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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爱世人(序章部分——天使想歌)

2023-06-26 14:37 作者:Tyrant-Punish  | 我要投稿

天使想歌——哀

  千千年:祈祷着,怎奈周遭皆黑暗,我生于此世,为绝望与黑暗而叹息,挥之不去,周遭皆泥泞。

  XY:我生于绝望,然非黑暗。

  观察者、融入者:你以伤痕,加害,仇恨,纷争,愚昧……为黑暗?

  她们并非无法理解千的伤痛,但她们更不愿看见执着于过去的千被这个世界伤害,或许这一切的缘由只是因为她(千千年)所做出的改变。

  镌刻者沙漠,时之殇碑,此时的她(时之殇碑),此时的她或许是这里目所能及的最大石碑了,倚靠于此的千望向UZIGANA的天空。

  千千年:那里的世界倒是在这一处上与UZIGANA有几分相似。

 千在悲伤中平静地说出了这一切,她没有丝毫的勇气看向碑文。逝者已逝,而她却被困在了对时殇的悲悼与自责,想音伴随着沙漠之风而来,见证着时之沙埋葬着记忆与过往之中的时殇。

 千千年:逝者已逝,想音为谁而鸣?若那时的你们尚有一线生机,我为什么视而不见。祈祷着,愿你们长眠,再也没有此世之伤。忏悔着,为了无法获得的宽恕,也因未抵达的承诺。她们的逝去不过是因为我的无能与自私罢了。

 千为了完成自己所要做的事而离开UZIGANA,在外面的世界迷茫着,恐惧着。

 千(悲伤,瞑目而颂):当你迷茫时请你记起,你是一个ENSITO。忘却告诫,迷失在墙外,沉沦着,沉沦着,直至UZIGANA在你心中的最后一抹余晖随着对她的信仰一同消逝。

 

 

天使想歌——殇

 杀戮者(走向千千年):像是,在那个世界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一个乞丐在乞求富者的原谅。

千千年(未预及):KASHA你……,为什么?

  杀戮者:为履行守护UZIGANA的职责,我能够出现在UZIGANA的任何领域。

  千缄默不言

  杀戮者:希望悼念者所为是有意义的。

  千依旧不言。

  杀戮者挥起镰刀将石碑斩断,破碎的石块散落各处。

  千(无感的):KASHA?

  杀戮者(又一次平静):镌刻者沙漠,存在着无数石碑之地。她们会将所有的一切记录,事物,事件,情感,时间,规律,不同于观察者所写下的,她们中的大多数或许永远也不会被我们再一次需要,但她们依然会在这里,存在着,等待着时间的埋葬,在时之沙下等待着那一声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唤醒。她们承载着那些记忆,不被侵蚀,不会消亡,即使破碎,在时之沙下她依然会是一座完整的石碑,仅仅因为这是她存在的职责。她们所忍受的孤独,是从创世纪到未来,或许只有镌刻者与YR才能理解。

  杀戮者(坚定地):因此……

  杀戮之镰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简短的弧线,镰首指向了千千年。沙漠之风吹起一层层远方的时之沙掩埋着破碎的石块和这里的所有石碑,一切都显得秩序井然。

杀戮者:我也将履行杀戮者之职,我以SISILI KASHA之名,要求你的回答,千,你的使命是什么?

千沉默着。

杀戮者:SEN!

千(毫不关心地):我曾离此而去,为了那些无聊的目的,当自己与UZIGANA的最后一丝联系被斩断,我竟没有察觉,为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异化着自己,听不见那些已逝亡魂的悲鸣,在强迫着她们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时我竟以此为荣,这场彻头彻尾的可笑悲剧,我竟从一开始就认它不出。居然还奢求着至少一切不要改变(千无可奈何地苦笑)。最终我徘徊于UZIGANA之外不明白意义为何物。伫立于UZIGANA前却没有走入的勇气,为了去面对那个毫无意义的世界,我竟不敢直视自己一早就深知的真理,呵,使命,倒是先把信仰找回来吧。

杀戮者(压抑着愤怒):你明明知道这一切的缘由,是你杀死了过去的自己,是你让旅途变成了迷途。没有勇气不过是你为自己犯下的罪恶所找来的借口罢了!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回来?!WM从未将你放弃!为什么要放弃寻找?!

千:请回吧。

转身离去的杀戮者并未将千驱逐,杀戮之镰没有一丝殷红。

杀戮者:她们会等你……我也一样。

千: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是YR所旨对吧(微笑着)。

杀戮者(渐行渐远):仅仅是我的意志。

 

 

天使想歌——悲

  千(独白):YR在UZIGANA之外我是绝望而无力的,我为自己过去因无知而犯下的罪而忏悔,我竟对此世寄以希望,挣扎着,寻找着,迷茫着,最后一切毫无意义地结束。谢幕吧神圣的悲喜剧,愿你离去时无人记住你的名字。让世间人用自己所爱将他们自己的世界渲染吧,这样更显得我的格格不入,那个世界将迎来一位愚者,她以善为恶;那个世界将迎来一位愚者,她鞭笞圣人;那个世界将迎来一位愚者,她亵渎美好。愚者啊,愚者,你将在那里成为过往,你的名字将在石碑的一角被遗忘。在那个世界被质疑吧,在那个世界不被理解吧。希望不为你而降临,那里一直如此。欺骗着,猜疑着;压迫着,抗争着;批判着;驳斥着;疯狂着;理智着……混沌的螺旋拧成锁链,羁押着人们走向死亡,究竟是绝望的束缚在先,还是人类的野蛮为原罪?不重要了,沉沦着,沉沦着,享受着堕落的狂欢,虚幻的泡影破灭,梦醒时淹死在绝望的现实;挣扎吧,挣扎吧反正结果都一样,祝你在桅杆淹没前老死。

  一次怀抱希望踏上旅途,一次绝望之后自我驱逐。好吧,愿你善终。别了,我最爱的UZIGANA,不带希望地,我离去了,亦之前途未卜。

  那熟悉的声音在千离开的那一刻仿佛再次传入耳中“WAS AU WA POLI FOLASU LOTAKU SAXI LE.”谁的声音,啊,在那个世界请务必至少记起她。

