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祭祀风的少女

“如果你真的想见神奈子大人的话……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好了。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东风谷 早苗

八坂神奈子轻轻的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此时的她也许只能用颓废二字来形容了——她并没有穿人们印象中的标准装束，而是全身上下穿着一套没有任何标志的M81作战服，但是透过被胡乱解开的胸口的扣子，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她那件标志性的红色上衣。
军帽歪斜在脑袋上的神奈子丢掉烟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的神明脸上爬上了一丝复杂的痛苦。
核弹的威力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不过她不会为此而后悔。
身后的妖怪山士兵们忙碌地装卸着器材，铃仙的死让她从永远亭取得蓬莱药的计划彻底泡汤，红美玲的死亡让局势失去了控制，现在身后的核弹发射设施是她和永远亭讨价还价最后的筹码。
她需要蓬莱药，不计一切代价，立刻，马上。
早苗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

十五年前发现早苗的病之后，自己就一直没有放弃过希望。
但是世界却并没有被她的努力所感动，所有人都是冷漠地看着，看着早苗一次次剧烈的咳嗽和被鲜血染得通红的手帕。
她抬起头，望着天际线的方向。夕阳将夏末的天空浸透成鲜血的颜色，那和十五年前的那个夕阳是何其的相似。
她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血色黄昏之中，灵梦将枪口抵在了她的头上，只要巫女动一动手指，这个刚刚在现世受了重伤的神明就将变成一具尸体。
不出所料，回到幻想乡，恢复了能力和灵力的灵梦毫无困难地冲入神殿打倒了几乎已经失去了说话力气的神奈子，然后将枪口指向了刚刚用仅存的神力恢复了右臂的断肢的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神奈子带着嘲弄的笑容看着表情因为过度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灵梦，用几不可闻但无比坚定的语气做出了回答。声音那样地平淡，但是却带有身为神明不可动摇的骄傲和决然。
“为了向那群见死不救的家伙报仇。”
“谁？见死不救？”
不知道是因为被神奈子冷冷的目光和毫不退缩的气势所摄，还是真正想知道原因，灵梦的口气软了下来。
“还有谁？还能有谁？除了永远亭的那帮畜生你告诉我还能有谁？！！”
“她们就这样看着奄奄一息的早苗见死不救！！”
那一刻，神奈子的愤怒爆发了，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的她反手提起了灵梦的衣领，仿佛此时被一把.45手枪顶着额头的不是八坂而是灵梦。
“她只是个人类，只是个孩子，她那样单纯地相信着我，将我当做自己的信仰，可是我却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
“我试过了……我放弃了一切可以放弃的，我就这样跪在八意永琳的面前，苦苦哀求着，可是结果呢……”
“我算什么神明啊，我有什么资格让那个孩子那样的信仰着我！”
神奈子愤怒而痛苦地喊叫着，然后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缓缓松开了巫女。
而灵梦也缓缓地放下了手枪。
“那群蓬莱人就看不到那个孩子痛苦的样子吗？她们就能那样忍心看着她死去吗？”
“我知道蓬莱药是禁药，可是这里不是月球，这里是幻想乡啊！！”
“为什么她们就能够这样冷酷，忍心看着那个孩子就这样死去呢……”
神奈子的泪水中混杂着灵梦没有见过的表情，了解了真相的巫女一脸错愕轻轻抿了抿嘴唇，然后合上了手枪的保险。
“八坂……对不起。但是我不能允许你对永远亭的报复，这是为了大结界的平衡，为了幻想乡。”
“为了幻想乡？”
“没有了那个孩子的幻想乡……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是已经完成了任务，更也许是无法面对神奈子的泪水和痛苦的事实，灵梦没有理会喃喃自语的神明，转身向着守矢神社外走去。
“杀了我……”
但是一个声音让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八坂的声音非常小，但是却非常坚定。
“杀了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灵梦转过身，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直视八坂的目光。
“灵梦，杀了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我发誓。”
灵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被冻结了，只有神奈子的泪水默默地在已然找不到悲伤的脸上缓缓滑落。
终于，幻想乡秩序的维持者迈开了脚步。
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

