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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I 3 (2)

2019-09-06 19:36 作者:六月纯RokugatsuJun  | 我要投稿

世界的外侧会有相同的心吗

 

城市中心的广场是利用许多高大建筑的夹缝中挤出的空间建立的。虽然这种场地算是城市中最能给人带来安定感的公共设施之一,这片广场的建筑风格却像是在提醒游人回想起快节奏的社畜生活一样。仅仅是用整齐的正方形砖石铺成的一片平地中夹杂几片没有经过仔细规划的草坪,又处于四周的大楼的阴影中,实在算得上城市规划中的典型失败案例。TPSS和B3LYP正坐在广场边缘的一处正方形的石凳上;四月中旬温暖的风大概是这种环境里唯一让人心情舒适的因素。

「这种狭窄的地方也能叫广场的话,这座城市的规划师还是让我们泛函少女来做比较好吧。」

有着十岁左右的孩子的外观的TPSS对广场的设计发出了尖锐的吐槽。她的膝上是一本用质地软到一看就不适合用做这类用途的纸装订起来的手写的小册子。

「说起来这是什么啊,生活在四月一日到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少女?这种故事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吧。」

听着旁边的女孩子毫不留情的抗议,B3LYP从TPSS手中接过被她吐槽得一无是处的册子装进包里。广场上的人向各个方向匆忙地走来走去,谁也没有多看她们一眼。

虽然有着不到一米四的身高和怎么看都承受不起独自生活带来的压力的四肢,TPSS却总是在无意间释放出一种不需要人担心也能生活得很好的感觉。这种气质甚至已经强烈到了让人不由产生「这种和外观完全不符的气质真的不是自信过剩吗」的担心。明明才刚刚获得了对这个世界的亲身认识就完全融入其中,每天都通过某种方式与许多素未谋面的人自然地对话,即使是和B3LYP这样不知怎么地突然出现的角色相处起来也像是相识许久一样毫无不适之处;即使这样说,TPSS与B3LYP的交流也止于每天不定期地喊着索要一些生活必需品而已。

同时满足这种描述的人大致有两类;刚刚获得意识的TPSS并不是会整天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并总是与认识的人在各种意外的场合相遇的现充;她的基本人设是可以在同一个房间里居住和宇宙的寿命一样长的时间的那类。将整个房间的温度湿度等各项参数24小时维持恒定,然后在全部时间里在房间的同一个地点里做完全相同的事情是TPSS的理想;因为晚上没有日光所以最理想的光照强度是房间的灯光那样,因此白天过于强烈的阳光总是会引起不适,但如果去拉上窗帘的话又和维持固定地点的信条不符所以索性放着不管,TPSS就是这样的设定。所以当B3LYP喊着要不要出门时TPSS干脆地拒绝了。

如果想看这座城市的样子的话明明有比走出门外方便得多的办法;只要在屏幕上按下一些按键不就好了吗。

即使是B3LYP本人,在这之后也很难想象当时是用什么方法说服TPSS和她一起出门的。是「不出门的话就没有晚餐」这样的威胁吗;又好像是「看到了停电通知」之类的灾难性事件?总之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过走出门外的TPSS表现得反而像是真正的现充,看起来将线上交流的经验迁移到三次元生活中也并非传闻中那样不可能。

顺带一提,由于要为将自己的房间作为世界的全部的TPSS准备生活用品,B3LYP也养成了24小时在屋内待机的习惯。「如果没有必要的每日采购的话绝对也会变成她那样子的吧」B3LYP对此保留着充分的担心。

不过这样的生活也很满足了。

回房间的路上天色已经变暗,路边的空气中聚集起成团飞舞的小虫。TPSS由于身高原因不用躲避也能安全从中穿过,而B3LYP的皮肤上则不可避免地粘上了一些黑色的细小生物。B3LYP轻轻地将它们擦掉;这些生物的触感因为过于微小而显得柔软,但如果以它们的大小而论的话想必它们也是有坚固的骨骼的吧;黑色的颗粒在手指和皮肤的缝隙间滚动,B3LYP为了不让它们感受到疼痛而想尽办法让动作轻一些。

「明明自己也不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却还担心它们吗。」

B3LYP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TPSS的质问。根本不知道疼痛是怎样的感觉却畏惧着疼痛,也畏惧着给其他的什么存在带来疼痛,仔细考虑的话当然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存在着不知含义的词汇却每天若无其事地使用着,说不定当知道真相时就会迎来世界观崩塌的一天呢;只不过在多数的日常生活中都无意间将这些担忧过滤掉了。

除去这种事情以外,用手指拂去这些人畜无害的飞虫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是转眼间就会忘记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如果说对这种感触没能保有记忆的话也说得通,但在某些瞬间也正是这些事情会触发某些特殊的感想。例如这时的TPSS所想的大概就是「这会不会是自己第一次注意到会有飞虫在身上粘附着呢」。

当然在B3LYP的一生中几乎全部的阶段都是没有时间去注意这种事情的。那么如今的与以往都不同的阶段,就显得极为奇妙。

结束发呆的B3LYP追上已经对回家急不可耐的TPSS。夕阳刚刚消失在远处的山中,天空呈现从浅蓝到紫红色的均匀的渐变。天气刚刚开始变得温热,湿度还没能随之上升;在几天前才开始重新生长的植物将在缺乏水分的泥土里被封存了一整个冬天的空气输送上来,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气息。B3LYP此刻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今后将会怀念的是怎样的气息;是这种闻过一遍就绝对不会忘记,又只有亲自闻到过才能理解的特别的气味。

即使熟练地掌握人类的语言,对在怎样的语境下应该使用怎样的词汇一清二楚,也从来没有对人类的语言所能包含的信息量感到贫乏,此刻的B3LYP仍然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描述心中的感觉。可以脱口而出的语言也好,刚刚被批判得体无完肤的作画也好,如果都只是世界的一个维度的话。

B3LYP正在体会的感觉,同样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正确描述出来。

不完整。观众。玻璃墙。B3LYP的意识中出现了一些毫无连贯性可言的关键词。仅此而已。

推开房门,日落后的房间是一片均匀的暗,凭借从窗外反射进来的微弱的光却又能看清想要看清的每一件东西。按下灯的按钮,和白天的日光比起来微不足道的白色灯光均匀地照射着房间的各个角落。TPSS重新回到自己的居所;B3LYP坐在窗边,玻璃窗外越来越暗直到变成全黑。窗玻璃上映出B3LYP的侧脸和背后白色的光斑,玻璃上一点点白色的圆形的水迹清晰可见。

