸气,想要回应重云的喊声:“重云——”

他没能喊出声,而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入肺里的水从口中和鼻腔中一齐喷出来。他颤抖着支起上半身,大口大口地吐水,撕心裂肺地咳嗽,眼泪都呛出来了。终于,他勉强能呼吸了,只觉得从鼻腔到胸膛里都给冰水冻得刀割一般的疼。他一面吃力地喘息,一面不住咳嗽,眼睛里也有水,又疼又涩,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忽然他撑着地面的手臂软了一下,但没摔下去,他这才隐约感到有人在托着他,还有一只手一直在拍着他的后背。

“重……云。”他无力抬头,气还没喘匀,刚刚能说出话来,就咳嗽着喊重云的名字。回答他的并不是重云的声音,而是小女孩尖着嗓子的哭音:“行秋哥哥!”以及另一个语无伦次的少年声音:“太……太好了!冒险家协会手册上的那个什么急救、急救措施,果然是有用的!”

是可莉和班尼特。行秋恍恍惚惚地想,太好了,他们都没事。他又咳嗽了一声,仍是无力地轻轻喊道:“重云……”

——我知道你在,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下一刻,他被紧紧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重云浑身上下也全湿透了,只穿着贴身的玄色单衣,发梢不住往下滴水。行秋实在没有力气抬起双臂抱回去,只有一声不响地靠在他肩头。他抬起视线模糊的眼睛,想看一眼重云的脸,首先朦朦胧胧映入眼帘的却是重云脸颊边一道新添的伤口,划得不重,血迹被水洗去了,又有半凝未凝的血渗出来。他想用指尖抚摸一下那处伤口,但还是抬不起手来,只好用微弱的气声轻轻道:“你受伤了。”

重云紧紧抱着他不松手,一句话也不说,冰冷的水珠和温热的泪珠一滴滴落在他颈间。行秋止不住地咳嗽着,头也疼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只把冰凉的脸埋在重云温暖的肩头。

重云静静拥了他片刻,狠着心松开手,吸着鼻子拭了把泪。他低着头不看行秋,干脆利落地解了他湿透的外衣脱下来,转过脸去拿了他之前落在湖边没有沾水的厚实斗篷,将他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斗篷的兜帽也拉起来戴好。而后他站起身,背向行秋蹲下来,用不容置疑的果决语气说:“班尼特,过来帮忙。”

班尼特赶紧将行秋扶到重云背上。重云稳稳地站起身,仍是那副语气:“我们回蒙德城。”

“啊?可是,你的衣服都湿了……”班尼特一脸担忧道,“要不要先回阿贝多先生的营地……”

“不用,我没事。”重云用极平静的语气回答,而后背稳了行秋,大步朝陡坡上走去。班尼特和可莉都是一脸的不放心和难以置信,但此时冷静果决得超乎寻常的重云毫无疑问是整个小队的主心骨,他们不由自主地全都听从了他的决定。一路无话,重云浑身滴着水,像感觉不到冷一样迎着雪山夜间刺骨的寒风一路疾走,而行秋软软地将头完全搁在他肩上,不时虚弱无力地轻轻咳嗽几声。

很快可莉就跟不上他的脚步了,于是班尼特将她背起来,紧跟在重云身后。此情此景竟与他们进山时的情形有些相似,但气氛和心境又自不相同了。可莉在班尼特背上很小声地呜咽道:“重云哥哥的头发结冰了。”

班尼特咬咬牙,也学着重云那般平静而果决的语气安抚她说:“没事,我们快点回到蒙德城就好了,可莉别怕。”

但就在他们终于走到接近覆雪之路的转弯处时,一伙丘丘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可莉背包里的炸弹早就用完了。班尼特正要放下可莉,挺身挡在最前面,却见重云背着行秋左右闪躲,而后看准机会,召唤出三柄灵刃对着它们狠狠砸下。他穿着湿透的衣服在寒风中跋涉了这么久,动作因为极度的寒冷而有些僵硬,但眼神仍然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隐约多了几分班尼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狠厉。

班尼特望着他怔了一下,而后赶忙上前用火元素攻击解决掉了最后一个还剩一口气的丘丘人。重云站定脚步,喘了口气,说:“走!”

