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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神封魔传之(二)素手丹心抚玉琴1

2022-02-10 20:35 作者:怒海狂歌  | 我要投稿

吕莫殃携小蝶往了南方去寻火离子,经过一个集镇,见着市集上有个面相不凡的长髯长眉的老者举旗卜卦。小蝶想着去算他一卦好打听火离子下落,被吕莫殃制止了:“你我只需小心寻找,莫要枉生事端。”

 

小蝶倒是打趣道:“寻那火离子,只知大概方向,你我姐妹这般步行去寻,如同大海里捞针。若是那物件未被五行之法束缚,我等倒也好凭着它散发的冲天火气去找,如今真君眼疾不灵,那火离子气息甚微,真君只给了我们个大致方向,让我们像无头苍蝇般,撞来撞去,如此这般去寻只是全凭运气罢了。”

 

吕莫殃听了也只得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倒是那卜卦者注意到她俩,远远的就冲她二人喊道:“如今世道不端,常有歹人妖怪出没。而二位姑娘面犯桃花,此身又远离家乡,前路漫漫,世事无常多变化,二位可要小心劫数。”

 

“这位老丈,你说我俩面犯桃花,本是人生美事一桩,又何来劫数一说。”小蝶快步过去,没好气的质问道。

 

“人间姻缘,本是前世所修,如无前世之因,何来今世之果?老夫观二位面相,外若少年风华貌,内里千年苦修心。可怜眉目含情处,岂解今世不了情……”

 

“呸呸呸。”老者话未说完,小蝶便怒了:“你这老匹夫,如何敢骂我和姐姐是千年妖精。”本来小蝶还要想着回骂过去,被吕莫殃拉着走了,“卜卦算命之人,本靠着口舌吃饭,胡言乱语,当然是张口就来,你如何辩得过他,又何必与他计较,枉费口舌。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了他就是了。”

 

小蝶嘟嘴瞪了一眼老者,没好气的随着吕莫殃走了。

 

时至晌午,吕莫殃与那墨兰蝶进了一家饭馆坐着,小蝶对方才的事情仍心怀芥蒂:“我说若是二姐在此,方才那老匹夫说命犯桃花倒也合理,你说就我们两个,何来桃花?他那明明是在街上占了我俩的便宜。”

 

“你说饿了,要来吃饭,现在不点饮食,还喋喋不休的计较那事,我看不如我们不吃饭,继续赶路的好。”吕莫殃见蝶儿还在抱怨方才的遭遇,作势要起来离开。

 

“别了别了。”小蝶喊过小二来,“你这小厮也是,店里没其他客人,就眼看着我俩干坐在这里,也不过来招呼。我且问你,你店里有些什么好食,尽皆上来。我和姐姐等得好生辛苦。”

 

那小二见客人埋怨了,忙不迭的过来,拿下肩上桌布,擦了擦桌子,赔笑道歉道:“我看二位大姐不是本地人,初来乍到,这里虽比边陲战乱之地安逸几许,但如今这个兵荒马乱的日子里,食材米面也被限制了供应,我们这虽开门做着生意,却是受着官府管辖,按规矩是要到定点时刻才能限时限量的作买卖。您二位别看现在这里开着门,只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留着桌椅给过路的商旅、逃难的百姓做个临时歇脚的地方,方便他们小憩片刻。您想啊,要是他们人困马乏了,进来坐坐也可带些人气进来,休息会儿也正遇着饭点,或许多待会儿也能望着他们晚上留个宿,多几串钱。小的看二位打扮,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旅途劳顿,进店皆是客人。现时小店内虽无酒菜伺候,但茶水还是有的,二位若不嫌弃蔽店茶水苦涩,我这就给两位姑娘上茶来。”

 

小蝶拿着茶盅自斟了杯小二上的茶水,小抿了一口,觉得茶水虽有异味,却并不苦涩。小蝶笑了笑小儿的说辞,也不计较,一路多话,现时兴许是口渴了,自斟自饮了几杯之后,便也给吕莫殃倒上了一小杯,“姐姐莫嫌茶水有味,行走多时,用来解解渴吧。”吕莫殃在接过茶杯之前看到小二见小蝶饮茶水之时,面上似有为难之色,便示意了一下,小蝶心领神会的取了些银两出来。那小二起初不收,直到小蝶说道:“你若不收,我又喝了你家的茶水,这岂不是要让姐姐对我生气?”小二这才收了银两,面上却仍不痛快,只是诺诺的告辞下去了。

 

吕莫殃见小二收了茶水钱,这才举杯酌了两口茶水。二人放下杯子,本打算商量下一步往何处去寻,却不料想吕莫殃和小蝶竟双双趴在桌上失去了知觉。待到她俩恢复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连同其它数名面容姣好的女子一起被塞住了嘴巴,反捆了双手,缚在一间房内。

 

虽然直觉不妙,但吕莫殃和小蝶不太清楚当下状况,两人又被分别绑缚在房间两侧,更无法交流。小蝶起初只是冲着吕莫殃摇摇头浅笑一下,仿佛这种司空见惯的绑架对她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只要她稍使手段便可脱困。小蝶站起来,试着展翅挣脱绳索,却丝毫不见绳索松动,这时她才知道境况不妙,望着吕莫殃挣扎过后也是一筹莫展的样子,才不免担心又遇了什么妖怪作祟。恰在此时,她二人听见门锁开启的声音,便佯装还未有恢复知觉。

 

门被推开,几个标致姑娘利落的鱼贯而入,最后进来一位面相刻薄的老婆子。这老婆子环视了一番房内各个愁容不展的姑娘,轻拍了拍手掌。先前进来的几个姑娘便逐一将这些可人儿唤醒,老婆子见众人恢复了知觉,便眉梢含笑却仍不失威严:“姑娘们,何必紧锁峨嵋蹙愁容,糟蹋了那一副副的美人胚子。今个儿起啊,这里就是诸位的新家了,我就是这家的家长。既然都在家里,还有何事说不得?身为一家之长,现今儿我就把话撂明白了,这里是尽情展现各位女儿风情的地方,不受那俗世眼光拘束。当今世乱险恶,能来这里也是各位的造化呢。此处可是世间难寻的避风港,普天之下,怕是只有那皇宫尚能与之一比。想必诸位都已经在外体会过了,离了家,就没那么多顺心顺意的地方不是?”说到这儿,老婆子收敛了本就十分阴森的笑容,没有了表情的脸反倒看着不安感还稍微减弱:“在这儿呢,姑娘们都是一家人,诸位不必拘谨,但家也有家法。各姐妹也不要想方设法的离开,现在外面世道不好,但在这里呢,顺着则有荣华富贵,尽享人生乐趣,若是忤逆着呢?姥姥我会有比外面乱世中苦痛千百倍的方法让你们生不如死的。”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这老婆子环视的视线正好停在了刚刚站立起来的小蝶身上。老婆子未进一步说些什么,只是示意身边的丫头上去先给小蝶松了绑。脱了束缚的小蝶立马跑到吕莫殃身边,忙着解去她身上的绳子。

