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此间天堂
很久以前写得小说,灵感来源于现实,目的是愿世间所有孩子都能够健康、勇敢、快乐地成长, 拥有保护他们的人。
封面与文章无关。

此间天堂
孩子们啊,你们知道吗?
纵使黑暗迷住了兀然的山林,冷风充塞了大地——
但你们也要记住,每个孩子的身畔都有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它会至始至终陪伴着你,虽然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它,但如果你遇到危险时,它会穿上盔甲、戴上披风,化作一位骑士的轮廓,无畏地,保护你们所有人。
在它被你们所看到的时候,熹微的光会从黑暗中洒下,将夜色沉没。
——题记

序
一阵阵初秋的凉风,吹得枝桠上的落叶簌簌纷舞,在阴沉的空中舞旋,明明灭灭的光似草野的流萤,乍隐乍显,又如浩空中的繁星,窜流无定。
女子将男孩紧紧地搂在怀里,用柔和的手轻抚着男孩的头发,洁净的衣襟在男孩灰扑扑的脸颊上蹭了又蹭,丝毫不怕弄脏衣服。
而男孩的眼眸里渗着泪水,澄澈得没有一丝瑕疵的黑白眼眸像是掀起点点涟漪的潭水,透着令人怜惜的光芒,而他的头发却格外凌乱,上面夹杂着泥污,就连衣服也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在风中像是一块随时都可能飘走的破布。
他依偎在女子温软玉香的怀里,贪婪地感受着凛冽的风中来之不易的温热,他的额头上、胳膊上多出了几道用针刺过的血点,如蚂蚁般地密密麻麻,格外刺眼。
“晓染姐,我难道就这么坏吗?他们说我是大坏人……”男孩缩在女子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悄声问道。
“不,阿黑不坏,阿黑的这些伤是怎么来的?谁欺负你了?”女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紧搂着这个身体在颤抖的男孩,用如水一般柔和的嗓音问道。
“是他们!他们好恐怖,和鬼一样!”男孩颤抖地回答道,似乎不愿再提及口中的“他们”,说着说着,忽然将头一下子埋在女子的怀里痛哭起来。
男孩在女子怀中啜泣着,短短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女子的身体,手指几乎要嵌进她的衣服里。
“好啦好啦,不愿说先别说了,如果他们再对你这么做的话,那尽管告诉我,我会保护你。”女子拍了拍男孩的背,在他耳边凝语道。
虽然她的声音无比的轻小温柔,仿佛融进了周围凌乱的风中,但那句话的字里行间却透着万般坚定。
而男孩仍旧抓着女子的衣服,埋在她怀中不住地哭着,在这个深黑的夜笼罩了二人,似乎将他们都融入了如漆般的墨色中,月亮的银辉静静地从女子的头顶倾泻而下。
“对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好吗?”女子忽然低下头,再一次对男孩温柔地说道。
“什么故事?”男孩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应道。
“是幽灵的故事……”女子浅笑着回答。
“幽灵?是上次讲的那个能够保护别人的幽灵吗?”男孩扬起了头,用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女子,歪着头问。
“没错,据说每个孩子身畔都会有幽灵,而且是好幽灵,它们会在关键时候保护孩子,只有孩子才能够看到。”女子用手轻轻拂去男孩眼眶的泪水,凝视着他的双眸。
“可是,我没有看到呀……”男孩有些诧异地开口说了一句。
“你会看到的,你看到它的面容之时——就是它保护你的时候,那一天总会到来的,所以始终都不要畏惧他们的欺负。”女子摸着男孩的头,露出了一个如同月光般柔美的笑容。
男孩听后先是一愣,接着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头靠在女子胸口处,感觉女子的心跳如同有力的鼓点,又像拍击的海浪,在他耳中回荡着,灼热了他的心。
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有几个身影在窜动着,他们就像一团阴云,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悄然迫近。
这些黑影皆是跟那个男孩差不多的孩子。
那些孩子的面色都略显苍白,目光格外呆滞,他们形成了一个小的方阵,整齐划一地在黑暗中徘徊走动着,如同僵硬的机器一般,身体也冰冷的毫无温度。
重叠的黑暗绵延不绝地遮掩了脚下的大地,破碎的月光显得愈发熹微,毫无目的的冷风再一次席卷而过。

一
天堂孤儿院
夏晓染在长满绿苔的路上走着,她注视着身畔斑驳的墙壁,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伸出了手,推开了镶嵌在墙壁上的那扇铁门。
一支蒲公英驾着轻柔的风悄然飘至,夏晓染将它捏在手里,轻轻地一吹,蒲公英化为了无数的轻絮,在空中翩然飞舞,飞向未知的远方。
铁门里,几十个孩子看到夏晓染的到来一齐将视线转向了她,在这个幽暗得连阳光都照不进一丝的空间里,一双双明亮的眼眸瞬间汇成了一颗颗光点。
“晓染姐姐!”孩子们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呼喊着她的名字,争先恐后地向着她跑来。
夏晓染抱住了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孩子,让他们的头埋在自己的肚子上,纤细温柔的手指抚过孩子们的头发,感受着这些小小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温热。
由于任务原因,队里让她前来天堂孤儿院担任教师,与孤儿院的孩子们同吃同住,直到现在,她已任了数年教师,在经历了无数次磨合之后终于能够跟孤儿院的孩子们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下来。
尽管已经从这里待了数载,但天堂孤儿院还是有一些地方让她感觉到有些诧异,这里的房屋始终密不透风,不论窗户有多高都不见天日,周围弥漫的空气几乎压抑得能够让人窒息。
这里的孩子也分成了两拨,除了刚刚见到她后欢心迎接她的孩子之外,另一拨孩子则整日目光呆滞、面容僵硬,举止如同机器人一般,不管她多么努力相处都无法让他们的神色掀起半分波澜,仿佛他们的心里冰凉得没有一丝情感。
不仅仅是孩子,这里的其他老师的面容也如机器般僵硬,面色举止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夏晓染与他们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数年来她与其他老师并没有说过多少话。
而孤儿院院长则是个面色略显苍白的男子,他头发如同杂草般凌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却无比地突出,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得过什么病症,这个男子不管看谁眼眸里皆透着一道让人战栗得无法接近的光,纵使咧开牙齿焦黄的嘴笑起来,也会让人感觉有几分毛骨悚然,他的身上终年裹着一身破旧的黑色风衣,两只如鹰勾般的手布满了褶皱。
就这样谜一般的院长,谜一般的孤儿院,夏晓染隐隐地察觉出这个地方似乎隐藏着什么,而且将会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在这样的孤儿院里,唯一能够让她露出笑意的就是孩子们,孩子们的内心简单纯朴,仿佛看到他们就能够让她忘却一切复杂得毫无头绪的东西,他们的笑就像阴云下探出的一缕阳光般,沐浴在其中会感觉既渴望又来之不易。
“晓染姐姐!”这时站在后面的一位孩子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喊她的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阿黑。
阿黑是个性格比较孤僻的孩子,融在孩子群里很难引起人的关注,但有时候他却能够做出一些令人“瞩目”的事,这些“瞩目”的事儿无非就是通过调皮捣蛋来实现,所以这个孩子有时候还是会让夏晓染有些头疼的。
阿黑虽然皮一些,但也是寻常小男孩都可能做出的事,没有丝毫恶意,而且无伤大雅,可每次阿黑调皮捣蛋之后,身上、脸上总会多出来一些伤痕,似乎被狠狠地对待过,他的眼睛已经哭得有些红肿,而嘴唇也被咬得破了皮。
夏晓染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阿黑居然会主动叫她,待她抬起头看向那个男孩的时候,那个男孩却一转头跑开了,似乎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事。
其他孩子并没有注意到刚刚跑开的那个不起眼的男孩,他们一边欢声嬉笑着,一边拉着夏晓染的胳膊,迎接她进入屋内。
刚一进入屋子,孩子们皆纷纷仰起头,几十张嘴开始变得迫不及待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着。
“晓染姐,今天讲什么故事啊?”
