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山话嵓语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日。腊月二十三日本地开始下雪；二十四日停，并开始化雪；二十五日出太阳，路上已无太多积雪。这应该是本地的第一场雪，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

        今天继续更新冯梦龙先生的《东周列国志》，书接上回CV19985346，本篇是第26章回，主要讲的是秦穆公收揽人才，得二相三帅的故事。本篇概要如下： 

        ①秦穆公经百里奚介绍，派人到宋国招募蹇叔，之后封二人为上大夫。

        ②百里奚妻子杜氏经过长时间的漂泊后，苦尽甘来，终于与百里奚团聚。

        ③秦穆公封百里奚之子孟明视、蹇叔之子西乞术及白乙丙为将军，是为三帅。

        ④秦穆公梦入天庭，得上帝之命，代天以平晋乱。

        ⑤秦穆公于陈仓得宝鸡，获王霸之命，秦国霸业将始。

        ⑥晋侯废长立幼，弑杀穆公小舅子申生，改立夷女之子为储君。穆姬闻讯悲痛欲绝，穆公大怒，吊民伐罪，战于河曲。晋侯怒，欲再杀穆公另外两个小舅子，重耳和夷吾。不过好在重耳和夷吾见机的早，及时逃脱。秦穆公见事不可为，只得退兵还朝。

01、大贤蹇叔

        秦穆公知晓百里奚之才，立刻决定聘其为上卿。而百里奚却向秦穆公提出条件，让自己当上卿可以，但秦穆公必须先聘任自己的友人蹇叔。秦穆公听百里奚盛赞蹇叔之贤，但一打听发现蹇叔只是一个乡野匹夫，并无人听过此人贤名，于是就有些犹豫的说道：“吾未闻蹇叔之贤也！”之后百里奚就向秦穆公讲起了蹇叔之贤能：

        周庄王十一年（鲁庄公八年，元始-686年）冬十二月，齐将连称弑杀秦襄公，拥立妹夫公孙无知为君。公孙无知得国不正，鲜有大臣追随，于是无知立刻张榜求贤，组建班底（见第14回CV13330142）正逢百里奚在齐国养牛，就想要投奔，幸被蹇叔阻止。后不久，齐国大臣拨乱反正，公孙无知一党尽被血洗。而百里奚因蹇叔之谏，安然无恙。

        周惠王二年（鲁庄公十九年，元始-675年）冬，周国爆发五大夫之乱，周王子颓在五大夫及南燕、卫等诸侯的协助下驱逐周惠王，自立为君（见第19回CV14153838）。 王子颓平生酷爱养牛，继位后，立刻张榜天下，招募养牛达人。百里奚欲投奔，再被蹇叔劝止。果然两年后（周惠王四年），郑厉公联合西虢等诸侯诛杀王子颓，重新拥立周惠王复位。之后附逆人员遭到清算。百里奚再次因蹇叔之谏，得以脱难。

        后百里奚去虞国游历，遇虞公慧眼识珠，被爵为大夫。蹇叔再次劝止，但可惜百里奚漂泊半生受尽白眼，忽受虞公礼遇，实在不愿辜负，于是就未听从蹇叔良言，执意入虞为官。蹇叔无奈，但担心百里奚安危，于是告诉百里奚，若将来有难，可到宋国鸣鹿村找他。后晋献公以假道伐虢之计灭掉了虞国，但国破之时，百里奚为报虞公礼遇之大恩，未去鸣鹿村投奔蹇叔，而是随虞公入晋为奴，竭力周旋，后经过一系列风波终到秦国。

        此时百里奚想到蹇叔之谏，唏嘘不已，是故极力向秦伯推荐蹇叔，坚持聘请蹇叔为官，以报蹇叔三谏之大恩。

【山话嵓语】关于蹇叔三劝百里奚的典故，可参见史记记载。另外史记记载的是穆公五年，招募蹇叔与百里奚，但左传记载穆公五年末，百里奚才刚刚被晋国抓到，且史记此段记载的前后时间线有些小问题，因此此处我以左传的时间线为基准，将穆公招募百里奚与蹇叔的时间推后一年，即穆公六年。下一目即以此时间为基点。