 

老婆子倒也没阻止,斜眼瞟了瞟吕莫殃那边,便转身向门边走去。出门的时候,侧头丢下了一句话,“今日起,大家都是姐妹,互相‘照应’着些。别仗着自个儿有些本事便耍性子,若有真本事,你们也不会进来这里。”说罢便拂门而去,只留下身边几个丫头给其他人松解绳索。

 

这边厢解了捆缚着吕莫殃绳索的莫兰蝶拉着姐姐自顾自的想要离开,那边几位正给她人松绑的姑娘见了便聚拢过来,挡在门口。当中一名像是头儿模样的红衣丫头鞠了一礼道,“二位刚才也听地姆姥姥说了,要是这般随意离开,岂不是轻易自断了自个儿的活路,还无端连累了我们?望二位姑娘多加考虑,不要为难才好。”

 

其他松了绑,或仍旧被缚着的姑娘们都一脸惊吓的望着这阵势。小蝶倒是不怕,冷笑了一声,“这里怎么又来了个地姆姥?就算再加上几个地姆姥,什么天姆爷的,也拦不住我,更别说是你等几个助纣为虐的杂碎了。识趣的还是不要给本姑娘挡路的好。”那几人听了无甚反应,也不让开,小蝶便怒道:“本姑娘想去哪便去得,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为首的红衣姑娘冷冷回应了一声“恕难从命”后,双方就此摆开了阵势,其他被抓来的人都抖抖索索的往后躲着。

 

小蝶本想用丝茧缚住对手,借机脱身,却发现自己只有拳脚可用,法术全无。红衣女子则领着其他几人,将手中先前解开的绳索化作丝鞭挥舞抽打着,轮番向着小蝶袭来,吕莫殃急忙甩袖抛剑来助小蝶,岂料她这边甩了几甩却是什么都没出来,吕莫殃伸手往胸前一摸,这才发现阴符玉佩早已经不在身上。没了阴佩,吕莫殃无法唤出袖剑,反倒成了小蝶的拖累。对方人众,小蝶只能护着吕莫殃,见招拆招,步步后退,终招架不住,被众人擒住,重又缚了起来。红衣姑娘对旁人说着要将小蝶送姥姥处受罚。吕莫殃自是挺身相阻,只是这些人并非看上去那般是些柔弱女子,手段强硬得很。而失了阴佩的吕莫殃却几与凡人无异,结果便是她轻易便被人搡开,小蝶还是被人拥了要往外走。

 

吕莫殃正急不能救出小蝶,却见着进来一个素衣女子,恰好拦在了小蝶她们的去路之前。来人看了看房内情况问道:“何事如此喧哗?”。众人停了与小蝶和吕莫殃的纠缠,对来者示意行礼:“古姑娘,我们正要将这个新来的不知好歹的家伙送姥姥处惩教。”

 

“你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何处,为何把我和姐姐掳了来,速速放了我们便罢,如若不然……”小蝶见了来人,估摸着是个管事儿的,便气不打一处来的质问道。

 

“如若不然,你又能如何?”先前擒住小蝶的红衣女子见小蝶仍不罢休,反而不屑的反问了她一句。

 

刚进来的素衣女子抬手制止了红衣女子,“这女孩儿倒颇有些傲骨,看她也是姥姥新收来的姑娘,恐还不知这里是何地方,你等宽宏大量何必与她一番计较?我那边厢也正缺个丫头使唤,不如我来调教于她。你等先将她送我住处罢。不必惊扰姥姥了。”

 

“古姑娘既然已经发话,我等自是不敢不从,只是姥姥那边……”红衣女子面露难色。

 

“姥姥那边,我自会去作说明,史姑娘不用操心。这些人被姥姥收了法力,你们却仍在此纠缠许久,若是因这等小事再闹到姥姥那儿,惩戒了这人事小,姥姥怕是也对你们的能耐从此有了疑虑……你等还记得那无能的田珠儿什么下场么?如果史姑娘自觉为难,那我自带了这顽劣丫头回去,其他人等你们也好寻常处理。若真有什么事儿,姥姥那里我还能为史姑娘说上两句公道话。若姥姥真有所怪罪,我可一人全自担着,责罚均与史姑娘无关。”

 

素衣女子面若冷霜,声如钟磬,寥寥数语,却掷地有声。听了她这番话,众人不在阻拦,纷纷允诺。那素衣女子转而对着小蝶说道:“你且跟我来罢。”小蝶闻言,本欲反驳两句,却竟未发得声来,反而无需他人缚送,身子自然跟在那离去的素衣女子身后,亦步亦趋的随着去了。吕莫殃这边见了,原本也是想要呼唤小蝶,却一样是发不得声,不知那女子使了什么手段,吕莫殃只好念着小蝶无恙就好,她这里也只能盘算着先见机行事了。

 

小蝶不由自主的跟随那素衣女子去了她的住处,手脚虽不听使唤,但眼睛还是转溜着观察环境。只见着一路上的装饰俗艳张扬,楼内却是空无一人,气氛诡谲。而进了素衣女子房间,小蝶自然未曾想到这里竟是一处僻静幽闭的地方。这间房室内装扮不如方才外面所见那般奢华亮丽,只简单装饰着山水云海的画饰,看来这屋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嗜好娴静独处的人儿。

 

看着这娴雅的装扮,小蝶似是也恢复了自主控制的意识,随意走到一旁架着古琴的琴架旁,随即操起那琴,作势如素衣女子不肯放她离去,她必要以琴相击的样子。

 

“我不知你先前有何能耐,是否有过一番争斗。只是此刻你身在藏仙楼,又进了这蔽月阁里,想必也是试过欲施展本领而不能的窘迫。如今你只是手脚便利,即使拿了那琴来唬我却也不能奈我何?你既已浅略领教过了姥姥的本事,目前还是安分守己的好。方才你拼死护着的姑娘看似凡人,在这里无甚用处,你想要保全她,还是先听话的便好。如此我还能找个由头让姥姥暂时留着她。说不定还能助你俩活着离开,如若不然,仅凭你一己之力想要离开,必是难如登天。”

 

小蝶依旧双手抱琴,虽知自己已全无法力,却也不想轻易就范。素衣女子踱步至案前,且取了掸子,细细将墙上挂画表面的浮尘扫了去,尔后停住半天不语,似有所思。半晌后素衣女子才踱了两步,手抚着掸子侧头继续对小蝶说道:“看你一副誓死拼命的势头,想必只以为这里是个拐卖女眷的青楼花肆,不甘受辱,其实不然。你可知我见过多少仗着自个儿功高法厉的人想着要和姥姥斗一斗的厉害人物,那些惜身自爱的女子无不被取了精法,终成玩物,或还因为抗拒而平白丢了性命。”

 

小蝶闻言,仍警觉的反问道:“这里掳了那么多妙龄少女,就算不是妓院,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光彩的场所。藏仙楼蔽月阁?听着也不是个好地方。你等害怕不反抗也就罢了,却还要助纣为虐,将己之不欲强施于他人,这等行为与你口中人人敢怒不敢言的姥姥又有何异。”