但他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浑身湿透地在雪山中跋涉如此之久,即使拥有纯阳之体,也不可能顶得住了。班尼特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副勉力支撑的样子,急声道:“重云……要不让我来背行秋吧!”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马蹄声和车轮辘辘声从山下疾驰而来。只见一辆轻便马车沿着覆雪之路疾驶到他们面前,用若非亲眼所见完全无法想象的轻捷姿态稳稳停住又掉转过头。驾车的少年一袭白色外袍,淡金色头发,碧蓝的眼睛望向他们,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轻轻甩了一记马鞭,嗓音清朗:“上车。”

“阿贝多哥哥!”可莉惊叫起来,第一个扑上前去。阿贝多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可莉没事吧?”

“没事!”可莉大声回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忍住了不肯哭出来,“阿贝多哥哥,可莉知道雪山里的那个红石头怎么用了,也知道怎么炸开班尼特哥哥说的远古坚冰了,可莉是不是很棒!”

“嗯,我们可莉长大了。”阿贝多柔声道,轻轻拭去她眼角边的泪珠,“上车吧,我们回去了。”

阿贝多稳稳地驾着马车,在狭窄陡峭的覆雪之路上快马加鞭,一路疾驰。沿路又遇到了几伙丘丘人,他全不理会,只是驾着马车风驰电掣般掠过。重云一声不吭,低着头紧紧拥住依偎在他身边的行秋,浑身微微颤抖,滚热的脸颊贴着行秋冰凉的额头。班尼特不无担忧地低声道:“阿贝多先生,进山的那座桥是断的……”

“我已经叫人临时接起来了。”阿贝多言简意赅道,“班尼特,一会儿你带着可莉到后面那辆车上去,让芭芭拉小姐上来做治疗。”

“明白了!”班尼特应声道。

马车一路疾驰到雪山脚下的营地。天色已近黎明,远远便能看见芭芭拉真的等在路边,披着厚厚的长斗篷,脸颊映着篝火的红光,不时朝双手掌心呵着热气。陪她一起来的是个鬓边别着玫瑰的浅色头发的少女,女仆装外面穿着甲胄,也是一脸焦急。马车一停稳,班尼特立刻跳下车来,一面伸手接着可莉,把她抱下来,一面匆匆忙忙地向两个少女打招呼:“芭芭拉小姐!啊,诺艾尔小姐也来了吗!”

“我去做治疗,诺艾尔跟班尼特和可莉一起坐后面那辆车吧,辛苦你替琴团长陪我来一趟了。”芭芭拉柔声说。她的语调也是急匆匆的,但不知为何,一听就叫人安心不少。名叫诺艾尔的女孩点点头,扶了芭芭拉一把,让她坐到阿贝多驾着的马车上去。

两辆马车再度启程,一前一后向蒙德城疾驰而去。芭芭拉顾不得和重云打招呼,直奔主题道:“让我看看他的情况。”

重云帮她解开了裹着行秋的斗篷。芭芭拉一眼看到行秋雪白的里衣并未沾染丝毫血迹,先松了口气:“应该没有严重的外伤。让我再检查一下。”

阿贝多和琴一起来教堂找她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是琴轻声唤醒了她。他们告诉芭芭拉,那个几天前救过她一次的少年现在可能需要她的帮助。于是她极匆忙地套了外衣,随手用发卡别了头发,就上了阿贝多的马车。诺艾尔已经在车上了,说是阿贝多先生来骑士团找正在值夜班的琴团长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来了。琴团长明天还有公务,所以她决定陪芭芭拉一起去,以免琴团长担心。芭芭拉在车上紧张地问阿贝多:“是那两个璃月来的小哥哥出事了吗?他们现在在哪?”阿贝多沉声回答:“龙脊雪山。车上有两件厚实的斗篷,你们一人一件,披上吧。”

就这样,她们到了雪山脚下的营地,等着阿贝多以惊人的速度接回了重云、行秋、可莉和班尼特。芭芭拉甚至都还不知道两个璃月少年的名字,但她顾不得问了,一面全力施展治疗术,一面急切地向重云道:“他身上没有什么伤,但体温太低了,得赶快想办法让他暖和起来……”说着不经意看了重云一眼,这才惊觉他也是浑身湿透,发梢的水结了冰,此时融化开了,又在往下滴水。芭芭拉惊呼道:“你、你也……这样会着凉的!”连忙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递给重云。重云怔怔地接了,没披上,只是问她:“行秋他……还好吗?”