（秦穆公）五年，晋献公灭虞、虢，虏虞君与其大夫百里傒，以璧马赂于虞故也。既虏百里傒，以为秦缪公夫人媵于秦。百里傒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傒贤，欲重赎之，恐楚人不与，乃使人谓楚曰：“吾媵臣百里傒在焉，请以五羖羊皮赎之。”楚人遂许与之。当是时，百里傒年已七十余。缪公释其囚，与语国事。谢曰：“臣亡国之臣，何足问！”缪公曰：“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固问，语三日，缪公大说，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百里傒让曰：“臣不及臣友蹇叔，蹇叔贤而世莫知。臣常游困于齐而乞食铚人，蹇叔收臣。臣因而欲事齐君无知，蹇叔止臣，臣得脱齐难，遂之周。周王子颓好牛，臣以养牛干之。及颓欲用臣，蹇叔止臣，臣去，得不诛。事虞君，蹇叔止臣。臣知虞君不用臣，臣诚私利禄爵，且留。再用其言，得脱，一不用，及虞君难，是以知其贤。”于是缪公使人厚币迎蹇叔，以为上大夫。——《史记·秦本纪》

        关于蹇叔隐居的这个鸣鹿村，我尚未找到明确出处，暂时阙疑。而蹇叔在宋国这一点，没有问题，有明确的文献记载：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傒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yì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史记·李斯列传》

02、隐士蹇叔

        周惠王二十三年（秦穆公六年，元始前654年），思贤若渴的秦穆公听完百里奚的讲述后，大喜，立刻命人持重金前去宋国求贤。而百里奚年老，且逃命数年，身体亏空，此时已难以远行，不能同去，于是就修书一封，交给使者。使者经人指点，到达鸣鹿村。此时映入使者眼帘的是一派生机勃勃之象，于是叹曰：“里有君子而鄙俗化”。正待打听蹇叔住处，忽闻歌曰：

山之高兮无撵，途之泞兮无烛。相将陇上兮，泉甘而土沃。

勤吾四体兮，分吾五谷。三时不害兮饔飧足，乐此天命兮无荣辱！

        使者循声望去，见竟只是几位农人于陇上，相赓而歌。使者大奇，心想此歌作者亦必是大贤隐士，于是立刻前去打听。果然，作者正是蹇叔。使者大喜，忙问蹇叔居所。之后使者在热心群众的指点下，终于见到了蹇叔。

03、蹇叔入秦

        使者见到蹇叔后，说明来意，并将秦伯所奉重金连同百里奚之信一并交予蹇叔。蹇叔看过后，沉吟良久。此时蹇叔年事已高，不欲再去奔波，遂辞谢道：“若秦君肯虚心仕贤，一井伯已足。老夫用世之念久绝，不得相从。”

        使者大急，言道：“寡君望蹇先生之临，如枯苗望雨。且若先生不往，井伯亦必不独留。”蹇叔闻言，有所意动，又思绪良久，方叹曰：“井伯怀才未试，求仕已久，今适遇明主，吾不得不成其志”遂同意出仕秦国。次日，蹇叔收拾家当，带着家小随使者入秦。

04、君臣奏对

        秦穆公闻蹇叔到秦，大喜，降阶接见。二人落座后，秦穆公迫不及待的询问治国之法，而蹇叔也不藏私，坦然而对。

（秦穆公）问之曰：“井伯数言先生之贤，先生何以教寡人乎？”

蹇叔对曰：“秦僻在西土，邻于戎狄，地险而兵强，进足以战，退足以守。所以不列于中华者，威德不及故也。非威何畏，非德何怀；不畏不怀，何以成霸？”

穆公曰：“威与德二者孰先？”

蹇叔对曰：“德为本，威济之。德而不威，其国外削；威而不德，其民内溃。”

穆公曰：“寡人欲布德而立威，何道而可？”

蹇叔对曰：“秦杂戎俗，民鲜礼教，等威不辨，贵贱不明，臣请为君先教化而后刑罚。教化既行，民知尊敬其上，然后恩施而知感，刑用而知惧，上下之间，如手足头目之相为。管夷吾节制之师，所以号令天下而无敌也。”