 

素衣女子放了掸子,坐在没有了古琴的琴架之边,“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初入此地,我原本也是做了殉身的打算。只是我现在不可就此白白牺牲。”素衣女子右手隔袖轻轻抚过腹部,“你双手擎的乃是我的真身,这里女眷,无一凡人,且她们之中,姥姥耳目者众。你受不受我调教,我不强人所难,方才说辞也只是情急救你,不想你就此无辜殁了。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材烧?姑娘若信得在下,不若静下心来,先听我一曲,再做打算,我也不拦你,你看如何。”

 

小蝶听了素衣女子言语,细观其虽然面相冷峻,却不似其他人等凶恶,估无害人之心,况且这女子倒似有些本事,方才若真要害她,趁着自己无法动弹之时应是举手之功,不必这般麻烦。于是小蝶将信将疑的还琴于架上,且看她要弄些什么名堂。

 

端坐琴旁的女子素手弄弦,弦音飞舞,声声直击小蝶心底,细细听来,这高低错落的弦声,竟是在给小蝶讲述着面前这个女子的往事。

 

藏仙楼,是一处混迹于市井的妖仙隐所,所谓妖仙隐所,即是已经修炼成精,幻化成少女人形的妖精集聚之所。这些妖仙虽也是大多被地姆姥掳掠所来,但她们不完全同于人间情色交易的娼妓,隐所也迥异于情色交易的人间青楼。虽然这里也有着皮肉买卖,但藏仙楼里经营的更多的是法力交易。这里之所以号为隐所,是因为在寻常人看来,这里不过是花红柳绿的风流场所,然则这些被地姆姥或掳掠或胁迫的妖精,平日里并不会客,她们只是在每月月中午夜时分,定期举办的花红会宴之上,才会光鲜的亮相。那些慕名赴宴的自然也都是些颇有道行或是炼就独特法术宝物之类的精怪。每月的花红会宴之上,地姆姥会将新收的妖精调教后一一于花红会宴上展示,那些与会的客人看上某个被地姆姥削弱了法术的妖仙之后,会以法力或是宝贝进行交易。这些掳略来的妖仙,失了法力,那些法力自然就会作为交易物品,而她们自身也莫若器具商品,不幸成为部分交易客铸炼法力的容器或原料。再好些的下场也不过是在被掳掠了法力之后现了原身被弃之荒野由其自生自灭。

 

素衣女子原本是伏羲取东扶桑为面,西若木为底,借女娲青丝为弦所做的瑶琴。瑶琴万千年中历经熏泽,染了仙气,后又辗转流入伯牙之手,遂又于山水间得了灵气,逐渐成了气候。后因子期病亡,伯牙遂断弦弃琴于荒野,这弃琴又被一山樵偶然所获。那山樵与老父慈母居于山脚,本身也是一名好猎手,但他寻常只是砍柴采药谋生,仅在极困窘时会去猎物贴补家用。平日里山樵除担柴捡药,侍奉父母外,过着深居简出的朴素生活。

 

一日,那山樵入山劈柴,见着一受伤的山鹰栖于枯木之上。山樵见食粮不多,药材收获连日量窘,便搭箭欲射,不料这山鹰竟然开口说起话来。山樵偶也狩猎,如今见着鸟兽直言人语,以为乃是山神化形,便慌忙收了弓箭,拜服解释道:“小人平日未无故伤生害命,虽偶有猎获,不过为求生存。如若因此惹恼了山神,还望念在小人家有古稀父母的份上,放小人回去。如若小人有个三长两短,双亲定会毙亡茅屋,不得入土为安,是为不孝。若山神开恩,准我回家侍奉双亲,从此不再渔猎,待双亲天年寿尽,小人自来此地,负荆求死。”

 

“壮士言重,我非山神,不过一只修行千年的鹰隼,前日里受人陷害,身陷囹圄,今日侥幸逃了出来,却伤了羽翅,犹恐那害我之人不肯善罢甘休,追来此地。自顾不暇,怎会加害于你。我虽非人类,但亦非害人的妖怪。壮士如若肯搭手相救,此恩定当舍身相报。”

 

“仙家言重了,只是害你之人定非俗类,莫说我一个凡人,就算我有个三头六臂之身,九牛二虎之力,只用这凡木箭矢,怕也伤不了他们分毫。如何可以助你?”

 

“壮士勿需担心,平日里,你虽未曾见我身形,我却见得你多次。壮士翻山劈柴采药,丘陵山岳如履平地。那害我之人,虽伤我羽翼至我无法高飞,但只要我身归巢之后,他便寻我不得。巢臼安处,我也好养伤归息。壮士你看那山顶悬崖之处,便是我藏身之地。”说着,鹰隼叼了翅上一只轻羽,仰头甩了出去,“你只需腿附这根羽毛,背负着我,便能找到我巢居之处。”

 

山樵拜了两拜,便捡起羽毛缚于腿上,山鹰滑落到山樵背上,那轻羽瞬时发着金光,山樵顿觉步履轻松,便如此背着山鹰,一路向上攀去。及至巢穴,山樵将山鹰置于其中,随后欲取羽归还,山鹰高鸣了两声,那根金羽竟长入山樵脚踝处:“恩公,这原本是我修炼所成的金乌羽,现将它赠与你。有了这根金乌羽附着,从此你便健步如飞,万里一日可还,飞禽走兽胜不了你;行走无界,山岳水潭亦不能阻你,仅此权当我的微酬,不成敬意。日后待我复原,恩公如有他求,定当竭力满足。”

 

“不敢不敢。”山樵原本扒着悬崖,听了这金乌羽的效力,便双手作揖道谢,竟惊觉脚底生云般,不从山崖跌落,山樵又惊又喜,“有此神羽已是先天造化,小人何敢再做他求?只望神鹰早日康复,也好荫庇这一方水土。”

 

那山鹰闻言又鸣了两声,“我法力尚浅,修行千年未得人身,如今又受重伤,若害我之人追来,我怕是敌他不过。这方圆百里之地,都不会再如往常。今日与恩公相遇,也是上天照应,如今回了巢穴,我可躲得一时平安。只是不可持久,如若让那害我之人知晓是壮士救了我,只怕会连累这一方百姓,所以小神还有一求,如恩公答应,也许日后可救此地百姓于水火,避凶趋吉。”

 

“神鹰只管吩咐,小人如能为此地百姓寻觅福祉,也是一桩修为。”

 

随后山樵按照山鹰嘱托,于山涧边寻得一破损古琴,带回家中,以沉木补之,以斑竹为弦,尽力复它原貌。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山樵伺候父母入睡之后,忙着整理布囊药袋,打算次日薄晓便入山采药。自从有了金乌羽的帮助,山樵采药便利,家境虽仍不算殷实,却也不再为一日三餐烦恼。只要人勤不惰,相信日子会逐渐好转起来的。山樵这边正忙活憧憬着,隐约听得屋外隐隐丝竹之声。那声音似是由前不久得了金乌羽后,因每日采药渐盛,为盛放药草而专门新搭建的侧房中传出来的。那张修复后的古琴也收在那间房里。