“神奈子大人！直升机就要降落了，您离的太近，请退开些！！”
直升机旋翼激荡起的狂风和引擎轰鸣下地面引导员的呼喊同时传来，她下意识用手扶住几乎被狂风掀飞的帽子，然后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
长达三十米的米-26直升机在地面引导员的指示下缓缓地接近着临时降落点。
八坂神奈子将帽子正过来，然后扣好军服的风纪扣，向着缓缓开启的舱门走去。
“收尾完成了，神奈子。”
洩矢诹访子第一个从后舱门中走出来，一边扶着实质是本体的帽子，没有理会飘扬着的头发。
“辛苦你了，诹访子上校。”
和诹访子的随意不同，神奈子敬了一个军礼——但也许是对诹访子没有完成的敬礼的回应。
“早苗一路上还好吧？怎么没见到她？”
没有更多客套，神奈子直插主题。
“早苗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吗？！！”
诹访子脸上依然是乐呵呵的表情，但是帽子上的眼睛却瞪得圆圆的，显然她并不知道神奈子在说什么？
“早苗跟我说要收拾一下东西和你一起走的啊……难道说？！”
神奈子的脸上浮上了恐慌，然后变为了愤怒，她缓缓地拽下头上的军帽，然后揉成一团，但是语气却依旧平常。
“准备直升机，我要亲自接早苗回来。”

很多年前，早苗以为自己不会喜欢守矢神社的黄昏。
屋外的阳光穿过神社的窗户，成网格状洒在地面上，古朴但略显老旧的空旷神社里只有一个孤单的身影。
端正地跪坐在神社正殿中央的巫女仿佛只是一尊雕塑，她微微地昂着头，目光游离在空气中。
她缓缓地抬起手，白皙的手指缓缓张开，掌心中是一个小小的萝卜型挂坠——她原本以为只有帝?因潘才会有这样一个挂坠，没想到铃仙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这算是铃仙的遗物么？
这是她在18年前收到的礼品。
巫女不知道，这并非在临终前才被托付，亦不是从尸体上找到的东西，能够冠以那个伤感的名字。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坚硬触感，在她的记忆里，挂坠原来的主人有着一颗无比善良而温柔的心。
但是铃仙终究还是死了，用她自己所选择的方式，背负着只有她能够背负的东西。
早苗并不知道核弹的事情，同样的，她确信铃仙也不知道。
她知道一万条生命的逝去绝不是铃仙希望看到的，家园毁于一旦的滋味她不用感受也能够体会到。
从战火中一路走过来的东风谷早苗对于战争有着另一番理解。
就算是抛开记载之中上古时期的大战不谈也丝毫没有关系，没有人知道只有早苗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
从十八年前开始。
妖怪山的统一之路就是一部战争史，也是幻想乡武装化的开端。
河童重工带来的先进武器崭露头角，分裂的河童家族，或背叛或冷眼旁观的天狗，还有隐居在妖怪山各处的大小势力握着前所未有的力量蠢蠢欲动。
当早苗第一次被打得灰头土脸不得不凭借着神奈子的加护才得以侥幸存活时，她放下了手中的御币，拿起了G36C步枪。
那是符卡规则崩溃的开始。
也许最初的时候，少女们手中的弹幕还不逊色于这些冰冷的金属杀人工具。
但是符卡规则却断送了这一切，游戏的本质让弹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从那个时候开始，战争真正开始向着年轻的巫女展现她残酷的一面。
她突然明白了，其实铃仙是幸福的。
因为战争就像一个漩涡，既无法挣脱也无法反抗。
只有死去的人能看到战争的终结。

而幻想乡，也在慢慢改变。
无法阻止的改变。

秋天，已经到了么？
东风谷早苗缓缓地伸出手，一片火红的的枫叶从天空中徐徐飘落在掌心。
她最后一次将满地的落叶清扫到神社的角落，夏秋之交的清风毫不留情地将已经泛黄发红的秋叶扫落，洋洋洒洒铺满了守矢神社的前庭。
而夕阳，依旧是那凄然的血色。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吐出的鲜血染红了手指，从指缝中缓缓溢出。
她的生命，也如这落叶一样即将走到尽头了吧。
肺癌晚期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早就应该死了。之所以依然能够战斗，是因为神奈子大人的力量而已。
但是她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丝毫的恐惧。
树叶会在秋日飘散在空气之中，而生命也会消失在它注定终结的尽头。
对她来说，信仰是不灭的。
正如山脚下传来激烈的枪声，那是因为不愿撤退而留下来阻击的最后效忠于神奈子大人的士兵们在用生命证明自己的信仰。
是神奈子大人和诹访子大人给了自己生存的意义，让自己注定走向终结的生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枪声已停，微风亦止。
“有多久没有来到守矢神社了，博丽灵梦？十五年，还是更久？”
东风谷早苗并没有向着山道看去，她不需要。
“早苗……好久不见。”
灵梦的声音有些僵硬，还带着些许的疲惫。
“我还以为……你会多说些什么呢？”
为奇迹而生的巫女轻轻将扫帚立在墙角，然后缓缓地解下了背上的G36C步枪。
“十八年来的争论……是我赢了啊。”

如血的夕阳下，蓝白相间的巫女和红白相间的巫女有着相似外形，却因为不同的内心而走上不同的道路。
一如十八年前的再次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