 

 

天使想歌——离

  “真是令人烦躁!”书桌前的千无意间发出了这样的抱怨,这些天他不知怎的产生了补写日记的想法,这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过去的他是个十分注重细节的人,而现在他正因为无法回忆出一起事件的具体时间而懊恼。他将笔甩到桌上,披上外套,走出了这间他所生活的小公寓。楼道中灯光昏暗,脚步声伴随着老化灯泡的闪烁有节律地起伏着,他走上市中心的主街,即便是在午夜这里依然有少量的行人和来往的车辆。千把下巴缩到胸前,竭力使自己感到暖和些,他又扯了扯那副旧皮革手套,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都市的冷风总是最让人清醒的。”千一边呵着雾气,一边说出这句话。他喜欢都市的生活,倒不是喜欢都市本身,他喜欢的是自己身处其中所收获的便利。例如随处可见的便利店,便捷的公共交通,达标的卫生环境,以及一处便于打理的容身之所,对前来说这是他所需的全部,同样令他着迷的还有都市中各种各样的人们,以及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事件”,千觉得都市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生存环境,但他也仅仅是习以为常罢了,并没有太乐在其中。能够在必要时刻保持理性与冷静是他引以为傲的一项技能,不过除此之外他认为自己没什么异乎常人的优点了。

  关于补写日记的想法,这并不是偶然产生的,这源自于他内心的失落感,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令他烦躁,他弄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于是希望从过往的记忆中找出问题的根源,不过成效甚微。

  “我究竟对现在的这一切有什么不满的?”他有些愠怒地质问自己,“我的生活水平高于全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各项生理指标检测正常,无严重心理疾病,无成瘾药物依赖,生活方式我也并不讨厌,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切我都长期稳定地拥有,但是为什么,这种失落感到底从何而来?”这份时隐时现的烦躁并没有打乱他的生活,他倒吸了一口气,伴随着寒冷侵入胸腔的刺痛与喉咙中的干涩,他的心情再一次恢复死寂。继续走一会儿吧,他这样想着。

  “在这个世界,万物存在对立面,相合为零。但若是以此为基础而进行思考的话,大部分人在最后会疯掉——字面意义上的‘相较于多数人的失常’,所以哲学家们尽量不去触碰这一死线,但总有些勇士敢于直面绝望,他们把生活描述为荒诞的,于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显得荒诞,并且宣称要以此作为武器对抗世界,”千稍稍加快了脚步,继续思索着,“那么一群为生活而疲于奔波的人们自然会认为这帮‘精神上的勇士,现实中的懦夫’不可理喻。不过好在出现了一批折中一点的人,他们没法像勇士那样斗争,但能稍稍地察觉到这种事的价值,并且他们的生活也没那么的形而上,于是他们就充当了勇士与大忙人之间的桥梁,让忙得团团转的人们从勇士的只言片语中解释出那么几条能被他们用得上的话语,然后再尊敬地称他们为哲学家,即使大忙人们并不明白勇士们在做什么,那些折中一点的人也不甚明白。可是被埋没的勇士往往比‘哲学家’多,因为他们都很少,而且‘哲学家’也并不都是勇士,至于少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闲。”千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跳脱了,他看了看表仅仅走了大约四分钟而已,他从外衣口袋中掏出记事本和笔,将自己刚刚所想的内容简单记录了一下,“存在是一场‘正’与‘负’的美妙错过。”这样的念想又令他感到无趣,但他依然将这段乍现而出的想法补充在了文末。

  浓厚的雾气所营造出的朦胧感令千感到舒适,他收起笔,欣赏着路灯的灯光再雾气中所形成的光晕,它模糊的边缘与因雾气的存在而不显深邃的夜空柔美地相融,千突然觉得若是有人忽然指着这一切,然后大喊一声“丁达尔效应!”那绝对是对美的亵渎。不过相较于此,千更喜欢这种天气下临近黄昏的时的铅灰色天空。

  “就这样待到天亮吧。”千这样想着,但很快他又觉得有些冷了,虽然有些可惜,但他不想因此影响明天的生活“还是算了。”于是他从便利店买了一些饮料就匆匆回去了。

  回到房间的千无力地扑倒在床上,任凭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当千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时了,他起身看向书桌上的手稿和旁边的日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坐回桌前合上了日记本回顾着先前的手稿:

 

前记:不再悲伤,忘记过去,立下誓约,那个孩子用自己的颜色在这张白纸上描绘出心中的风景,那是一个慰藉着绝望心灵的美丽世界,一个懵懂的孩子,在废墟之中寻找着人类存在过的证明。

文明,历史与遗迹

  乌托之外的积雪下掩埋着已经腐朽的文明,那是人们已经不再需要并逐渐被遗忘的一段历史,残破的遗迹向人们,低声地向人们诉说,“他们曾经辉煌。”声音很轻,轻到让所有人无法听闻。

  到这里内容就戛然而止了,“虽说要重写一部小说,但到底该怎样展开呢?”千先前的一份题名为《高度文明》的稿件已经被不同的出版社共计退回六次了。出版社回信中那些一看就是套模板的冗长理由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未迎合市场需求。千在后来甚至尝试过将原稿拆分,以求得在杂志上连载,得到的答复是“稿件正在审阅,请令候通知。”一位编辑在与千面谈时说:“开始我以为是篇科幻,但读下来倒更像是一篇童话,我觉得主线可能也有些模糊了……”后来还有回信劝他去网文平台碰碰运气的。到现在为止千本人已经是对《高度文明》彻底不抱希望了,他懊恼地将稿件丢进抽屉,然后就又开始构思下一部小说了。而现在他正盯着这则开头思考着后续。

  “在构思前下笔果然是个坏主意吗?唉,算了,先吃饭吧。”简单地洗漱后,千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火腿三明治,一盒牛奶和一颗苹果,都是些商家间竞争激烈的商品,在被千购买后也就不再被他当作商品了,他同情这些事物。打开电视机时早间新闻的放送还未结束:

  12月4日针对“网传××大学一名女生自杀并留下遗书声称与原生家庭有关”一事,该大学宣传部负责人回应。关注到网传情况后他们经了解,该校近日确有一名女学生自杀,该女生已经离开人世。对此,学校深感痛心,相关部门正紧急处理此事,后续事宜仍在进行中。学校很重视网传的遗书内容,对于遗书是否为当事女生所写,反应内容是否属实,学校正在开展核实工作,当地警方也已介入……

  “欸?这种事也能被送上新闻了吗?”千漫不经心地说“就好像故意用这类蠢事转移公众注意力似的。”千对待新闻的方式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极不礼貌的”他从不真正地去关心新闻的内容,他只想通过这些被删改得支离破碎的信息去推导——他们希望我们谈论什么,想什么,向什么方向思考,以及他们不希望被人们知道的事。当然,这需要海量的确切信息作为原材料才能推导出一些有价值的确切信息。那些所谓的通过一个简单句就得出大量有效信息,都是由关键信息同先前已被收集的,并且已经被整合的大量基础信息结合的结果,而千暂时没有做过这样全面的,完整的信息积累,因此当前他所做的事仅仅是为了娱乐。他享受这种“唯我独醒”的超脱感。“至少这类新闻与对‘见义勇为’之类的善举进行报道比起来,没那么令人反胃。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了,那些本就该去做的事,现在只要被公众注意到了倒成了善举。”千对这则新闻持可以接受的态度。

  用短暂的时间满足了精神与肉体双重的食粮需求后千又一次坐回了书桌前,他的表情有些木讷,但在他后来的回忆中,他接下来的行为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他在手稿原文后写道:

  “并不存在没有价值的文明,它们只是不再被人们需要”此时的XY已经能够平静地承认这一切了“文明终究是人们创造的,它们的价值仅由现世的人们决定,一些可悲的思想刚刚或是即将诞生就被人们抹杀和否认,它们只是不存在于与之相符的时代。”XY拂去一块积雪凝视着碑纹,这些古老的文字在终末时刻最后一次展现他们应有的光辉,“我曾询问YR建造乌托的意义,她没有回答,或许只有亲眼见证才能体会这样的悲伤吧。看着它们逐渐腐朽,没落,到最后连自己也变得麻木,所以将那些事物的美好一面寄托于乌托之中,在那里即使所有的美丽之物全部存在,颜色也不会变得浑浊。”

  曾有着碾碎一切的野心的XY此时却会俯首倾听过去的低鸣,是自己的毁灭使她改变了吗?或许她只是在同情,同情这些与自己一样的事物。叹息声中她仿佛看到一颗凋亡的心灵。

“你是谁?”

“……”

“啊,观察者,你曾见过UZIGANA。”

“……”

“那你是否相信……”

写到这里时千停住了,随即他跳过了这句话开启了下一段:

如果真理不再被人们需要,那么她们也将逝去,无论她们是否就是人类的结局,因为所有人类都不会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

在收笔后千重新回顾了一遍这一段文字,“看上去还不错,应该……可以用作新小说序章的开头?日记?对了日记,今天小说内容有了新的头绪,得记下来才行。”千翻开了另一本常用的日记本,在上面记下了乍现而出的灵感,又将早上所做的事大致记录了一下就合上了日记本。透过窗帘的空隙,千瞥见了外面是他所期待的阴天,“好吧,今天就不晨跑了,去散步,相应的晚上的深蹲每组增加二十个,负重增加五千克,卷腹每组增加二十五个。”

 

 

天使想歌——弃

 即使已经离日出过了好一会儿,气温依旧没有升高的迹象,千欣赏着阴冷的天空,很快陷入了妄想中的自我满足,先前的手稿《高度文明》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题材了。

 “如果有人能读懂它就好了,这实际上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然而没有人愿意这么做,很显然大多数人想要的和他们真正需要的并不相符。我很庆幸自己是少数人。此外我要感谢物质所给予我的满足感以及物质本身,如果某些人也变得更像物品一些就好了,反正思想对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都已经在逐渐物化了就不能彻底一点吗?而我,作为这群家伙中有些与众不同的存在,认识到了我有权利和义务完善自己的思想,脱离这群蠢到令人发指的家伙。不过我相信如此庞大的基数中我这样的存在应该不算少,他们更善于思考,无论是否有意于此。然而他们之中尽然有那么多人将自己的时间全花在了思考人生的意义上就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一样。”这些只言片语最开始只是一段想法,随着千的步伐逐渐加快,它们渐渐变成了口中的默念,而现在已经变成依稀可辨的陈述了,“如果你的人生真的有意义,那么你更本不必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千卡在了下半句上,倒不是说他还没有理解这一概念,只是他还没有组织出将其完整表达的语句。“反之,如果你的人生是无意义的,”一段陌生,平静,柔和的声音从千的右边传来“那么一旦当你真正得出‘这一结论’立即就会自杀,那些没有自杀的是因为在他们自己都未注意到的潜意识中,依然相信人生存在意义,如此一来不能算作得出‘这一结论’。”千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是一个坐在人行道护栏上的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套着一件大了一码的冬季夹克衫,脖子上的围巾似乎是被她刻意围得那么高的,因该是为了掩盖那块一直延伸到左颊上的淤青,但千对这一切漠不关心,现在他只想听她将“自己”所想的内容全部说完,而这也正是她接下来所做的。“综上当一个人存活时他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有意义的,即可被视为存在意义,当一个人死亡时客观上来说他就不存在意义,并且也只能从客观上来说。将这种东西用生死划分是理所应当的事,且不说这本身就是依赖主观意识而存在的东西,再者无论逝者生前留下了什么,也仅仅是作为生者的意义而存在。那些自杀的人从客观上来说也仅仅是为了使其他生者更富意义罢了。即便他们没有一个是这么想的,甚至全都认为一切毫无意义。”

  “你的意思并不是在说活着就是意义,对吗?”千满意地说。

  “是的,”女孩回答道“因为意义对于我们,其本身的存在就是很微妙的,它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达到了平衡。”此时女孩的声音已经变得很欢快而活泼了,她迈着轻而慢的步子走到了千的面前,笑嘻嘻地对千说:“大哥哥衷爱这些形而上的东西吗?”