“他暂时没事……”芭芭拉只觉得一阵头痛,一时真不知道该拿这两个病人怎么办。她想了想,只有好言劝道:“你把斗篷披上吧,我会照顾他的。如果你也生病了,那就更麻烦了,对不对?他没事的,回去以后烤烤火,用热水泡个澡,会暖和起来的……”

重云看她这样为他们俩操心,实在过意不去,终于还是把斗篷披上了。芭芭拉确认过行秋身上确实没有伤,只是受寒过度,又把斗篷给他盖上,仍然一刻不停地施展治疗术,直到马车停在西风骑士团门前。

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一时间电闪雷鸣,天昏地暗。清晨的街道上空荡荡的没几个人。班尼特匆匆忙忙地跳下车来,帮着把行秋背上楼去。诺艾尔自我介绍说她是西风骑士团的女仆,会全权负责照料他们。她听芭芭拉说要给他们准备热水泡个澡,立刻以惊人的力气从储物室拖出了一个木制大浴桶摆在盥洗室里,又以惊人的速度烧好了热水,准备好了浴巾和干净的衣物:“衣服是骑士团制服的常服内衬衣物,我拿了两套小号的,应该会合身。一时半会儿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衣服了,真的非常抱歉!”

“没关系的,多谢你了。”重云没有忘记礼貌地向她道谢,略显疲惫地笑了笑。班尼特看诺艾尔和芭芭拉都是一脸不放心,赶忙说:“你们放心照顾可莉去吧,我来帮忙照顾他们就是了!”

他把行秋背进了浴室。重云跟在他后面进来,轻声说:“班尼特,也多谢你了。我来照顾行秋就好,你也去烤烤火,休息一会儿吧。”

“……啊?真的没事吗?”班尼特已经在解开行秋的斗篷了。他一心想着重云也精疲力竭了,得给他多帮点忙,反正大家都是男孩子,诺艾尔和芭芭拉不方便进来照顾,他总该没关系的。但现在重云这样说了,班尼特又是一贯的最会替人着想,只稍稍一愣,立即想起璃月人比起蒙德人来还是观念保守些。虽然大家都是男孩子,他和行秋重云也才刚认识没几天,就算是非常情况,他这样解人衣服,按照璃月的观念来看恐怕也是不合礼数了。于是他停了手,说:“啊……不好意思,我知道了。那我出去了,万一有什么事可以再叫我!”

他带上了门。重云望着双眼紧闭、软软地靠在椅背上的行秋,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用微微发抖的手一颗一颗解开行秋胸前的衣扣。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行秋腹部那处折磨他如此之久的伤痕。伤口早已愈合,但仍留下了骇人的伤疤,几乎能想象到受伤的那一刻,遗迹猎者的利刃是如何狠狠刺中又生生划下去的。

他用指尖轻轻抚触了一下那处伤疤,心口揪痛了一下。而后他抱起行秋,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入温热的水中。

 

行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泡在温热的水里,水面一直没到肩头。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这么暖和过了,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重云,一眼看见重云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鞋子脱在地上,光着的双脚缩在椅边上,双手抱膝,低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行秋想要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仍是浑身无力,只好软软地歪着头靠在浴桶边上,轻声唤他:“重云。”

“你醒啦。”重云抬起头,声音有点沙哑,脸也红彤彤的。行秋见他还穿着湿透的贴身单衣,心里一急,不知怎么的竟恢复了几分力气,勉强提高了声音:“你怎么还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

重云反应迟钝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轻轻地说:“嗯……?我没事呀。”

“你已经在发烧了!”行秋急得直想站起来,但试图撑起身子的手一阵发软,到底还是站不起来。他一时间又急又气,什么都不顾了,张口就用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命令式语气沉声道:“你过来。”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微微一愣。重云很乖地站起身,光脚踩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朝他走来。行秋气急得恨不得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双臂再次用力一撑,哗啦一阵水声,终于站起来了,一手扶着桶沿,气道:“怎么鞋也不穿!”