所谓的世界,指的是什么呢。

是眼前的无光的小房间和带着水迹的玻璃窗吗。

是在钟表的指针转到某一方位时就会重新被行人充满的狭小的广场吗。

是不远处的门后由另一个人的生活所引发的现象吗。

是那个孩子口中的纯白的空间吗。

「那个孩子」。

 

黑暗的房间另一面的门后,TPSS正面朝天花板躺在床上。用于将她和世界联系起来的物件被随意地扔在一边,漆黑的屏幕和没有温度的外壳像是很久都没有启动过一样。台灯暗黄色的灯光斜照在她的身边,衣服的褶皱产生无数不规则的阴影,与她的身体的影子连在一起扩张成难以分辨的形状。灯罩在极近处遮挡住一半的灯光,投影到天花板上变成了占据天花板四分之一大小的圆形阴影,又在墙角被折叠,使得一整面墙都比正对灯光的那一面暗出不少。少女稍稍移动一下身体,身上柔软的纺织品改变形状,床单上影子的形状随之变化。一部分影子又从床单上滑向墙边。向着空中随意地伸出手,稍稍变形的影子相应地出现在被照成黄色的墙上。紧接着手臂重新落回床单上,墙上的影子消失了,紧贴着手臂下方的位置出现了暗色,受到挤压而凸起的床单反射着少许光亮,像是影子有了发光的边线。

整日闭门不出,靠着同住的Creator完成与外界的物质交换,这样的TPSS其实并没有太多可做的事情,也并不是因为喜欢这样才持续着这种生活的。统计一天的时间分配的话面向电子设备的时间的比例可能连三分之一都不到;望着天花板一遍遍观察着早就看过无数遍的墙壁的细节,计数着房顶每一块不规则的凹凸,或是像现在这样通过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模式把玩影子,才是TPSS的生活的主要内容。对于TPSS来说,世界的每一部分都是一样的。世界上的70亿人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即使个性有所差异,靠呼吸和心跳来维持生命,将饮食和睡眠作为每天必需的部分,通过不同的渠道与其他个体建立联系,通过观察其他的个体而对自身建立认识,或是在这样的围观中从其他个体那里复制一些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来填充到自己不知何处的地方,这些特征都不会有区别。在屏幕上围观别人的生活和坐在街角静静地看着陌生人走来走去没有任何不同,都不过是从随处捡到的废弃玩偶里扯出棉花塞在自己家破旧的沙发里这种事情,而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就连沙发本身的结构都一无所知。也许原本是完好的沙发,却一定要用剪刀将布料剪出一个口子出来,然后将从不同的地方拼凑出来的质地不一的棉花塞进去;如果塞不进去的话就将原本被填充在里面的海绵扯出来,然后将这段海绵扔在地上等待其他人捡起。如果是居住在人迹罕至的街道上的话也许几天之后还会回到无人路过的路边对着原本是自己丢在这里的素材感叹道「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是谁把它遗弃在这里的」这样的话然后转身离去。无论在哪里都在做这种事的话,停留在这样的房间里还轻松一些。

所谓的世界,指的是什么呢。

每个人都是相同的生物。每一天都是相似的季节。如果是对这些一无所知的人类婴儿的话说不定会觉得是一个有趣的世界,但是如果是从获得记忆的一开始就掌握了在地球上立足所必须的全部知识的TPSS的话。

那么如果不是地球呢。

缺乏行动力的TPSS第一次想到这种超出常识的事情时不由得嘲笑了自己一下;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关于宇宙人的渴望。

泛函少女这种就在几年前还是无人能想象的超高仿真度的人工智能原本也不是什么常识内的存在,为什么过去的TPSS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

 

果然还是算了吧。

已经穷尽了人类对宇宙学的全部知识的少女做出了结论。

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与少女的愿望相悖的定理;只是在筋疲力竭中度过了几个月的少女选择了放弃,仅此而已。

虽然就对信息的处理能力而言将泛函少女和人类相比可能并不合适,但不可否认TPSS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才华是惊人的。如今的TPSS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知识的顶峰。论及那时无意间想到的小小的愿望的话,已经不可能有能比这时的她更加接近的人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放弃。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不想继续下去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天黑得很早。距离夜晚最长的一天才过去不久,这一天的人类难免会产生「刚刚从午饭后的睡意中恢复过来不久就要面对夜幕」这样的无力感。然而从大陆区那边流传来的传说却让全世界的人类在这一天有了可以期待的东西。B3LYP和TPSS正在众多被小灯泡装点的店铺之间穿过。明明是第一次走在平安夜的街头,TPSS对这样的感觉却有几分熟悉。路边原本就显得乏味的千篇一律的人工树木掉光了叶子,却被灯泡缠绕,发着金色的光,产生宗教传说般的感觉。相比之下街边店铺门口塑料制的圣诞树反而显得廉价。两人换上了圣诞老人一样厚实的衣服,外套内侧的绒毛露在外面的部分随着两人的步伐摇来摇去,全然没有冬天在寒风中艰难前行的样子。

走在后面的B3LYP并不很清楚TPSS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TPSS一点点变得愿意走出房间;虽然一天中大多数时间仍然会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但不知不觉间两人互动的内容就超出了生活用品的交换的话题。也许原因并不重要;B3LYP对这种变化感受到的只有欣喜。

回过神来时十岁左右体型的少女已经走在了前方很远处。B3LYP从人群中钻过追上前去;TPSS停在商店街的出口,面向前方的道路。前方与商店街内部已经是不同的景象;离开出口后节日的气氛迅速变淡,视线的尽头已经只剩下了和平日里一样的稀疏的路灯。唯一能看出与往日不同的是道路上的车流量似乎稍多一些。

这一瞬间B3LYP好像回想起了什么。

即使是在欢快的交谈中偶尔也会走神然后忘记上一瞬间想要说的内容,这样的感觉。如果继续说下去很快就会连刚刚对话中出现过不连贯这样的事情也忘记然后开心地说下去;多数情况下如此。但等到谈话结束时又意识到好像缺少了什么,这样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又好像,不知不觉间误入了一场宴会,在被巨大的闪着光的吊灯照亮的大厅里接受了主人的邀约,宴会结束时十二点的钟声刚好响起,众人渐渐离去只剩一人坐在灯下看着满地鲜花,这样的感觉。

