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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鲁斯之乱短篇小说】忠诚(下)

2022-06-17 16:56 作者:Azkaellon  | 我要投稿


本篇选自荷鲁斯之乱短篇小说集《无尽战争》(War without end)

本文版权归于GamesWorkshop 所有,禁止未经允许转载以及商业用途

注意:部分内容包含暴力血腥场景,不适宜儿童阅读



       起初,他从废墟中挖出来的东西毫无价值,所有的所有不过是些烧焦的首饰而已,高温吞噬了它们仅存的美丽。他开始怀疑野狼们是不是犯下过什么劫掠暴行,以至于他们降下的毁灭如此无情、彻底。不管怎么说,就算他们可以洗脱强盗的罪名,也不能摘下自己凶手的身份。

       这儿没有日夜可言,唯存无边无际的黑暗,偶被魂灵的喃喃低语扰动。随着阿维达日渐虚弱,真假的界限逐渐模糊,对未来的感知力亦同样萎缩,使用学会之力更令他痛苦不已。

       他还在搜寻那些遗物,它们成了唯一值得奋斗的目标,支撑起他穿梭在一座座图书馆和档案馆之间,直到双眼充血,十指颤抖。

       他没法接近这座老城的中心。灵能生物的亡魂成群结队侵扰着此地,他用火赶走一只,转头就又冒出五个。它们要么在保护什么东西,要么仅仅是徘徊在外围。不管怎样,阿维达再无可能穿越这道封锁线了。

       所以,他转而拜访那些小一号的尖塔。现如今它们中的多数先被燃烧弹炸得四分五裂,只剩的一具躯壳。又接着被蜂拥的步兵集群掠袭,如若风暴过境过后的树木。不过,在鬼魂肆虐的秘眼广场(Occullum Square)不远处,有一座塔却出人意料地幸免于难。

       顺着螺旋楼梯拾级而上,阿维达来到了塔顶。一间圆顶密室房门大敞,残垣断壁像折断的肋骨一样裸露在外。皇冠般的塔顶招来了雷霆,闪电不断在上空划出条条银线。

       他径直穿过残埂——桌子一分为二,羊皮纸碎片散落一地,还有一尊开裂的雕像,头颅不知所踪。接着千子踢开一堆破烂,露出精心铺设的地板。他看到各式各样的符文在光芒中璀璨生辉:有仅存于想象中的巨蛇,有无所不在的知识之眼,也有代表着各层心境(Enumeration)的符号,更包含了来自十几个世界的神秘图画,有些甚至能追溯回泰拉。

       他拂去门框上的灰尘,一只乌鸦脑袋浮入眼帘。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这里的原貌:蜡烛闪着微光,四溢的书香弥漫其间。

       阿里曼的图书馆。

       他只来过两次,才见到了馆主一面。阿泽克·阿里曼曾是他所属学派的圣堂讲师,自己的指挥官却另有他人,故而两人关系不怎么亲近。阿维达记得,他的脸显得平静、讨人喜欢,满是智慧与准备探寻奇迹的渴望。

       阿维达假定阿里曼已死,就和阿蒙(Amon),哈索尔·玛特(Hathor Maat),以及其他人一样。但他没有看见他们的魂魄,这又是为何?

       产自普罗斯佩罗的晶尘成堆摆放,就像矿料一样唾手可得。他把水晶推到一边,任由黑色孢子凝结在护手上。右肩甲随着他的动作咔嚓作响——动力甲已不再密封,裂隙会随着一切举动扩大。

       刚开始,阿维达还在孜孜不倦地翻动图书馆的废墟。一个多小时后他就开始失望了。所有的发现不过是些熟悉却没用的碎片残骸。外边起风了,周遭炎热又苦闷。

       他刚想转身,指尖就碰到了尘埃下的某样物件。它异常温暖,不禁让人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给它供热。但捡起它后,阿维达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

       他依稀能认出来那是个铁盒。现在的它破烂不堪,表面划痕累累,只有合页上还粘着些碎布。阿维达把盒子放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掰开它。同一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袭模糊的身影——一位身穿长袍的妇女。女人满脸污渍,手持着一根权杖。

       隔甲取物可不容易,阿维达索性把它放桌上轻轻倒了出来,这才发现里面是一包牌。他挡住风,挨个看过牌面。虽然只看懂了一小部分,却隐约觉得熟悉。卡上图案粗糙,色彩也早已随光阴流逝褪去,构图和样式令人遐想。

       为什么是它?在各式藏品、各样珍宝间,为什么偏偏是它?