重云呆呆地望着他,很诚实地说:“我有点热。”

行秋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轻轻咳嗽一声,不觉侧过了头去。但重云明明都发起烧来了,还在那儿光着脚穿着湿衣服继续挨冻,行秋怎么想都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憋得发慌。于是他想也没想,就顺着重云那句话,没好气道:“热就把衣服也脱了。”

重云仍是呆呆地望着他,用力摇了摇头,看起来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了:“不要。我现在好像又有点发冷了。”

行秋心说你光着脚站在地上,不冷才是奇怪。心里只担心他受冻久了,回头烧得更厉害,一时间无计可施,急得再次口不择言道:“那你过来,到热水里来泡一泡,不脱衣服也行。”转念一想,他本来就发烧了,要是再泡在热水里,那纯阳之体……但是普通人都是焐一焐,发发汗才有利于退烧,重云也明明说身上发冷……想了半天也不敢确定眼前这情形到底是该怎么办,心一横,索性祭出杀手锏,煞有介事地掰扯歪理:“你从前亲口说过的,等有一天除灭了天下妖邪,就去试试泡温泉,对不对?现在我们刚刚除灭了一只很厉害的妖邪,你就当这是泡温泉了,可以……”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重云忽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是乖巧地和衣下到热水里,一把抱住了他。

原本降到腰间的水面一下子又漫到胸口。行秋整个儿怔住了,好一阵呆立着没动。他感到自己的耳朵都烧得滚烫起来。但重云只是一动不动地紧紧拥着他,和从前那几次一样,像是害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孤注一掷的,又小心翼翼的。

于是他轻轻地笑了,张开双臂抱了回去,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重云松开他,并不像纯阳之体发作的样子,很认真地柔声道:“你的头发也全湿了,要不要用热水洗一洗?不然会头痛的。”

行秋抿着嘴角微微地笑,低着头说:“回来的时候已经头痛了一路了,倒也无所谓再痛几天。”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拢了拢湿淋淋的头发。重云拿了搭在浴桶边上的毛巾泡在热水里,捞起来又放下去,说:“等一下,你别动。”

他抬起双手,指尖轻轻触着行秋的右耳垂,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耳坠取下来。行秋顿时僵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又腾地发烧起来。重云一时找不到地方放下耳坠,自然而然地将它别在自己的衣领边,重新弯腰捞起水中的热毛巾来:“耳坠先放在我这里吧,回头晾干了给你。”

行秋红着耳朵,任由重云把他额前的刘海拨到一边,用毛巾一次次吸起热水来,动作轻柔地顺着他的头发擦洗,很细心地不让水流到他脸上。行秋微微偏着头,眼神闪躲着不好意思看他的脸,好半天才敢偷偷看一眼,见他一脸认真,完全是一副不假思索且顺理成章的表情。

这可不像重云会有的反应,唔……绝对不像。于是行秋不禁暗暗忖度,重云的纯阳之体大概还是有点发作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到完全失控的地步,但他完全有理由怀疑,重云明天可能会一点也不记得今晚发生过的一切。这么想着,他觉得有点庆幸,同时又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过,既然重云不会记得,那他今晚无论对重云说什么,都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吧?他忽然想。

于是他说:“重云。”

“嗯?”重云丝毫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边继续自然而然地往他头发上浇水,一边应声。

这么自然的反应,行秋基本上能确定重云真的处在半无意识的状态。他深吸一口气,说:“你给我的那块桃木符——”

重云这时候却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扔下毛巾,有些后怕似的,再次紧紧抱住了他,一连声安慰道:“别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了,都过去了。桃木符掉了就不要了,回头我再给你做一个新的。”

行秋微微一怔,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这就是真情流露吧……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在雪山里的时候,重云其实是那么害怕的。行秋有些心疼,也柔声安慰他道:“嗯,不想了,都过去了。那个,我是说……我看到那块桃木符里面的冰核了,上面刻着你的名字,还有你写的那句话……谢谢你,重云。”

重云松开他,今晚第一次不是因为发烧,而是真的脸红起来:“你看到了呀?唔……是不是已经来不及用了?那个护盾用上了吗?你没受伤就好……”

行秋看着他脸红的样子,微微笑起来:“护盾用上了,真的帮了很大的忙。”停了停,又垂下眼帘,坦言道:“其实……是我自己没有叫你来,并不是来不及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一片心意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只是此情此景之下,觉得什么都想告诉重云,什么都不该瞒着他。但这次重云许久没有回应。行秋忽然觉得气氛不大对,抬眼看去,只见重云脸更红了,但这次像是有点生气了。

行秋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只听重云一字一顿地沉声问:“你再说一遍?”