“晓染姐,上回你说的那个幽灵的故事真好!”
“晓染姐,看,我们给你准备了花环儿!”
“晓染姐,我为何还是不能看见可以保护我的幽灵呀?”……
顿时,昏暗闭塞的房内突然炸 开了锅,嘈杂的声音汇成了无数的雪花,好像能够使得屋内雪崩一般。
在这岑寂得空气将要凝固的地方,这个房间的喧闹欢笑声竟为周遭带来了唯一一丝生机。
而在那扇铁门的外面,那个面色苍白、头发凌乱的男子站在门口伫立了片刻,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瞟了一眼那个房间,接着缓步地走过。
一袭破旧的风衣在风中擦着,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微微扬起,好似阴云般随着风声匆匆掠过,他的身后亦是有一团阴郁的黑影亦步亦趋。
湛蓝的云天下,周围的苍茫与墙壁上苔藓无声地交织着,远处苍翠的山色朦朦胧胧地氤氲,浮光在浅洼上跃动。
“阿黑,你叫我是想跟我说什么?”夏晓染半蹲了下来,平视着男孩的眼眸,轻柔地问道。
这个地方没有别的孩子,更没有其他的人,邈远的虚空与广袤的大地只环绕着他们二人,像是在静静地倾听着孩子的心事。
“晓染姐……”阿黑单薄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对着夏晓染小声地说道,“你教的小朋友里,文文也变成了‘他们’。”
“文文?”夏晓染眉头一皱,她在脑海里仔细地回想了片刻,眼前浮现出了文文的身影。
文文这个孩子于她来说并不陌生,这是她教过的最顽皮的一个孩子,有好几次弄得她焦头烂额,但有时候这个孩子却会表现出可爱之处,有一次文文偷偷跑出孤儿院前去路边的公园采了一大捧花,就是为了做一个巨大的花环给她。
“阿黑,你是说文文变成了……”夏晓染感觉心头一震,她望着阿黑,面色凝重了起来。
“文文这些天脸忽然变得很白,而且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始终都保持着一个表情。”阿黑一脸认真地对夏晓染说道。
夏晓染听着阿黑的话,几乎要屏住了气息,她忽然想起了那些“孩子”苍白的面容、僵硬的表情、如同机械一般的动作……
顿时,一股冷气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像文文这样的孩子也会变成这样。
“阿黑。”夏晓染用手牢牢抓着阿黑的胳膊,她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在孩子的面前露出惊惧的神色,“文文的事情,晓染姐会弄清楚的,但是在这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小朋友也不行,好嘛?”
“嗯。”阿黑并没有从她神情上察觉出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
查清嘛……可以查清吗?从她来时到现在,文文已经不是第一个发生变化的孩子了,她亲眼见过之前有好几个原本活泼顽皮的孩子变得呆滞木讷起来,并且逐渐地与阿黑所说的“他们”成为了一拨。
夏晓染感觉到头开始隐隐有些痛了起来,她怎么也无法了解这个孤儿院究竟暗藏了何等不为人知的东西。
“对了,晓染姐,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了你给我讲的那个幽灵。”这时阿黑忽然张嘴说了一句,将她拉回了这里。
“哦?真的吗?”夏晓染一听,面上露出了微笑,“那在阿黑的梦里,幽灵是什么样子?”