穆公曰：“诚如先生之言，遂可以霸天下乎？”

蹇叔对曰：“未也。夫霸天下者有三戒：毋贪，毋忿，毋急。贪则多失，忿则多难，急则多蹶。夫审大小而图之，乌用贪？衡彼己而施之，乌用忿？酌缓急而布之，乌用急？君能戒此三者，于霸也近矣。”

穆公曰：“善哉言乎！请为寡人酌今日之缓急。”

蹇叔对曰：“秦立国西戎，此祸福之本也。今齐侯已耄，霸业将衰。君诚善抚雍、渭之众，以号召诸戎，而征其不服者。诸戎既服，然后敛兵以俟中原之变，拾齐之遗，而布其德义。君虽不欲霸，不可得而辞矣。”

        秦穆公大悦曰：“寡人得二老，真庶民之长也！”遂爵百里奚与蹇叔为左右庶长，位皆上卿，谓之“二相”。至此二相兼政，立法教民，不久之后，秦国大治。

05、百里奚妻

        昔百里奚出门谋生，百里奚之妻杜氏倾尽所有为其壮行，望其富贵还乡，封妻荫子。但可惜，百里奚仕途不顺，几番蹉跎，不仅没有成功入仕，还花光路费，连回家的盘缠都凑不出。杜氏在家苦等无果艰难求活。后来百里奚被虞公相中，终于飞黄腾达，成为大夫。但等百里奚衣锦还乡时，整个村子都不存在了，原来连年战乱，兵祸、饥饿不断折磨着这里，百姓们为了生存，只得离开村子到外地求活。百里奚找寻无果后，只得带着遗憾离开！

        而也许是天意使然，杜氏携子辗转流离，竟然也来到了秦国。一日，杜氏在河边浣衣，忽有贵人车驾驶过，杜氏随意瞟了一眼，却惊奇的发现，主驾之上有一人酷似其夫百里奚，于是忙向旁人打听，原来这位乃是秦国上卿，著名的五羖大夫，而问其名讳，竟然也叫百里奚。

        杜氏大惊，本欲前去相认。但不经意间瞟见了水中的倒影，此时的自己已是面目全非，多年的辛劳以及苦难，早已带走了其年轻时的容颜，没人会相信，眼前这位又老又丑的浣衣妇，当年也曾是一位色艺双全的美娇娘。此时贸然相认，恐怕连面都见不到，就会被侍卫当成骗子撵走。

        正在杜氏踌躇犹豫，不知所措的时候。忽听旁人议论，言说，百里奚刚刚建府，正缺浣衣打杂之人。杜氏听到后立刻决定，前去应聘。好在由于其多年来为人浣衣，勤于擣濯，口碑极好，因此报名后，很快就被录用了。

        就这样，杜氏成功进入了百里奚府。但可惜百里奚一直忙于政务，根本无暇关心浣衣这等小事。结果一连数月，杜氏都未能见到百里奚，自然也就无法相认。

        但机会很快就来了。一日，杜氏在府内浣衣时，听说，府中急需乐工，正四处寻访，但秦国此时尚处边陲，礼乐不兴，故一直未能找齐。杜氏闻后，立时意动，其年轻时不仅能歌善舞，而且颇通音律。如今虽因多年贫穷，早已生疏，但应付相府需求，还是绰绰有余。于是立刻向管事之人毛遂自荐。起初，管事之人见只是一个浣衣妇，并不怎么相信。但其早已被此事整得焦头烂额，也就顾不了这么多了，直接死马权当活马医，半信半疑的就将杜氏举荐给了百里奚。

        午间，百里奚坐于屋中闭目养神，接到传报，遂命杜氏前来演奏。杜氏领命，低眉而入，但百里奚并未睁眼，直接示意让杜氏立于堂左弹唱一曲，以验水平高低。杜氏看着近在咫尺荣享福贵的丈夫，再想到自己这数十年所受之苦难，一时百感交集，遂援琴而鼓，扬声而歌：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舂黄虀，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父粱肉，子啼饥，夫文绣，妻浣衣。嗟乎！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离。嗟乎！富贵忘我为？