  “不,仅仅作为对无聊时光的排遣。”千回答道。

  “是吗?”女孩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是如果我没有这些,我会活不下去的。”

  女孩此时说话的语气已经全然不像刚才坐在护栏上的时候了。

  “在我的印象中,这属于马斯洛需求的最高层次,很少有人失去这一层需求会活不下去。”千认为女孩的话有些言重了。

  “我想我应当是个特例。”女孩依然肯定。

  “这是你看重自我实现的意思吗?”

“不,”女孩有些感伤地说:“这对我来说是‘安全需求’。”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千如是想着。

“大哥哥喜欢写作吗?”小女孩追问道。

“喜欢?应该谈不上吧,况且我并不是那种很有写作天赋的人。”

小女孩似乎更感兴趣了:“就是说你写过书,对吗?”

千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热切,但他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的确写过,但要么就是被出版社退回,要么就是销量惨淡。”

“我想如果能看看大哥哥的作品就好了。”

“是吗?可是现在市面上也很难找得到吧。”千也觉得有些遗憾,毕竟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是能够读懂那些故事的。

“不是的,我想读的是没有出版的那些。”

“可是,大家都觉得那些写得不好啊。”

“这样更好,如此一来若是我看完这本书并觉得它非常有趣的话,那么这就是一本独属于我与作者的书了。”

千想象了一下,似乎这种情况对于读者的确挺有意思,就像寻觅到知音一样,但对于作者来说显然就不那么友善了,毕竟作者主观上也不知道自己有了知音,而且生活上的物质支持也匮乏了。当然究竟是否友善还要依据作者的目的而定。

“等有机会再说吧,”千说道:“现在我得走了。”

“大哥哥明天还回来吗?”女孩并没有挽留的意思。

“如果是阴天的话我还会来这条街道散步,如果是晴天的话我会去晨跑,路线是不一样的。”

“是吗,那么如果明天是阴天就好了。再见。”女孩站在原地看着千。

其实千本以为女孩会继续追问自己晨跑路线是什么的,但女孩并没有这么做,千也并没有在意,于是迎面走过她,继续自己的散步时光。

临近中午时天空已经逐渐放晴了,早已回到家中的千拉开窗帘使自己的房间晒足太阳,但千不喜欢在这样的强光下写作(不过实际上冬季的阳光也并不是太强),所以他也只是倚坐在旋转椅上小憩。这个房间里除了那叠随意堆放的手稿外,再也找不到凌乱的地方了。千按照习惯布置了房间的每一处,精细到每一个物件。千现在拉开窗帘也是为了使房间住起来更舒适,要知道一个阴冷的房间若是有一点点潮气都是容易滋生致病菌的,所以千才会特别注意房间的采光。但他讨厌叠被子,千的被子永远是整齐地平铺在床上的,这样不仅拉开窗帘就能晒到(千几乎每两天就晒一次被子),而且睡觉时也很方便,甚至在太累的时候直接趴到上面也能舒服地入睡。反观叠着的被子不仅晒起来麻烦,每天还得重复这无意义的叠被子。

“高床早就普及了,若是不打地铺却还是保留着这种习惯那就是陋习。”千时常这么想,并且他坚定地认为当今社会那些叠被子的人要么就是蠢,要么就是被他人所束缚的奴隶。因此他同情那些被迫叠被子的人,厌恶所有那些叠被子的人,至于那些逼迫别人叠被子的人他则是厌恶与唾弃。“你们消耗着他人的精力,抹杀着他人的个性,真是不错。”这是千对那群人的评价。但不得不说的是,千对自己的床的控制欲的确几乎到了有些强迫症的地步。他曾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为自己挑了一张“梦白莲”的零压超厚床垫。为了买被套与床单他甚至先后参访了五个厂家只为了找到最优的棉织品,为了确保产品没有添加化纤,他还以记者身份参观了每一家厂家的生产线。至于枕头,他则是亲自选材托人严格按自己的要求定做了一个零压记忆棉浪枕,除此之外床架床板,甚至床高都是按他的要求制作的,为了这张床千前前后后总共花了一万多元,但对于一个与自己共度三分之一的人生时光的物品,千觉得这是值得的。

躺在转椅上的千回想着上午所遇见的少女,她的话语和脸颊上的淤青,或许在那件外衣下所隐藏的伤痕远不止如此,那副面孔下的话语也是一样,但千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期待见面却又不问行程,她也是个被迫叠被子的人吗?”千如是想着,但少女的话语和伤痕却又暗示着千事实或许远不止于此。“安全需求……呵,可真是不幸啊……”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千又一次盯着他人的不幸睡着了。

傍晚醒来时的千感觉到大约已经五点了,千懒懒地舒展着身体,“晚饭就用煎蛋荞麦汤面应付一下好了,说起来明天还要去采购下周的食材呢,一会儿还要运动,还有日记……”琐碎的事情多了起来,千又开始觉得有些厌烦了,但只有将每一件事妥善地处理好才能使自己安然地活在自己的世界种,不受外界打扰,“那个女孩的生活好像不太健康啊。”千直到现在才开始对那个女孩的身世产生了一点兴趣,因为他忽然觉得这或许可以用作小说的素材,作为回报千觉得自己可以为她摆脱现状提供一些帮助,“只要不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想我还是会考虑的,”千一边将蒜苗叶,酱油和一小块猪油放到碗里一边说道,“对弱小而美丽的事物抱有怜爱和恻隐之心是人的本性,但有时这份感情会被扭曲为占有欲和压迫欲。”

 

 

天使想歌——异

 数日后又是一个阴天,厚厚的云层完全遮挡住了阳光,在逐渐进入深冬的时节天气变得更加寒冷,走在街道上的千扫视着一个个走过身边的行人。

  “早安,都市里的大忙人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家向你们问好。”千默念出这句话,“行了,任你们去荒废自己的才能吧,毕竟这与我无关,而且也需要有人这么做,把你们的一切削得方方正正的去当建材,没人在乎那些被消耗掉的边角料。”他的话语带着戏谑,即便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

  “早上好都市里的哲学家,一个诡辩者向你问好。”那个女孩跳到千的面前笑嘻嘻地学着千的口吻对他说。

  她的装束和前几日没什么不同,只是那件旧外套更脏了一点,额头右边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哟,真巧啊。”千抬手向她打招呼,摆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你今天看上去不是很精神。”小女孩说。

  “是吗我上一次见到你时不也是这样的吗?”