“在梦里不是很清楚,我没有看清它的真容,只看到了一个轮廓,但即使这样,我还会相信它将来会保护我,因为那个轮廓有点像……”阿黑挠着头说道,欲言又止。
“像什么?”夏晓染好奇地问道。
“嘿嘿,以后再告诉晓染姐!”阿黑咧嘴一笑,忽然睁开夏晓染的胳膊跑开了。
“哎,阿黑!”夏晓染一愣,迅速反应过来,朝着阿黑跑走的方向追去。
这时天边已经泛白,黄昏如血一般浸染了天与地的交界,黄昏毫无预料地自远方绵延开来。

二
清晨一片灰蒙蒙的,朦胧的青霭笼罩在天际之间,微漾的浅波迎着斑斓的雾气,云蒸霞蔚,没有一丝阳光的天让人感受到阵阵的苍凉。
这时一辆深黑色的车在路边迎着雾飞驰而来,车后面卷起的烟尘自远方绵延一路。
夏晓染在路边静候着,看到那辆车的到来眼眸里闪出了一丝光亮。
车在夏晓染身畔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了两位男子,其中一位男子身着警服,身材也比别人都要俊拔几分。
“晓染,太久不见了,退伍之后过得好吗?”那位身着警服的男子见到夏晓染之后露出了惊喜的神情,接着敬了个军礼问道。
“没想到小陆还是那么关心我,过得也就那样吧……”夏晓染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看到你来了我就放心一半了,因为队里都很担心你的安全。”那个被她称作小陆的男子听了她这话,露出了释然的笑。
“对了小陆,我既然已经潜入了天堂孤儿院,那孤儿院的底细你们查得怎么样了?”夏晓染转而问道。
“啊,已经差不多了,马上便可以出动收网了,到时候几年前的数起儿童失踪案都能够给个交代。”小陆面容严肃地一字一顿道,这个男子在她的面前至始至终保持着立正的姿势,似乎骨子里有着军人一丝不苟的严肃。
“不过,据调查那所孤儿院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里面可能还会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因素,所以我请来了精通阴阳鬼神的温先生。”
小陆说着,将手伸向他身旁的另一位男子,那位男子有着清秀的面容,瘦削的面容上带着一个深黑的墨镜,透过那个墨镜却能够感受到他眼里犀利的光。
温先生只是对着夏晓染淡淡地点了点头,他似乎看出了夏晓染面上露出的神色,但也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好像周遭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那个,小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有谁还听这种迷信?还搞什么阴阳鬼神?”夏晓染听后忽然将小陆拉到了一旁,用怀疑的眼光盯着那个温先生,悄声道。
“晓染,你一直潜伏在孤儿院,可能还不太了解情况,有些事情确实是人力不可及的……”小陆也明白夏晓染的心情,他忽然凑到她的耳边,用凝重的语气道。
“好,我知道了。”夏晓染有些无奈地回答道,看向温先生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晓染,我们要走了,因为工作比较繁忙,接下来的事,请你注意自己的安全。”小陆的那张有些沧桑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他拍了拍夏晓染的肩膀说着。
“好,你们也保重。”
夏晓染也故作轻松地浅浅一笑,望着小陆和温先生一齐上了车,接着那辆车连带着一路的绝尘向着远处驶去。
她凝视着车离开的方向,静静地伫立了片刻,接着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天堂孤儿院仍旧如同往常,浓郁的阴影叠缀着,就连阳光都无法透过,草木上的颗颗露珠泛着星点的光亮,如同破碎的星辰,但也是这个地方唯一的光亮。
“我回来了!”夏晓染一如往常般走近了那扇铁门,对前来迎接她的孩子们洋溢着温柔的笑。
“晓染姐……”而孩子们见到她后立即从铁门里涌了出来,但他们的神情却变得不同于以往,都怯生生地望向她,嘴里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怎么了嘛?”夏晓染从这些孩子身上察觉出了什么,她有些诧异地问道。
“晓染姐,刚刚文文动手打了阿黑,他手里拿着一根针,然后向阿黑刺了好几下……”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孩忽然说道,边说边吸着鼻子,像是要哭了出来,“阿黑打不过文文,被文文硬拉着拽走了!”
“什么!阿黑?文文!”夏晓染听了女孩断断续续的讲述后,也听出来个大概,心头不禁一颤,俯身问那个女孩道,“那你知道文文把阿黑拽到哪里去了嘛?”
“往那个方向走了。”女孩往一个方向指了指,认真地回答道。
“晓染姐,你一定要去救阿黑啊,文文他忽然变得好可怕……”其他的孩子面露着恐惧的神情,也不约而同地说了起来。
“谢谢你们哦,我这就去,有我在你们不要怕!”
夏晓染俯身用手拂去了那个女孩脸上的泪水,安抚好了其他的孩子们,随即快步朝着女孩指的那个方向奔去。
周围的风吹在她的面颊上生疼,似乎像刀子划过了一般,凛冽的风裹挟着寒气侵入了她的衣襟,顿时一股寒气席卷了她的全身。
奇怪,才刚刚初秋,为何这里的风会那么冷?
夏晓染拉了拉衣领,炮打了孤儿院的一座矮楼前,高声大喊了起来。
“阿黑——阿黑——文文——”
这时,楼内传出了一阵嘈杂的声音,让夏晓染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放开我!放开我!文文,我是阿黑啊!”
“让你不乖!让你淘气!坏孩子理应受到惩罚!”
“你……你们!我不是坏孩子……”
夏晓染循着声音往里奔去,来到了一个门紧紧闭着的房间前,用尽力气一脚踹开了房门。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群孩子的面容,那群面色苍白、神情僵硬的孩子将阿黑团团围住,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根针,而阿黑正被文文按倒在地上哇哇哭着,文文的力气似乎变得格外大,任由阿黑拼命地挣扎也无法挣脱。
“你们给我住手!”夏晓染看到这一幕疯 了似的冲进去,将文文狠狠地推开,接着把满脸泪痕的阿黑抱了起来。
“老师,他是坏孩子,他应该受到惩罚,变得跟我们一样。”这时那些手中拿着针的孩子面无表情地异口同声道。
而她身旁的文文也抬头看向了她,当她与文文的视线相对的一刹那,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文文的面容变得格外陌生,苍白的脸上眼睛像是被刻意嵌在上面的一样,透着如血一样红色的光,没有一丝神采的瞳孔似乎已经涣散,就算盯着那双眼睛也不知道他在看向何处。
这是文文吗……还有其他的这些孩子,他们是孩子吗?
夏晓染的身体颤抖起来,将阿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没命似的冲出了那些孩子的包围圈,将那间屋子的门“砰”地一下关上。
阿黑在她怀里不哭了,靠在她的胸口上闭上眼睛晕了过去,面上带着几分倦意,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用手轻抚着阿黑的头发,有些无力地靠在了墙面上,艰难地喘着粗气,感觉胸腔内有一团浊气堆积着怎么也呼不出来,让她感觉隐隐作痛。
奇怪,这栋楼内没有一丝寒风吹进来,为何感觉比外面还要冷呢?
夏晓染感觉自己身体变得冰凉,第六感告诉自己要尽快离开此地,她迈开步子欲要走出这栋楼,可靠近楼外侧的一间屋子门却敞开着,好像丝毫不避讳外人进入。
夏晓染有些好奇了,她鬼使神差地进入了那间屋子,刚一踏入那扇门,一片刺眼的白光便倒映在了她的眼里,一个又一个白晃晃的家伙站立在封闭的屋内,占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是石雕!
夏晓染往屋内环顾着,只见屋内摆放了各种各样的人形石雕,那些石雕皆刻得栩栩如生,乍一看让人感觉是真人,不管是人的五官还是细节都刻得无比清晰,就连衣服上的褶皱也印刻了下来。
奇怪,这个孤儿院里有喜欢刻石雕的爱好者吗?夏晓染望着那些石雕,有些惊异地暗暗想着。
这时,她忽然在那些石雕里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容,这让夏晓染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些石雕刻的皆是一些孩子,且应该都是孤儿院的,有的孩子她还曾经任教过。而远处的几个大人的石雕不是别人,刻的是孤儿院的其他老师!
难道,要把这里的老师和孩子都刻成石雕么?
夏晓染怔住了,她的身体忽然碰到了其中一个孩子的石雕,她猛地低头一看,一股恐惧感瞬间包裹了她的周围,几乎让她的血液凝固。
——这个小小石雕正是文文!
