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文】如若阮籍行济世 第六章
阮籍昨晚喝了一坛酒,睡前又将夫人哄了一番,第二天早上一脸困意,眼也肿的睁不开,江莺煮了碗浓茶吃了才上车去到太傅府。司马懿一眼就知道阮籍宿醉,让康伯取来一把剑,让阮籍练完剑再来读书,然后转头进屋去了。阮籍听到司马懿所说内心惭愧但面上不显,接过剑认真练起来。本是少年时就学的,这么多年早已滚瓜乱熟,力道姿势分毫不差,舞前半段时还气力虚浮,等活体出汗人渐渐清明了,便虎步龙势一气呵成,练完果然精神抖擞。
等到阮籍端坐司马懿才放下手中的书,双手交握等待阮籍读书。今天读第二篇《齐物论》。
“天籁为何?”
“乃万物自性之声。”
“如何得自性之声?”
“无我之时便见自性,既得自性,便能自然而发声。”
“如何无我?”
“知万物本无,便能无我。”
司马懿听到这儿梗了一下,反问:“知万物本无,就能无我?你把前面几段丢到哪里去了?”
反把阮籍问的一愣,又去翻书,细细再看一遍,正有些迷惑,司马懿伸手在书上一点,指尖正对一句:“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正是南郭子綦解释天籁的后面一段的最后一句。
“我虽出自虚无,但其心其情皆因由而生。”司马懿说完,阮籍便能接下句了:“若知其所萌,便知何为我。”
阮籍深吸一口气,已经知觉:“若知何为我,舍下便无我。”
阮籍一直以为此段是讽刺世人营营碌碌,机巧柔奸,自以为若是远离了人群争斗便能保持真性,谁知竟有另一种解法!
阮籍拿手指缓缓划过这段的每一句话,一字一句的读。本以为纵情恣意随心所欲就是真性!本以为不沾世事便能离尘无我!可是这都不对!若要无我先要知我!
阮籍读到下一段:“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多么直白显而易见!为何之前却一味以为只要远离勾心斗角虚伪作态就能杜绝思虑?从前读起为何没有察觉?百骸,九窍,六藏视为一体,非是君臣,而真君存于无我,真性也。
司马懿见阮籍将书翻来覆去的反复看《齐物论》的前三段,最终停了下来,于是又问道:“如何无我?”
“情发于心,若能见心,便知根源,即知根源,便知何为我,察而后断,便能无我。”
“好,接着往后说。”
阮籍翻了一页,突然想着恐怕司马懿是早读过《庄子》的,自己对《庄子》的所读所知为文人所吹捧,和嵇康一众人的解释被视为优,谁知竟不如太傅的初读,这怎么可能?想罢排除杂念去读后文,然后对司马懿说道:“道枢谓之一也。万事万物存于世间,有正有反,有好有坏,非一面可全见,是故成心不可取,机辨不可取。”
“万物本无名,可称万物,亦可称马,称谓而已。称谓,众人所谓也。然万物所生非人之力,是以人道是非对错是为蝼蚁辨林片面之语,万物所存皆是平等,便是无用如樗亦能贡献一力遮风挡雨。”
“物分而成器,器成则物毁,成毁之事天地间,虽一时所用终化尘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生生不息,终为一也。然则人心所图,钱权享乐,心牵情起,是以不知道一,任由喜怒随波迷心,不得真性。是以圣人博万言而未有言,知自然枢要,尊道守一,是故成事以一生万,万道可行。”
“万物为一,浑然一体,人亦如天地浑然唯一,百骸脏腑比与万物,而真性比与道。然众人起是非夸耀心,有人如惠施者,成其真性,论而得其名,光耀彰,使人瞩目闻言而随,反弃本心。以昭文琴技为是而浑于众声为非;以白马论调为是而因任是非为非。以他人之志为志以为善,然昭文之子终其一生未能至其父,疲役碌碌无所得也。是以若得真性需摒除偏爱成见,纳众言而混沌是非,如此人心渐明,进能了然于道。”
阮籍已经投入其中,满心满眼都是书中字句,看,思,言。司马懿知道他身心注入,便安心靠着,观其姿态,听其所言。
“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这一大段有始未始有有无无绕心绕口,一经读完,两人都默默品思起来,最后司马懿醒过神来问:“未始有无与有无之间,差异为几?”