  “是的上一次你也没有精神,只是我没有说而已,你天天这样的吗?”

  “不,阴天对我来说是休息的时间,所以除非是我认为的必要时刻,其他时候我不会刻意去摆出一副笑脸去迎合别人。”

  “嗯哼?”少女若有所思地看着千,“可以陪我说会儿话吗?”她又追问道。

  “不好意思,我不会诡辩。”千并不想立刻与她深入话题。

  “我也不是那么喜欢诡辩,你看,刚刚我只是为了接你的话,才顺势那么说的。”少女依然不想放弃。

  “好吧,但是你看我正在散步,如果可以的话能边走边说吗?”千表示同意了。

  “很抱歉,今天我不能走出这段街道,从那边到那边。”少女指了指这条路两端的十字路口。

  “好吧,”千退让了,因为他越发觉得这个女孩背后的故事绝对会是绝妙的素材,“那么我们的话题是什么呢?”

  “既然你同意了,我们就先用这个话题来认识一下彼此吧。嗯,你可以给我一条非数理上的真理吗?”

  这个孩子真的不是来诡辩的吗?千有些怀疑,“你可以先举个例子吗?或者说得详细一些。”

  “嗯……”少女思考了一会儿说“很简单,你给我一个实用的工具就行了,毕竟你也知道吧——被理解了的名言叫工具,不被理解的才叫道理,不然人们怎么会喜欢一天到晚和别人讲道理?但真理应当是工具。”

  千已经完全确信这孩子就是来诡辩的了,“那么,请你先吧。”

  “噢,那好吧。”女孩同意了,“对了,刚才忘记说了,把真理的适用范围扩大到我们两人就行了。”于是她开始思考。

  “高维空间并不存在,”她说“因为我没见过。”她说着,脸上还带着纯真的笑容。

  “是吗?”千反问道。

  “是的并且我可以做出这样的论断——我一生也不会见到高维空间,高维空间也不会在宏观层面上对我产生任何影响,另外我敢说这一论断出错的概率最高也会小于零点后好多个数量级的零一,这样一来高维空间不存在对我来说就可以是真理,且没有不合理的地方以及将它证伪的,毕竟现在这一领域也只有假说和猜测吧。而且就算存在我也不会知道,这可比目前人类总结出的诸多定理要靠谱多了,你看看它们都被推翻多少次了?那么这样一来我就创造出一个真理了。”她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恭喜你,”千回应道“但是你的真理似乎满是缺陷,好像不能成为定理。”

  “的确,但谁说过真理是定理呢?”这时女孩的表情又变回了刚才那纯真的笑容,“这可真是件精美的真理的小模型啊。可是它拥有真理所应有的一切——信徒,理论,思想导向,实际作用。可是它实在太小了。”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千如是想着。“但是你的信徒是你自己,理论仅限于猜想,另外这么形而上的东西真的有实际作用吗?”

  千的评价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个小家伙的喜悦。“那没有关系,”她说“我的真理可以只为自己服务,况且我刚刚已经说了,适用范围扩展到我们两人就行了。你看,能够被理解的叫做工具,不能被理解的才被愚人们当作道理,真理应当是工具,毕竟人们目前所创造的不会被推翻的真理只有数理公式。而我能理解刚才我所说的话,这些话也能让我少在高维空间是否存在这类问题上徒增烦恼,那么主观上来说这对我而言就是真理,就算信徒只有我一人,我的真理对我而言也是不可动摇的。”

  千明白了,她把自己对人类的信心,自己和为我论者的距离,自己对高维空间这一概念的视野……等等,都拿出来了一点,合成了这一真理。这令千回想起了什么,从前有个人或是地方,那个人或那个地方不用失去便可得到,万事只有好的一面,而现在,千似乎看到了眼前的这个孩子的诡辩如同是绝望又无意义的挣扎。失去才能得到,得到必然失去。质能守恒。“那样就足够了。”千说。在这个世界里,只是这样也的确就足够了。

  “那么你觉得呢?”

  “什么?”

  “对你而言上述论断也是真理吗?”

  “也是呢让我想想看,嗯……嗯,算是吧。”

  “那么,我成功了,现在到你了。”

稍等,千说道,“可以先和我说说先前你所说过的生存需求吗?”

 “哦,那件事吗?暂时无可奉告,不过你会关注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少女想拉回话题“那么请你先做完这个游戏吧。”

 千尽力地理了理思绪,少女所做的事让他完全猜不到她想要干什么,但是为了摆脱创作的瓶颈,他却不得不附和似的去做少女让他做的事,这令千有些许不快,于是他说:“不存在没有价值的思想,它们只是没有存在于它们所适应的时代。”

 “喂,这可不算。”女孩嘟起嘴,看到她嗔怒的样子千有些得意“为什么不算?”千故意问道。

 “为什么?你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说出这种话,那么你和街道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家伙有什么不同?”女孩盯着千,眼神像是在说:你和它们不同,我一眼就可看出,就像你也可以看出我的不同一样。

 “好吧好吧,”千表示投降,但此时的千完全只顾着说话了,全然没有注意女孩的目光在另一侧上定格的那一刹那。

 “其实我刚才想说的是……”

 “等等……”女孩用食指封在千的嘴唇上,声音有些颤抖,“可以先请你先记住你想说的话,下次再讲给我听吗?”女孩低着头,身体几乎贴在了千的胸口上。千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摆出了一副平时看每一个人时的表情,说了句“我知道了。”

 女孩抬起头凄然地对他笑了笑“嗯,下次见。”然后转身离开了刚才为自己划定的活动范围。

 “下次见,可怜人。”千用陈述的口吻不无同情地说道。

 街道上缓缓行走的又只剩千一人。他思索着女孩口中所谓的真理,在他也抱有这种思想时,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回忆着,不由得发出感慨“看来补写日记的确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啊。”现在一看,至少是现在,反倒是这些来来往往的大忙人显得比千清闲多了。在有条不紊的步伐中千也结束了阴天的小憩。