就在她恍若游离的时候,一个人忽然走进了门,这个人的步子轻得似乎没有丝毫声音,唯有那件深黑的风衣为周围刺眼的白染上了一抹颜色。

三
“夏晓染老师,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不太好吧?”
一个幽幽的男声从她身后飘了过来,她猛地回头一看,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苍白面孔瞬间映入了她的眼帘。
是孤儿院院长。
夏晓染咬了咬牙,注视着院长,迟疑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我……我只是恰好路过这里来看看。”
“哦?那个孩子是……”院长挑了挑有些稀疏的眉毛,指着夏晓染怀里的阿黑抬高声调问道,“那孩子是坏孩子,我们惩罚坏孩子你也要干涉吗?”
院长的话犹如刀子般幽幽的风从他口中吹嘘,让夏晓染不禁打了个寒战。
“阿黑不是坏孩子!……那些拿着针一起欺负他的,才是坏孩子吧?”夏晓染深吸了一口气,抱紧了阿黑语气强硬地对院长喊道。
“你是说他们?他们不捣蛋,不淘气,对孤儿院的规矩言听计从,怎么会是坏孩子呢?”院长面上露出了一丝狞笑,摊开了双手道,“你们都喜欢乖孩子,不是么?我们就要创造一个所有孩子都乖乖听话的天堂啊——”
“我不懂你再说什么!”夏晓染忽然打断了院长的话,声音变得坚定了起来,“孩子就是孩子!他们完全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而不是跟他们一样变成一群木头!”
夏晓染用不可理喻的眼光望着院长,而面前的院长面色逐渐地阴沉了下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似乎冒出了灼目的光。
“看来孩子听话之前,老师也要变得听话啊……”
院长的话忽然变得狠厉起来,他挥了挥手,只见孤儿院的其他老师从他身后缓缓走来,那些老师与围攻阿黑的孩子一样,皆有着苍白的面庞,他们的举止就像任听院长指挥的机器一样。
夏晓染后退了几步,望着这些老师,他们忽然将夏晓染团团围住,每个人手握着一根锋利的针,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喂,我是晓染啊,你们……”
夏晓染竭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还未待她将话说完,一位老师便抬起手,高举着针朝着夏晓染刺去。
“只能对不起了。”夏晓染喃喃着,仅用一只手紧搂着熟睡的阿黑,而另一只手则握紧了拳头,面对着那些向她逼近的老师,忽然抬起脚猛地跃起。
一阵猛烈的风顷刻间掠过了所有苍白僵硬的面颊,仅仅用了片刻功夫,所有的老师皆被撂倒在地,而夏晓染则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拳头始终紧握着。
站在前面的院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些惊愕地怔住了,他皱了皱眉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了愈发凶狠的光。
好像他眼睛里带着某种魔力似的,那些本已倒在地上的老师们很快便爬了起来,再一次不约而同地拿着针向她刺去,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一样。
夏晓染一个闪身,闪电般地躲过了向她袭来的银针,接着撞开了堆满屋子的那些石雕,快步向后退去。
门对面的墙上有一扇窗户,她望了望向她逼近的老师,忽然打开窗户纵身一跃,紧抱着怀里的阿黑跃了出去,半跪着落到了地上。
——逃出来了。夏晓染捶着胸口舒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抬头望向了面前的那座矮楼,眉头愈发凝重起来。
疯 子,一群疯 子,为何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变成那个样子……不过幸好,她退伍前的身手没有白练。
“晓染姐,这是在哪儿啊?”
阿黑躺在洁净的白色床上,艰难地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夏晓染道。
“这不是在阿黑的床上吗?难道阿黑睡糊涂啦?”夏晓染蹲在身畔给阿黑上着药,温柔地回答道。
“晓染姐,我刚刚又做了一个梦。”阿黑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拉了拉夏晓染的衣角,对她说道。
“我梦见你给我说的那个幽灵又出现了,这一次我看到它的面容了,它真的可以保护我,并且其他人都看不见。”
“哦?她怎么保护你的呀?”夏晓染摸了摸阿黑的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刚刚我的梦里来了很多坏人,那些坏人格外高大,他们想要攻击我,而那个幽灵忽然出现,它将我抱在怀里,然后化作骑士的模样,短短几秒钟打倒了所有要欺负我的人!真厉害!”
阿黑一边说着,一边将小手攥成了拳头,朝着天花板比划着,话语间透着欣喜。
“唔,这样嘛。”夏晓染给阿黑抹着药膏,忽然迟疑了,她思索了片刻,面带微笑地应道。
“看来那个幽灵是真实存在的,晓染姐果然没有骗我!”阿黑的面上露出了有些调皮的笑容,似乎已经忘记了不久前被一群“孩子”用针刺伤的痛楚。
“晓染姐!晓染姐!……”
正在这个时候,她任教的其他孩子忽然从别的地方蜂拥过来,奔到了阿黑的床边。
“我们刚刚听到阿黑看见了晓染姐所说的幽灵,是真的吗?”其他的孩子歪着头望着阿黑,眼睛里闪着光亮,叽叽喳喳地问道。
“不是看到,是梦到。”阿黑笑着说道,话语间透着几分得意,“我当时被一群坏 蛋欺负,后来那个幽灵出现了,它帮我打败了坏蛋,醒来后我便在这里了……”
“可是这是真实发生的啊,而且那明明是晓染姐……”忽然有几个女孩子张口说了一句,歪着头打断道。
“好啦好啦,就是幽灵救了阿黑的哦。”夏晓染缓缓走了过来,忽然对孩子们说道,“不光是阿黑,你们的身边也有幽灵啊,它也会在你们危险的时候保护你们!”
