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Ⅱ 公元前  

    盘古不知是何时何地起就站在这的。他双手撑着天，双足立于地。他视线模糊，无限的黑暗于微弱的光明在无尽的时间中更替。他被赋予了五感。他只觉得，身上的疲惫，心中的焦躁永无止境，似乎这种感觉将伴随着他一生，似乎这种感觉是理所应当的。因此他没有抱怨。

    但是，当他不经意间缩手时，天便往下塌，把他挤得没有活动的空间，仿佛是天与地协商后对他的的共同欺压。

    或许是尝到了疲惫些许减缓的甜头，尽管，那只是片刻的感觉，他也觉得欣喜。尽管这不算什么轻松的感觉，但他想多享受片刻这种感觉上的变化。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的疲惫与焦躁，天与地把他挤压的难以喘气。这也是种不同的体验，他却不想为此享受，慢慢地，他的情绪转变为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不给我享受我想要的那种感觉！”盘古心想。

    他更用力地撑着天，他感到自己的活动空间更大了

    忽然，他意识到，更多的活动空间，意味着能享受更久的他所喜爱的那种感觉，那种令人放松，愉悦的感觉，那叫——自由的感觉。

    “自由”。这或许是盘古给它的定义，也或许是脑内某种声音告诉他的答案。总之，他明白了，要享受自由的感觉，就要忍受痛苦的感觉。

    他更用力，更用力地撑住天，一股力量蕴藏在他的腹腔，喷涌而出，他大声呐喊，他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这片混沌，寂静的世界中，他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喧嚣。

    天空被推至它所适宜的位置，似精密的榫卯结构，一旦契合，便会锁死，难以解开。

    疲惫和焦躁感终于消失，盘古终于得到了他所渴望的感觉，它的身躯得以完全地舒展，他的双手得以充分地解放，纵使双脚下仍有大地。

    “大地是束缚我的自由的物体吗？”他想。

    “大地束缚了我的自由！”他暂且得出这般结论。

    他双脚用力踩踏大地，以表示他的愤怒，他觉得一只脚踩不够，于是双脚腾空，再落地。他跳的越高，大地震动得越剧烈，他使出全力跳起来，一下跳至万米高的天空，他不知道，他已经把天撑得这么高了，又或是，天空不再往下掉后，就开始往上升。

    他双脚感受不到大地了，他觉得，他自由了。

    但是，当他想伸展身躯，站起来四处走走时，却发现，根本没有支点能使他固定自己。恐惧、不安充斥心里，他在空中翻滚扭动，最终，重重地摔向大地。

    疼痛，又一种新的感觉，不过，他也不喜欢，疼痛使他想起了他在空中翻滚的窘况。

    “大地没有束缚我的自由，自由不能离开大地。”这是他最终的结论。

    大地剧烈的震动引来了火山喷发，使本就阴沉混沌的天空变得更加黑暗。盘古发现，地面喷出了一种炽热、发光的液体，这是除了天空中微弱的光外第一个发光的物体。他兴奋地看着它无规律的流动。后来，他觉得光看还不够，便用手摸，是暖的，一种新的感觉。

    他用双手把液体捧起，爱不释手。可过了一段时间，他感到热，再后来，液体的热使他的手产生了痛感，使他不得不松手。

    又一段时间过后，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洗去了盘古身上的污渍，洗去了液体散发的光芒，天地又一片混沌。他闭上眼，任凭雨水打湿他的长发，他在沉思，经历一场新的洗礼。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世界多了海洋，河湖。天空变得晴朗，他看见了云和太阳，享受着光明与温暖。他长时间地直视太阳，双眼近乎失明。等他终于停止凝视，环顾四周时，大地却不知从何时起多了几抹绿色。

    “生命。”脑内的声音向他解释，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是生命体。所有新的，会变化的事物，是生命体。可除了他自己，没有其他生命能与他交流，他感到些许孤独，迷茫。

    在寻找能与他交流的生命的路途上，他逐渐感到腹中有股强大的引力，驱使他将任何能抑制其引力的物体送入口中。他将泥土、沙石送入口中，硬，没有味道，他又尝试了水，依旧没什么味道，但饥饿些许缓解了些，但这还不够！