闲暇之余的千,是极度谨慎的,他会尽量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例如经常光顾的便利店的店员,或者某个常去的餐馆的服务员,自己的邻居诸如此类,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在千所生活的这个社会收到他人的作为友好信号的微笑、问好或是寒暄可不是件常事,即便没有敌意,人们也大多是冷漠的,在这群已经逐渐异化的人面前千能够轻而易举地创造出被称为“友善”的奢侈品。平时自己不用了的东西稍微清理一下,再放进一个体面点的包装中,能轻松地收获他人的好感,这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常常被一半以上的人们忽略,但也拜此所赐,千在做此类事件时的回报率是很高的,否则他也不会去做。要知道他可从没在那些所谓的考试中认真过一次,这也正反映了他平日慵懒的性格,都是因为走捷径走惯了的。但他十分清楚在哪些事上可以走捷近,在哪些事上不行。

 而此时坐在转椅上的千依然为着上一部作品而纠结,他还是不愿放弃 《高度文明》,他十分喜欢这部作品。他时常从抽屉中将手稿取出翻阅一遍又将它放回,好像这部作品不是他写的一样。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在新书上的,”千对自己说道,“不过我倒是更想去写些杂文,而不是一本复杂的长篇小说。”思考的同时困倦也在消磨着他的耐心,在他终于开始下笔时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后了——

 “等待”将一切改变,当我一无所有地面对一个伟大的时代,我不禁感慨,“被粉饰的事物”易蛊惑人心,而粉饰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掩埋。我差点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在此等待,我差点忘记我曾经对自己的告诫,我看向积雪,我所看到的不是掩埋,而是一种纯粹的信念。“雪是善良的,”神明对我说“但它们也是弱小的,即使它们希望一切保持纯洁,它们终究还是会消融,之后的它们是浑浊与不堪的。”我在做着一种选择,在我被伤害的世界,人们乐于用冠冕堂皇之词修饰误解。当一位奴隶反击时可悲的故事便开始,在这美丽的世界之中同样充斥着荒诞与悲哀,初雪之下片刻回归纯洁的世界只有寂静,而我伫立于此,血液浸入雪地,红色逐渐蔓延,我善待每一件事物,同时被每一个人恶言相向,初雪之上,迷茫的只有充满矛盾与理智的自己。

 千停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是找到写作方向了,这令千感到一种踏实感,“爱而不现的东西总是易蛊惑人心,那女孩所渴望的救赎也一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放任不管的话那女孩可能就活不长了,”千对着书桌前的自己陈述着眼前的事实,“真是件值得玩味的事,但放任一个与自己稍微有着点共同语言的人去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况且那个女孩其实是长得十分可爱的。唉,不过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件事上产生什么影响,要是她的意思真是要求助于我的话,那可真是找错人了。”但不管怎么说千是已经决定在不对自己产生负面影响的前提下去帮助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了。

 直到现在千才想起来“不过说起来,她的名字我都还不知道呢。”

 

 

天使想歌——绊

 渐入深冬,千依旧在每个阴天与那个女孩见面,有时千会向她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但她却总是对此避而不谈,不是岔开话题,就是提前草草结束对话。

 此外关于二人的见面,大致上都是千走在自己散步的街道上,突然在某个位置被那个女孩叫住,见面后两人所做的事也都是谈话。每次千都会给她带一盒草莓味涂饰饼干——因为千自己很爱吃,所以屯了许多。大部分时候女孩都不会直接吃,而是会把饼干一整盒地带回去,千觉得女孩是因为不喜欢吃,又不好意思拒绝所以要带回去扔掉,却并不认为她是要带回去吃的,但千依旧会在每个阴天带上一盒草莓味涂饰饼干。

  “ 你总能找到我。”女孩对千说。

“我倒是觉得每次在街道上找人的家伙是你。”千随口答道。

“不,我的意思是你总能想到我希望你想到的事,目前为止一直是这样。”

“我想那应该是你说话时的引导能力强吧。”千故意这么说。

女孩摇了摇头“其他人要么对此表示无法理解,要么视而不见。”

千不想再让女孩深入这个话题,这不适合现在的这个女孩以现在的状态去思考,就连千自己在平日里也不是很喜欢思考这类问题,不是因为思考不出,而是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又令人绝望。

“我想你需要时间,让自己休息。”

“我会的,”女孩凄凉地看着千“说起来,你写过小说吧,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有写过完整的作品,可以让我看看吗?”

“还是算了吧,并不是什么好作品。”

“可以让我看看吗?”女孩依旧恳求。

“嗯,可以的。”回答时的千没有丝毫犹豫。

“真的吗?谢谢你!”女孩又变得欢快起来。

“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诶,为什么?”女孩表现得有些意犹未尽。

“你现在不适合对话。”千看着女孩。

“或许真的是这样,”女孩又变回了平静而哀伤的样子,“那就,下次见吧。”她的眼角下垂,似乎十分不舍。

与女孩见面的每一次她似乎都比上一次更憔悴了,可是千每次都装作没有察觉,但女孩自己也能明白这是遮掩不住的。双方心知肚明,却每次都把这样的戏演一遍。

“这是那册手稿的复印件,”某天千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给女孩,然后又换了种语气说“如果坚持不去,你没必要看完它,你知道这与你是没有关系的,不过这也总比带着遗憾离去强吧。”

“嗯,我知道,谢谢你,”她像是与千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笑着对他说“或许读这本书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憩了。”

实际上那对于千来说是无法捉摸的笑容,但他并不表现出来,这是少女唯一一件未察觉到的关于自己与千之间的事,这也是千唯一希望隐瞒的,但他却明白那样的笑容背后大概就是她的目的。

在寒冷的深冬之夜千蜷缩在舒适温暖的被窝里回想着自己与女孩的种种,对千来说她是个充满探索趣味的人,她的话语让千联想到了那些勇士,“她的思想还太青涩,太不健全,她的确乐于想出些与众不同的观念,但是她没有意识到她在这种情况下不该这么做,真希望她能认识到这一点。”,千惋惜地说:“关于选择,只能看她自己了。”

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过去了,千依旧在每个阴天去相同的路线上去散步,但女孩并不是每次都来了。据她所说没到的那几天是在家中看书,她说:“我只想在阴天时看那本书,就好像我在和你对话一样。”但这几天她似乎的确没那么憔悴了,虽然身上的淤青或伤口总是旧去新来,但她看上去确实比之前好多了。

某天她询问千:“为什么你的笔名叫千千年?”