      不用说他都知道这牌是阿里曼诸多消遣之一。就这么一副塔罗牌,大抵也就只剩古旧这一个要素,兴许最多沾点亚空间智慧。正当年,他见过这种小把戏,人们拿它来辅助进行占卜。相比之下,进入浩瀚之洋,直冲至高天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它不属于你。”他身后传来了某人的声音。

        阿维达转过身来,他一手紧握塔罗牌,以防被风吹跑,一手抽出自己的爆弹枪。

       说话的是另一名阿斯塔特,他没带头盔,表情就和他在剑刃风暴号上表现得一样奇怪而沮丧。此人亦是第五军团的一员,是察合台麾下不羁而神秘的战士之一。

       恰在此刻,阿维达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梦境,甚至周围,风中的幽灵是记忆的记忆。

        “我是普罗斯佩罗的末裔。”阿维达答道,垂下爆弹枪,把塔罗牌挨张收好,
        “所以现在它属于我。”

        “这个世界已被诅咒。”无名战士说道,“离开吧。留在原地对你没好处。”

        阿维达的肩甲咔咔作响:“离开?不愧是一个白疤会给的建议。你们这群人还真是保守。”

        “把它放回去。”

        阿维达对他笑了笑,他干渴的喉咙疼痛难忍:“拿上它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会死在这儿。就让我在一切结束前再固执一回吧。”

        “你不会葬身于此。”

       阿维达停下步伐。他当然不会。哪怕在最为黑暗的时刻他也清楚。为什么他还要说出来呢?

       千子抬头想再看一眼那人,打算问问他为什么在那儿,又是在预示些什么。悲凉的既视感油然而生,无名战士不知所踪。凛冽的热风环绕住图书馆的废墟,扬起表面的尘土,凭空生成漩涡。

        阿维达拿起铁盒,盖好,把它牢牢地锁在腰间。

       “最后一件遗物。”他喃喃自语,向楼梯间走去。



       “你得让我看看裁决。”阿维达开口说道。

       “不可能。”也速该果断回绝。

       “为什么?”

       “它只对军团内部开放。”

       “可我就是军团的一员。”阿维达转过肩膀,直截了当地露出右肩的融合标识,“这就是证明,如果你想的还和之前一样。”

       也速该这才发觉自设了陷阱,只能笑笑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风暴先知肯定是在到要他露面的地方现身去了。

       又过了两天他才回来。这会儿,阿维达的预视能力已近乎普星被毁前的敏锐,在白疤来到舱室前几分钟,他就知晓了对方的到来。

       “是时候了。”也速该向千子宣布道。他身着白色的仪式长袍,内衬上金色的科尔沁文鳞次栉比,头发有被精心修剪,皮肤上的纹身和伤疤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阿维达倒是穿着动力甲,唯独没戴头盔。他刚结束一轮惩罚性训练,新甲已经证明了它的价值,足够保护他再不受伤。

       “所以请求通过?”阿维达伸手拿起一件披风,披在身后。

       “可汗作出的决定,他依旧感激你所做的一切。”

       阿维达跟着也速该出了房间:“我要准备什么吗?”

        “鉴于你只是想亲眼看看,所以我们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行......你这是受伤了?”

       阿维达略微侧过身挡住脖子。此处的皮疹尤为严重,要说伤口还不够格,可它还是痒得令人抓狂。千子的双手同样深受其害,甚至让皮下的血肉火辣辣地疼。

       “问题不大。”他搪塞道,“我们走吧。”

       他们不知走了有多久,途经的不少区域对阿维达而言还是头一回见。凡人仆役在不知不觉间被阿斯塔特们取代,直到最后周围只剩下这些军团战士。白色伤疤们衣着和也速该相同样式的长袍,少部分人还额外穿甲。

       众人聚在一间宏伟礼堂内,此地位于剑刃风暴号指挥枢纽的高层。半圆排列的坐席自镌刻有军团标志的大理石平台上拔地而起,背后墙上战旗高悬,有的边缘焦黑,有的弹孔四布。阿维达的目光缓缓扫过它们。虽说他的科尔沁语才刚入门,他还是掌握了足够帮他看懂的词汇。上边是一个个世界的名字:纳阿玛尼(Naamani)、瓦德·吉恩(Wahd Jien)、玛伽拉(Magala)、埃里克希欧(Eilixo)、乌兰诺(Ullanor)、香德克斯(Chondax)。