        琴声凄怨，歌声悲婉，场下诸人无不动情。而百里奚更为愕然，因为这些歌词描绘的都是他与妻子临别时的场景，当世除了夫妻二人以及当时少不记事的幼子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知晓。于是惊讶不已的百里奚赶紧睁眼细看，竟然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于是赶紧下堂相认。就这样渡尽劫波的夫妻终于再遇，二人没有过多言语，当场抱头痛哭！相视无言惟有泪千行！

【山话嵓语】百里奚妻杜氏之事未见于正史，如今流传的《太平御览》保留了两条关于此事的记录，但两个出处的史实性，都有待商榷。

（《风俗通》）又曰：百里奚为秦相，堂上作乐。所赁浣妇自言知音，呼之援琴，抚弦而歌曰：“百里奚，初娶我时五羊皮，临当别行烹乳鸡，今适富贵忘我为？”因寻问之，乃其妻。——《太平御览·卷五百七十二·乐部十·歌三》

《典略》曰：百里奚，虞大夫。晋君以女为秦穆夫人，用奚为媵。奚亡走宛，楚人执之。秦穆公知其贤，欲厚货以求之，恐楚不与，乃以羊皮赎之，号五羖大夫。秦遂以霸。奚相秦，其妻佣浣入宫，见瑟者之自言能鼓瑟，歌曰：”百里奚，母已死，葬南溪，坟已覆以紫。春莫黎，扼伏鸡，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贵捐我为？“百里奚乃识之。——《太平御览·卷五百七十六·乐部十四·磬》

06、秦国三帅

        秦穆公听闻百里奚夫妻之事，大奇，立刻重赏杜氏，以彰其志。百里奚入朝谢恩，向秦穆公言说了事情原委，众人闻后皆啧啧称奇。而秦穆公此时得知，杜氏与百里奚育有一子，杜氏逃难时也一直不离不弃，于是好奇之下，宣其子入朝觐见。

        杜氏之子名为孟明视，因幼时家贫，故小小年纪就开始四处打猎，如今不仅体格雄健，而且弓马娴熟。穆公见之，立刻心生爱才之心，遂要拜其为将军。而孟明视也不怯场，不仅坦然而受，并且还向穆公举荐自己的好兄弟西乞术与白乙丙，言二人实力不在自己之下，愿三人能同朝为将，共辅秦伯。

        西乞术与白乙丙是蹇叔的儿子，百里奚全家团圆后，蹇叔就带着家人前来恭贺，而正好蹇叔的儿子西乞术与白乙丙幼时也是打猎为生，于是三人立刻就意气相投。之后常相约外出打猎，一来二去，遂引为知己，情同手足。

        穆公听闻秦国还有不弱于孟明视的壮士，当即喜出望外，立刻召见西乞术与白乙丙。一番考校之下，果然如此。穆公大喜，同时赐封二人为将军。就这样，西乞术、白乙丙与孟明视三人官拜大夫，并号将军，后秦人谓之“三帅”，掌秦国征伐之事。

        【山话嵓语】三帅之中，孟明视是百里奚之子，这一条最确定，史记与左传都有明确记载；西乞术是蹇叔之子，这一条也基本没有问题，史记有明确记载；惟有白乙丙的身世不太确定，史记中的原文是【（穆公）遂发兵，使百里傒子孟明视、蹇叔子西乞术及白乙丙将兵。——《史记·秦本纪》】问题就出在这个“及”上面了。这个究竟是说蹇叔的儿子，西乞术及白乙丙；还是蹇叔的儿子西乞术以及另一个叫做白乙丙的人；这就有歧义了。而不知何故，原著是将白乙丙明确为蹇叔之子，反将史记明确的蹇叔子西乞术的跟脚给模糊处理为“秦人西乞术”。