“孩子们,记住,你们并不孤独。”
“不管黄昏将树的影子拉得多长,不管夕阳指向了多么远的地方,不管晚上的夜色变得多么浓黑,不管你是否是独自一人,你总会有一个幽灵静静地陪伴着你。”
“它会为你挡住冷风、为你劈波斩浪,它会化作守护孩子的骑士,化作你所想象的任何英雄的模样。”
“——它只属于你。”
夏晓染坐在阿黑的床边,轻柔地点亮了一盏摇曳的烛光,烛光瞬间通明地照着每一个孩子的面庞,跃动在了人的心上。
“孩子们,晓染姐再给你们讲……”
夏晓染轻启丹唇,欲要继续说下去,而还未待她说完,身畔的手机忽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鸣响。
“晓染,是我。”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划破了这难得的温馨,这时夏晓染猛地拿起手机,对着孩子们有些无奈地笑笑。
“孩子们,我先出去一趟,等会儿晓染姐再回来与你们接着讲哈……”
“晓染姐先去吧,我们会乖乖等你回来的!”没有等其他孩子们反应过来,床上的阿黑便对她说道。
此刻天色已然入夜,似有若无的月光淡淡地洒下,使得大地染了一层如若寒霜般的凝华。
而夜色下,深黑色汽车那夺目的车灯格外耀眼,明灭闪烁着似乎要将漫天阴云照亮。
“晓染!你没事吧?”小陆刚一下车便飞快跑到了她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我刚刚的情况你都收到了?效率不错啊小陆。”夏晓染拍了拍小陆的肩膀,苦笑着道。
“看来,天堂孤儿院果然像温先生说的那般蹊跷啊,你的情况也不妙。”小陆仰天望着苍茫的夜色,点了根烟凝语。
细碎的火星在夜色中闪烁着,如同发光的流萤一般突兀,在耳边隐隐还能听见噼啪的声响。
“我没事的,主要是我的那些孩子,我害怕他们……”夏晓染忧虑地说着,欲言又止。
“这正是我们担心的。”小陆吐出一口朦胧的烟雾,烟雾在夜色中晕开,使得月色愈发朦胧,“——看来,是时候收网啦。”
“收网?就现在?”夏晓染心中一震,惊愕地望向了小陆。
“所派出的警力很快就能到啦,你就在孤儿院等着吧。”小陆嘴里叼着烟,坚定地说道。
“……好。”夏晓染点了点头,她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镇定,迈步朝着孤儿院的方向走去。
“对了,晓染,温先生让你把这个装在身上,说是能保护你的安全。”小陆忽然拿出了一张薄薄的黄色咒符,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夏晓染的手上。
夏晓染挑了挑眉,满腹疑惑地接过了那张咒符,只好把它放在了衣服的口袋里。
天边的月虽然黯淡,但澄明如镜,星河沉在了她坚定的某中,裹着冷风的也似乎要将她的身影湮没。
小陆就这样看着她走向了不远处袅袅的暮色,走向了黑暗的天堂。

四
云在徐徐地向着月的方向移动,将黯淡的月不断地吞吐,月似乎在重叠的云中穿梭驰骋。
“晓染姐!”还未待夏晓染走入孤儿院,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她的身后响起。
夏晓染呆呆地回头,只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身披着如漆的夜色向着她奔来,月光在男孩面颊上潋滟,好像洒下一层重叠的纱。
“阿黑,你怎么出来了?其他小朋友还在里面呢!”夏晓染见到阿黑有些惊奇,她奔到阿黑身旁搂住了他。
“和他们在里面等着太没劲了,所以我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了,而且我不是担心晓染姐嘛。”阿黑挠了挠头,澄澈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她,面上露出了痴痴的笑,似乎在求得她的原谅。
“那一起回去吧,以后不要独自一人出来,很危险!”夏晓染有些无奈,她只好拉住阿黑的手,与他一齐向前走着。
“对了,晓染姐,跟你见面的那个人是警察吗?一身警服好帅气!”阿黑忽然抬起头对夏晓染问道。
“你看见了?”夏晓染望着阿黑那张好奇的脸,不禁愣了愣,很快她便如往常般露出了笑靥,用轻松的语调道,“是啊,警察是过来保护你们安全的,阿黑如果喜欢警察的话,以后也可以当上威风的警察!”
“真的吗?那我以后就当警察好了,保护大家安全!”阿黑听后欣喜地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弯成了天边的月牙,像是有光在面庞上荡漾。
而此时夜色愈发浓重起来,从黑夜中缓缓地走出来一个深黑的人影,那个人影身着的暗色风衣与夜融为了一体,苍白的脸浸在黑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夏晓染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忽然拉着阿黑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阿黑的前面,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周遭呼呼吹来的冷气徘徊在鼻尖,梗塞了呼吸。
是院长。夏晓染咬了咬牙,脑海回忆起前不久发生的事,身体忍不住颤抖。
但在阿黑的身前。她仍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镇定,不想让男孩察觉出什么。
“夏晓染老师,这么晚了,去哪里啊?”院长嘴角咧出一丝狞笑,缓步朝着夏晓染逼近道,“坏孩子和坏老师没能得到惩罚,我有些不甘心啊。”
“所以,你是来……”夏晓染望着院长,忽然发现了他的眼眸如同血一般红,就像天边高悬的血红色的月亮。
“当然是来把你变成石雕啊!就像他们一样!”院长放声大笑起来,他的手忽然扬了扬,一群面色苍白毫无表情的老师和孩子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缓缓走了出来。
“石雕?和他们一样?”夏晓染眉头一颦,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屏住了气息死死盯着院长那张洋洋自得的脸。
“你还不知道吧?如果人的魂魄封印在石雕里,那原来的肉身便会和雕塑一样安静,变得只会乖乖听话,任由我控制。”院长说着,忽然拍了拍手,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此刻那群面无表情的老师抬上来一个白色的石雕,那个石雕正是夏晓染的样子。
“属于你的容器我已备好了,夏晓染老师,你和那个孩子一样,都将要摆脱倔强的肉皮囊,变成乖乖听话的石雕了啊——”院长仰头狂笑了起来,令人惊惧的笑声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天边覆盖笼罩的云层震得散了几分。
“你在说什么,荒唐!”夏晓染眼眸里冒出了火,她看院长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 子,高声吼道。
而夏晓染身后的阿黑早已吓得不住颤抖起来,周围的冷风如同幽灵般蔓延了他的全身,他眼眶里盘旋着泪水,却只敢在一旁小声地啜泣。
“阿黑,你现在快离开!”夏晓染猛地转过头,用从未有过的命令口吻对阿黑说道。
“跑不了。”院长恶狠狠地吐出了一句,随即有几个苍白僵硬的孩子如同鬼魅般从阿黑的身后走出,齐刷刷地冲上前去将阿黑按倒在地,接着生拉硬拽地将阿黑拉到院长的身边。
“待我将她变为石雕之后再收拾你这个小坏蛋!”
院长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忽然用快得异于常人的速度冲到了夏晓染跟前,用如鹰爪般的手抓住了她的衣领。
夏晓染的目光与院长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她使劲地挣扎了几下,可院长的力气却大的出奇,竟让她用力都无法挣脱。
“晓染姐!”阿黑在一旁哭出了声,他拼命地喊着,但那快要沙哑的哭叫却无法盖住院长得意的狂笑。
如果……如果自己有力量打败这些人就好了!如果那样,自己就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一个人,不想会害怕任何东西,不管是锋利的针还是凄冷的夜。
“哭吧,我最喜欢听你们哭喊了,小孩子的哭喊真的是最完美的乐曲啊!”院长笑的声音更加响亮了,他斜睨了一眼阿黑,嘴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句。
“果然,只有乖孩子才不会哭叫!”