       几百名战士各就各位,阿维达在也速该的陪同下于最高几排附近找到一席座位。大理石制成的地板上摆放着两座石制讲台,它们都涂上了象征着军团的颜色,暂且空空如也。一待旁听者入席,正门就轰然紧闭。灯光变暗,喷吐着黄色火焰的铜碗成了唯一的光源。

       寂静笼罩全场,只有炭火偶尔劈啪作响,氛围一片肃杀。

       又过了许久,后门才缓缓开启。阿维达先前见过的无名战士被押送入场。不管是当下还是在梦境,他看起来和之前都差不多。

       战士不再被镣铐束缚,两手轻垂在身侧。他挺直胸膛,脸上满是一副傲然神色。

       “我们这群人一贯的弱点。”阿维达默默想着,“尤其是马格努斯,没人能逃脱这份诅咒。”

       受谴者独自站到讲台前,看守们转身离开。

       不几时,厅堂迎来了另一位主角:全银河最为危险的十八位战士之一现身了。

       在阿维达看来,原体的穿戴大概是源自他的家园世界——上身着皮制猎装和毛衬大衣的搭配,一袭过膝长袍用金丝点缀,脚下踏着一双尖头马靴。流光溢彩的吊穗自肩垂下,新月状的刀鞘镶嵌着宝石,固定在宽大的腰带上。

      目光上移——修长的黄金圆箍将原体的长发拢在一起,束成发髻;他的肌肤饱饮阳光的沐浴,更显严肃与坚定。原体的举止处处透露出教养与文雅,独特的威严更象征着某些深远传统,但他依然厌烦自己下意识展现出的草原战士姿态。

       他即是可汗——白色伤疤的天可汗,来自巧高里斯的战鹰。

察合台可汗

       他的存在似乎令整个房间变小了一号,就好像是他的灵魂在压缩着现实的边界。阿维达曾在普罗斯佩罗上亲眼目睹他对抗死亡领主莫塔里安,而在此之前他从没见过此般详细的剑术。哪怕可汗以便装现于世人,纵使周遭再普通不过,潜藏于原体本质中的危险也不能被磨灭。

       可汗的一举一动没有分毫多余。他就像火焰一样纯洁且凶猛,犹如一股永恒之力被释放在凡世的渺茫灵魂间。

泰拉围城《战鹰》;可汗将在泰拉上再度对决莫塔里安

       他没有抬头看向那些相聚一堂的战士,能从他的表情中解读出的只有模棱两可的厌恶感。

       “那么,”他洪亮的嗓音回荡在殿堂内,就像古泰拉老虎示威般的低吼,“我们开始吧。”

       裁决将用科尔沁语进行,阿维达和也速该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们早早做好了准备。与会者发言时,风暴先知会同步将其翻译成哥特语,只不过这些言语会浮现在阿维达的脑海中,就像发言时打的腹稿。但千子并不完全被动,因为他会同步用自己的未来感知能力从原话中捕捉那些细微的差别和语气,从而达到原声效果。

       阿维达觉得这样很费劲,不过总好过让也速该一直在他耳边低语。他也怀疑风暴先知想用这种独特的翻译法测试自己恢复得怎样。

       “报上你的名号。”可汗开口了,只是阿维达看到的唇语和听到的声音并不匹配。

       “奥尔尊(Orzun),来自镰刃兄弟会(Brotherhood of the Hooked Blade)。”

       受审战士直视着他的基因之父,既无畏惧,也不显放肆。他们间的差距显而易见,相似点亦然。

       “供述你的罪行。”

       “我听信了战帅仆从的谎言,加入了那些预谋颠覆军团的人。我为哈西克·诺颜汗的话语所动摇。在护卫舰伽玛利兹号(Ghamalizw)上遭遇抵抗时,我选择杀死兄弟会的胞亲。一直到我们知道诺颜汗被击败、可汗已经归来后,我才停下了忤逆之举。”

       原体没有半分犹豫,目光坚硬如铁,仿佛只要他稍有放松,就会放任疑虑毒害整个军团的决心。

       “那么,你的忠诚现在何方?”