        而我认为史记中的这句话，应该将“及白乙丙”视作另一个与二人无关的人。毕竟秦穆公就是再怎么信任百里奚与蹇叔，也不应该将整个秦国军政全部委于二人父子，况且二人还是世交，这也太危险了。不过既然原著已经将白乙丙明确为蹇叔之子，那我就索性直接将西乞术及白乙丙都归给蹇叔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人，就当是秦穆公王霸之气已铸，疑人不用疑人不用，心怀天下，不惧任何鬼蜮伎俩。

郑人有卖郑于秦曰：“我主其城门，郑可袭也。”缪公问蹇叔、百里傒，对曰：“径数国千里而袭人，希有得利者。且人卖郑，庸知我国人不有以我情告郑者乎？不可。”缪公曰：“子不知也，吾已决矣。”遂发兵，使百里傒子孟明视、蹇叔子西乞术及白乙丙将兵。行日，百里傒、蹇叔二人哭之。缪公闻，怒曰：“孤 发兵而子沮哭吾军，何也？”二老曰：“臣非敢沮君军。军行，臣子与往；臣老，迟还恐不相见，故哭耳。”二老退，谓其子曰：“汝军即败，必于殽xiáo厄矣。”（穆公）三十三年春，秦兵遂东。——《史记·秦本纪》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秦师遂东。——《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崤，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晋于是始墨。——《左传·僖公三十三年》

07、穆公醉梦

        秦穆公内得二相辅政，外有三帅治军，兴利除害，国势蒸蒸日上。穆公欢喜不已，遂大宴群臣，以贺国兴。当夜，秦伯心中畅快，酒兴始终不衰。痛饮至夜，方散席而归。但很快就乐极生悲了，第二日，秦伯竟然一睡不醒。

        初时，秦穆姬只当是昨夜夫君贪杯，宿醉难醒，认为休息一日就可以了。但整整一天过去了，秦穆公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此时秦穆姬才意识到事情大条了，忙招太医诊脉，但脉象正常，并无异样。太医检查许久，仍无发现。毕竟此时穆公只是不醒，其他均与常人无异。太医想了一会儿，认为可能是遇到了鬼神之事，提议让太史前来祷祝一下试试。

        秦穆姬闻后，赶紧命人招太史入宫。太史查看之后，言到：“此是尸厥，必有异梦。须俟其自复，不可惊之。祷亦无益！”秦穆姬无法，只得命人严守消息，不得外泄。对外则称穆公身体不适，不见外人，让众臣各司其职，勿扰秦君。就这样一连数日，秦穆姬一直在床前静守，终日以泪洗面，寝食不离。但穆公却始终不醒，眼看群臣纷纷起疑，市井之中亦是谣言四起。此时秦穆姬已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但好在意外并未发生，第五日，穆公终于苏醒。醒时，汗出如雨，连呼怪哉。

08、命平晋乱

        秦穆姬见穆公苏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连忙询问因由。但此事与晋有些关系，秦伯恐爱妻担心，就没有详说。只是通知明日早朝，以安民心。次日群臣觐见。众人听说穆公睡了整整五日，甚是惊奇。之后穆公就向群臣描述了自己这五日所作之梦：

寡人今者梦一妇人，妆束宛如妃嫔，容貌端好，肌如冰雪，手握天符，言奉上帝之命，来召寡人。寡人从之。忽若身在云中，缥缈无际。至一宫阙，丹青炳焕，玉阶九尺，上悬珠帘，妇人引寡人拜于阶下。须臾帘卷，见殿上黄金为柱，壁衣锦绣，精光夺目。有王者冕旒华衮，凭玉几上坐。左右侍立，威仪甚盛。王者传命：‘赐礼！’有如内侍者，以碧玉斝赐寡人酒，甘香无比。王者以一简授左右，即闻堂上大声呼寡人名曰：‘任好听旨，尔平晋乱！’如是者再。妇人遂教寡人拜谢，复引出宫阙。

寡人问妇人何名。对曰：“妾乃宝夫人也。居于太白山之西麓，在君宇下，君不闻乎？妾夫叶君，别居南阳，或一二岁来会妾。君能为妾立祠，当使君霸，传名万载。”