 

这荒山野郊的,何人深夜弹琴?山樵急急出了房门,悄悄躲在侧房之外。山樵驻足侧耳,侧房里面确有古琴之音。山樵为探究竟,遂猛然推门而入,只见一妙龄女子正抚琴忧思。见有人闯了进来,那女子一怔,遂起身行礼道:“公子莫见怪,小女子名唤古晴清,因时逢战乱,家道中落,为避灾祸,逃荒投亲至此。因未寻得亲戚,又渐暮色,无处归隐庇身,夜见这侧房偏屋是个仓房,门又未锁,便自作主张躲了进来,原本打算休息一晚,明晨便走的。因见这里有瑶琴一枚,不禁睹物思人,忆起过往,悲从中来,禁不住乱拨弄了几弦,不想扰了公子清梦。公子若不怪罪,我这就离去。”

 

那山樵急忙还礼道:“我乃粗人野夫,久居山林。不懂礼数,竟胡乱闯将进来,让姑娘受惊了。”

 

这边厢的动静也惊动了山樵的老父老母,二老也寻声跟了进来,见是一位年轻标致的姑娘,知晓她落难缘由后,不禁心生怜悯。忙嘱那山樵,备些饭菜,打些热水,好让姑娘填腹梳洗,“这姑娘本遭不幸,又是千金之躯,如何在这柴房受苦。”二老想着,再让山樵让了自己房间给这姑娘,山樵自己则住了这间偏房。

 

次日一早,山樵入山采药,待到日暮满载而归之时,见家中与往日大不一般,已经早早上了烛火。山樵入门一看,原来饭菜已经备好,二老正端坐桌旁待他回来。看到山樵,老母急忙起身张罗着山樵落座,随后心急的对着厨房喊道:“好啦好啦,莫要再忙活了,你也受累了一天,出来一起吃晚饭了罢。”

 

厨房那头,昨晚的那个小娘子应声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将菜放在桌上,羞怯的笑了笑。昨晚天黑,山樵并未看得太清这姑娘的容貌,当时若是盯着细看又怕行为不端,今早也是天未亮便出门去了,所以只知对方形容大概,现在眼前的小娘子在烛火辉映之下,甚是楚楚动人。山樵不免惊住了。

 

老母见状,心中暗暗欢喜,向着老父使了个眼色。老父便急忙说道:“这姑娘甚是懂事。今日你上山之后便起身担水做饭,我和你母亲起来的时候,她更将早饭送至跟前。原本说是要为昨晚留宿做些答谢,便抢着替我俩做些事情,结果这一忙活就是一天。这不,连晚饭都没让你母亲动手。中午我和你娘已尝过这味道,真没想到,普通山野食材,到了姑娘手里,竟变得如此美味,你也快尝尝这姑娘的手艺罢,真不想这大家闺秀也有一手的好厨艺。”

 

“老丈谬赞了,我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家道中落之后,又逢战乱,这些个不过是些日常生活技能,仅是糊口的操作罢了。比不了伯母的手艺。”说着,在给二老恭敬的盛了热饭之后,又给山樵递了一碗过来。

 

山樵忙接着,拿起筷子,夹了面前的小菜,就着米饭扒了几口,连赞好吃。

 

老母拿筷子点了点桌子,提醒山樵道:“别顾着自己猛吃,这姑娘忙活了一天……”

 

老母话未说完,山樵会了其意,忙着起身也盛了一碗饭,必恭必敬的站在姑娘面前,却呐呐的不知作何言语,只是连声说道:“你吃你吃。”

 

那姑娘,见这山樵这般言语,也是羞赧的掩面一笑,站着接过饭来。山樵并未松手,两人就这样矗矗的站着,老母噗哧的笑了,倒是那老父见此情景,让大家都坐下吃饭。这山樵才放了手,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粥饭,用筷子压着边沿倒了一些到古姑娘碗中:“家贫粮少,姑娘多吃些。”二老也道是,“今儿忙了一天,是该多吃些。”古姑娘见了急忙阻止山樵道:“公子奔波劳累,这稀粥本就经不得饿,我一女子,从来饭量极小,匀这许多与我,怕是浪费了。”说着又端起自己的碗,往山樵碗里匀些过去。二人一来一回,父母看着好笑,便让古姑娘莫要再推辞,不然这菜都凉了,饭还不知几时能够吃完。这二人才停了下来,各自坐回桌旁。想这山樵平日里也就和父母一起生活,今日里多了一个女子一起吃饭,且她行事端庄,人又生得这般俊俏,按理说,见的人都应该欢喜,尤其是山樵父母,始终笑意盈盈。话语比平日里也多了不知多少倍。只是山樵吃起饭来反倒不如平日里那般自在,他一个劲儿的自己扒饭,又一个劲的不停赞叹美味。他老母见他如此这般,反倒消了笑意板了脸没好气的说道:“难道这姑娘就饭菜做得好吃?合了你的胃口?你且看看她这模样,又是这般心灵手巧,乖巧懂事,要是谁个娶了她去,便是天大的造化!”

 

姑娘听了这话,更加羞涩了,只是回应着,“我这薄苦命运,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颠沛流离数年,原本算着投了亲戚好有个着落去,却不想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好不容易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的地方,却是自迷了道路,也寻不着亲人了。”

 

那老母亲见着姑娘这般说道,便接了下话:“唉,你这个可人儿,却也是个苦命胚子。你看,我这棚屋草房,虽没有那锦衣玉食,却也是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姑娘要是不嫌弃,可先安顿下来,日后再打听亲戚去处?你看可好?”

 

那姑娘回道:“只是这样,怕是多有打扰,若由此带来不便之处,更是心怀不安。”

 

“诶,哪里哪里,你看我这莽撞儿子,虽无识得只字,却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儿。就是人生在山林之间,未识大体,显得颇为老实了些。他每日早出晚归,还要侍奉我这两个老人,也是甚为努力。你若不怕他欺负你,肯留下帮衬一下,白日里,也可给我两个老人家作个伴儿不是?你瞅瞅,今个儿,你在这里,我俩也乐呵乐呵起来了,哪像平日里你对着我,我瞅着你,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尽是吵架斗嘴去了。”

 

古姑娘听了这番说辞,将端着的饭碗轻轻置于桌上,羞怯的微微点头,似是答应了下来。老母见状,便高兴的说着,“你就先住在屋子里了,他呀,就在那偏屋里待着,你可告知亲戚名姓住址,过几日待我儿去市集卖药之时,让他也顺便给打听打听你亲戚的去处,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在陌生地界这般抛头露面的也不太合适。”

 

古姑娘想想也是,遂这样在山樵家多留些日子,白日里端茶做饭,洗衣晒药,并不闲着。山樵劳作依旧,只是几次进城卖药也未打听到姑娘亲戚下落。日久之后,姑娘也不再提及寻亲之事,二老见姑娘似乎有了就此安定下来的心思,自是打心底里高兴。

 

这日里,那山樵去城中药店售卖药材,见药店掌柜正低头一边摆弄桌面上摆放着的药草,一边翻看着药典医书比划着。一旁的伙计也在帮忙翻查药方,用笔墨勾画些什么,柜面旁边还散落些已经翻动查阅过的典籍。山樵见那掌柜面有惶惑苦闷之色,就算见到他进来,也并未像平日里来送药材时笑着打个招呼,只是侧头示意山樵将那药材送到后面仓房,再去账房领钱去。

 

山樵领钱之时,便向着那账房先生打听:“掌柜似有些难色,莫不是遇了什么烦心事?”