    他急迫地寻找着新的入口之物，他将青草拔起，用牙齿反复咀嚼，草刺刺的，有股草混合着泥土的独特气味，味道暂且还行，他想。

    他长途跋涉，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想寻找适合的食物。他发现了森林，枝头间挂着红色的诱人的果实，他贪婪地摘下一个又一个的果实，酸甜苦辣，各种不同的味觉体验充斥口中。他感受到了探索与收获的喜悦。

    走累了，盘古来到溪流边饮水，他或许已懂得“渴”。他看到一团黑影在水中晃动，时而有气泡冒出水面。“影。”他想到。他见过自己的影子，它只在晴天出现，至始至终都跟在他的脚下，他以为它是生命，但无法与之交流，他以为它有威胁，但它始终伏在地上，人畜无害。后来，他发现山、石和树都有影，于是，他认为，物体大概都有影。

    他好奇地往水中的黑影一抓，就像摘果实那样。

    一条“鱼”。

    盘古不知道它是什么，但首先得给它起个名字。至于有何根据，有何意义，他没多想，不过是灵光一闪而取的名字罢了。“鱼”被他紧紧攥着，有什么在跳动，他想，不是它本身，是其内在的某个物体。

    它闭上眼，万籁俱寂，盘古听到了新的跳动声，比刚才的更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他循着声源，腾出一只手探索，手掌停在胸脯正中偏左的位置。是这，声音应该是从里面传出的。盘古知道，自己的声音，那推动天的呐喊的一声，他想，难不成这个东西在呐喊？
    “喂！”盘古开口向它询问。
    声音盖过了其跳动的声音。

    ——没有回应。
    它也无法同自己交流，他如此想，但它或许存在于这里面，他低头看着胸脯，鱼也有“心脏”，鱼也能像我一样活动，但鱼无法同我交流。盘古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新的体会——或许鱼和我都是生命体，我们都有“心脏”。假说停留于此。
    等盘古回过神来，他才发现，鱼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他慌张地忪开手，鱼掉在地上，泥沙沾满它粘滑的身体。鱼再没有跳动。
    冷汗从额角冒出，他双手按抚心脏所处的大概位置，还在跳。可不论是鱼的心脏，还是鱼，都不再跳动，亦如沙石，无生命体征。
    盘古脑内生出不祥的预感—心脏不跳动，自己也无法跳动了，这样，就是“死”。

    他不理解“死”的意义，也不想死，他还想多走走，寻找新的食物。
    鱼独有的腥味飘入他鼻中，他感到好奇，鱼的味道会是怎样的，但他余心不忍，因为鱼同他都有心脏，他们多少有些许共同点，但它现在死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又似乎，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盘古终究还是饿了， 鱼身上的污渍被他洗去，像他沐浴在倾盆大雨之中。污渍被洗去，这使他心情愉悦。鱼也会感到愉悦吗？他想。鱼没有回应。
他拧断鱼的头，似乎他曾经也如此做过一般，鱼腹中的器官伴着血液流出。盘古流过血，疼痛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捧着绵软的器官，洗尽血色，松手令其沉入水底，希望水能减轻它的疼痛。鱼的头该如何处置？他纠结着，鱼的双眼令他不忍下口，但如此长久地直视太阳想必会带来疼痛。于是，他索性也让其沉入水底，至少水底没有强光的直射，天塌下来时也不会压碎它的头，他想。或许生命都会回归至原本的地方，纵使支离破碎。
    手中剩下白净的鱼身，他凝视许久，感叹其为了适应水生生活而产生的独特而优雅的曲线，这是水的产物，水的艺术，他怀着敬畏之心将鱼身送入口中，细细的咀嚼，咬断其坚韧的脊柱，碾磨其细小的鱼骨，品尝鱼肉本身的滋味，纵使刺骨划伤了口腔，连带血一同品尝。
    盘古用河水洗净双手与血迹，重新踏上了没有目的地的旅途。

    

【声明：封面图取自画师：MYU  标题：star with du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