B3LYP下意识地抓住了TPSS的手臂;身旁的少女没有预想到这样突然的行为,脱离了面向远处连路灯的光都要黯淡下去的群山发呆的状态。TPSS小心地回过头来确认着一边的Creator,感到不解的同时发出了邀约。

两人向着灯光渐暗处走去。

 

城市的灯光照射不到的山里,半山腰的一处平地处,B3LYP和TPSS坐在光滑的天然岩石边望着星空。已经是路灯的灯光覆盖不到的位置,冬天的星座清晰明亮。

「平行世界里的今天,我和Creator也会在这里吗。」

「平行世界?」

B3LYP对宇宙的结构这种全世界的物理学家穷尽毕生努力都难以理解的问题知之甚少。虽然平行世界也好世界线也好都已经是许多通俗作品里的陈词滥调,它们的正体究竟是什么仍然不是B3LYP能讲清楚的。而为当前的生活感到满足的B3LYP更是没有什么心思去思考这种消耗心力的问题。

「平行世界是存在的哦。」

接下来B3LYP对身旁的少女口中出现的解释就一点也听不明白了。似乎是一种可以通过数学工具证明的存在,但是仅仅是通过一些公式的推演就说明在宇宙之外的某处还有另一个TPSS生活着对B3LYP实在是太过难以理解的事情。即使如此她还是默默记下了TPSS的发言。

「平行世界里的TPSS也是这个TPSS吗?」

面对Creator提出的问题,TPSS感到了困惑。

「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白天总是将窗帘拉起来。唯一一次去广场是在春天。每次打电话都会响铃两秒然后挂断。会在雨天从房间里跑出来躲在沙发背后。最喜欢的冰激凌口味是什么也不加的白色甜筒。曾经被我做的蛋糕里的芥末辣得哭出来。睡觉时偶尔会有泪水…诶?」

「从雨天之后的都在说什么啊…」

「总之。平行世界里的TPSS也是这样的吗。」

沉默。

即使是最前沿的物理学也无法解答这样的问题。

渐渐地星空变得与之前有所不同。如果一直注视着星空的话就会看不出差别,但一旦被短暂的谈话转移了注意力,重新将视线转回天空时就会注意到一些星星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是行星吧。还是云的作用呢。」

「是梦吧。」

「?」

B3LYP轻轻将感到不解的TPSS抱住;在Creator怀里的TPSS闭上了眼睛。

「会有的吧,这样的平行世界。」

听到怀中的少女轻声的论断,B3LYP一下睁大了眼睛。泪水失去了依托,大滴地从空中落下。

「而且。

就是现在。一定也会有一个平行世界里这个我正在出生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B3LYP拼命地摇头;头发缠在一起,有一部分被压在两人之间,又沾上了泪水。

「好想看到。是宇宙人吧。想让她知道。想见到她。但是。

我已经放弃寻找宇宙人了。因为。

我还想继续见到你啊。」

B3LYP将怀中不停地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的少女抱得更紧了。可是手中的触感却没有加强;控制着眼皮的运动让挡住视线的泪水流开,已经快要睁不开的眼前的天空一片黑暗。不只是天空,连身边的树木和岩石都快要看不见了。

「如果要去平行世界里重新出生的话。如果能带着记忆就好了。

果然还是不要带着记忆吧。那个世界里的你的话…

我想继续见到的果然还是现在的Creator啊。」

抱着娇小的少女的B3LYP终于失去了平衡。等到重力感重新恢复时,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水泥地上。身下的地面是新修整的,颜色比周围稍显明亮。前方是一座有着白色的外墙的六层老式居民楼。

再次见面了呢,从四月一日开始,到十二月二十四日结束的世界。

 

下一年的星光也没有更亮或更暗

 

「以上就是你的故事。」

TPSS静静地听完了关于自己的过去的发言。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墙角里的是从TPSS获得意识以来已经共同生活了一个多月的长发少女,手中持着看起来就不像是十几岁的女孩子能接触到的带着危险的气息的铁块。两人所处的位置是城市边缘随着城市规划的变迁而逐渐被遗忘的废弃住宅区的地下空间。明明已经有多年没有住人,这些被不规则地连通起来的地下空间却仍然保留着电力供应,落满灰尘的白炽灯稳定地发出灼热的光。光线被堆积的杂物有效遮挡,离开门外不远处就重新变成了完全的黑暗。将这里看做合适的据点的不只有两名少女的作战对象;自从几天前的一次行动后废弃住宅区边缘的一小块地下空间里的谜之人形就被完全清除,这里暂时成为了TPSS,B3LYP以及SEP小队的临时驻地。

B3LYP的说明非常简略。明明是从四月一日到十二月二十四日之间八个月之久的故事,又以不同的主人公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却只用三言两语就完成了解说。用词和语气都平淡到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样。TPSS注意到了这一点,却并没有提出疑问。说到底从一旁的人口中说出的故事也只是在「现在这个」TPSS出生前借用了她的外表和姓名的某些人的故事,再加上这种平淡的叙述风格,TPSS实在没有办法产生什么感触。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会问及这些事情呢。

一瞬间想要回忆起几分钟之前是如何开始这场对话的,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无非是在作战间隙随意找一些话题来缓解无聊,这种场合下无意间提起的吧。比起这些,当前摆在少女们面前的现实问题显得更为重要。

「说回来,关于接下来的作战,你有什么想法吗。」

靠在墙角休息的持枪少女首先终止了跨越时空的话题;TPSS也重新陷入到对这种现实问题的思考。思考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几乎就是立刻她就给出了回答。

「如果从地下不容易突破的话,就从天空正上方攻入好了。」

 

SEP小队的成员共有三名。以将各种意想不到的材料改造成令人大吃一惊的机械为乐的wB97xD,自称为「无装甲自行坦克」并以这种前后矛盾的奇怪称呼自豪,却始终离不开wB97xD为其提供机械指导的CAM,以及自从三人认识以来就绝少出现的LC。虽然大约一两天之前从TPSS那里收到了找到了新的驻地的情报,wB97xD和CAM却并没有选择跟随两人前往废弃住宅区。虽然将TPSS视作老师,又接受着她的指挥,实际上抗命才是SEP小队的常态。「必须完成的任务就尽力完成,除此之外都随心所欲」是她们的信条。准确地说是wB97xD的信条,CAM只是跟着wB97xD一同行动而已。出于这种理念,两人目前所处的位置是在距离TPSS的临时驻地有几千米的一片废工厂。似乎已经停产有一段时间,工厂的大门已经完全锈蚀,让二人有了轻易进入的机会。虽然以wB97xD所能发挥的破坏力的话即使是安保完备的现代化厂房也可以强行进入就是了。