 

那账房先生按着药材种类斤两,一手拨弄算盘,一手拿笔舔墨记账,头也没抬的回到:“你是长久独居山林,离群索居惯了,不知这镇子上突来的蹊跷。近日里不知怎的,镇子上十岁之下的孩童都莫名出现发烧干咳,经久不愈的症状,镇上的几间药铺医师均不知何故,都全无对应之策。如今拖得久了,已经有不少幼童因热烫灼干了精气而不幸夭折。说也奇怪,这病只传幼童,成人倒是无妨,只是如今病无对症之药,户户有孩童的家庭惶惶不可终日,这县官儿也亟令城中各家药铺限期之内拿出可用的方子来。那掌柜现时也是极怕有人前来问诊,若不是要经营药铺且为将来名声着想,我看掌柜的真是恨不得立马关门闭户的,不做生意了好。”账房先生说完,长叹一口气。按数取了铜钱,一一点与山樵。尔后自顾记账,不再说一句话。

 

山樵退了出来,经过前柜打算离开的时候,被掌柜的叫了住:“你多次托我打听的那户人家有了消息,近日事多,你又不是常来,方才见你竟忘了这么一回事。”掌柜这一讲述,原来山樵为古姑娘打听的亲友,已于早年间搬离了这里,去了乡下养老。可是突遭变故,一家半路上竟遇了土匪,不幸全送了性命。他家原本的一个小厮正好在主人家遇难之时于野僻处小解,结果侥幸躲过了一劫,但因主家皆已经亡故,随身细软也被劫一空,主人老家的田产家什因无人继承按律也都得被充公,他一个下人无处可去,躲躲藏藏一段时日后,只得返回故里去谋生。前些日子经过这里,将案情报了官,又因奔波不适来这里讨些汤药来吃,掌柜的这才从他言谈之中得知了详情。

 

山樵听后觉得古姑娘身世可怜,叹了口气,遂道谢离了药局。山樵回家之后将所见所闻一一说与那姑娘听。那姑娘听了后哀哀的落泪,为亲友的亡故痛心不已。山樵母亲上前递了手帕,待姑娘擦了眼泪之后,拉住她手好生安慰了几句,然后又慢慢说道:“节哀节哀,只是你这个可怜人儿,不知往后如何打算?我这山坳茅庐虽比不得那市集大户人家,但至少我儿老实勤奋,有这双手,倒也不愁吃穿,棚屋虽破,好歹也是个遮风挡雨的住处。你若是不嫌弃,也可长久的住下来……”

 

“老妈妈言重了,这些时日,您二老待我如亲生女儿,若不是二老爱护相助,恐我一个弱女子怕不失早已经暴尸荒野,葬身狼腹了。我道谢且不及,岂有嫌弃之理。令郎对我也是怜爱有加,呵护备至,老妈妈不要再这样说了。这些时日里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儿,唯恐不知这番恩情如何回报?如今我若是留下,真是清儿的福分……只是我父母不在,又无媒妁之言,现又逢着亲友遭难离世。他们膝下本无儿女,我想替他们守孝七日,也好同时焚香祷告父母在天之灵,七日之后,二老和令郎若不嫌弃,我愿与令郎婚配,自此在这山坳之中双宿双飞。”

 

山樵父母闻言竟有些惊喜,只是那山樵还有些犹豫,“姑娘可想仔细了,我这山野莽夫一个,又无殷实家境,你若跟了我,怕是将来要吃不少的苦。况当下情景考量,我也不想趁人之危,行无耻之举。姑娘不妨先替亲友行孝,日后再细细打算,从长计议可好?”

 

“这些时日里,我对公子为人也多有了解,当知公子不是趁人之危的恶人。小女子已思量明白,锦衣玉食不过过眼烟云,万贯家财如同浮世之虚。公子的实在、勤劳才是靠得住的本事。往后只要你我齐心共力,何愁享不了粗茶淡饭之外的殷实乐趣呢?”

 

听了这话,山樵明白古姑娘不是个计较物质享乐的人儿,她反而更看重精神相通,相敬如宾的情趣。如此山樵便与古姑娘定了婚约。古姑娘倒也不像常见的大家闺秀,不仅织衣下厨,行事也颇有些主张。

 

这天晚饭过后,古姑娘收拾停当,见山樵似还有些心事,便问何事不悦,山樵便述说了有关镇上病童的怪事,二位老人听了也颇为忧虑。古姑娘见了,便取了笔墨粗沙,写了些字,待墨迹干了后,卷好,递与那山樵:“妾身自幼不喜诗卷,反倒喜读些偏冷文章,父母也未见阻拦,所以也习得一些罕见的方子。这个方子应该对你方才所言的孩童病症有效。你我既已定婚约,妾身便以药方作我嫁妆,相公可以按方采药,我好在家依方制药,尽早治好那市集疑症,也是美事一桩。”

 

“娘子有心了。”虽未过门,但二人已然开始用相公娘子互相称呼。山樵接过那方子,细细端详,只见清秀字体写的虽是常见药材,但这方子却也称奇妙。今日得了妙龄佳人,不仅知书达礼,而且颇有些学识,识字不多的山樵心中不禁暗暗喜欢。

 

有了金乌羽的帮助,一日内,山樵便往返数次采了好几箩筐的药草,晚间,山樵看着古姑娘一边对着药草分类,一边思忖,这些新鲜的药材看着不少,若要按照药方分配好后再带去市集,也是相当的麻烦和不便,于是一边帮着古姑娘整理,一边说到:“娘子在家辛苦了。若是四、五人用药,我这一趟便也够了,只是镇上孩童皆无幸免,我又要去送药,又要入山采药,只怕误了救人的时间。”

 

姑娘回道:“我倒是不苦,只是相公要劳苦了些。相公忧虑的时间和药材的体积,妾身担心的不是这个。这药材常见,但熬炼之法特别,如用普通方法服用几无效果。我虽知熬炼之法,但此法甚为特殊。明日白昼日上杆头,可以烈阳火气去了这些药草水分,三更时分再到室外以文火掐香熬炼,借星夜阴气温润即可练成。每壶药汤,熬毕去了渣滓,便可得到丸药十粒。丸药一粒以水化之,可救三人。如此丸药也便于携带,夫君也省了来往的麻烦。只是如此一来,采药炼药还需不少时日。”

 

山樵笑道:“如若娘子药方果真奏效,那山中药材便是量足,我取来不过费些功夫。然那患病人数者众,如此就怕是要烦恼娘子多辛苦了。”