这句话根本听不出背后的情绪,又像是单纯没听清的疑问,又像是不敢置信的质问,又像是……又像是下一刻就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了。行秋忽然意识到,重云真的生气了。他的心直往下沉。糟了糟了糟了。以前他天天那样变着法儿捉弄重云,他也不是没生气过……不对,他就是没生气过,就算生气了,绝对也都是假的,就算在纯阳之体发作的状态下生气,那也全都是假的。要不然——要不然为什么他从来没觉得重云这么可怕啊?!为什么重云还能这么可怕啊?!他可以对天发誓,就是刚刚在冰湖里以为自己真的快要死了的时候,他也没像现在这么害怕——

“对、对不起。”他吓得不敢抬头看重云,用犯了错的小孩子诚心认错的那种语气很小声地说。

重云没有反应。

行秋瑟瑟发抖地等了好一会儿,只好又说了一遍:“那个,我说,对不起!”

重云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行秋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见重云脸颊通红,呼吸都粗重起来,用一种……似乎要把他当场吞掉的眼神瞪视着他。行秋在温热的水中打了个寒战,可怜兮兮地试图岔开话题:“我可不可以……穿衣服去睡觉了?”

重云“呼”地长出一口气,抓起水里的毛巾,草草把自己的头发也洗了一遍,胡乱地擦了把脸。行秋直担心他脸颊边那道刚刚结痂的划痕又要给他擦破了,想要拉住他看一看,却又不敢。在他犹豫间,重云已经翻身爬出浴桶,脱掉一身湿透的单衣,动作无比利落地用浴巾把自己从头到脚擦干,换上诺艾尔给他们准备好的干净衣物。行秋偷眼看他,见他气呼呼的一连串动作中间居然没有忘记仔细地取下刚才别在衣领边的耳坠,放进干净衬衣的口袋里,一时间惊得几乎忘记害怕了。然后穿戴整齐的重云走回浴桶边,用一种近于寻思怎么处置犯人的眼神望了行秋一阵。

那套衣服在他身上还挺合身。西风骑士团的制式服装是何等整洁利落,就算只是较为宽松随意的纯白色内衬衣物,配上他那副余怒未消的神情,也实在是……比刚刚更可怕了。行秋吓得抱膝坐回水中不敢说话,直到重云叹了口气,对他伸出一只手,要拉他起来。他分外乖巧地抓着重云的手站起来,然后发现……他现在还没力气自己撑住桶沿爬出来。

重云二话不说,转身去拿了浴巾把他裹成一团,直接将他整个人扛了起来。行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完全无力反抗,吓得手足无措,连声叫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错了!”但重云只是轻轻将他放在干净的地毯上,递给他另一套干净衣物:“喏,穿上。”

行秋抓起长裤就往身上套,单脚着地的时候一个立足不稳,差点倒下去。重云早有准备地一把扶住了他,毫不意外地叹气道:“慢点。”穿好了长裤,又穿上衬衣,行秋坐下来一颗颗扣着衬衣扣子,而重云拿了浴巾开始给他擦头发。就在这时,班尼特呼的一声推开门就冲进来:“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本来在隔壁帮诺艾尔一起重新整理骑士团的客房,毕竟那房间自从他们去了龙脊雪山之后就好几天没人住了,以诺艾尔的眼光来看,必须彻底打扫一番才能让客人再次入住。刚刚他们都隐约听到行秋惊声喊了几句什么,但没听清内容,班尼特还道出了什么事,他也没多想,就急着过来看,完全没顾及到诺艾尔也跟在他后面。等到推开了门才惊觉,这又不是在雪山里,能有什么紧急情况,连门都不敲就冲进浴室,简直太过于离谱,恨不得在自己脑门儿上狠狠敲一记:“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在行秋的衣扣已经扣到最后一颗了,班尼特愧疚之中不免松了口气,心想这样也算没对诺艾尔小姐失礼,或者说没让诺艾尔小姐在西风骑士团的客人面前失礼。但他不知道的是,诺艾尔在他身后一眼看见行秋低着头扣衬衣扣子,而重云在给行秋擦头发,立刻隐约感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氛。也许是前些时为了帮贝雅特丽奇小姐给昆恩先生挑选礼物和约会地点,在图书馆看了太多关于恋爱的书籍吗?她在看到两个璃月少年的那一刻,忽然感受到了某种自然而然的温柔的情绪。那是一种格外令人心安的温暖的感觉,比贝雅小姐和昆恩先生之间的氛围更加舒适,比她在图书馆读过的所有书籍、做过的所有笔记都更加真实。她一时微微怔住了,在这种无法言喻的温柔又单纯的氛围之中低着头出了神。倘若有哪位聪敏慧黠到能够在这一瞬间洞察人心的吟游诗人看到了这副情形,一定会即兴吟唱一首诗歌来赞美少女心灵的敏感与纯洁吧——班尼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觉察到的事,诺艾尔只是看了一眼就隐约明白了。