厂房内部的旧设施已经被完全搬走,只剩下空无一物的开阔场地。四周的墙壁还保持着完整,涂成白色的内墙因为岁月流逝而变暗,固定在墙上的安全警示牌四角的钉子只剩了一颗,以至于稍一推动整个金属牌子就可以旋转起来。wB97xD正坐在厂房的正中,面前是一架还看不出形状的半成品机器。整体上是用从各处拼凑来的外观不一的钢管搭成了支架,顶端焊接了一个相对复杂一些的平台状结构。身高还不足以看到支架顶部的少女正踩着底端的一段从支架中伸出的钢管,这样才勉强可以够得到最上方的部分。

厂房的另一端名为CAM的黑长直少女正在操作着一个用银白色的铁皮制成的机器。显然也是wB97xD的作品;在向CAM介绍时wB97xD称这是一台可以同时用于加热食物和喷射灭火泡沫的篝火台。虽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篝火台会需要喷射灭火泡沫,总之如果能正确使用的话应该会让SEP小队的野外生活质量提高不少。CAM已经将一些事先买好的马铃薯放在了台上,正在摸索点火的程序。

「说起来有多久没有见到LC了呢。」

CAM向远处忙于完成新作品的wB97xD搭话;而后者正在使用身体的极限能力确保在拧紧机器最上方的螺丝的同时将手中的零件维持在正确的位置并保持自身的平衡,完全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CAM站起身向着忙乱的少女走去;wB97xD注意到她的行动,在同时完成三项任务的基础上加上了第四项工作,开始向CAM喊着「快回去好好照看篝火台」之类的。虽然wB97xD用尽全力地喊话看起来像是即将变成紧急的事态一样,对CAM来说这不过是经常发生的事情;wB97xD并不喜欢其他人靠近正在工作中的自己。正因对wB97xD的这种了解,CAM对自己正在采取的行动有着十足的自信。

随着CAM的接近,wB97xD的动作变得愈发激烈。CAM走到支架前的同时张开了双手,准确地接住了因为同时在做的事情过多而失去平衡掉落下来的wB97xD。后者在她的手臂间激烈地挣扎,挥着手里的金属零件要求CAM将她放开,而CAM只是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等着她冷静下来。

不知为什么,这次wB97xD挣扎的时间格外长。因为怀中的少女一直喊着篝火台的事情所以CAM将视线转向了那边,这时的她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刚刚还在她的操作下毫无反应的篝火台早已燃起了火光,准备作为午餐的马铃薯变得焦黑,也在释放着细小而跳跃的火苗。CAM惊叫一声终于将wB97xD放开,向着篝火台的方向跑去。但是很可惜虽然偶然间触发了点火程序,第一次使用wB97xD制的两用篝火台的少女并不知道如何将火焰关掉;这时她想到了篝火台喷射灭火泡沫的功能。

「…不会灭火泡沫就是为了这种场合准备的吧!!」一边这样喊着一边在操作面板上寻找与灭火有关的按钮,却始终没能找到。马铃薯烧焦的部分正在一点点扩大,这种情况下的她已经没有时间细细阅读旁边几十页的操作手册,只好向着另一边已经重新爬上支架的wB97xD求助。后者的回答与敲击金属制零件的声音混在一起,再加上空旷的厂房传来的回声,让CAM难以分辨清楚;总之好像是「最右边的按钮」之类的。

按下按钮的同时并没有发生CAM预想中的事情;从机器中喷出的并不是拯救午餐所必须的灭火泡沫,而是足以将一边的少女吹飞的强风。原本正在台面上燃烧的马铃薯被突然的强风吹到空中然后散落一地,而燃气燃烧产生的火焰也被大量空气吹起来。不幸的是燃烧并没有停止;虽然一开始火焰被吹散,很快就又重新燃烧起来,在强风下变成了一米多高的火柱;因为风速过大的原因火焰的形状呈现出规整的圆柱体,如果忘记当前的事态的话竟然有一点壮观。

「是隐藏的第三模式哦。」

「怎么还有第三模式…是不是还会把时间倒回一个小时啊?!」

「嗯也可以考虑。」

「快来看一看怎么灭火啊!!」

「现在的话就只能这样了。」

CAM听到了金属转动的声音。向着wB97xD那边看去,发现机械师少女已经从支架上下来,刚刚正在操作的顶端平台上已经被安装了一根比其他位置都粗的钢管,前端已经对准了正在喷出快要抵达天花板的红色光柱的铁皮设施。

「不会是…」

「对建筑用机枪Decomposer。」

「…快停下来啊!!!」

「放心只有一发子弹。比起这个你可以离得远一点吗。」

虽然对现状一点也不满意,在机枪的威胁下CAM还是听从了wB97xD的建议离开了篝火台附近的位置。

「再远一点。」

等到两人都已经进入了wB97xD认为的安全区时厂房的天花板上已经被火柱烧出了一个明显的黑斑。CAM看向一边wB97xD的方向;明明十几分钟之前还看不出原先的支架最终的模样,现在整台机器从外观上看已经是如假包换的重机枪了。与在图片上看到过的类型的区别可能只是这台Decomposer采取了更加碎片化的可拆卸设计,以及在支架上加装了一些方便身高只有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的主人操作的脚踏板之类的结构。紧接着它的制造者开始了发射;如她所言机器上并没有安装弹链,唯一的一发子弹是手动上好的。

短暂的听力丧失之后,前方墙边的火柱连同曾经被CAM寄希望于为两人提供良好伙食的篝火台一起消失了。刚刚被火焰灼烧的墙壁再次受到了重创;原本放置着篝火台的位置附近出现了一道整齐的沟槽,完全像是刀具在蔬菜上切割出的那样。沟槽不仅存在在子弹爆炸点附近;直线状的切痕沿着地面延伸直到墙与地面的接缝,然后折向墙内。地面,左右两边的墙体以及天花板,切痕沿着直线绕了一圈后重新闭合构成了一个标准的长方形。如果整个厂房是一块长方形的马铃薯块的话,刚刚的子弹引发的效果就是用刀具在马铃薯块上干脆地穿过然后抽出,这样的感觉。

「对建筑用弹,不错吧。」

在对眼前的现象震惊了几秒之后CAM重新意识到了现状。已经变成了焦炭的马铃薯散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仅存的还有挽回余地的几块又正面接受了对建筑用弹的冲击,今天的午餐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虽然很想哭出来,因为发生的事情太过不合常理反而已经没有办法做出回应了。