       “我忠于大汗,忠于察合台麾下的兄弟会。经由他手,我效忠于人类帝国。在骄傲和愚昧的蒙蔽下,我犯了错。”

        “出于何故?”

        “我被告知,帝皇放弃了大远征以与异形为伍。我错认为战帅的诉说代表了公义,误以为您和他站在一边,由此相信我们的举动会促成您二人间的联盟。”

       “你既没有祈寻‘夜叉(yaksha)’的赐福,也没有索求类似‘扎丁-阿尔加(zadyin arga;注:风暴先知)’那样的能力吗?”

       奥尔尊猛地摇摇头:“我没有。我是名勇士,是持关刀者。我只希望看到大汗和战帅能并肩挥舞兵刃。”

       “其他人犯下了与你相同的罪行。如若他们的信仰无差,手中血债不深,就可以再度效力。他们已经成为了‘萨格亚尔-玛瓒(sagyar mazan;注:赎罪小队)’,他们将把复仇带向敌人。假如活下来,他们就能重回军团,罪行也将被赦免。我细知你的情况,镰刃兄弟会的奥尔尊。如果你想,路就在你面前。”

       “很抱歉,大汗,我不能。”

       可汗神色凝重,好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悲痛做准备。“告诉我原因。”

       “我发过血誓。”

       大厅内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所以,奥尔尊属于那少数人。

       可汗继续说道:“生就在眼前,你却选择以死。”

       “我在天堂之路(Path of Heaven)上立下了誓言,倘若我背弃它,那么永恒虚空就将我吞噬。我遵从了‘诎斯-噶尔革(tsusan garag;注:鲜血誓言)’仪式,交自己于寰宇的束缚。选择诚然错误,但誓言仍旧有效,正如破誓者的命运亦不曾改变,就像我们尚行走在那无尽草原上时一样。”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不少大能已经昭示了他们背信弃义的面孔。”

       “那么虚空也将诅咒他们。”

       “我完全可以放了你。我是大汗,是那个施加律法之人。你没必要这样。”

       奥尔尊头一回流露出一丝迟疑。他抬头环顾周围的战士,又朝军团标识投去目光。最后,他望向了自己的原体。

       “我立过誓,而它永远不能被收回。哪怕是您也不行,大人。”

       可汗盯了一会儿自己的子嗣,琢磨着有没有可能让他反悔。

       “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奥尔尊。”原体终于发话,“就算我加入了自己兄弟的命运,我也绝不可能容忍这种东西存在。血誓是神圣的,它应由‘扎丁-阿尔加’来主持,该为解决宿怨而生。你就这样放任他们哄骗自己,让他们把它扭曲成下作的嘲弄。你是在自我毁灭,而且还挑在我正急需战士的时候。”

       可汗的话语没能动摇奥尔尊分毫。战士就和礼堂里的其他人一样明白,他不会回心转意了。

       “最后问你一遍,你愿意放弃你所立下的誓言吗?”

       奥尔尊的回答直截了当:“大人,我愿意和您并肩作战,直至泰拉的门庭。我本可以含笑九泉,可我不会。我不会像那些毁了我的家伙一样对别人撒谎,也不会欺瞒那些旧日神祇,更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我不配用这‘受赠’的第二条命苟活。”

       “那么,你应该明白我接下来必须做些什么。”可汗说着,拔出了佩剑。

       他走下讲台,向奥尔尊走去。战士僵立原地,一动不动。可汗站在他身前,刀尖对准奥尔尊的胸膛。

      “放眼我兄犯下的一切背叛行径,此为最深重者。他玷污了曾经完如玉璧的存在,让手中最为锋利的刀剑与我们自己为敌。我真想你原先没有发誓,因为你强过那些破誓的叛徒千倍,你本可以跟随我在泰拉上战斗。等到我身处王座世界之时,你的名字将一如那些不愿意谴责、自我放弃血誓者一样被镌刻在我的甲胄上。我的剑刃将由这些名号给敌人带去咒怨,因此,即使在这一点上,你将继续效力于军团。”

       奥尔尊没有移开他的目光。

       “如果可以的话,大人,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他说道,嗓音透露着坚定,“有多少人放弃了?”

       可汗冷冷一笑,仿佛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可笑。

       “一个也没有。”他说道,利刃旋即刺入奥尔尊的心脏。

       “像他这样的,有多少?”阿维达跟着问道。

       “没几个。”也速该回答道,“他们和我说连哈西克都没有下过血誓。”

       “那就是说,虽然大汗结束了这些人的生命,军团反倒没怎么受伤?”