如水的月光洒下,倒映在了院长那满是沟壑的脸上,夏晓染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注视那张丑陋狰狞的脸孔,此刻院长笑得五官快要拧在一起,焦黄的牙齿外露着,就像呲着牙的狼嘴,让夏晓染胃里有些犯呕。
“夏晓染老师,欢迎你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院长狂笑着,血红色的眼眸忽而变得如若鸡蛋一般大,接着那双血红色的瞳孔渐渐地变成了如若石雕般的白色,那白色蔓延开来从他眼中射出了一道浓稠的白光,白光瞬间笼罩了夏晓染的全身。
夏晓染奋力地挣扎着,感觉白光在她的周身逐渐变成了凝滞的固体,像是要将她紧紧束缚住,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白光贴紧自己的身体,就连呼吸也变得无比艰难。
这是什么?是怪物吗?夏晓染睁大了眼睛,感觉眼前发生的早已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正在这时,几道耀眼的金黄色光芒从她身上瞬间绽放,如同黑夜中徐徐展开的太阳,将笼罩夏晓染的白光吞噬,透过这耀眼的光芒能够看到院长那由得意转为惊恐的面容。
其中一道金黄色光芒如闪电般地打在了院长的手腕上,院长凄厉地惨叫一声,猛地放开了夏晓染,向后退了几步,很快他的手腕处出现了一缕滚烫的黑烟。
“你居然有咒符!”院长睁大了眼睛望着夏晓染,惊愕地高喊起来。
夏晓染感觉有些恍惚,周围的夜色让她有些眩晕,围绕她的已不仅仅是恐惧与不可思议,在这片刻间发生的一切已超出了她的理性范围。
待院长将她放开之后,那几道金黄色光也顷刻间消失了,一切重归于黑暗,此时数个人影呼啦啦地踏着夜色犹如一阵掠过的风奔了过来,周围草叶在地面上沙沙地打着舞旋,连带着风声的伴奏唱响了一首颤音曲。
“不许动!”
“你被包围了!”
无数穿着警服的魁梧身影连成了一座座挺拔的青山,他们踏着初秋凛冽的风,将夏晓染和院长围了起来,其中带头的几位警察用浑厚的嗓音吼着,拿着枪对准了院长。
“晓染,辛苦了,现在你可以归队了。”这时小陆向她奔了过来,用力扶起了有些神志不清的她,缓缓说道,“你任教的孩子在我们身边,他们很安全。”
说着,小陆的面上露出了一个令人舒服的笑容。
“你居然是警察!”院长瞪着夏晓染,高声惊叫了一句,忽然又拧着眉毛道“不过警察又如何?你们再过来我就把这个孩子掐 死!”
话音未落,院长忽然抓起了被一群孩子按倒在地的阿黑,用手攥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阿黑奋力地蹬腿挣扎着,随着院长手臂的力量变大,他的呼吸变得愈发艰难,全身的力量都像是要被抽干一样。
看到这一幕,那些警察的动作果然迟疑了,带头的那个警察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停住脚步。
“好,这很好。”院长笑着点了点头,缓步向后退去,他始终将阿黑贴在自己身前,好像阿黑是他防弹的盾牌。
周围警察生怕伤到阿黑,毫无一人开枪,他们向着院长逼近着,紧绷的神经一直找着机会,不知不觉跟着院长走到了那座熟悉的矮楼前。

五
四周似乎变得沉寂,只能听见人的呼吸声,压抑的空气如同一潭死海般笼罩在所有的人周围,浓黑的天空似乎在眼前转动起来,连同朦胧的矮楼与人影,不断地旋转碰撞。
为何周围会那么暗,就像是被昏黑催眠了一般?那些威风的警察,他们会救我吗?阿黑用他仅有的一点意识呆呆地想着,回荡在他耳畔的是昔日无助的哭喊与惨叫。
而且,晓染姐所说的幽灵为何还不来保护我?
这时,院长面对着那些紧张地盯着他的警察,咧嘴诡异一笑,忽然用常人无法看清的速度带着阿黑冲进了矮楼,他的速度快得犹如一阵风,使那些还未来得及扣动扳机的警察都傻了眼。
“如果你们想让这个孩子活下来,那最好让其中一人进来见我。”院长躲在了那座矮楼内,对外面即将要涌进的警察高喊道。
一个人?欲要冲进矮楼的警察们听后面面相觑起来,他们现在要做的并不是贸然行动,而是要满足对方的全部条件,然后抓住机会,以免那个孩子受到伤害。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那我去好了!”走在前面的一位队长手举着枪,对后面的人群打了个手势说道。
“可是这……”一旁的小陆开口了,他忽然问队长道,“温先生给你的咒符你拿了么?”
“咒符?哼,我不需要那种迷信的东西,还温先生?也就小陆你信吧!”队长听后,嘲笑似的对小陆说了一句,随后还未等其他人再说些什么,便快速地冲进了楼内。
在充斥着寒气的楼内未走几步,便看到了缓步走来的院长,他举起手枪对着院长,颤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扳机。
而院长望着他的模样,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嘴角上还露出了一抹窃笑。
“你已经被我们围住了,就算怎么逃也逃不了了,你现在如果放开那个孩子的话可能还从轻处 罚……”队长用尽可能缓和的语调朝对方说道,可还未待他说完,一阵狂笑却传了过来。
“好,既然你带枪了,那我放下这个孩子,你一枪崩了我啊!”院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而后竟然将阿黑从身前放了下来,虽然他的手始终掐着阿黑的脖颈,但此刻已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了枪口之下。
队长听到这话一愣,但他仍旧扣动了扳机,朝着对方开了一枪。
子弹以极快的速度朝院长飞来,而院长的眼眸中忽然放出了一道白色的光,刹那间白光和子弹对撞在了一起,子弹变为了如同石雕般的白色,就像是受了院长的控制一般,向着相反的方向冲去。
队长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颗子弹便打在了他的手腕上,顿时鲜血与剧痛从手腕处席卷了他的全身,使他的那只手失去了力量,手里的枪重重地摔落到了地上。
白光掠过了那把手枪,就连手枪也变成了石雕的白色,在院长的控制下居然从地上悬浮了起来,飘到了院长的另一只手里。
“怪物啊!他是个怪物!”那位队长被这一幕吓得面色惨白,他捂着手腕上的伤口不顾形象地惨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矮楼。
所有的警察看到队长的这副狼狈样子皆怔住了,队长跑到了他们身前之时几乎都无法站立,身体颤抖地瘫坐在了地上,似乎看到了无比可怕的东西。
“接下来,我进去吧。”夏晓染突然对着人群说了一句,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坚定的神情。
“可是,晓染你……”其他警察听到了愣愣地望着夏晓染,欲言又止。
“因为一直在这个孤儿院潜伏着,所以我对这里最了解不过,我会将孩子救出来的。”夏晓染淡淡地说道,对着警察们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
很快,人群给她让出了一条道,她踏着周围刺骨的风走进了矮楼,风吹得她衣襟和发梢微微扬起,整个身影似乎嵌在了浓郁的夜色里,定格成了一幅凄寥的画。
晓染姐……来了?阿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夏晓染的面容,而夏晓染走过来之时,用从未见过的坚定眼神看向了他,似乎在告诉他不要怕。
又一次踏进了这个地方。夏晓染咬着牙面对着缓步向她逼近的院长,对方正拿着那把从队长手中得到的手枪对准了她,血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恨意。
“夏晓染老师,又是你,你不辞辛苦地潜入了我的孤儿院以便让警察抓我,真是不容易啊。”院长对夏晓染摇头晃脑地说道,转而又问,“你不会也是来拿枪崩我的吧?”