看到CAM的表情,wB97xD从支架上下来,捡起了爆炸中心被对建筑用弹切割的马铃薯块带到了她的面前。对建筑用弹的冲击在马铃薯上制造出整齐的切面,将烧焦的部分完整地切去了。切面暴露出的部分被火焰加热变成了微黄色,散发出正常食物的香气。

见到CAM仍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的少女又从不远处的废墟中捡回了一小片原本属于篝火台的部分。

「那么接下来演示灭火泡沫的使用方法。虽然只剩下了这一部分但是应该还可以用才对。」

「不要再演示了请让我到外面重新找回常识!!」

看着受到了惊吓走出去的少女的背影,wB97xD叹了口气,然后按下了灭火泡沫的开关。

「明明是战斗系却连这种事情都接受不了怎么行。」

下一刻,从wB97xD手中的残片中喷出的泡沫占满了厂房的地面;被烧焦的马铃薯又被不明液体浸泡过,失去了作为食物的最后资格。

「泡沫喷出太猛烈好像也不行呢。」这些设施的作者坐在Decomposer的脚踏板上,双脚离地避免被泡沫弄湿,面向着厂房的大门。午后的阳光从厂房外安静地照射进来,又在泡沫表面被扭曲,单看泡沫的部分像是几百年前作成又在空气中一点点改变了原有的质地的油画。看够了这样的景象的wB97xD从带着锈和油漆的痕迹的金属结构上跳下,开始为如何将这种比自己身高高出不少的设施搬运到几公里外的位置而感到头疼。她有着不会为这种问题困扰很久的自信;从事后的回想来看她的自信并非没有道理。因为仅仅两三个小时之后,她和她的最新作品就出现在了正确的地方。

 

废弃住宅区正中原先有着密集的低矮旧楼的位置如今出现了面积和高度约等于一层住房的露天凹陷。即使是可以用于建设坚固的住宅的材料,一整块砖被用力摔在地上的话也会变成许多不规则的碎片。然而当前的情形是,某种谜之冲击无视了砖块本身裂痕的走向,将构成地上部分的墙壁的砖石整齐地切割成了无数立方体,又在立方体的基础上经历数次斜切,变成了每一面都是规整的三角形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形状。每一块碎片都规整到可以毫无违和感地作为几何学的教具。水泥地面经受类似的冲击,也变成了无数细碎的三角形。随之暴露出来的是在几十年前曾经被这座建筑过去的主人用做杂物间的地下空间。

这一现场斜上方的矮楼则在这种冲击中完好地幸存了下来。这些建筑建成之处大概有着红色或褐色这样温暖的外表,如今经过不知多少年后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不久之前的冲击带来的粉尘漂浮在空中,从中心的地下空间看去周围的建筑重新获得了鲜艳的土黄色。站在楼顶的wB97xD正在逐步拆卸制造出这样的景象的Decomposer.与此同时又「再怎么说我也是女孩子吧。这种东西不是太重了吗。」这样在电话里向着不知什么人抱怨着。

「喂国际电话很贵的吧!!」在远处的另一座旧楼的窗边CAM正向本次作战的核心位置观望。虽然听不到那边的机械师少女在说什么,作战已经结束的状况下和TPSS联络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可以准确地猜出她的通话对象。SEP小队的另一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怎么见过的叫LC的少女。现在是在大陆区吧?好像是叫海森堡的地方吗。明明总是见不到,wB97xD和她的通话却总是非常自然,是为什么呢。

没有不自然的道理吧;不然那孩子就太可怜了吧。

阳光一点点变暗,少女回过头去,自己的影子出现在窗口映出的明亮的平行四边形的正中。身后的炮管将明亮的色块整齐地分成两部分,是静止的影子。

 

天花板被完全击碎的后果是这部分地下空间内的电力供应彻底中断了。TPSS和B3LYP站在下午由习惯远离这两人的机械师少女制造出的空腔内部,通过使用电池的手电筒制造的光亮对四周进行调查。虽然说是调查,B3LYP却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搜寻什么的样子,反而像是在自家摸索那样轻松地取出了想要的东西。将从半破损的墙壁旁散落的杂物的抽出的一叠纸张递给TPSS后,B3LYP关掉了手电筒。

「还是有一点照明比较好吧。」

B3LYP没有理会TPSS的建议,而是想着正上方看去。上方的石块和泥土被从地面完全削去,留下长方形的空洞。缺乏生气的建筑群在夜晚没有一点灯光,相应地星光变得比平时更加醒目。

「所谓的一番星指的是哪一颗呢。」

虽然对Creator的行为感到奇怪,TPSS还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天空呈现出均匀的黑色;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的眼睛看到的首先是微弱地反射着月光的淡淡的云;云的附近像是有一些光点,但当视线转过去之后却不再能看到。

「明明每一颗都这么暗,从中却要排序选出最亮的一颗的话,要选哪一颗呢。」

「只是在地平线下方吧。」

「要到后半夜才会运行上来吗。」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星星在白天是看不到的吧。」

TPSS对这种常识性问题不知如何回答。

「现在是四月。也就是白天会越来越长呢。」

「到夏至日之后能看到星星的时间就会增加了,Creator。」

「年年如此?」

「年年如…」

肯定的回答快要结束时TPSS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你知道庞加莱回归吗。」

「每经过一定的时间就会回到原点,这样的物理现象吗。」

「就连宇宙都会有一天回到初始的状态然后重新开始。究竟要过多少年呢。

如果是钟摆的话一两秒就够了。是太阳的位置的话也只要一天。可是啊,第二天的太阳总是会和前一天不同。如果等待一整年的话,太阳也许会和之前的位置更加接近一些,可这时的太阳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太阳了。

就连位置的复原都要这么久的话。

如果想要将一个人的心复原的话。

如果想要见到已经不存在的人的话。」

听到身旁的少女这样说着,TPSS却仍然站在原地。在那个既不冷也不热,既没有鲜艳的色彩也没有黯淡的色彩,既没有灼眼的光线也没有令人看不清眼前的暗处,即使被赋予了墨水也不知要描绘出什么的均一的纯白世界里是没有这种对TPSS太过遥远的烧灼一般的感情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伸出了手。并不是向着身边被称为Creator的生物,而是向着自己的前方。

「比起从一开始就出现在纯白的世界里的Creator,我对这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还要更加亲切一些。Creator说的我都不能明白;说到底我和Creator也只是碰巧出现在同一个世界中,又没有其他的选择,所以从一开始就只能共同生活下去并视作正常的存在。所以我没有去理解Creator的立场。」