       “的确没有。”也速该缓缓道来,“但......我觉得伤的是他自己。”



       风暴在一切接近尾声时加重了不少。阿维达渐渐感知到那巨大的乙太屏障正在云层上方翻腾郁积。它环绕整颗星球,像核爆的余波一样把这个世界包围在沸腾的亚空间帷幕中。

       所以到了这种时候,希望自会流逝。他清楚得很,没有舰船可以穿透此般“圣盾”——他压根就不可能逃离普罗斯佩罗

       但他从未怀疑过一丝一毫。阿维达勉强维持着自己日益萎缩的体力,徒劳地寻找着食物和水,一下下抵挡着周遭灵能生物的攻击。此时此刻,生存的步伐支配了千子,不时打断他四处奔波的生活。

       他还留着那套牌,不让它受损。每次雷电划破天际,让牌面看着更清楚时,他就把牌拿出来洗,但最后没有章法供他解读——代表国王、学者和鸟足恶魔的图案交替出现。就算他曾经拥有预言之力,现在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或许这些纸牌依旧诉说着事实,只是千子没法再理解这一切。

       他记不得自己最后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千子没完没了地行走在废墟之上,偶尔自言自语以保理智,除此以外就只有砖石滚落碰撞的闷响、亡灵们微弱的沙沙声,以及一道道惊雷。

       出于某些原因,他神游回了城市中心。虽然蜿蜒曲折的路线上险象丛生,但他正越来越接近起源。弗泰普金字塔的宏伟峰顶又一次进入他的视野。有那么几个小时千子什么都不干,就盯着它看。而在附近的秘眼广场上,那些诡异的幽灵“守护者”周身律动的微光在不停闪烁。

       “你在等些什么?”白疤军团战士问道。

        阿维达抬头看向他,现在他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奥尔尊。战士肤色骨白,胸前有道致命伤。

        “我不知道。”

        “你把牌拿走了。”

        “没错。”

        “扔掉它。”

        “凭什么?”阿维达冷笑一声,他知道与往昔之影对话实在是愚蠢,“你为什么想要我的东西?”

        “一切皆教训。此地为图,我们就是笔锋。”

        阿维达没有理会他。他其实不在那里。他们俩都不在。

        “你在等什么?”奥尔尊就像按下了循环键。

        “我不知道。”阿维达如此往复。

       尔后,在北境彼端,阿维达察觉到一丝震颤。在那里,破旧战犬的残骸死气沉沉,陨落胞亲的盔甲四散在尘埃中。他猛地抬头、起身,然后朝黑暗望去。

       他什么也没看见,至少视野内如此。但他的的确确察觉到亚空间帷幕被短暂地刺穿。在这堆废墟间的某处,有什么变了。

       他开始行动,心中已经规划出一条前往紊乱源头的路径。他必须万分小心,因为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既然有能力打破这层盾,肯定也能让他魂飞魄灭。

       “你又在期待什么,兄弟?”奥尔尊大喊。千子把他远远落在身后,只留白疤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救赎?”

       阿维达没有回答,只管自己前进。

       “他们可能会收留你。”奥尔尊继续喊着,“可接下来就会同化你。他们现在自有战争,而你不过是其中的一件武器,你凭什么认为他们能和更前者有什么不同?”

       奥尔尊的声音消散在呼啸的风声中。  

       “那血肉变化呢,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

不过这会儿阿维达已经没在听了。他不知道是什么闯进了这个只有他的孤寂世界,但至少它真实存在。长久以来,这还是阿维达第一次感到自己并不孤单,在此之前没人知道他形单影只了多久。



       当阿维达醒来的时,他知道该做什么。千子最后一次环视自己在剑刃风暴号上的房间,然后开始着甲。他看到自己手上发生了何等的变化。一个个夜晚,猩红在表皮上扩散、涌现。他也能感觉到灵能正趋于完整,毕竟也速该足称得上是位熟练导师,然而风暴先知对第十五军团那潜藏良久的诅咒一无所知。阿维达把头盔闭锁拉到位,气密环压到了脖颈上的浮肿,顿时一阵疼痛。