“我根本没带枪。”夏晓染淡淡一笑,摊开了双手,院长使劲盯了一会儿,才确定她的手里真的是空无一物。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你觉得光有了咒符就能打败我吗?”院长嘿嘿笑道,晃了晃手中的枪。
“我想用我来顶替这个孩子,给你当人质。”夏晓染毫无畏惧地回答了一句,接着一步步地走近了院长,“放心好了,我是绝对不会抵抗的。”
“你?”院长望着夏晓染,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阿黑,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我是不想让你为了我们伤害无辜的孩子,而且你看我也肯定非常不顺眼吧,再者,如果我当人质的话那些警察更不敢伤害你了,岂不是对你也有利?”夏晓染缓步走到了离着院长仅有咫尺之远的距离,无比耐心地劝道。
院长望了望阿黑,犹豫了片刻,忽然将手枪的枪口抵在了夏晓染的脖颈上,另一只手猛地放开了阿黑,接着用如蛇一般手臂缠住了夏晓染的身体。
“你若是敢动命就没了!”院长贴紧了夏晓染的耳边,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冰冷的枪口抵在了她的脖颈上,让她感受到一阵寒意,而她却始终没有挣扎一下。
“晓染姐!”已经脱险的阿黑高喊了一句,艰难地爬起欲要奔过来。
“阿黑,你快点出去,不要过来!放心吧,我没有事!”夏晓染只对阿黑说了这么一句,话语间容不得丝毫抗拒。
阿黑怔了片刻,踏着缓慢的步伐朝着矮楼的门口走去,他边走边回头望着夏晓染,似乎要将她的身影定在自己的眼瞳里。
而夏晓染看到他这个样子,对着她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好像在安慰他道:“我没事。”
正在此时,阿黑眼前不自觉地恍惚了起来,之前做过的那些梦再次映入了他的脑海,梦中那个幽灵的轮廓正逐渐地清晰起来,自浩渺的夜空中徐徐降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依稀能够看见幽灵的面容。
你来保护我了?阿黑抬头望去,只见那个面容忽而又如同虚无缥缈的烟雾般渐渐散去,映入眼眸的仅有阴沉的云和寥落的辰星。
“你为何让其中一人来到这里?”在院长的身前,已经命悬一线的夏晓染开口问道。
“因为,我想让来的人听听我之前的故事。”院长呼出了几口冷气,对夏晓染用略显沙哑的嗓子说道。
“你的故事?”夏晓染听后一愣。
六
冬日的街道上,天空没有一颗星,地上亦是没有一盏灯,冷风吹落了半空纷扬的落叶,吹倒了一棵棵残枝断梗。
他在一群脏兮兮的孩子们中间赤脚行走着,在这样寒冷的空气中,他上半身光着,下半身仅仅裹着一层残旧的破布,满是泥污灰尘的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他只好用双臂仅仅抱着冰冷的身子,用自己仅剩的一丝体温取着暖。
队伍里的其他孩子亦是如此,他们的身体上脏得不断有苍蝇飞过,在寒冬中无助地行走着,他们无家可归,亦无温暖依偎。
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自己刚有意识之时便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在大街上流浪,待自己稍长大一些的时候,他加入了一个以乞讨为生的孩子队伍,名为“孩子帮”。
孩子帮的头领也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他身体强壮,带领整个队伍在寒冬里乞讨,不仅仅是乞讨,做过的偷抢之事也是不在少数。
队伍里得来的钱财食物都强迫交给头领,若是稍有私藏便拳脚相向,而其他孩子们皆不敢反抗,包括他也是。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拥有能将人变为石雕的能力。
那天,他拿着一把满是锈蚀的小刀在一块小石头上不停地刻着,连续刻了好几个夜晚才将小石头刻成一个依稀还能看得出来的人形。
那小刀是他在大街上捡的,他一直偷偷地藏在口袋里,在跟孩子帮乞讨之余做着百无聊赖的雕刻,那块小石头刻成的“人”是他第一个作品,也是他一切命运的开始。
“你,藏了什么?”终于有一日,他的小刀和石头被孩子帮的头领发现了,头领摇晃着手臂上的赘肉,高昂着头,怒气冲冲地对他叫道。
而他下意识地将小刀和石头藏在了身后,面对着趾高气扬向他逼近的头领,后退了几步。
“居然敢不给我!一起上!给他抢过来!”头领歪了歪嘴,忽然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招呼帮里的其他孩子道。
而其他孩子也不敢反抗头领,在头领的喊叫下都伸出了黏满灰土的手,朝着他冲了过来。头领手中的那把尖刀闪烁着寒意的光芒,刀锋摇晃着,银白的光线亮得刺眼。
“不!”他面对着拿着刀的头领和一齐冲上来的孩子们,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忽然用手捂住了脑袋,眼睛里闪出了一道白色的光束。
那道光束不偏不倚地射 在了头领的身上,只听头领惨叫了一声,痛苦地倒在了地上翻滚起来,随着白色光束的退散头领的身体似乎逐渐变得凝固,面色也渐渐苍白。
他看到空气中有一缕黑色的魂魄从头领的体内剥离出来,接着注入到了他刚刚雕刻的那个人形石头上。
“你们都死吧!”他高声吼了一句,眼瞳瞬间变为了血一般的红色,待他话音刚落,那个头领拿着尖刀忽然调转了方向,在他的控制下竟向着那群欲要朝他冲过来的其他孩子刺去。
其他孩子被这一幕吓呆了,他们望着拿刀冲来的头领,哇哇叫着向远处四散而逃。
他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他雕刻的人形石头,那块石头不知为何长出了和头领一样的五官,他惊得将石头一下子扔出去老远,接着心头一颤,晕厥了过去。
待他醒来的时候,他来到了一个地方,名叫天堂孤儿院。
是几个衣着整齐的警察将他送到这里的,他们满面堆笑地将他扔进了一间黑暗的屋子,然后扬长而去。
屋子内没有一丝落脚的地方,甚至污浊得连个干净的空气都没有,有的只有一双双不坏好意的眼睛,那些目光在他身上交织着,似乎要将他的身体穿透。
从那日起,他真正的噩梦便开始了。
孤儿院的那群孩子内心比其他孩子更加敏感,这个小小孤儿院里将人最恶的一面体现得淋漓尽致,从他进入这里开始,便早已感受到了那些孩子们对他的排斥与敌意。
一次次理直气壮的奚落挑衅,身上的一道道不同程度的伤口,腿脚上的一块块冻疮,连带着每次饭食被抢得所剩无几的饥肠辘辘,还有无论如何也理不干净的头发……
而将这一切告诉原来的院长和老师,他们从一开始的耐心转为了坐视不理,最后看到他竟面带厌恶地驱逐。
无数个透不过气息的漫漫长夜里,他偷偷地拿着小刀,雕刻了一个又一个人形的石雕,有孩子形状的,也有那群老师和院长形状的,恨意宛如一颗尘埃中的种子,在他心中生出萌芽,接着破土而出,飞快地朝着天空的方向生长,然后开花、结果……
坏孩子!坏蛋!坏蛋!他要让他们所有人像之前的孩子帮头领一样,被他变成石雕,然后乖乖地受他控制,让灵魂永远地囚禁在石雕之中,这样他们就不会作恶了吧!