千想起自己确实在那册手稿的书尾署名了,于是随口答道:“没什么只是随意组了一个顺口的罢了。说起来你已经看完了吗?”

“嗯,我很喜欢。”女孩怀抱着那摞手稿复印件,手上缠着绷带。

“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我喜欢你对主人公的心理描写。”

“那就好。”

“我觉得这样的结局是他唯一的选择。”女孩看着千说。

“你这么认为吗?”那时的千同样这么认为,但他不希望女孩也这么想。

“《高度文明》是一部我很喜欢的作品!”女孩说。

“那你最喜欢那一部分呢?”为了延续对话,千问了个无聊的问题,但女孩却显得饶有兴致。

“都喜欢,从被埋在冰中的主人公在未来被复苏,到在未来中因寻觅不到过去而绝望,到结局他自杀时我都喜欢。不过如果非要说最喜欢哪部分的话,应该是主人公说出‘有一些在我们看来是亘古不变的,无法失去的东西,在你们看来不及量子计算机的一次演算重要。’的时候吧。”

“那么你不是认为他是因为寻找不到熟悉的环境而自杀的?”

“你在书里说得很清楚了,人们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地得到,又不断地失去,有些失去在短时间内无法被人们察觉,人们也在这过程中潜移默化地被改变,最终完全失去时人们已经异化了,但这样的失去是过去的人无法接受的。”

“我不记得我写过这段话。”

“但我觉得你写了。”

“我比较喜欢主人公坐在树下休憩的片段。”千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是主人公遇到他的小猫朋友的那段吗?我其实也喜欢那段的描写,但在那样的高度文明下,我觉得那颗母星上的所有空间都该被开发了吧。真的会留存那样的小山和树林间的空地吗,还有那只小猫。”

“只是作为一些必要的场景出现罢了。”

“是这样吗,我很喜欢,”女孩欣喜地说“那么,这份稿件还需要还给你吗?”

“不必了,就送给你好了。”复印件对千来说确实没什么用。

“谢谢你,那么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送你一些东西好了。”

“我很期待。”

“那么下次见。”

“请等一下,”这是千第一次挽留她“希望你再想想。”

“我的价值观又没有被否定。”女孩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笑了笑,“不过谢谢你的关心。”

 

 

 

天使想歌——念

晴天的都市中女孩独自坐在与千相遇时的那条护栏上,四周高楼矗立,围成一座囚禁着牲畜牢笼。女孩仰望着天空,像是一只知道了天空有多么辽阔的井底之蛙。这是一个奋进的时代,人们行色匆匆,没有谁意愿去关心一个看起来百无聊赖的人,也没有人会关心如果失去了什么会怎么样。他们高傲地为自己的美好生活而奋斗,为社会创造着自己的价值,没有人关心在那之后要做什么,以后的人们要做什么,毕竟仅仅是管好自己的事就足以让人身心俱疲了。

女孩用白皙纤细的指尖轻抚自己额头上新增的伤痕“真是的,也不知道下手轻一点。”她像个初恋的女孩那样打情骂俏般的说道,如无忧无虑的孩子那样轻摆着双腿。她等待着自己的戈多,“不知道那个大哥哥现在再干什么。”

女孩熟练地跳下护栏,走出了这条街道,她跟随麻木而幸福的人流来到早高峰的市中心,焦躁的司机按着喇叭,在拥挤的马路上见缝插针般地穿行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或盯着前方,或看着脚下,却没有一人回头,他们坚信自己的方向是正确的,是会带给自己幸福的,并且永远都是这样。

“你们这群傲慢的家伙,”女孩有些愤慨地说“神明会惩罚你们的。”

女孩穿行于都市,她在寻找着一个合适的地方,在一处人群最为密集的商业楼前她驻足仰视,“这可真是个会让那个大哥哥显得格格不入的地方。”她进入大楼,在仔细观察了建筑布局图后精确地找到了垂直电梯的位置。按下27后她与电梯中的一簇人在这铁箱中等待着,每过几层就有三三两两的人下去。这群安分守己的人们并不会去在意这个“走失”的女孩。她倚靠在电梯的箱壁上,看着这群彼此面熟又陌生的缄默着的人们挤在这个小空间里。钢缆滑动的声音刺激着女孩敏感的神经,所以在刚刚上到25层时她就随着几个人下了电梯。

走入安全通道,顺着昏暗的楼道来到天台,天台上她如释重负般地深吸一口气。这座高楼的天台没有阻碍视线的围墙或护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远方。她望向远处的一座小山,建筑与小山之间没有遮挡,因此小山顶上的废弃天文台也能很清楚地被看到。她用手比出一个相框将那座废弃的天文台囊括在正中间,天文台上的观测平台差不多与女孩所站的位置差不多处于同一水平线,两处相距不到1.5公里。女孩满意地点了下头。即使是在都市中,高空的空气也是清新的,她微微抬起头想看看天空,但正午的阳光却略显刺眼。

“只要放到那里去应该就可以了。”

