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梦与君同6(羡忘)ABO生子避雷be慎入
从青州回来的之后,蓝湛就又去看了那幅画,觉得特别可笑,那画上的人虽眉眼与他极其相似,神态却完全不同。
他怎么会认为,这是魏婴画的自己呢?
江厌离和江澄都是健谈的人,虽然他没有见到蓝叔,但是从他们的言辞间他就能感受到,魏婴一定非常喜欢蓝小公子,喜欢的即使他死了多年仍旧无比怀念,为之痛苦,留着他的画像和青丝,甚至找了一个和他很像的人来自我安慰。
怪不得,魏婴喜欢他的理由,一直都是一眼万年,即便他们初见时自己只是山崩事故里一个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半死人,怪不得,在他刚醒来时恍恍惚惚度日时,魏婴竟然比他自己还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
其实他从前也好奇魏婴究竟喜欢他哪里,因为他明白最初的自己过的有多迷茫,他身上所有的个性和光点,都是在和魏婴在一起以后才慢慢拥有的,而魏婴的喜欢从他醒来时就开始了,这件事情其实本身就非常匪夷所思,是他自己没有深想。
这个思考过程让他感到异常疲惫,所以当他见到魏婴的时候,反而无法第一时间开口质问他所做的一切,他觉得狼狈,难堪,诛心的这真相要让他再亲口说出来。
可最终沉默给他带来的不是平静和体面,他发现自己无法再正视魏婴,当他抱着他睡觉的时候,小狗一样蹭过来要和他说话的时候,看他被孩子闹的难受体贴他,心疼他的时候,他总会恍恍惚惚的想,魏婴是在心疼他呢?还是在心疼一个影子呢?
这种折磨简直令他无法忍受,相比于那种如同虫蚁撕咬一般连绵不绝的隐痛,不知何处是尽头,或许说开了更好,再也不用陪着他逢场作戏,在温柔的假象里苦苦挣扎。
“那位故去的蓝公子,我们有几分相像?他也喜欢白衫子,喜欢弹琴,喜欢栀子花,喜欢你为他煲的汤吗?”蓝湛像是着了魔,抬起眼看着他,嘴角甚至带了一点狡黠的笑意:“我呢?他在画里的神态,我觉着我和他不太像,我好像学不会,你看着我的时候,会感觉也看见了他吗?其实如果最开始你告诉我,你想要一个影子,说不定我也会愿意这样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
“别说了!”魏婴忽然出声,发出一声低沉的,压抑的低吼。
蓝湛的肩膀轻轻耸动了一下,把手搁在了肚子上,埋下头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嗤笑。
他感觉到了疼,头也疼,心也疼,肚子也疼,疼的天昏地暗,疼的酣畅淋漓,但至少堵在心口的气都散了,浑身轻快。
他怔怔的低着头,看着一抹鲜红的血色从身下汩汩流出,一层层浸湿衣服,最后开出鲜艳的花。
于是,他的笑骤然变成了脱口而出的痛呼。
脑子变得空白,只有身体上源源不断的疼,蓝湛腿脚发软的站起来,最后跌进了魏婴的怀里,旋即身子一轻,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看见魏婴充满痛苦和心疼的眼神,喊了景仪去请齐大夫,得到了应答后,嘴角便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线。
蓝湛最后的意识是自己被塞进了被窝,魏婴利索的解开他的外衣,替他处理身子底下源源不断的鲜血,接着便昏迷过去。
魏婴看着这样的蓝湛,一时心乱如麻。
他仍旧没有学会好好照顾他。
为什么?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从来不懂凡人究竟是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去爱人吗?