       走之前,他打开床下的金属抽屉,取走那只小盒子。随后他启动门控,溜进了外面的走廊。

       剑刃风暴号正处在她所谓的夜间,舰内亮度被调得很低。虽然还有数千名船员在工作,但是移动在甲板间的人少了很多,这让他更容易达成目标。

       阿维达悄无声息地移动,用他在躲避魂灵时学到的方式踩着步。他一边蹑手蹑脚,一边向前敞开思维。思绪像珊瑚枝杈一样延伸出去,寻找前路。

       他利用预视来保持隐蔽,借此他能赶在别人之前就看见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于是他耐心等待,一直到前方清空,再匆匆忙忙地前进,他同时也已觉察到其他的灵魂,后者很快就将跟踵而至。他看着这些虚幻的轮廓在“未来迷雾”中移动,接着计划出他的路线,最后穿过所有人。

       就算阿维达有这样的能力也不能一直隐蔽,所以他只能瘫痪某些不幸偶遇自己的家伙。不过他没有大开杀戒,毕竟对方都是易于击晕的凡人。但是他们踪迹亦限制了他的时间——很快会有人发现情况、拉响警报,届时激醒的会是更棘手的守卫。

       阿维达走上一层又一层甲板,来到一扇上锁的大门前。他拿出盒子,把它抵着门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去。他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这次朝下走,先经过电梯井,然后走楼梯。千子的预视还有瑕疵——路上他遇到了四名仆从,结果其中一人赶在被他制服前跑掉了。

       之后他快马加鞭。虽然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没时间再给千子浪费了。终于,阿维达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剑刃风暴号几十处虚空机库当中的一个。他立即操作起安全门,在指尖触及键盘的刹那,如流水般涌入脑海的不单单是密码,还有仆役操作员最后几丝想法。

       差一点他就能完美潜入机库,只可惜白疤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他们陡然警觉起来。随着气闸门的开启,警报声如期而至。战靴的清晰踢踏声响从上层传来,阿维达立刻判断出追击者有几人。

       他继续向前穿过气闸,舱门在身后缓缓关闭,紧接着开启了减压流程,空气通过格栅通口被抽离,流向战舰其他部位。阿维达周遭的一切声音也被剥离,唯余空洞的沉默。他面前是一处整备间,里面摆满了成堆的维修设备和庞大的燃料站。空旷的机库甲板就在下一道门外,千子离他的终极目标只剩最后几步路。

       阿维达冲向中控台,最后这扇一样被安全系统牢牢锁死。他的思绪被脑中愈发强烈的喧嚣所扰,跌撞间竟输错了密码。他能感觉到追兵冲入他刚经过的长廊,想象着他们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凡人仆从,假拟着他们拔出武器的模样。

       他又一次输入密码,这次对了,因为舱门正在平稳开启。阿维达转身锁住入口,希望这能让那些迅疾猎手们另寻他路,至少拖延他们几秒钟也好。

       正如他所料,塔吉克号星系穿梭舰(system-runner Tajik)正停在前方的宽阔甲板上,八小时前她才刚刚系泊。此刻,塔吉克号就像同类一样在朝虚空大开的机库内随时待命,准备航行。这艘船并不大,正常情况下只有二十名船员。但只要速度够快,一切就够了。

       就在他冲向登舰坡时,位于机库最右的防爆门突然开启。千子转身就看到一名白疤战士正冲他而来,他孤身一人穿过停机坪,手中的爆弹枪已然开火。

       阿维达猛地卧倒,枪弹呼啸着擦过他的脊背。他匍匐几步,紧接着起身冲向对方,没有犹豫分毫。

      千子回以颜色,开枪命中白疤手臂,打的对方扔下长枪,然而军团战士不慌不忙地抽出他的塔瓦弯刀(tulwar blade),顺势横劈向阿维达。灵能者躲过这一击,却没能完全闪开。阿维达不得不别扭地转过身以让刀锋刮过动力甲。

       在这样的近距离内,再想用枪也未免太过笨拙,所以阿维达同样选择拔剑相向。二人迅速接战,动力甲的碎片如阵雨般落向钢铁铸成的甲板,围着他们蹦跳。

       同时,阿维达仍在留意周围的动静——又一扇门被破开;另有十几个灵魂在厚重的舱壁后打转。

       没时间了。他更加卖力地挥舞战刃,拼命想击败面前的战士。有那么一会儿,白疤没有给他一丝机会,他们仍为这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所困。