在一个岑寂的长夜,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的寂静,天堂孤儿院的所有孩子和老师,包括原来的那位院长,皆变成了石雕,他们痛苦的面容定格在了下来,眼中留下的泪水像是一颗宝石般镶嵌在面上。
这才好嘛,如果所有的人都变成石雕乖乖听话岂不是更好?
他看着自己的一个个“杰作”,脸上溢出了满足的笑。
“你看看,那些坏孩子,以及那些大人,如果都变成石雕的话,那便不再会捣蛋、作恶,一动不动,听凭我的话,多好!”院长拿着枪口对着夏晓染,嘴角咧出了一丝狞笑,他讲完自己的故事后,自得地问夏晓染道。
“你是不是因为之前受了欺负,所以才想要将所有人变成石雕,然后冒充了孤儿院的院长?”夏晓染面色沉静地问院长道。
“没错,看看那些人,以后再也不会欺负我了,任听我的话,为我做任何事,那才是我建立起来的美好天堂啊!”院长高声笑着答道。
“我觉得,你纵使在过去受过伤害,但现在你会指挥更多的人做恶事,你跟那些人有何区别!”夏晓染忽然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院长听后,眼瞳里冒出了怒火,他对夏晓染吼了起来。
“你之前经历过再多事情,那都不是借口!你现在用这种手段伤害了更多的孩子,并让他们成为傀儡去伤害人,那就是一个恶人,一个恶魔!”夏晓染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她的语调说得极快,眸里似乎也冒出了火焰。
“你再说,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院长拿着手枪顶着夏晓染脖颈,手指按在了扳机上,跃跃欲试。
“我说啊,你就是一个伤害别人的恶人!恶魔——”
“你给我闭嘴!”
夏晓染听了院长的怒吼后居然微微笑了笑,忽然握紧双拳,对着院长的下巴狠狠一击,另一只手闪电般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欲要从他的枪口下摆脱。
院长疼得嗷嗷叫了几声,手指扣动了手枪的扳机,只听一声凄厉的枪响,滚烫的鲜血顷刻间从夏晓染的脖颈间喷涌了出来,随后夏晓染的身体缓缓地倒了下去。
“晓染姐!”首先听到楼内响动的是阿黑,阿黑拼命地挣脱了欲要抓住他的警察,飞快地冲进楼内,刚一到门口便看到了那洒在半空中的鲜血与逐渐倒下的身影。
此刻,阿黑的眼前再一次恍惚了起来,他的脑海里倒映出了之前梦中的场景,只见梦中夏晓染给他讲的幽灵正从他的意识中脱离出来,随后飘散在虚空中,飘落到了夏晓染身前。
那个幽灵迅速与夏晓染的身影重叠,然后与她合二为一,渐渐地,阿黑的视线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幽灵真正的面容。
当你遇到危险时,那个幽灵会出现在你面前,无畏地,保护你。
那个幽灵只有孩子能够看到,它会化作你所想象的任何英雄的模样,只有保护你时才会看到它的面容。
阿黑心中想着,感觉夏晓染的身影逐渐氤氲,就像是有一层朦胧的雾,升腾在泪水中,使得一切恍如在梦中般亦真亦幻。
原来,那个保护我的幽灵,就是你啊!
一直陪伴着我,一直保护着我,你为了给你所做的找一个理由,所以才化作了我身边的幽灵!
阿黑强忍住泪水,他感觉一切恍若隔离,许多的警察拿着枪从他身畔如风一样掠过,他们口中发出了威严的呐喊,朝着前面的院长汹汹地冲了过去。
霎时间,枪声、脚步声、连同咒符放出的金黄色光束的噼啪响声交织在了一起,无数子弹和金黄色光束透过了院长的身体,那个身披黑衣的恶魔影子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随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之前跟小陆一起的那位温先生从人群中缓步走了出来,他走到了院长倒下的地方,只见院长的身体不知为何消失了,现场只留下了一个孩童形状的石像。
所有的一切皆平息下来,那个女子的身体却浸在了血泊之中,虽然医护人员已将她冰凉的尸体抬走,但那颗炽热的心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七
若干年后,一位面色严肃的警察在天堂孤儿院的一群孩子们中间,对孩子们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孩子们,等你们遇到了危险,请不要怕,因为你们的身边一直会有一个幽灵,它跟随着你,只有你们能够看到!在你们陷入危险的时候,它将化作骑士、化作所有英雄的模样,去无畏地保护你们所有人……”
窗外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缓慢地浮动着,大地上开满了斑斓的花朵,轻风徐来,花瓣纷纷扬扬点缀着天空的幕布,一轮太阳在天堂孤儿院顶上高旋。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