 

古姑娘回道:“只是晒药熬制而已,谈何辛苦。然我晒制药材的时候,你也别闲着,可以继续入山多备些药草。听你所言,那病患众多,药材自是多多益善。妾身依相公所言镇上孩童病症推断,稍稍迟缓几日,应还不足以拖延成重疾,那些孩童应也无性命之虞。只是你要答应我,若这方子有效,定有众多求药者来,还望夫君不要对那些病人提及是我给的药方,就说是你家中藏的偏方。更不要对外提及妾身存在。我方好不受烦扰,安心制药。”

 

山樵做了一揖:“娘子所言极是,所虑甚周,我当按娘子吩咐行事。”

 

接下来的几日里,山樵白日里入山采药,古姑娘及二老铺晒药草。晚上古姑娘便将白日里晒好的药材熬煎制药。说也奇怪,这古姑娘的熬炼过程,不看香柱,自己在一旁抚琴,一曲终了,便是时辰到了,一壶药可炼三粒,每晚只炼得三壶,就这样,第六日晚上熬炼了最后一壶的时候,古姑娘便将那丸药悉数包好,交到山樵手中,并叮嘱道,“明日里你去卖药,遇沦落困难者,分文不取,遇豪强霸道者,千金不卖。还有你初次卖药,恐难取信于人,但勿要气馁,且不管有无售卖完全,日落之前,务必归家,我和双亲在家恭候。”

 

山樵点头应允,收拾停当后,便动身去了市集。他按往常一般,先去了药铺,只是那掌柜见他两手空空,不如往常送药材来,反倒是从包裹里取了些不明的丸药出来卖,掌柜哪里敢收,一旁的小二也讥笑道:“城里诸多妙手名医,对此症莫不是束手无策,你一个山野村夫,敢言自己有特效良方,怕不是想趁浑水摸鱼,发些不义之财。你快快出去,不要坏了我家药房名声。”店中一些取药配药的杂役,也是对他投来冷笑的神色。

 

山樵无奈离开,去了几家药铺,莫不如此遭遇。山樵只得托药去到街上叫卖,却仍是无人理会,想着也是,大家宁愿去药铺抓些无甚效果的药材聊作安慰,也怕吃他这来历不明的丸药,破了花费事小,若因此丢了性命,岂不是得不偿失?山樵悻悻然想要归家,但又想到这些时日里,家人和自己的辛苦劳作全都白费,又不免心生懊恼,若是不制丸药,只是把药材拿来卖,兴许还能换几个钱。如今炼成丸药,费了功夫没有收入不说,还在街上落得他人笑话。

 

山樵沿街走了几圈,又转回到药铺门口,他想着与其漫无目的乱闯,不如在药铺门口守株待兔的好。只是待了大半天,仍不见卖出半粒药,时近晌午,山樵便去了对面的摊贩,买了个饼,要了半碗茶水。这饼子吃了一半,茶水还未动。便听到身后哭天喊地的动静,山樵转身一看,原来是个穷苦人家的独苗,不幸也染了同样的病症。家里砸锅卖铁的换了些毫无疗效的药材,吃了几日,今日这病童已经是难见出气了。母亲吓不过,抱着孩儿来到药铺,但苦于已经身无分文,安慰的药汤自是无以为继了,而那药铺又担心孩子死在他们那里晦气,便将他们赶了出来。孤儿寡母流落街头,孩子正好没了呻吟,母亲已是失了魂儿般的苦痛,无力哭喊了一阵子,便抱着没有知觉的孩儿瘫坐街边,悲怆神情逐渐呆滞起来。

 

山樵见了,颇有不忍,便再买了个饼,走到那母子身边。母亲哪里理会山樵递过来的饼子,只是无神的呆呆望着怀中的骨肉儿。

 

山樵见状,知是这孩子是母亲唯一的寄托。看那病童虽目前仍有些许的游丝尚在,但如不尽快医治,怕是不久于人世。若这孩童真的夭折,恐这母亲也是难以独自支撑下去。山樵回到摊贩旁,放了饼子,取了一丸药,放到茶水中化开,端碗来到那母子身边。

 

“大婶,我这有碗汤药,都是自家入深山采摘熬制,虽不知对这病症疗效几何,但所用药材均有滋补之用。且这天气燥热,看这孩子嘴唇干裂,几无声息,不知是否愿意一试?好歹可以解渴润喉。”

 

那妇人未有回应,良久才缓缓转过头,望了一眼山樵:“大夫都不接诊,劝我去那棺材铺早作打算。虽说回天乏力,但也不能胡乱吃药让这孩儿在我手中断了性命。”

 

山樵见状,只得自己先行喝了一大口汤药,“您看,这药只是滋养解乏的方子,我也知您爱子心切,只是人命在天,如若真的救命无望,也好让这可怜孩儿莫在人间最后还要受些饥渴的好。”说罢,山樵夫把碗递与那妇人,妇人仍旧未接,山樵只得将其放在她面前的地上,然后折身取了饼子回来,又取了些铜钱,一并给了那妇人,如若真救不了这孩童,只望她母亲有些钱贯安葬了他罢。

 

山樵回了家去,虽时间尚早,古姑娘也并未过问卖药之事,只是让他帮忙收拾一下日间晒的药材。日落之后好继续熬炼药丸。山樵见她这样忙着,也不好劝阻,只好不动声色的把未卖出的丸药藏了起来。

 

小两口正忙着,在山坡上垦了几亩薄田的二老如平常般回来了。随后慌慌张张的来到后院晒药的空地,告知小两口有数人正聚在门前安静候着,听说是求取良方神药来的,怕惊扰了妙手圣人安宁,并未贸然进来或是喧哗,只是眼看着上山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甚至是直接抱着自己的孩童来的,二老怕是有什么事,这才急急过来告知儿子儿媳。

 

山樵听了,好不高兴:“娘子,你的方子看来果真起了疗效。”他掏出剩余丸药的袋子,“这里还有些丸药,只是现在求药者甚,我们如何是好?”