这些微妙隐秘的少女心思,少年们自然都不知道。行秋双颊微红地低着头继续扣扣子,而重云神色如常,给行秋擦头发的手甚至都不曾稍稍停顿一下:“啊,没事,刚刚行秋不小心滑了一下,我扶住他了。”

“……?!”行秋低头盯着自己的衣扣,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他刚刚一直以为重云一时太生气,纯阳之体真的发作了,可是眼前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明明清醒得很啊?所以他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重云摆了一道?正所谓世道无常,因果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兀自在那儿低着头沉浸在万分震惊之中,而重云已经在向诺艾尔和班尼特道谢了:“啊,房间已经帮我们整理好了吗?实在太辛苦诺艾尔小姐了。班尼特,这几天也是麻烦你了,真的很感谢。”诺艾尔屈膝行礼:“照顾好骑士团的客人,这是我应该做的!”而班尼特也是连连摇手:“不谢不谢,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嘛!大家都快点去休息吧!”

于是重云轻轻拍了拍行秋的肩膀,微微俯下身对他说:“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行秋顿时惊醒过来,一连声说:“不用不用,我没事的!”连忙站起身来,也对班尼特和诺艾尔道谢:“谢谢你们了,你们也快去休息吧。”班尼特嗯的一声点了点头,而诺艾尔对他也屈膝行了个礼。于是他微微向诺艾尔欠了欠身,勉强做出一副浑若无事的样子径直走向隔壁房间,都不敢回头看重云一眼。

又回到熟悉的房间里,行秋一头扑倒在床上,长长出了口气。诺艾尔打扫完房间之后将窗帘拉上了一半,此时窗外大雨倾盆,光线昏暗,行秋也就不去管它,直接拉起被子蒙住头,侧躺着蜷缩成一团。他听见了重云关门的声音,仍是蒙着头一动不动。直到他身上的被子忽然被人从背后轻轻掀开,重云一声不响地在他身后躺下,紧紧抱住了他。

行秋只觉得心口狠狠一记重敲,跟着停了好几拍。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重云身上烫得吓人,顿时慌得什么都忘了,挣脱重云的手臂就爬起来,半支起身子去摸重云的额头:“你……你烧得这么厉害了!怎么办,我去楼下问他们拿点药给你……”

后半句话心疼得带上了哭音。但重云拽着他的衣襟不放手,已经真的哭起来了,呜咽着说:“我明明……把桃木符给了你,叫你好好带着,可是你……都不叫我去救你,你都差点……差点死了,也不肯叫我去救你……”

行秋霎时僵住了,刺骨的冰冷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全身。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他伤了重云的心。他一直想着不能将重云置于险境,就算他自己死在妖邪手中了,重云也要好好活下去。他一直牢牢铭记着“请从绝处,读我侠义”,他自己并不惧怕死亡,决不能让别人和他面临一样的危险。也许这次他做对了,也许这种事从来就没什么对错可言——可是重云想要的并不是他的侠义。重云想要的是他的信任和依赖,是和他并肩作战,是被他保护同时也保护他,是两个人一起的行侠仗义,是——虽然不太好意思承认——

是行秋。重云想要行秋永远平平安安的,因为在那之后,才有两个人一起去看遍世间百态、行遍侠义之事的可能。若是没有行秋,那么这一切都只是空谈罢了。如果行秋接受这一切,他必须习惯有一个人愿意随时挺身挡在他和一切危险之间。他必须允许这个人为他这么做,因为只要他能够,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这个人和他所面临的任何危险之间。

行秋沉默了很长时间,而后他俯下身抱住了重云。

“对不起,是我错了。”他一字一句地道歉,每一字都似有千钧重。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了,再也不会了。”他格外认真地对重云保证,一点也没有哄骗他的意思。但重云哭得格外伤心,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地抽泣着。行秋被他哭得心口作痛,完全不知所措,只有紧紧抱住他,一面抚着他的后背一面劝道:“别哭了,重云,别哭了。我保证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我都明白了,真的。真的。”

重云听到他的声音里也带上哭音了,慢慢止住了抽噎,抬起脸来怔怔地望着他。行秋拿自己的衣袖给他擦眼泪,温言哄他:“快睡吧。等你退了烧,我还想约你陪我看书、陪我练剑、陪我去风花节玩呢。所以重云要快点好起来,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重云在高烧之中迷迷糊糊地望着他,说:“一言为定吗?”