他其实没有恶意,但最后总是会带给人伤害,这个问题他从多年前刚刚遇见蓝湛时已经发现了,当时他选择去学习一个凡人的待人处事,以为胜券在握了。
但后来仍然是一地鸡毛,所有人都走向了既定的命运,而他明明是天道秩序,是命运的信奉者,却不可避免的在失去蓝湛之后成为了背叛者。
他虽然动用了阴虎符的力量强行为他逆天改命,甚至消除了他原本的记忆,但他不知道命运是否在给他新的考验——他不再能够窥探蓝湛的命运,不再能够预知他所要经历的一切,也就不再存在之前是否该顺从他的既定命运的难题,他先前以为这样也好,如果由他来决定蓝湛的命运,他当然可以给他最好的人生。
优渥的生活条件,良好的婚姻生活,无条件的疼爱,甚至一个马上要出生的孩子,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好。
可现在,还是出现了意外,且冥冥之中蓝湛又和他的过去扯上了关系。
他没有告诉蓝启仁真相,选择顺水推舟默认曾经的蓝湛已经死了,原本是希望蓝湛可以从悲惨的过去里抽离,他们也可以补接过去的一切,然而终究事与愿违。
死而复生这种说辞对于凡人太过匪夷所思,几乎不可能得到信任——他知道蓝湛现在误解了什么,但他莫名其妙的走入了医馆十分尴尬的境地,他将无法解释。
这让他感到焦头烂额。
而此刻蓝湛梦里姑苏的一场烟雨已经放晴了。
蓝湛的汛期过去了大半,他活动了一下身子,觉得四肢轻快了不少。
想到自己这几天都没去医馆帮忙,他不敢怠慢,即刻收拾了自己就匆匆往前院医馆去。
没想到到了地方,满院的药材井井有条,负责洒扫的伙计见了他十分诧异,道前几天魏无羡还说他身子不适要多休息几天,这些天他原本要干的活儿,也全替他干了。
蓝湛连忙仔细查看了一番,本该积压的药材果真是干净利索的全整顿好了,甚至比他本人做的还要更整齐些。
他看着今日没什么病人,本想找蓝曦臣说话,却隔窗听见诊台有人正和蓝曦臣说些什么,是蓝启仁。
蓝曦臣眼见快要过了婚配年龄,却一直是孤家寡人,蓝启仁作为父亲自是着急,于是更加频繁的找人与蓝曦臣相看,成日担忧自己百年后蓝曦臣日后无人照管。
“父亲身体康健,怎的成日想这些有的没的。”相比来说,蓝曦臣比蓝启仁平静很多,对于没有乾元这件事也并不多反感:“这两个人以后在一起过日子总是要情投意合的,哪那么容易呢?也不是我不肯,只是我这样的残疾之驱,人家难免要多想想,再说父亲找的有些相看的乾元不分时间就来医馆,也耽误病人看诊呢。”
蓝启仁陷入了沉默。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纵是蓝曦臣性子和样貌都不差,但到底是输在一双腿。
但就是因为这双腿,他才更担心蓝曦臣没有归宿。
他烦躁的抽了一口手里的水烟,狠狠拧起了眉:“若不是当年的火……”
“父亲!”听他又要老生常谈,蓝曦臣不高兴的沉下脸:“都过去了,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蓝启仁一副噎了一下的表情,最后轻轻跺了跺脚,狠狠吸了两口水烟。
眼见着两人不大愉快,蓝湛停住脚步,垂了视线转头欲走。
他知道蓝启仁想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并不适合现在出现。蓝启仁和蓝曦臣之间这样的不愉快这些年经常发生,他已经习惯,但作为始作俑者,他无法真正释怀。
他回院子里的时候,看到了魏无羡。
他拎着好大一包东西,见了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道他的茶叶铺子马上要开张了,想要弄一批好看的盒子讨个喜,前些日子找人做了好几样,拉着他一同挑选。
“这个铺子原本就是季夫人手里的一个小生意,本来也说是整顿的差不多快要开张了,当时离开季府时她把这间铺子的生意给了我,说作为答谢。”魏无羡乐呵呵的笑:“不过她答谢也该是答谢你才对,这间铺子还是算作咱们俩的,收入的一半我都会及时给你的。”
这个人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活力,更有干劲。蓝湛瞧着他的脸想。
“钱是无所谓,我本来也花不上什么钱。”蓝湛推脱。
“就当给自己添置陪嫁嘛。”魏无羡道:“我昨日还看见有个乾元来医馆,说是蓝大叔为蓝大哥找的乾元特来相看的,过两年肯定也要给你张罗啊。其实我看那个乾元还不错,只是蓝大哥要看诊无暇顾及此人,说起来,自打回了姑苏,只见蓝大哥看诊,你不是也会医术么?为何不与他一样看诊,你看外面说起蓝大哥大家都知道,说起你却鲜有人知,你要是也看诊,不出一年大家也都认识你了,将来也好像蓝大哥一样说个好亲事,而且也算给蓝大哥分担,不好吗?”