寡人因问：“晋有何乱，乃使寡人平之？”宝夫人曰：‘此天机不可预泄。’已闻鸡鸣，声大如雷霆，寡人遂惊觉。

09、陈仓宝鸡

        群臣闻言，皆感匪夷所思。首先，晋为邻邦，未曾闻乱，何以需平晋乱？此时百里奚言道：“晋侯宠夷女，疏世子，保无乱乎？此天命及君，君之福也！”

        穆公舒眉，然后又想起宝夫人使霸之言，忙问：“宝夫人何为者？”太史掌秦国之史，闻言后略一思考，就向穆公说起了一段文公时的密辛故事！

臣闻先君文公之时，有陈仓人于土中得一异物，形如满囊，色间黄白，短尾多足，嘴有利喙。陈仓人谋献之先君。中途遇二童子，拍手笑曰：‘汝虐于死人，今乃遭生人之手乎？’陈仓人请问其说，二童子曰：‘此物名猬，在地下惯食死人之脑，得其精气，遂能变化。汝谨持之！’猬亦张喙忽作人言曰：‘彼二童子者，一雌一雄，名曰陈宝，乃野雉之精。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陈仓人遂舍猬而逐童子，二童子忽化为雉飞去。其雌者，止于陈仓山之北阪，化为石鸡。视猬，亦失去矣。猎人惊异，奔告文公。文公复立陈宝祠于陈仓山。

10、王霸之命

        穆公闻言大喜，立刻命人摆驾，前往陈宝祠。在祠中见到了那只化石雉鸡，只见此石鸡玉色无瑕，光采照人；已近百年，但依然色光不减。穆公虽未见到宝夫人原形，但神韵光彩，一眼就能识出，这正是宝夫人。于是穆公立刻命人好生供奉宝夫人，先是令侍者将石鸡沐以兰汤，覆以锦衾，盛以玉匮；然后又鸠工伐木重修祠堂；建成之日，穆公亲笔题名“宝夫人祠”；之后改陈仓山为宝鸡山；特命有司每年行春秋二祭，不得有丝毫懈怠！

每祭之晨，山上闻鸡鸣，其声彻三里之外。间一年或二年，望见赤光长十馀丈，雷声殷殷然，此乃叶君来会之期。叶君者，即雄雉之神，所谓别居南阳者也。至四百馀年后，汉光武生于南阳，起兵诛王莽，复汉祚，为后汉皇帝，乃是得雄者王之验。

【山话嵓语】关于文公得宝鸡之事可参见CV13063817。这段故事之所以有些小别扭，是因为其原出处《搜神记》不慎搞错了顺序，本来是秦文公是秦穆公的祖宗，结果搜神记中搞成了秦穆公是秦文公的祖宗。因此冯梦龙引入故事时，不得不进行修正，但冯梦龙又想最大程度的保存原故事，因此造成修整后依然有些别扭。是故这里我就进行了二次修整，进行了较大改动，以图将故事给讲圆。

秦穆公时，陈仓人掘地得物，若羊非羊，若猪非猪。牵以献穆公，道逢二童子。童子曰：“此名为媪。常在地食死人脑。若欲杀之，以柏插其首。”媪曰：“彼二童子名为陈宝。得雄者王，得雌者伯。”陈仓人舍媪逐二童子。童子化为雉，飞入平林。陈仓人告穆公，穆公发徒大猎，果得其雌。又化为石，置之汧、渭之间。

至文公时，为立祠名陈宝。其雄者飞至南阳。今南阳雉县，是其地也。秦欲表其符，故以名县。每陈仓祠时，有赤光长十余丈，从雉县来，入陈仓祠中，有声殷殷如雄雉。其后光武起于南阳。

【山注】秦文公四十四年是鲁隐公元年，元始前722年，也就是孔子春秋的第一年。而秦穆公元年是鲁僖公元年，元始前659年，距离秦文公时期以过了快有百年之久。因此只能是文公见鸡在前，穆公建祠在后。

11、穆姬求助

        穆公建成宝夫人祠并诚心祭拜之后，高高兴兴的返回秦宫。在路上秦伯一直在思考秦国霸业，虽然自己完成了宝夫人所托之事，必会得王霸之命。但究竟如何实现，此时却没有任何头绪。若所料不错，秦国霸业将落在晋乱之上，但晋有何乱，何时有乱，却都是未知数。