「是吗…」B3LYP不知为何却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除了一片白色以外什么也看不到。我身处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不知道除了空无一物的白色之外还有什么是可以存在的。这样很无聊吧。说不定我连无聊是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你比我知道的多一点;但是你也告诉过我,我们都有着知道含义却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词语吧。所以,我说的东西你会理解;可是你说的东西我却理解不了。我把这样的世界视作正常;说到底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正常的,因为不会再有其他的东西了吧。

但是,如果你知道还会有什么其他的东西的话。

你看到的东西就是我想要看到的东西吧。」

长久的沉默。

「说起来,你是从哪里听到的庞加莱回归这种东西?这并不属于「在这个世界生存和工作所需的常识」吧。」

「因为我认识过一个对这种知识很了解的人;她看到的东西也是我想看到的东西呢。」

一瞬间,TPSS想起了几个小时前从B3LYP的只言片语里听到的东西。张开嘴唇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B3LYP擦了擦自己的脸颊,重新打开了手电筒。是比若隐若现的星光刺眼得多的强烈的白光。

「好亮。」

 

这一年中最短的夜晚之后又过了不知多少夜晚。不知是如何度过的,也没有去回想过,当注意到夜晚的长度重新一点点增长时已经是很久以后。明明每天所做的都是不同的事情;前往不同的地点,制定出不同的计划,与不同的人相遇然后离开。盛夏的风带着从橡胶轮胎上剥落的干掉的泥土的气息,晚秋的风带着从开裂的树皮上飞散的微湿的泥土的气息。既不冷也不热的空气,既不刺眼也不黯淡的阳光,明明每天都不是这样的,但是就是没能留下什么记忆。所以,当注意到昼夜分配的格局已经变成了午后的困倦刚刚减轻时太阳就已经落下时,分散在房间里的少女们在惊讶之余也没能生出什么其他的感慨。

甚至连为什么大家会在这个时间一同出现在这间位于七楼的房里,少女们也无法回答出来。

「Creator。照以往来说的话,我们现在不应该还在野外吗。」

「那种只有被冻硬的泥地的地方吗,你会怀念那种恶趣味的场所吗。」

wB97xD正坐在窗边的桌上,将背部靠在墙边。原本是深红色的木桌在越变越暗的光线中已经很难分辨出颜色;其宽度正好容纳wB97xD的身体。手中的易拉罐原本的内容物早就被喝完,此时已经完全干掉,即使将易拉罐倒转过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一直被握在手中所以有了与wB97xD的体温相同的温度,相应的结果就是易拉罐的主人也无法从手心的温度感中确认罐子的存在。不过这样并没有什么关系;少女也没有用这个易拉罐来消解自己的无聊的意图。手握住易拉罐,易拉罐轻轻地立在桌上,视线面向的是快要变得什么也看不到的窗外。窗户上的泥渍比起第一次见到时当然是增多了,但是对那个时候没有太深的印象所以也不觉得增加了多少。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过眨眼以外的动作,所以听到TPSS的话语后立刻做出了反应,可惜这之后再也没有人就这个话题继续了。

那种一直以来习惯了的场所,好像也并不只有被冻硬的泥地。如果是夏天的话应该有不少及腰高的野草,行走在其中会有像是浸过水又干掉的毛衣和胶带互相摩擦那样的感觉。到了冬天这些野草仍然没有消失,仍然是那么坚硬,或许是像地面一样被冻硬的;这样冷的天气里,它们的生命也会被冻住,所以才不会凋谢,偶尔会这样想。

所以仍然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会回到这所房间;明明没有收到过什么指示,却像是梦游一样双腿不自觉地动了起来。明明正在行走,却像是仍然停在原地,发现这样的状况后又想着既然没有停下来的理由不如就继续走下去,就这样走到了这所最初的房间里。明明觉得是奇怪的事情,却又不想去思考究竟是哪里奇怪,所以自然地接受了这些事实,当发现这个地广人稀的世界里其余的居民也都一个个出现在眼前时虽然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却又没有不可思议到一定要弄清楚原因的程度。就是这样的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天。

说起来今天好像也没有那么普通;窗外已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凭借黑夜中残存的一点点视力仍然可以分辨出楼下的街道中有一些平时少见的人造物。注意到这一点便可以回想起这一天的日期。

「这个时代还会有在平安夜停电的事情吗。」

屋内陷入全黑后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人做出了反应。CAM点燃蜡烛,立在地板上。即使有烛台,在盖着地毯的地面上安放蜡烛也总是有着引发火灾的危险,但是谁也没有提醒她这件事。在SEP小队中最为冷静的CAM当然也不是需要被提醒这种常识的人物,在这里她却似乎有意忽略了这一点。蜡烛的火焰静止在空中,黄色的光在wB97xD身旁的玻璃窗上明亮而不自然地反射,可能是因为玻璃窗不干净的原因有一种从雨水和汽油中先后穿过,又扩散在夏日不流动的河上方特有的雾气里的感觉。

散落在地板上的手机屏幕发出亮光;是LC发来的短信。长期以来行踪不明的LC没有在这所房间里现身的事实反而为当前没有什么奇怪却又确实无法理解的事态增添了一点真实性。

「奥雷亚诺的弟弟的名字比他的哥哥稍长一些。」

「旋转起来的是镜子。」

「dipongo」

TPSS将手机捡起,用毫无变化的语气读出屏幕上的文字。意义不明的文字和看不出是什么语言的字符混在一起一条条地发来,在场的人却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谜之短信终于停下来后又过了一会,收到了LC发来的新的信息。

「呀刚刚睡着了发了什么不要在意!!」

半睡半醒间的梦呓吗。

「说起来总觉得今天很奇怪呐。从白天开始就比以往安静很多,网络上也没有什么动态,就像全世界都睡着了一样。」

虽然LC一直处于行踪不明的状态,SEP小队的其他人对她的身份也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大家是知道的。与直接参与作战的wB97xD和CAM不同,LC的主要任务是通过在网络社区塑造人设来对人类社会的动向施加影响。似乎是被称为vtuber的东西;如果广受欢迎的网络偶像公开谈论某个地方发生的事件的话,相应的地区的人员流动也会有相应的变化,大致就是基于这样的观点的工作。