蓝湛被问的一愣: “……我不会给人看诊的。”
“为什么?蓝大叔不许么?”魏无羡皱起眉:“真是奇怪,蓝大叔怎么格外针对你,再怎么说,你也叫他一声叔父不是。”
他看得出蓝启仁对蓝湛似乎是多有挑剔,可蓝启仁平日里连待下人都是极好的,这让他觉得搞不懂这个人,有些不大喜欢这位两面三刀的长辈,尽管客观上蓝启仁对他还不错。
“叔父没有,是我没提过。”蓝湛摇摇头,把准备镶在盒子上的珍珠捏在手里不住的转:“你别对叔父有偏见,他人很好,其实以前对我也很好,是我对不起他。”
他记得小时候接连丧父又丧母,才没多大,是蓝启仁得知此事后,几经辗转才找到了他,那时他饿极了,在街上偷小贩的烧饼,差点被打死,蓝启仁把他救下来,给他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看着他吃,还把他带回了家。
可以说是托了蓝启仁的福,他没有变成流浪的孩子,没有风餐露宿,没有受尽辛苦,反倒是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兄长十分疼爱他,叔父在教授兄长医术时也同样毫不吝啬的教给了他。
只是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也就是两年多,兴许是小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他总是白天不管吃了多少,半夜还是会饿,但出于一种诡异的自尊,他没有吭声,只每天晚上饿了便偷偷去厨房找吃的。
有天夜里,他确定一屋同住的蓝曦臣睡熟了,就照例跑出来偷吃宵夜,来了厨房却发现厨房空空如也,一时并没有什么吃食,便心血来潮的想自己煮碗面来吃。
他那时不会烧火做饭,却自信自己能做得来,随手抱来一打稻草和干柴,往地上一扔,就把灶火点燃了。
蓝湛瞧着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忽然不满足于素面了,想起柜子里有鸡蛋,就转身去拿,未想他这一离开,灶膛里的火星窜出来几颗,顷刻就点燃了散落在地上的柴。
大火点燃了门窗,待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火海。
蓝湛被吓的愣在原地,手里的鸡蛋摔在地上,被高温舔舐的泛上一层白色。
火的破坏力极大,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屋顶的大梁已经燃了大半,里面的空气也愈发稀薄,直呛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想往外跑,但看着不断有烧起来的断壁残垣狠狠砸下来,他又退却了。
蓝湛不知道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多久,忽而听到有人喊他,连忙抬头,就看见蓝曦臣裹着打湿的被子正在火光里焦急的寻找他。
“兄长!”他忽然泪如泉涌,跳起来不住的挥手,像是绝望之间抓住了救命稻草:“兄长,兄长我在这儿……”
蓝曦臣连忙冲向他,把他抱起来包进被子里,他看见了兄长的模样——显然是半夜发现他不见了才出来找他,外衣都只是草率的挂在身上,脸颊和手都蹭上了灰尘,显得狼狈万分,一双眼睛却温和的一如既往,甚至没有一丝责备。
“别怕,别害怕。”蓝曦臣把他的脸摁进怀里:“抱紧我,兄长带你出去。”
他的世界一片漆黑,但前所未有的觉得安全,当真就挂件一样挂在蓝曦臣的脖子上,耳边是蓝曦臣吃力的呼吸声,最后他隐隐约约的能感觉到一丝风,应该是已经接近门口,忍不住抬起脸来。
蓝曦臣似乎走不动了,对一个少年坤泽来说,抱着一个其实没有比自己小太多的人在这样满是浓烟的地方往外走实在是过于吃力,他忍不住停了停脚步,像是要喘匀一口气。
头顶上的房梁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蓝湛抬头瞧见的时候,蓝曦臣也发现了,便最后使了一把力将他丢了出去,然而他自己却已经来不及躲闪,被断开的房梁狠狠的砸中了腿。
蓝湛感觉自己被重重的摔了一下,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喉咙也被浓烟熏疼痛不已,他挣扎了一下,却起不来身。
蓝启仁听了消息正好赶了过来,听他哭喊着兄长,才意识到蓝曦臣被困在里面,忙叫了两个伙计奋不顾身的冲进火场,将儿子扛了出来。
蓝曦臣已经陷入了昏迷,花了两天才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虽是如此,一双腿却是再也没有知觉了。
再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能有叔父和兄长是我的运气,不过他们碰上我,算是倒了大霉的。”
蓝湛早已经不再会为了旧事掉眼泪,但提及却仍旧惆怅,他垂着眸,眼神很空。
“别看兄长平日里温和,其实他骨子里骄傲的很,这些年这种骄傲,就靠着能治病救人的价值撑着,我不能和他抢,兄长需要的一切我都不能和他抢。”
魏无羡眉心皱的更紧,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口了又说不出,索性又闭嘴了。
蓝湛看他似乎也被自己感染的低落了,一时心想自己确实不会和人说话,好端端的非要人和自己一起难受干嘛呢。
左右闲来无事,蓝湛决定转移一下注意力,提出去看看魏无羡的铺子。
那间铺子算不上太大,不过位置还不错,一进门就能闻到茶叶的清香。窗边摆着几张桌椅,供客人喝茶闲聊。
不过还没开张自然也没什么客人,里里外外只有三个伙计在忙活,其中一人见魏无羡来了,便将他拉去料理事情,蓝湛只好先四下看看。
这铺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装点的不失雅致,倒也契合姑苏水乡的风韵。
堂中柜台处散落了几本账簿,应该是魏无羡记过后随手扔在哪里的,蓝湛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有些受不了,认命的上前收拾了,又擦净香炉,准备点香。
忽而觉得面前光线暗了一下,蓝湛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来人笑意盈盈,手中一把折扇,风度翩翩的样子,微微低头与他道:“请问,这里可卖一种雪兰香的茶?”