       正此时,阿维达看到未来之路缓缓铺开,一如先前对决也速该时。白疤的意图在闪耀的线条中显露出来:他的思想出卖了行动,他的防御像书页一样缓缓摊开。

       阿维达立即做出反应,一记横扫击飞了对手的弯刀。白刃静静落在五米开外的真空地带,稳稳滑向远方。下一击干净利落地破开军团战士的动力甲,刺穿了他的次级心脏——结束了。血块喷涌而出,在真空下化作一个个小球。

       千子不得不另补上两下重击才让战士完全倒地不起。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舱门被打开。空旷的机库顿时火光四射。一条条弹道像曳光弹一样在他跟前灼烧。为了不被打中,阿维达不得不奋力冲刺。

       他成功了!阿维达冲上了塔吉克号的突击坡,又一刻不停地跑进船舱,直达控制室。他立刻锁上舱门,按部就班地进行发射程序,开始给推进器充能。增压舰体上传来了响亮而激越的碰撞声。在机库通向虚空的出口,外部重型装甲板正在慢慢降下。

       很快,他们就会升起剑刃风暴号的护盾。要么装甲板赶在他前面关闭,要么追兵在甲板上就瘫痪塔吉克号——再或者,一支杀戮小队将强行登舰。

       但阿维达知道这些无济于事。他走入驾驶舱,握紧控制杆,虚空在向他投来耀眼的光芒。

       他自由了。他躲过了白疤,就像在提兹卡的废墟间躲过无数危险一样。现在,他们根本抓不住他。



       也速该低头看着破旧的铁盒。他拿起盒子,在灯光下审视着上面的烧伤划痕。盒体并不古老。至于它装的东西,也许在过去会被安置在更为精致的容器里,就像神龛内的圣人遗骸。

       他打开盖子,把牌倒在桌子上,然后一张一张地翻阅起来。很显然,它们来自泰拉,但除了这之外风暴先知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有的以圆杯、长剑、束棒和硬币为点缀。有些则画着人类模样,还有的干脆是各种传说中的野兽。风暴先知来回扫视它们,体会出一股细微的热流——某种灵能狱火的回响。

       这倒不新奇,所有回收自普罗斯佩罗的物件都带有同样的特征。

       也速该琢磨了许久,又把这套牌摊在了桌面上,重新排列成随便什么合适模样,最后垒成一摞,小心翼翼地放回铁盒。

        “为什么?”

        桌子对面坐的是阿维达,他低着头,双手紧握:“我觉得能离开。”

       “那艘船找不到一条能走的路。你在想什么?”

       “本来有的。”

       也速该摇摇头,露出一丝疑惑:“但你改变了想法,最后没有起飞,这又是为什么?”

       “我在跑,可奥尔尊没有。”

       也速该皱起眉头,脸上的纹身随之变形:“什么意思?”

       “我不是阿里曼!你明白吗?我没有他那般力量,而且就算有,我也不会以相同方式驱使它。我感谢你们做的一切——相信我,我感激得很。可你现在正试图创造某些早就不复了的存在。”

       也速该一惊:“我从没......”

       “你明明有!我能感觉到!你想用你的军团捆住我,最后让我披上白袍、腰挎弯刀别着骷髅杖,再接着我就会像你一样讲起科尔沁语!”阿维达露出了苦涩的一笑,“的确,我的兄弟们是走向了自我毁灭,可这不意味着我现在能把他们抛在脑后。”

       “普罗斯佩罗上再无军团,内维尔。学派不复存在了。”

       “那又怎样?假如巧高里斯毁于一旦,而你又是最后一人,难道会有关系吗?我不觉得会。”

       也速该低下头,承认千子说的在理:“我当时在场,你知道的——就是马格努斯和大汗,还有其他人达成协议的时候。我以为就算赤红之王已逝,我们也还能重现过往。现在想来,也许我错了。”

       他抬起头,用那双金色眼眸瞧着阿维达:“所以你去意已决?你会离开我们吗?”

       阿维达点了点头:“我必须如此,不过还不是时候,更不会像这次一样。这也太......无礼了。”

       “你看,你已经是半个白疤人了。”

       阿维达笑了:“不带你这样算的。”

       “你要去哪儿?”

       “我看到点预视,这啊那的。但是也就只有这些片段了。”

       “你是军团战士,不为单打独斗而生。”

       “我曾孤军奋战了很久。”

       “没错,而且差点害死你。”

       “时机到来的那一刻我自会明白。我们是同道中人,到时候你肯定也会知晓。”

       也速该又拿起盒子,若有所思:“你把它留给了我?”