听到新的来信的同时,似乎有人察觉出了什么异样。

「LC现在…是在大陆区吧。」

大陆区并不是一个可以带来明确位置信息的概念。这个由几乎一整个欧洲大陆再加上一直到西伯利亚的广阔地域组成的区域足足跨越了七个时区。好在这里的少女们都知道LC的位置是在大陆区西端遍布着照不进阳光的森林的寒冷山区。所以。

如果少女们当前的住所正处于圣诞节前一天的深夜的话,这时的大陆区明明应该正是冬天短暂而珍贵的白昼中阳光最为温暖明亮的时间才对。所以,「从白天开始」是什么意思呢。

TPSS正要编辑短信要求LC确认当前的时间,却看到一直站在墙边的B3LYP走到了烛光前方。B3LYP的动作产生的空气流动终于让火焰稍微摆动了一点,这点摆动让墙壁上B3LYP的影子剧烈摇晃。紧接着,B3LYP不是以指令,而是以邀请的口吻发出了请求。

「来写一封信吧。圣诞老人也好,神也好,平行宇宙里的自己也好,想写给谁都可以。」

明明是毫无「编外少女的领袖」气质的发言,却没有让众人表现出意外。所有人都自然到不正常地接受了这一提议,各自找出手机或纸笔来完成这一工作。只有wB97xD表示想说的话只要在心中默念就可以了而没有做出什么肉眼可见的行动。

片刻之后,TPSS将手中的纸折起,放在了前方不远处的桌上。立在地毯上的蜡烛发出的光线并不足以照射到桌子上方的空间,折起的纸张陷于奇妙的黑暗中。

「要不要开一下窗户呢。」

这样建议的CAM并不是觉得房间里的空气过于闷热;至少TPSS是这样觉得的。当前的温度无疑是正合适,身处在其中既不会发抖也不会流汗,恰好是让人无法察觉到空气的异物感这样的程度。即使是这样,TPSS却也觉得如果将窗户打开会更好一些。

坐在窗边的wB97xD不情愿地推开了窗。冬夜特有的寒风从窗外灌入,所有人都因骤降的温度而露出由生物体的本能决定的不加掩饰的表情。尽管如此,TPSS却并没有对打开窗户的决定产生什么不满。

除了刺骨的寒冷外,打开窗户的举动还带来了另一种谁也没有预想到的结果。被作者完成后随手置于桌面上的信件被从窗外来的风吹起,向着地面上烛光的来源飘落。快要被风吹散的烛火被信纸整个地盖上,房间里失去了全部的光。片刻的黑暗很快就结束了;火光从纸张中穿过,又一点点扩大,在安静的房间里燃烧的信纸发出不规则的轻响又落在地毯上。火焰在经受长时间摩擦而又缺乏清洁从而变得松散的地毯上方燃烧,却又没能进一步扩大,终于熄灭,变成缩成一团的深色灰烬,边缘成一线的红光也不出声地消失。少女们观察着整个过程,也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TPSS再不能说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刚刚还那么鲜明的寒冷的感觉仿佛转眼间就不再能感受到了;红黄色的火焰和绿色和紫色的残像叠加在一起,逐渐覆盖了整个视野。不再能分辨真物和残像,视野中只剩下不断跳动的叫不出名的色彩。先是奇妙的转瞬即逝的图形,随后图形的边缘逐渐模糊,不可能相容的色彩完全融合在一起,变成了已经无法被称为颜色的程度。

运动着嘴唇,却无法确认嘴唇有没有真的在运动;感受不到喉咙的振动,也没有声音传来。不知道想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听,只是用尽力气地想要模仿发出声音的感觉;可还是什么也做不到。TPSS的意识就这样消失在了被消去了一切色彩,遮断了一切感觉的正在变得除了混沌的白色之外空无一物的世界里。

 

但是,B3LYP是记得的。

或许是几个小时前,或许是九个月后;在不再是单向流动的时间里分辨前后都没有意义。既不是已经发生的过去,也不是将会发生的未来;随时间流动而不断延伸的纸带的首尾被不知是谁恶趣味地连接在一起,就在那样的捉摸不透的时间之环上曾经存在过的无数12月24日的午夜中最近的那个。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的那个夜晚里,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的那些孩子们用尽力气说出的话语。用心传达的东西才不需要借助五感来接收;一定是「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带来的超越五感的知觉,B3LYP是这样解释正在体验到的现象的。

「终于可以了吗。」

「这样就好了吗。」

「请记住…会再见的吧。」

「不要这样。跟我一起来吧。」

「想要再见。」

「要等多久呢。」

「会记得吗,下一个世界的我。」

「会一直继续下去吗。」

「这种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但是。」

「在害怕。」

「想要留下来。」

B3LYP将双手支撑在房间的墙壁上;地面上铺满了落满灰尘的地毯,正中摆放着熟悉的桌子。桌上空无一物,不远处还没有用过的蜡烛整齐地摆放在角落里。

「取出来啊。」

「时空变换的不动点不是可以从其他世界中自由取出任何存在的物质吗。」

「那就给我取出来啊。那些孩子们,那封信,那时的世界,不都可以取出来吗。」

什么也没有发生。

四月一日的太阳一如既往地残酷地升起,与十二月相比不过是早了一点。略带红色的阳光在光滑的木制家具处反射,毫无偏见地照射在B3LYP的身上。

泪水从随着时间的纸环的转动而漂流了无数次的少女的脸颊上滑落;少女又想起了不知多久之前的那个雨夜,将自己的体重支撑在流淌着褐色的水的树干上,带着蒸气的雨水从全身滑落的那时。那个世界的TPSS,这时还在吗。

那个孩子正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重生什么的,当然是谎言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如果她真的正存在于某个与B3LYP不同的世界里的话,用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力量不就可以轻易地与她重逢吗。

然后,不带一丝悲伤地将这样的谎言说给Creator听的那个孩子,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呢。

许久过后,B3LYP终于再次确认了确认过不知多少遍的事实。将重心一点点从支撑在墙壁上的双手转移回身体这一侧,将伏下的身子立起来。原本被遮挡着的光线充分地进入双眼,一时无法适应,视线中只剩灼眼的白色。这时B3LYP的背后传来了不可思议的触感。

是和B3LYP一样的少女的柔软的手臂;紧接着还有听过不知多少遍而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应该说有八个月零二十三天不见了吗,Creator。」