蓝湛停下手里的活儿,犹疑了一下:“公子,我们……还没有开张呢。”
那人笑:“我知道,只是这茶难买,东坊那家今日没有开门,我听闻这里还有茶坊,特来碰碰运气,不知公子可愿卖我一袋。”
他轻轻歪了一下头:“这位小公子,我前些日子见过你,在蓝氏医馆,隔着窗,我瞧见你在择选药材,很认真。”
自己平素并不引人注目,没想到一面之缘竟能被记住,蓝湛缓缓眨了眨眼。
“公子好记性。”
他不擅和人接触,说着就习惯性红了耳朵。
北堂墨染哈哈大笑,摇了摇扇子:“佳人之姿,必然是过目不忘的。在下北堂墨染,幸会。”
蓝湛礼貌的笑了笑:“我不懂茶,要不我帮你叫老板来问问吧。”
他正欲转身,就见魏婴已经忙完走了过来,便连忙叫魏婴来谈自己的生意。
魏婴见了北堂墨染,微微的一挑眉,随后发现似乎不大合礼数,又换上了客气的笑,包了两袋雪兰香:“这茶每年产量少,香气特别,口感清新,不过寻常乾元偏爱口味醇厚的茶,可见公子与俗人不同。”
“哪里,是家父喜爱此茶,我从小耳濡目染罢了。”
北堂墨染踏出了门,蓝湛才发觉魏无羡一直在看着那个人,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了?”
“没怎么,刚才的北堂公子看着眼熟。”魏无羡随意的应了一句,“今日也忙的差不多了,要不我带你去吃前街汇天楼的菜吧,听说他家大厨的手艺一绝,我早就想带你尝尝来着。”
蓝湛被他拉着一路往前:“我算是找到你这么瘦的原因了,你平日里根本不好好吃东西,尤其是和蓝叔他们一起吃的时候,你下次吃不饱跟我说,我偷偷带你出来吃,我开了铺子就有钱了……”
实在是好括噪的一个人啊。蓝湛微微抬头望着手舞足蹈的魏无羡,忽然很想笑。
他真的是神仙吧?无论是恐惧,痛苦还是难过,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把我救出来。
要是他永远不走就好了。蓝湛忽然想。
但为什么他一定会走?他为什么不可以留下来?他本就为寻找他命中注定的坤泽而来,我为什么不能是那个坤泽,然后把他留下来?
当然可以。
当然可以。
这样的念头随着目光追随着的身影愈演愈烈,像雨后的草芽开始了疯长,甚至开始隐隐的口干舌燥。
他原本以为爱人的情绪一定很复杂,原因一定要很深刻,但此刻却如此简单——他就是喜欢魏无羡身上神性与孩子气和谐共生的样子,如果非要说原因,那就是他为自己放过几百盏天灯,在丝带上写过他的名字,鼓励过他治疗自己第一个病人,陪他度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温暖轻松的汛期。
这是一种久违的被疼爱的感觉,这种疼爱不同于蓝曦臣给的感情那么让他有负疚感,反而无比快乐。
“魏无羡,你有没有想过要找的命中注定的坤泽是什么样的?”