 

看这山樵又惊又喜的样子,古姑娘忍俊不禁,她打了一壶水去烧着:“相公自管出去,一丸药分三名病患,若有携幼扶病来此者,就这里化水吃了,以免路途奔波,误了病疾。”

 

山樵点头,正欲出去,古姑娘喊住他又嘱道:“夫君莫要言及妾身所在,也休要言及炼药之术。”山樵夫依言行事,这几日所炼药丸,瞬时即空。山樵抱拳对着其他人致歉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能为众邻去疾消灾效些犬马之劳,奉些微薄绵力,小生实属幸运,只是小生势单力薄,今日备药已经无剩,所幸家中还有些积存药材,今晚可再熬制些丸药出来。我这里有张方子,上面列了疗治此疾所需的原药材,若有需者,明日可和我一起采药或是依单去药铺抓些现药来。只是这熬制的方法有些特殊,需在这星夜郊外进行,且每晚丸药有限,望明日能依孩童病轻重先后给药,还望众乡亲理解。”

 

众人道是后逐渐散去。山樵入了屋来,对娘子说道:“那患病者众,现有数人愿与我一齐搜集药材,这原料倒是够了,只是每晚仅熬制三次,每次三粒,一共九粒丸药,可救二十七人。我想让他们也多备些炉灶药罐,不如一次多熬几壶,也可多救些性命。”

 

古姑娘听了,并未作声,只是一笑,便忙自己的去了。

 

次日一早,山樵依旧按照以往的作息起得大早,却不想屋外已经聚了很多人。这些人里,有前日得药,今日送些吃穿用度之物以示感谢的承惠受恩者,也有因受到先前那些已无他法,只是抱有死马当作活马医,却不料药到病除,从而大肆宣扬的那些人家影响,从而奔赴此处求药的。只是与昨日不同,今日这些人都是将孩子直接带了过来,上樵屋外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山樵见状只得放下药筐,进屋将昨晚熬炼的九枚丸药化了,一一端出让与病重的孩童分服了。

 

随后有人随山樵入山去采药,其他带了抓来的药材和煎壶的人,则是留下忙着准备晚上煎药的工作。反倒是那古姑娘,留在房中并未现身,二老敲门问其缘由,也只是托辞今日有些劳累,不妨借着有人帮衬,偷闲休息一会,也好为晚上熬制药丸做准备。二老觉得言之有理,便不再多问,出门去应付那一众的求药者了,安顿好众人后便自顾那一亩三分薄地去了。

 

时至傍晚,山樵和一帮子入山采药的人们终欣然而归。今日人多,山樵不必独力往返多次,这带回的药材也甚是充足,等待的人们和病童也无不欢欣鼓舞。见着早晨那批服药的孩童俱已清醒恢复拜谢之后打算下山回家去,山樵心中更是欢喜,便忙着让众人帮忙分拣铺陈药材,打算次日利用。这时只见得一个衣着也算光鲜干净,但姿态却颇有些狼狈的小厮喘息上前来:“诶,我说你、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来人张口便诘问起山樵来,“昨日听闻你这里有个特效偏方,我家老爷便让我去寻了方子,按方抓药,只是从昨日至今日,我家小少爷吃了多次都不见好转。今天去问那些返了回去的人家又皆言你是再世神医,我家老爷便又驱我来此,你莫不是在玩弄什么花巧,给的一个伪方骗人?”

 

山樵见来人表明来意,并未生气,只是拱手回道:“客人有所不知,这方子倒是没错,药量也不差分毫,只是那炼制的火候和时辰甚是难以掌握,多一时少半刻,这药就全无效果。而且这丸药需在夜半时分炼制,所以量且不多,一晚仅得九枚。不过今日幸得众人协助,这药材汤罐俱备齐全,如此三日应可有足够的药丸解救全城的患儿了。”

 

来人听了此话,便不再作声,自顾自的一旁坐下,拿袖扇着风,看来这一路上山,让他没少受折腾。

 

及至星夜,众人在茅屋后院摆好药罐生好火后,便退了出来,全去门前候着,只留下山樵一人。山樵取了古琴出来架在炉罐正中位置,古姑娘始才从房内踱步出来。她抬头看了眼半隐半现的月亮:“只怕是今日所需时间会较往日所长。”说罢便端坐于琴旁,伸手压了压弦,便开始弹奏起来。山樵虽不懂琴曲,但也听出今日的琴音有所变化,的确是与往日不同。而且,这琴曲甚长,及至天边发白,方才收住。古姑娘按着琴弦收了声,对山樵说道:“有人还在外边辛苦候着,你去把这些药分与他们,我且先去歇息一会。”

 

听到等药的人群哄哄闹闹的发声起来,昨天前来诘问山樵的那个正抱头打盹的小厮一下清醒过来,爬起来推搡着人群挤到前面,对着正分发药丸的山樵高声喊道:“这药制好了?快快给十粒我,这都耗了一宿了。”

 

山樵一边给已经排好顺序的人群分发药丸,一边嘱咐自己父母给另一边带了孩子过来的人们按序分发药汤。所以山樵并未直面顾得上那个小厮,只是示意他去到后边排队取药。

 

那小厮哪里肯听,他作势要上前来抢药,还一边大声嚷着:“你这野夫久居山野僻壤,哪里知道我家老爷厉害。就连那县太爷也要敬让他三分。我家少爷可是我家老爷天命之年多次纳妾才幸得此一子,又是三代单传的独苗,你要是误了我家少爷治病救命,怕不是要你全家殉葬。”

 

山樵闻言,仍不直面于他,反倒一边发药,一边笑道,“你若早早排队,便可早早取药,你家少爷也可早早恢复。你在这里费时理论,恐误的不是你一家病情。这全城幼童若是夭折者众,导致人丁锐减,怕是那县太爷也担待不了这个责任。”

 

旁边众人也一齐规劝那小厮去后边排队候着,可这小厮听了山樵的话,却觉得比他老爷打了他几个耳光还要难受十分。平日里对普通人等嚣张惯了的小厮如何忍得了这番羞辱,他左顾右盼见无人理会他,于是他便提高了嗓门,一一指着众人叫道:“你们果真没了良心,想平日里我家老爷修路搭桥,造福乡里,你们哪个没得好处?逢那灾年,你们哪个又没有吃过我家老爷赈济灾荒的私粮?不说灾乱,就是平日里哪家婚丧嫁娶,缺了些辎重钱粮的,只要去求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也会不计利息的给你们补上缺漏。甚至碰到那实在困难者,也权当送他做了礼数。如今我家少爷急需用药,你们倒忘得干净,一个个的自顾自的了。”

 

山樵听了这话,觉得这小厮他家老爷应是行善积德之人,可为何这小厮却一付狗仗人势的模样呢?此刻人群里不知谁喊道,“那黄老爷确是善人的话,这次也会先行把药让与我们的,你家小少爷总有药品补着伺候着,可差不了这一时半会。哪像我等穷困人家……”

 

小厮听了,一边回头张望,一边骂骂咧咧:“谁?谁敢出此谬言。如我家少爷夭了,你们这先吃了药好起来的,怕不是始要遭罪了。”骂完,这小厮正见着前面三人又共取了一丸药走,便推开他人,上前把那药丸一把抢了过去。分得药丸的三人心急如焚,两人却不敢上前理论,只有一人在那里喊道:“你如何抢我的药,让我家孩子如何是好?”

 

小厮瞪了他一眼,“又是你王三!且不说你拖欠了我家老爷多少租金欠款,就是你父母年前下葬还是我家老爷赏的棺材钱。今日不说是要你还钱,就是要你还命,你都还不清呐。如今只是要你粒药丸救急,你倒如此这般不舍得。再若纠缠,看我不通报老爷去,你若收声,现在还可以药作个人情,我家老爷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就算你儿子夭了,也好有人给些体恤与你,你再回家与你婆娘多生那几个都行。你可想清楚了。”

 

那王三被这小厮一通说,反倒不敢再作声了,只是一个大老爷们的,倒听着在忍着粗气的抽泣起来。

 

小厮得意的一笑,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刚刚出来的古姑娘喊住了他:“听闻你家老爷也是个广结善缘,行善修德之人。如今这病耗恶疾染了全城孩童,你却这般仗势欺人,不怕坏了你家老爷的名声么?”说罢,不等他回答,便踱步到山樵身边:“夫君,前日里你去卖药,妾身也曾嘱咐过你几句,不知可还记得?”