        正在沉思的穆公不觉间回到了后宫，忽然被哭声惊醒，细看之下发现后宫的彩装全被撤下，而宫中侍者皆着素服。大惊之下忙问左右，至此方知，就在自己去督建宝夫人祠时，晋国传来噩耗——穆姬的三位亲兄弟，申生被杀，而重耳、夷吾也危在旦夕。秦穆姬得讯后，当时便昏死过去，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其本打算派人告之穆公，但由于穆公出发前曾有严令，不得任何人打扰自己，以防霸业之命有失，因此众人未敢通知穆公。

        穆公听闻爱妻生死攸关，赶紧跑入内室查看，只见此时秦穆姬披麻戴孝，虚弱不已。穆公心疼之下连忙上前安慰。穆姬见到丈夫，立刻就有了主心骨，拖着病体，俯身下拜，哀求穆公为申生伸冤，并设法保护自己剩下的二位兄弟。穆公见到此景，情难自已，于是连连答应。待安抚好穆姬后，立刻命百里奚等众臣前来商讨此事。

12、兵谏晋侯

        群臣到来后，已经知道了原委，原来就在秦穆公五年十二月末，也就是秦穆姬远嫁入秦的同时，有一辆小车从晋都秘密驶出，前往世子申生的领地曲沃。虽然秦国尚不知具体细节，但结果已明：之后不久申生自杀，而夷女之子很快就成为了储君。

        群臣闻讯大喜。晋侯此次弑长立幼，混淆夷夏，以致朝纲尽废。只待晋侯薨逝，晋国必乱。这正对上了秦穆公得“平晋乱”之梦兆。于是群臣纷纷贺喜，言道，只需待晋侯薨逝，晋国生乱时，秦便可奉天命以平晋乱，成就霸业！

        但此时想起爱妻惨状的秦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于是下令：传檄周边，吊民伐罪；以兵谏晋侯，迫其废除夷女母子之位，重立储君。群臣闻言大惊，纷纷劝谏，言此时晋侯尚在，威望犹存；而秦是小国，并无威势，贸然出兵，不仅难以服周边诸侯，甚至会有倾覆之危。

        但秦穆公心意已决，坚持下令整饬军备，并要亲自出马，讨伐晋侯。众臣苦劝无果后，只得遵命。

        周惠王二十三年（秦穆公六年，元始前654年）秋，秦穆公亲自带兵，讨伐晋国，战于河曲。因晋国军民亦哀申生之死，因此并未与秦军血战，而是坚守不出，派人通报晋献公，希望能为申生平反，重立储君。

        但不想此事反使事态更加糟糕，原来夷女除掉申生后，一直担心申生的胞弟重耳和夷吾会怀恨在心，伺机反扑。因此想一并除去，但晋侯刚杀掉自己多年来用心培养的接班人，本就心绪不宁。若让其再下手，继续除掉另外的两个亲子，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却不想，此时借口就这样来了，于是夷女立刻将秦君要求改立重耳或夷吾为储君的要求告诉了晋献公，声称自己愿意与爱子一起去秦君前请死，恳求秦人退兵，以赎己罪。但本来对三子谋逆之事将信将疑的晋献公反而因此确信了，其立刻认为是另外二子勾结秦国，欲里应外合颠覆晋国。于是晋侯立刻命人前去赐死重耳与夷吾；并派军队前往河曲破敌。

        此时，正在河曲的秦穆公得知自己不仅没能为小舅子伸冤，反而使另外两个小舅子也遭了灾，一下子就有些进退维谷。此时前进是不可能的，毕竟晋是大国，此时秦国占上风，只是因为申生之事的确是晋国理亏，晋国军民不愿与秦血战，但秦国若执意攻城拔寨，那晋军岂是好相与的。而且自己虽然提前传檄周边诸侯，但秦国势弱，晋国势强，且晋国去年刚刚一举消灭了虢、虞二国，周边诸侯根本不愿因此事去得罪晋国，是故并无人响应号召。