魏无羡夹着一筷子虾,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忽然问的问题,怔了片刻才诚实的摇摇头:“还真没想过,反正是命定的人,他什么样我都会接受。”
蓝湛知道自己在得寸进尺,于是下意识轻轻抿了一下干燥的唇:“我这样的呢?”
魏无羡眨眨眼,在太阳底下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要是你这样的,那也挺好的。”
他的赞美和肯定如此真诚,让蓝湛瞬间有种化成一滴微笑的水珠,飘进雾里的错觉。
他忽然感受到心脏有力的跳动,一声一声的,他喜欢这种情窦初开的,隐秘的刺激感,就连头皮都隐隐发麻,就好像他马上要摆脱现在的禁锢,去往另一个没有见过的世界了。
再有一个月,就是七夕了,姑苏会有一场盛大热闹的灯会,这一天长街上会挤满人,有情的乾坤可以大大方方的忽诉倾心,交换信物以定情。
他忽然想,他要做一个荷包,在那一天好好告诉魏无羡自己的心意,说来也怪,这其实都是小女儿的心思,他虽是坤泽,却是男身,从前也多少有些嫌弃这些麻烦,但如今却对此满怀期待。
男身坤泽不怎么学习针线功夫,他平日里性子闷,也找不着谁来教,时常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里练习,偶尔会去河边看一下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一边绣衣服一边话家常,他坐在一边佯装清洗药材,一边偷偷观察人家的针法。
那段时间他总被针扎的手指全是小小的针眼,他小心翼翼的擦去血珠,怕弄脏了他的料子。
手指清洗药材的时候,泡在水里久了有点疼,但他想起自己每天都有进度的荷包,还是抿起嘴角笑起来。
“傻笑什么呢你。”魏无羡跳下树揉揉他的发顶:“要不我帮你吧。”
“不用,不是很多,一会儿就弄完了,你弄这些也弄不干净,上次叔父看见了,还说了我几句呢。”
“蓝大叔怎么又责骂你,我今天晚上偷偷去他房里给他练的字上画乌龟。”
“行了行了,你去前边帮我给兄长端些茶和点心去,我一会儿就弄完找你。”
“喔……”
蓝湛看着魏无羡脚步轻快的背影,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
马上,就快要七夕了。
想到这个重要的日子,他的心便涌上难以言喻的期待和激动,他在一步一步笨拙而认真的走向那个未知新世界,竭尽所能做最好的准备,他从来没有这样勇敢过,难免忐忑,但他无比欣赏这个勇敢的自己。
这年姑苏的七夕,果真如他所愿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子,蓝湛起了个大早,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去找魏无羡邀请他晚上同游灯会。
魏无羡眼睛亮亮的:“好啊,我来姑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
他的毫不犹豫给了蓝湛十足的信心,他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的想,魏无羡大抵也是有点喜欢自己的,毕竟乾坤同游几乎是双方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最佳体现,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你瞧你,今天像只欢快的兔子,都快要蹦蹦跳跳了。”蓝曦臣看着他微微涨红的脸,忍不住笑话他:“我们湛儿也大了,过七夕盼着出去瞧人了。”
蓝湛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摇摇头说了句没有,又想起历年来这种日子蓝曦臣腿脚不便都不凑这个热闹,他也不去,兄弟俩总在一起说话,只是今年他走了,反倒是剩下蓝曦臣一个。
“傻孩子,想去就去啊,你难道还真陪兄长一辈子?”蓝曦臣一眼看破他的为难,抓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握了又握。
七夕夜里的姑苏果然与平日不一样,放眼望去花灯布满长街,人声鼎沸,蓝湛站在桥头等魏无羡,原本是想要一起来的,只是不知道那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只好按着约好的时间地点等。
他还特意穿了一身新衣裳,那个做好的荷包牢牢攥在手心里,生怕掉了丢了。
魏无羡比约定的时间晚来了一刻钟,看得出是跑来的,额头浮着汗,喘的厉害。
但他的眼睛是格外亮的,甚至在夜色里不比花灯逊色。
“对不起来晚了。”魏无羡接过他的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
蓝湛好脾气的笑了:“没关系,也不是很久。那我们……”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魏无羡兴奋的打断了他的话:“我找到他了!就是我命定的人,那个人居然是蓝大哥,我就说我遇见你不是巧合,是天命注定的机缘,我居然今天才发现!”
蓝湛缓缓眨了眨眼,愣怔了片刻。
他一时有点恍惚,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命定的人是蓝大哥……是他想的那样吗?