 

山樵忙回复到:“娘子胸怀若谷,虽是女辈,却也兼济苍生。为夫怎敢忘记娘子教谕?娘子曾谓之曰:‘遇沦落困难者,分文不取,遇豪强霸道者,千金不卖。’”

 

古姑娘笑道:“夫君好记性。我这祖传方子,还颇有些奇特之处,除熬炼之法外,服用也有效用区别。我先前嘱你的那些话,倒不是因为我嫉恶悲困,妾身不过一介女流,还不懂大义。只是我这方子炼的药丸,非要那心怀善念的人家才有药效,于恶念之家而言也不过一剂温和补药,不能祛病罢了。”

 

那小厮听了,呵呵冷笑道:“我原道你山间樵夫是个磊落汉子,不想你娶了个媳妇儿却会诓人。难不成这药还会认人?好不可笑。”说罢不再理会,哈哈笑着离了山去。

 

山樵听有人言语辱了自家媳妇儿,本要再理论,可那古姑娘拉住了他,伸手开掌,托着一丸药,“方才夫君出来匆忙,忘了将丸药取尽,还遗了一粒,妾身给送了出来。”说罢将丸药递与方才被强抢了药去的三户人家,那三人千恩万谢的随那小厮之后下山去了。

 

分药完毕,山樵和众求药者依旧日出入山采药,夜半制药,因为人多力大,采集的药材十分充足,第三日无需再去采药,大伙儿只是忙着把前些日子的药材晾晒着。这天晚间时分,月上梢头,古姑娘却并未像往常一般出来奏琴炼药。山樵过去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进去:“娘子,时辰到了,大伙正等着制药呢。”

 

古姑娘不如往常应答,山樵见她这时候竟正在梳洗打扮。古姑娘一边对镜梳理着青丝,一边回道:“今日药草量足,那城里的孩童均可获救,夫君也算行了美事一桩。只是凡事福因祸起,福亦会匿藏祸端。妾身今日于人前露脸,人多嘴杂的,只怕夫君和二老从此没了个往日的清净。”古姑娘轻叹一声:“夫君,你去点火热水,我这就出来。”

 

山樵应了一声,并未觉得妻子夜半梳洗有何不妥,也未觉出话语中的异常,只是认为妻子兴许是连续几晚炼药受累了,白天又在闭门休息所故。如此山樵反倒是心疼起妻子来。

 

古姑娘端坐在琴边,抬头望了一眼月朗星稀的夜空,稍稍沉思了一下,便开始抚琴,那炉火随琴音忽大忽小起来。山樵虽不懂音律,确也听出今晚的琴声与以往又有不同,似有悲怆之音透出,琴音先缓后急,先沉后亢,突然一声裂炸之音,似乎是弦崩了,但是琴音却未断,古姑娘仍旧无恙的弹着。见妻子未作停顿,山樵也不便去打扰,担心插嘴会误了炼药的过程。

 

良久琴音始落,山樵却并未如往日般去直取药丸,而是迫不及待的到了妻子身边。果不其然,古琴断了一弦,这弦在崩断之时定是割破了古姑娘的手指。山樵见着爱妻玉指滴血,忙慌得扯了些滤药沙布来包着。山樵心疼妻子不知怎的还坚持着用其它余弦完成了奏鸣计时。面对山樵的埋怨,古姑娘只是淡然一笑,她担心的不是自己的手指,断弦并非良兆,她担心自己本想替君解忧兼济改善家境的做法会把丈夫一家牵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山樵倒还未察觉妻子真正的忧虑之情,只是以为她在可惜那断弦之琴。古姑娘说声无碍,望着天空发白,便催促丈夫去取丸药。山樵取了药便去前门开始分发给等候的众人。尔后待求药者散去,便收好民众的酬谢交予妻子保管,自己只取了些散钱去了市集。除了日常用品,今日山樵还打算给妻子买些布料做件衣裳,最重要的是他还想着给妻子一个惊喜:他去了镇上唯一一处丝竹乐器店。在乐器店里,山樵遇到一位正与小二商讨琴谱的老丈。那老丈看着谈吐举止应是个通音晓律之人。见到山樵进来,店小二便停了与那老丈的商讨,过来攀谈接待山樵。见山樵是来买古琴琴弦的,那老丈也起身过来,向山樵表明自己正是这店的主人,店内售的也都是些平常货色,自家还有上好的收藏琴弦:“我家孙儿也是得了怪疾,幸拜神医赐药,现已康复无恙。故而老朽愿将那家中所藏金丝弦赠与神医,聊表报答之意。”

 

山樵不好意思回答道:“老丈言重了,我乃粗鄙之人,哪是什么神医,那药剂也不过是家中长辈偶提起的一个偏方,所幸恰有疗效罢了。是您孙儿命有福贵之气,并非吾之能耐。您那金丝琴弦,听您所言,乃贵重珍藏之物,晚辈受之有愧,还望见谅。”

 

如此推脱了几番,那店小二也帮着老丈说起话来:“若说那琴弦,自然是贵重,我从不曾见过我家主人取来示人,只是主人谈琴赏乐之时偶有提及。听闻那弦色泽音色皆是上上之品。我家主人年迈,手指不灵便,故而甚少抚弄琴玩。今恩公赐良方救了我家小主人和全城孩童,我家主人愿以此珍藏为赠,既是我家主人一番心意,传出去也是一番美谈,想必还能为这清冷小店带来不少客便,如此也是好事,恩公不必推脱。”

 

那老翁也说道:“正是正是,那丝弦虽贵,但若息音蒙尘,岂不是暴殄天物?如若它能在恩公处重现天籁之声,才是物尽其用,吾亡妻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

 

这两人说辞倒不是没有让山樵心动,只是本着无功受禄是为愧的念头,山樵仍旧言辞上推脱不要,直至那老丈不由分说,不客气的拉着山樵就往自家行去,山樵才勉强说着“不可不可”,那小二却也在后方打趣道:“你莫再要和我家主人争执,老丈年迈,经不得拉扯,况他也是一番好意,你若恭敬,便不如从命的好。”

 

山樵这才不再推脱,跟了那老丈,一路去到他家。原本以为器乐都是君王官府专享的奢靡之风尚,开在小地方的器乐店估摸只是糊口的生计,山樵却不想见这衣着朴素的老丈居然是居于大户富家。过了深深庭院,看着亭台院阁,九曲水径,山樵竟有些自怨起来。想着妻子本应该也是在这种大户人家享福的,如今却跟了自己受苦,山樵顿时心生自责,颇有些妻子受己拖累的情绪,那老丈自是全然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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