行秋用力地点了点头:“嗯,一言为定。”

窗外大雨倾盆,雨水在蒙德城的一切事物之上冲刷流淌,仿佛一场盛大的洗礼。在雨滴敲打的一扇又一扇玻璃窗后,少女炼金术士刚刚接到了师父的口信;天才的小调酒师还在绞尽脑汁尝试难喝的配方;年轻的代理团长在办公桌前一刻不停地忙碌;天真纯洁的祈礼牧师合着双手,正无比虔诚地为每一个她所深爱的人静静祈祷。女仆装束的少女终于脱下甲胄准备稍事歇息;远行归来的小冒险家正向他的老爹们报告平安;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兄长讲了一个新的睡前故事哄小妹妹睡一会儿;而两个并肩经历了太多事以后,终于完全心意相通的少年紧紧依偎在一起,已经陷入熟睡。蒙德城在暴雨之下一片安宁,所有人都怀着全新的或者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美好希望,静静地等待着雨停,等待着阳光灿烂的季节到来,等待着那风与花的节日。

 

护佑蒙德的神并不在蒙德,但苍色的吟游诗人正在吟唱诗歌。他轻轻拨动着高天之琴熠熠生辉的琴弦,伴着悠远通透的琴声低低哼唱。那是一首极少有人听过的古老曲调,轻盈而舒缓,温柔得仿佛一个梦。

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被他的琴声与歌声所吸引,纷纷为他驻足,有的远远近近跟着他行一段路,而后倏忽奔向不知何方。这情景又仿佛童话。雪狐、雪团雀、雪隐鼬,雪山中的一切全都是雪白的。一个清风颜色的诗人弹拨着青空颜色的琴,在一个白色的童话之中徐徐走过。

他一路向下,直走向这个永驻数千年之久的隆冬的最深处。在沉睡着无数古老秘密的冰封湖畔,他停下了脚步。梦幻般的旋律在寂静的寒冰洞窟之中轻盈地荡漾旋舞。随着某一次琴弦的振动,一支极轻的风箭无声无息地飞去,击碎了一只半掩在雪堆之下的玻璃小瓶。几只冰晶蝶伴着银闪闪的冰晶粉末,轻飘飘地四散飞去。苍翠颜色的少年诗人微微笑了,手中弹拨不停,停下了轻柔的哼唱。

“一个冬天的童话。”他随兴轻声吟道。

在他面前,冰封千年的湖面不复沉寂,冰层与岩层破碎支离。一台形态扭曲的机械巨怪半浸在碎冰与湖水之中,间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机械音与零件之间的摩擦音,勉强停留在残存的薄薄岩层边缘,正缓慢而艰难地向着湖岸移动。吟游诗人仍在弹奏,静静地凝望了这台机械怪物一阵。

“真是阴魂不散呢。”他用并不会搅扰到乐曲旋律的轻柔嗓音淡淡地说。“太过于古老的阴魂不应苟延残喘于世,就和这里数不清的更加古老的秘密一起,永远沉睡在这片冰湖之中,如何?”

他的手指加重地勾动了最末一根琴弦。高天之琴发出铮然一声清鸣,童话般美丽的旋律在乐句中间的一个最高音上并不突兀地戛然而止。杀意在一瞬间乍现乍隐,仿佛只是乐曲的风格随着诗人的即兴演奏产生了短短一瞬的流变。

在一个余韵留空得恰到好处的停顿之后,少年诗人轻轻缓缓地重新弹出方才突现激越之意的两个音符。仿佛刚刚他是在歌宴之上随手弹错了两个音,既然听众们都已经听出,索性刻意地重弹一次,纠正回原来的曲风,重弹的两个音几乎能听出随性潇洒又略带歉意的顽皮轻笑之意。而后温柔轻盈有如梦幻的旋律再度徐徐流淌下去,而那台机械巨怪头部中央的独眼破碎熄灭,不再动弹,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漆黑冰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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