魏无羡说他喜欢兄长?
实在是匪夷所思,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蓝曦臣,他们明明一直都没有交集……
不,其实有。
毕竟住在同一屋檐下,蓝曦臣教过魏无羡煮面,还教过他整理药材,陪他探讨过生意……蓝曦臣在每一个方面都表现的那么优秀,睿智,温和,能干,几乎集齐了坤泽的所有优秀品质,魏无羡当然有可能喜欢上他。
这样才说的通。
“忘机,怎么了吗?”魏无羡觉察到他的神色不对,忙捏了捏他的衣袖:“不舒服吗?”
蓝湛茫然的抬起头,像是在看他,但又没有聚焦,好半天后,越过了魏无羡,看向桥上来来往往的人。
如果魏无羡要找的人是蓝曦臣,那他算什么呢,他们一起出现在这里,又算什么?
桥上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拥挤,一少年脚步走的急,一个没留神就狠狠撞了蓝湛一晃,手里的荷包便滑落下来,随即被后面拥挤的人踩在了脚下。
他愣了一下,连忙俯身,又被魏无羡拉了一下:“别动,我给你捡。”
魏无羡吆喝着叫行人让让,眼疾手快的捡回已经弄脏的荷包递给蓝湛:“这是你的?出来玩拿这个做什么?”
蓝湛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魏无羡,发现对方脸上淡淡的笑意里确实是一种随意的好奇,整个人坦荡的要命。
他忽然意识到,魏无羡在世俗感情面前,实在是单纯过了火,他甚至真的不明白一个坤泽邀他共赏七夕花灯,还带了荷包究竟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失望和尴尬几乎将他包围。
但,同时他又产生了一丝庆幸——幸好魏无羡没看出他呼之欲出的心思,他不需要经历一次尴尬的拒绝,他的尊严和体面依旧还在,他们的关系也能保持如从前的平稳。
蓝湛捧着脏掉的荷包,鼻腔里有些发酸,但还是笑了笑:“刚才见那边卖的,好看就买了一个,可惜脏了。”
魏无羡立刻换上了了然的眼神:“你喜欢这些吗,要不我再给你买一个。”
罢了,原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到处都有卖的,做的也比这个好。蓝湛默默的想。
他摇摇头,轻声道:“魏无羡,我脚好像扭了,疼。”
方才被撞是多少扭了一下,不过不严重,也并没有很疼,只是他再也不想跟魏无羡站在这个来往出双入对的地方。
魏无羡啊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两人正无声的拉扯着,蓝湛忽然感觉被轻轻拍了拍手背,回头一瞧,竟是蓝曦臣。
蓝湛一下子有些慌乱,但还是佯装镇定的俯身道:“兄长怎么来了?”
“父亲愈发看不得我在家闷着,说什么都要我出来瞧瞧热闹,可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我想起白天碰上阿羡,他说你们今晚会在这儿,我就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你们。”
蓝湛无声的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魏无羡已经自然而然的反应道:“好啊,正好人多热闹,一起吧。”
魏无羡是真的图出来看热闹的,他只是爱玩,并不在乎今夜是谁陪着他。
是他自作多情了。
蓝湛在心里苦笑。
“要不……你们玩吧,我不去了。”他小声道:“脚疼,我想回去躺着了。”
“扭了脚吗?你自己回去能行吗?”蓝曦臣不无担心。
“能行,我慢慢走,也不远。”
蓝曦臣俯身撩开他的衣摆看了一眼,大抵是在心里掂量了一会儿,估计应该没怎么动着筋骨,才松了口:“那好,你小心些,早点休息。”
蓝湛嗯了一声,木木然的转头,有些僵硬的往回走,他走的很慢,但他明白自己几乎是在落荒而逃。
走进蓝家的院子,一切喧嚣就被隔绝在外头,连那嘈杂人声都远了。
他进屋点了一盏灯,随手把那个荷包扔在桌上,发了一会儿呆,脑袋里乱糟糟的,想魏无羡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蓝曦臣,蓝曦臣呢?也喜欢魏无羡吗?
想了一会儿,他发觉今天自己并不适合思考——因为好半天了还是只有问题没有结论,他决定不再继续,转而去洗了个澡,慢吞吞的爬上床。
时间其实还有些早,但现在的氛围很像是平日的深夜。
他往床边靠了靠,透过窗看见天边一轮明月挂在树梢。
这就是,他期待已久的七夕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