       “它属于阿里曼。据我所知,这是他在整个银河里留下的最后一样完整物件。我觉得你该拿着它。”

       风暴先知把弄着盒子:“我不知道,它的投影很奇怪。”也速该笑了,却很是内疚,像在责备自己,“总之这礼物很棒,我会好好保存的。也许哪天就物归原主了——谁知道呢?”

       “除非他能跨越生死帷幕。阿里曼跟其他人一样,已经死了。”

       “我们必须如此作想,但是好多时候连我都不信这话。”他收起盒子,“我希望你别再逃跑了,兄弟。还有什么可逃的呢?这儿的一切都向你敞开怀抱。”

       正那时,阿维达看起来很警惕,似乎这话不完全保真。

       “不跑了。”



       裁决议会完成了审判,其他被告们难逃审判,他们要么是犯下了违反军团战争守则的罪行,要么是因为血誓。而剩下的大多数人都被编入赎罪小队,成为了“复仇使者”。数支小队组成了快攻中队,它们以一组组坐标为目的地,即刻进发。

       舰队的其余部分则在引导下排兵布阵,为亚空间航行做准备,但船只间的移动有所限制。也速该和阿维达能花在训练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后干脆没有了。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任务要风暴先知执行。

       就在剑刃风暴号跳入亚空间的前一天,阿维达独自下到了由庞大铸造间构成的甲板层。辛勤是这里的高亢旋律,工匠们在无穷无尽的热流间源源不断地制造武器,没人觉得自己可有可无。

       千子找到了锻造厂的主人——名为索诺该(Sonogei)的粗犷泰拉裔战士。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肩甲板,扯开了上面的蒙布。

        “这不是我们的。”索诺盖盯着这抹猩红。

        “它来自十五军团。”阿维达边解释,边给他展示了镶嵌在四角星中央的黑鸦头,“是我原先穿的那件,还能补好吗?”

       索诺该接过盔甲,熟练地掂量了两下,然后看向下边的接口。背上的伺服臂旋转起来,化作探针开始扫描。与此同时,一道荧光绿线扫过凹凸不平的表面。

       “没问题。只要你把压延连接件和胸甲给我,我就能让它的缝隙和润滑油一样顺溜。不过,你是那个巫师?我已经为你做过一件了,是风暴先知的命令。

       “它我还留着,做工确实优良。但还请原谅,这件盔甲令我得以幸存良久,我愿意再次——而且是完好归一地穿上它。”

       索诺该犹疑地看着他。阿维达向前几步。

       “如果它对我不重要,那我也不会开口。”他拿过肩甲,借锻炉的火光照亮图徽,“你看见这个了吗?这是我教团的标志(Order)。当初加入它时我和你一样发过誓。我知道你能理解,我看得出来。”阿维达追忆了一下奥尔尊,以及他临终前的神情,“我不是白疤的人。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我会保持这古老图标,直到找到答案为止。”

       索诺该不悦地摇摇头,最终还是接过装甲:“把剩下的拿来,我看看能做点什么。”

       阿维达鞠了一躬:“感激不尽。”

       他走了。瘙痒再度发作,这回竟更加强烈。阿维达忍住冲动,没有去挠。

       我知道普罗斯佩罗不会夺我性命,可这算什么?我熬过那么多折磨,就是为了让自己被这最为古老的命定诅咒给生吞活剥?

       他回头望去,索诺该正把肩甲举在半空。旧日军团的白星一闪而过,沐浴在墨染和炉光交织而成的赤红光辉中,在焰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光荣。

       这份光景激荡着他的灵魂。就算是现在,哪怕在他经历那么多事情以后,他也无法忘记当初向着星徽立下的誓言。

       它夺不走我的一切——还不到时候。以后会有一条前路铺在面前,届时,我将作为千子军团的一员踏上这条通途。

       想到这里,阿维达信心大增,就像他身处在提兹卡的可怖日子里一样。他会找到躲避诅咒的办法。他相信在某个地方,定会有一剂解药。

        吾将隐忍,吾将存续。吾即末裔,不败之人。

       接着,第四学会的内维尔·阿维达(Revuel Arvida)登上了离开的阶梯。剑刃风暴号的亚空间驱动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启动,把他带回战争,带向敌人,带去他还未曾一见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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