阮籍闻言认为司马懿心中已有论断,不过试探自己所悟深浅,“未始有无便是空空无物,有无则微妙,说有未有说无非无。将始未始……”阮籍稍加思索结论道:“混沌之态甚为相似,然自以为并非混沌,混沌已有物,而有无乃未始有无有所转,终未曾有。”
司马懿点头又摇头:“不切,终不能言至……”阮籍认同,有无,非有非无,人言不可说,万物不可比,强名曰道。后便又捧起书来,继续说下文:“天地万物与我为一,如百骸与我缺一不可并无差别,是以秋毫之末与泰山一,比之秋毫大而泰山小;殇子与彭祖同,比之殇子寿而彭祖夭。道存为一,从我口出释为二,第二者听而成意为三。出我口言道,至第二人听者,已非道也,何况此后庸凡众传,更为离道千里之遥。如此从一至三,已矣。夫道宇宙,无边无际,至今时儒墨百家争划规矩,欲框乱其中,百姓失真,随而从之。然而天地之大,道之玄妙,太玄无涯,百家画方圆反使黎民以乱为真更失真性,哀哉哀哉。悟道圣人不受规矩,依托真性,六合内外空无有知,所言所行本真无我,故能简行于世,诸德具备而舒脱自然。”
“不受规矩,说的不好。”司马懿道,“如此言语易使人混淆。”
阮籍想起阮武说的少年人当街披发饮酒之事,暗自点头,改口说:“不若说成心无方圆。”“诸德具备,又是何德?”
阮籍犯难起来,自身未到圣人境,圣人德行如何得知,本就是模糊概念,自然不会与现在一致。阮籍用手指摩擦着书页思索,似是庄子知其愁难,后面一段正是尧舜之言。舜以十日并出之光比照尧德。日东出西落,日日持恒,光照万物无差别,而无所取,大德应是此德。于是阮籍言道:“无私无欲,心载万物。”
司马懿笑道:“这八个字一出,便知无人肯听。”
阮籍心里重复了这八个字,叹息一声。
“心杂思多,是以无我难得。”
阮籍有些郁郁,懒懒的低头去看后一段,觉得浅白易懂无甚可说,只是后接后文,不得不说,于是深吸一口气措辞说道:“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蚷甘带,鸱鸦嗜鼠,皆正味也,本自然而然无需分辨。然坚白者欲以人为我,别于他物,以人为是,其余万物为非,框绳施墨,划线为界,分级高低,增长欲心。然而不论禽兽草木皆是天生地长与人无别,故而不必分别。与凡人不同,至人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这些关于外物的区分就更加不屑一顾了。”
后面的一段如庄子所说,十分吊诡,看似言及生死梦幻,实指有无,玄远难以言说。
“若有人做到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避害,不喜求,不缘道等等,圣人与否尚需探也。人若有生死恐惧即便游与尘垢之外亦非圣人。圣人真性清明,德进乎十日,得其道。生死梦幻,生于有无,有无生于未始有无,惑也,何故使未始有无转有无者也,进而为有,有以象现,无化为何?无无所化,无乃无也。终究是有是无?庄周一梦,庄周也,蝶也?有无生混沌,混沌一卵,分化太极,形,质各得其位,仍需气凝神聚终成走兽飞禽。生死一梦也。气凝庄周身,庄周也,凝蝶身,蝶也。有无有无,形质象现,虽有实无,终究因气而生,气散而灭。圣人知根本,万物形质,虽千变万化,未有可怖者,气凝身真性,方是有无根本。利害福祸皆由形质印与人身,自是虚妄尘埃,圣人不图。”
“若是无恐无怖游与尘垢之外便能成圣,又何须德比日月?”司马懿摇头。
阮籍一时被问住,不知如何作答,却见司马懿摆手让他接着讲下一段。只是后面一段并没有什么可讲的,不过是是是非非分辨之论,于是阮籍一笔带过:“不已是非为界,放之得自在。”
“其实三个字足矣:不执著。”听得司马懿所说阮籍恍然,原来自己体会还不够深刻。
庄周与蝶已经说过,后面就只剩罔两与景了。
“蛇蚹蜩翼各有所依,如同麋鹿食荐,蝍蚷甘带自然而然,是故纵算气凝真性仍需依托外物身躯,最后庄周与蝶为乱,以物化为尾,阐明形质与气相互依存,精气长存,因物化生。而世间万物皆由气存,气生于混沌之初,自然万物万生真性无别,万物与我浑然一体。”到这儿,《齐物论》这篇就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