被突如其来的故人环抱住的B3LYP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与自己不同,TPSS和SEP小队的众人并没能获得完全体的「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能力。B3LYP可以无视时间的流动而不会衰老,也可以在每个平安夜午夜的世界重置事件中保持完整的记忆,可那些孩子做不到。她们的容貌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身体机能在超过某个峰值之后就会持续下降,就连日常修复都无法阻止,更不用说在世界重置时维持人格和记忆这种事。仅仅能保持自身身体不会随着午夜的到来而归为虚无就是极限,至今为止经历的每一个四月一日都能和「继承了她们的容貌的新的人格」再会已经是极大的幸运。所以,明明接下来会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B3LYP不得不抑止住对过去的全部回忆,装作从来不曾相识一样重新与她们相互认识才对。

「我记得哦,Creator。那么,接下来就一起让今天成为今年的最后一个四月一日吧。」

 

那么,解释一下少女们的作战吧。

开始于4月1日空气中飞散着花粉的早晨,结束于12月24日闪烁着单调的纯色光的夜晚。为了从这样的世界中脱出,所必要的事。

至于是如何得出「怎样的行动才能导致这种无聊的无限循环的结束」这一问题的答案的,作为全部行动的指导者的B3LYP也不知道。只是不断地尝试,一次次地在平安夜的气温变得越来越低时迎接感官消失和重建的瞬间,通过无限的经验积累出的直觉。因为自身直觉的不足而以自己为模板制造出了TPSS,又因为缺乏足够的执行力而制造出了SEP小队的众人;上述就是B3LYP对自己的行为的解释。

只是解释并不能带来安心。

泛函少女是时空变换的不动点。与世界上的其他居民不同,构成B3LYP这一存在的物质和记忆并不会在12月24日的夜色渐浓时消失。即使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与宇宙的寿命相等的时间被折叠在了4月1日清晨的某个瞬间里,她也可以无视这种效应。相应地她的年龄自然会随着时间的重置而不断增加,即使如此她的身体机能也不会下降,自身的存在也将永远保留下去。这样的话,不知多少年后宇宙就会被某种奇妙的物理定律重置回原点,然后带着与现在不同的无限的可能性重新开始,如果相信这种未经验证的理论的话。

即使是所有的人类都不可能亲眼目睹的「时间的尽头」,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漫长的人生的一站而已。连终点都算不上,无非是以不同的形态反复出现的无数平安夜中的一个而已,这样平常到无聊的事情。

只要静静地等着时光流逝就可以了。

如果这被折叠的时间里的住民只有B3LYP一人的话,不就怎样做都无所谓了吗。

等到注意到时,这片空无一物的世界里的居民却不再只有一人了。TPSS和随后的SEP小队的众人,是在什么时候,出于何种理由出现的呢。

归根到底,「怎样做才能从被折叠的时间里脱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才会开始寻求这种问题的答案呢。

即使是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在经过不知多少次的重置之后也会忘记一些东西。即使是完整地保留下来的记忆,在每次回想时也会被意识无意间选取。从庞大的记忆中切取最方便的一片,将剩余的部分埋藏到更深的位置,再将刚刚的切片放回原位,等到惊呼这些记忆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时原貌已经无处可寻。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只好在每次切片后用随处可见的材料沿着切片边缘的形状将缺失的空间填补。比起留下可见的空缺,用伪造的东西将可能产生空缺的地方填满会令人更加舒适。所以。

「我究竟是为什么才会一路来到「这个」世界啊。」

四月一日。温度,湿度,空气的味道,阳光的强度都和以往的某个四月一日毫无差别。要说的话经历过的每个四月一日都是不同的,相应地每个四月一日都能在「过去的四月一日们」构成的庞大集合里找到足够相似的那个。不算特别冷也不算特别热,不算干燥也不算潮湿;下一个四月一日也一定是这样。纵使经历再多的重置,都只是在不断重复着过去的经验,这样的话。

如果什么也改变不了的话,作为泛函少女的B3LYP为什么要去战斗呢。

想不明白。一开始一定是存在着某种理由的,如今却全然想不起来。

既然这样,再寻找一个新的理由就好了吧。

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才制造出了名为TPSS的人形吗。

真是自私呢。知晓着世界的无聊与残酷,却还要增加承受着这份残酷的人的数量,这样做绝对是有罪吧。

「想要再见。」代替B3LYP承受着B3LYP的罪的一半的人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真心吗。

五感和头脑,超越五感的心,两方得出了相反的答案,要采信哪一方呢。

世界每重置一次,TPSS和SEP小队的众人的人格都会相应消失。如果要结束这无限叠加的罪的话,就只有一种办法了吧。

「为了某个已经被忘记的理由而去寻找出口。」

「为了与曾经存在过的某个人的再会而去寻找出口。」

「为了停止罪责的累积而去寻找出口。」

仍然不知道要选择哪一个作为理由;但是如今的B3LYP已经可以不断地战斗下去了。出于幸福的理由也好,出于不幸的理由也好,既然导向的结果是相同的,就不会再有争执的必要了。

绝对是谎言吧。

只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欺骗自己了。

与毫不知情的「那个孩子」不同,B3LYP对自己作为泛函少女的根本属性的含义有着清楚的认识。「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并不是像名字听起来那样抽象的东西;这种不知所云的名字所定义的是使得泛函少女在理论上得以完好地融入全部时代的最重要的要素,同时也是泛函少女被作为应对突发事态的战斗力使用的最终保证。B3LYP是在无数战斗中发觉了这一点;她并不是生活在特定世界线上的存在。

已经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理解这种特性了;当接受这样的现象之后B3LYP的生活方式就变得和遥远的过去里的认知完全不同。虽然连自己也很难用语言描述当解放这一特性时会发生什么,B3LYP相信这是一种「从其他世界线中任意取出需要的物品」的能力。货币,食品,弹药,住房,只要是「存在于无数的平行世界中」的东西,都可以取来使用。关于宇宙的结构这种全世界的物理学家穷尽毕生努力都难以理解的问题,B3LYP也没有什么合理的见解。只要知道这份力量是可以切实使用的就足够了。

这份压倒性的力量,再加上名为TPSS的最出色的战略家和组成SEP小队的最优秀的战士。由以上两方支持着的B3LYP,在经历了无数次世界的重生与终结后,在几乎无限的时间里体验和思考过后,终于对TPSS的提议做出了回答。接下来是TPSS身后的wB97xD,CAM和出现在视频画面中的LC。全员在经历过世界的终结和重生后都或多或少地保留了「上一个世界」的记忆,面临这种前所未有的状况的重生SEP小队终于等来了第一次的再次见面。

「接下来就一起让今天成为今年的最后一个四月一日吧。」

可是,还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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