        此时秦国孤立无援，而晋国的援军却已在路上。双方一旦交起手来，秦国几无胜算。思虑再三，秦穆公只能班师回朝，悻悻而归。好在之后得知，重耳和夷吾见机的早，躲过了追杀，已经安全。而已知兄弟安全的秦穆姬见夫君已经尽力，也就未再苛责。

        一场大战就这样迎来了看似皆大欢喜的结局，但秦晋两国的君臣却都知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这平静背后隐藏着大恐怖。不久之好两国必将要再次一绝高下，而这场高下就将决定未来百年的天下走向！

【山话嵓语】关于秦穆公为秦穆姬出头，讨伐晋国的故事并不是出自《东周列国志》，而是我根据史记记载，进行的发挥。我读史记时，发现秦穆公五年的历史中，在秦晋两国一团和气之下忽然插入了这样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秦穆公五年）秋，缪公自将伐晋，战于河曲。晋骊姬作乱，太子申生死新城，重耳、夷吾出奔。——《史记·秦本纪》

        这就让我很费解了，好好的，刚结婚还不到一年，女婿就跑去打老丈人了，这是怎么回事？而左传上没有记载此战。这场战争没头没尾，史记也并没有说明战争动机。不过后面跟了一句骊姬作乱，不知是不是太史公也不太清楚，但其却有些猜测，于是就用这样的方式暗示这场战争是因骊姬之事而起。而我也就根据这个猜测，延伸发挥了一下，添了这段故事。

        当然我将此战发生的时间后跳了一年，虽然史记记载的是秦穆公五年秋爆发的战争，但由于史记和左传在这些事件上有1年的时差，而相比于左传，史记此处的逻辑时间线有点混乱。首先，史记和左传都确定百里奚是跟着秦穆姬入的秦，也都确定百里奚是穆公五年才成滕奴，因此秦穆姬入秦最早也是在穆公五年十二月月末。而史记记载，秦穆姬是穆公四年入秦，这就有矛盾了。

        于是我思考许久决定就以史记中秦穆姬入秦的时间为锚点，将此事及后续事件整体后移1年，因此我就将申生被杀改到穆公五年年末，自然穆公伐晋于河曲改到了穆公六年秋。

        当然，根据左传，申生是在穆公四年末被杀，也就是说晋国灭虢、虞以及穆姬出嫁之前，申生就去世了。不过既然原著将申生安排在之后，那就按原著来，并且也不影响因果，也可能是历史上穆姬怀着仇恨出嫁，出嫁后求穆公出头，这也说的过去。

        另外，历史上，晋献公杀申生与逐重耳、夷吾几乎是前后脚，与秦穆公伐晋无关。但这场秦穆公伐晋战争的记载实在是无头无尾，为什么而打，为什么而停，均无记录。因此，我就发挥了一下，改成了现在的情况。

经5.1　（鲁僖公）五年春，晋侯杀其世子申生。【山注，这是晋国向鲁国通报杀申生的时间，孔子做春秋经是按照规范来的。至于杀申生的准确时间左传有准确记录，参见下文传4.6】……

经5.9　冬，晋人执虞公。      

——《春秋·僖公五年》

传4.6    初，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且其繇曰：‘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必不可。”弗听，立之。生奚齐，其娣生卓子。

        及将立奚齐，既与中大夫成谋，姬谓大子曰：“君梦齐姜，必速祭之。”大子祭于曲沃，归胙于公。公田，姬置诸宫六日。公至，毒而献之。公祭之地，地坟。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大子。”大子奔新城。公杀其傅杜原款。

        或谓大子：“子辞，君必辩焉。”大子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我辞，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不乐。”曰：“子其行乎！”大子曰：“君实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谁纳我？”

        十二月戊申，缢于新城。姬遂谮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蒲，夷吾奔屈。

【山注，后世学者推算，十二月戊申就是十二月二十七日，但须注意，推算的是僖公四年的十二月戊申。而为了符合原著小说的逻辑线，我是直接将时间推迟到僖公五年的十二月二十七日，而这个日子肯定就不会再是戊申日了】

——《左传·僖公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