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上运使孙司谏书》原文
伏见阁下令吏民出钱购人捕盐,窃以为过矣。海旁之盐,虽日杀人而禁之,势不止也。今重诱之,使相捕告,则州县之狱必蕃,而民之陷刑者将众。无赖奸人,将乘此势,于海旁鱼业之地,搔动艚户,使不得成其业。艚户失业,则必有合而为盗,贼杀以相仇者。此不可不以为虑也。
鄞于州,为大邑。某为县于此两年,见所谓大户者,其田多不过百亩,少者至不满百亩。百亩之直,为钱百千;其尤良田,乃直二百千而已。大抵数口之家,养生送死,皆自田出;州县百须,又出于其家。方今田桑之家,尤不可时得者,钱也。今责购而不可得,则其间必有鬻田以应责者。夫使良民鬻田以赏无赖告讦之人,非所以为政也。又其间必有扦州县之令而不时出钱者,州县不得不鞭械以督之。鞭械吏民,使之出钱以应捕盐之购,又非所以为政也。
且吏治宜何所师法也?必曰:古之君子。重告讦之利以败俗,广诛求之害,急较固之法,以失百姓之心,因国家不得已之禁而又重之,古之君子盖未有然者也。犯者不休,告者不止,粜盐之额不复于旧,则购之势未见其止也。购将安出哉?出于吏之家而已,吏固多贫而无有也; 出于大户之家而已,大家将有由此而破产失职者。安有仁人在上,而令下有失职之民乎?
在上之仁人,有所为则世辄指以为师,故不可不慎也。使世之在上者指阁下之为此而师之,独不害阁下之义乎?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阁下之为方尔,而有司或以谓将请于阁下,求增购赏以励告者。故某窃以谓阁下之欲有为,不可不慎也。
天下之吏,不由先王之道而主于利,其所谓利者,又非所以为利也,非一日之积也。公家日以窘,而民日以穷而怨。常恐天下之势,积而不已,以至于此。虽力排之,已若无奈何,又从而为之辞,其与抱薪救火何异? 窃独为阁下惜此也! 在阁下之势,必欲变今之法令如古之为,固未能也; 非不能也,势不可也。循今之法而无所变,有何不可? 而必欲重之乎?
伏惟阁下常立天子之侧,而论古今所以存亡治乱,将大有为于世,而复之乎二帝三王之隆。顾欲为而不得者也。如此等之事,岂待讲说而明? 今退而当财利责,盖迫于公家用调之不足,其势不得不权事势而为此,以纾一切之急也。虽然,阁下亦过矣,非所以得财利而救一切之道。阁下于古书,无所不观。观之于书,以古已然之事验之,其易知较然,不待某辞说也。枉尺直寻而利,古人尚不肯为,安有此而可为者乎?
今之时,士之在下者浸渍成俗,苟以顺从为得;而上之人亦往往憎人之言,言有忤己者,辄怒而不听之。故下情不得自言于上,而上不得闻其过,恣所欲为。上可以使下之人自言者惟阁下,其职不得不自言者,某也。伏惟留思而幸听之! 文书虽已施行,追而改之,若犹愈于遂行而不反也。干犯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