绵绵不绝的人群讴歌着都市的繁荣,现代人的孤单在飞速发展的生产力面前不值一提,人们也习惯于将它们归结为懦弱与无能。在自然科学撕下世界朦胧的面纱后,人们对美好的幻想荡然无存,现代人用奋斗与知识换来物质上前所未有的满足的同时却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是人。随着“人”这一古老称呼一起流传了下来的是文明诞生的骄傲。据说当人们第一次仰望星空的那一刻他们学会了思考,他们用这看似毫无意义事获得了成为人的权力,人们喜欢时不时地坐在一个地方什么也不做,既不光合作用成为食物链的基石,也不为了加速能量流动而去觅食,这不可理喻的行为让大自然愤怒。当他们播下种子幻想着来年的温饱时,一场旱涝能让他们相信跪在一块石头前可得风调雨顺;当他们想到可以用饲养的方式获得稳定的肉食来源时,寄生虫与病毒在他们的生活中肆虐至今。那个人依然固执地坐在那里,用眼睛看着这一切,用耳朵听着这一切。然后做出一些怪诞的行为,他们挖出沟渠,旱可蓄水,涝可排水;他们故意让孩子接触牛痘,天花不再肆虐;就连那块大石头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人们不再彼此蛮横相待,对神的敬畏所产生的信任也让人们毫无顾虑地合作。人类从众多物种中脱颖而出。那些在从前毫无意义的行为却创造了这样的成就。工业化社会仅100年的生产量就能超过过去的总和,但就在这时人们异化了,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的人们了,巨大的知识总量让人们无法整体式地思考,他们顾此忽彼地笨拙行动,永远无法看清全局。社会分工病态般的细化让会思考的人的基数进一步缩小。更糟糕的是人们总是觉得自己无法理解的话是没有用的东西,自宗教时代就展现出了的人类的排他性让某些与众不同的,会思考的人越来越边缘化,甚至被剿杀,那些未来的可用资源被连同过去的可用资源一起被扔进垃圾桶。他们甚至还会以寥寥可数的几个碰巧被保护起来的资源作例子为自己狡辩,并对已经停滞的哲学视而不见。他们忘记了那些无用的东西是使他们成为人的东西。从前的人们认为作出不合理的选择,感情用事才应该是人的样子,但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再那样了。那些脑子还稍微能动的人们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数据,因为距离而对自己依照理性下达的指令影响漠不关心,只从结果论事。而已经物化的人则是连思考都放弃了。

女孩说“这一切该被归结为一个简单的道理,获得必然失去,总量不变。超速的发展必然带来不稳定与大停滞,当人们还无法进入下一阶段,却已经无法被现状满足时就会无视身边的一切成就,毕竟他们是无法被那些东西满足的,然后沉溺于痛苦,届时他们将会终结于此。但因为算力不够,所以到底是会在下一场爆发中飞跃还是在悄无声息中灭亡,我也无法确认呢。”但人们总是心存侥幸的,期待着这个宇宙忽略自己所处的一隅,他们幸福地相信着这件事。这是精明的行为,不这样的话他们就没有发展的信心了,因为反正一切相合为零。

我们现在生活在这条曲线处于“正域”波动的阶段,自然力将曲线向“负域”拉动,在“正域”待得越久拉力越强,一旦人们的“升力”无法提升到大于“拉力”的程度,人类将立刻进入“负域”为先前所享有的一切付出等量代价。发展是文明的毒品,停滞是文明的终结。女孩兴致盎然地思考着这些无厘头一般的奇思妙想,“这天会不会到来呢?”女孩问着自己。

但即使是这个看上去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其实也是有自己讨厌的事的。比如她最讨厌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上帝已死”,因为这类话是人类对自己的伤害,而一旦人类伤害自己就意味着又要进行一轮换牌了,又要进行一轮换牌就意味着人类又加速了宇宙的整体熵增,“结束”也就更近了。不过这些话要是让千听到了的话,他大概是不会认同的。

直到想完了这一切时,女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楼下了。离开了这栋建筑的她来到一家便利店,用捡来的钱买了一盒草莓味涂饰饼干,然后又回到了与千相遇的街道,在晴朗的一天徘徊于灰色的,混乱的迷宫。

 

 

天使想歌——愿

渐渐入春的都市与往日没什么不同,街道上的人们依旧行色匆匆,也没有谁为这个从前代表着希望与新生的季节的到来感到欣喜,只有花坛里几簇小花象征性地开着。

千在晨跑之后习惯性地喝了一瓶牛奶,他现在时常会想起那个天马行空的女孩,但此时的千依然觉得自己还是不甚了解她。以往千对于此类事件的态度是,只要不对他人或自己造成严重后果都会选择视而不见,但这次他似乎陷入了选择的僵局。“这可真是奇怪,”千有些无法理解“她看上去的确不像在说谎,但是她真的不需要帮助吗?还是说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呢?” 千坐在书桌前思索着,遇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在枯燥的都市生活中可是一样上好的调味品,千也不想这样轻易失去,“照目前的状况来看,那个女孩所遭遇的事件仅仅当成民事纠纷来处理应该是不可能了,大概率已经发展为暴力性犯罪了,但是如果女孩自己没有申诉意愿的话,就一切免谈了。到头来还是要女孩自己去求助,因为如果这一切是她自愿的话那连谴责都无从谈起了。”而且若是千自作主张地去公之于众对女孩而言也不见得就是件好事,“真是麻烦。”千因为平静的生活被打乱而发出了这样的牢骚。

“遇到困难时,当事人没有想到办法,而旁观的某些人意外想到了办法,于是就对当事人进行批评和抨击是极其愚蠢的。”铅灰色的天空下女孩对千说出了这样的话。

“为什么呢?”千有些明知故问。

“因为大多数人在许多情况下都是没有办法的,那是因为当事人所掌握的信息与解决当下问题所需要的信息不匹配。如果总能找到合适的办法,那么那个人绝对是个神人,因为那种人掌握了绝对的信息,他们几乎可以达到可能的任何目的,因为他总有办法。而对于单个普通人信息积累量来说,困境中没有办法才是常态,想到办法是偶然。现在群众知道了一个普通人在困境中死去的故事,那人拼尽全力地挣扎着,面对庞大的群众基数,他的信息存储量显得不值一提,这一群人中总有人掌握着匹配信息,但群众却用这种重复小概率事件的方式,来证明一个只能孤注一掷的人是个无能无脑之辈,那么他们不就是群爱彰显自己的蠢货吗。”

“从那个问题我常常会跳脱到另一个问题的思考,不过说起来或许也算不上是思考吧。”千说道。

“那是什么。”女孩有些好奇。

“知识是重要的,而且很容易以团体的方式积累,但却因为它的数量众多而显得廉价,就像是人们不会从内心觉得身边的空气是宝贵的一样。而智慧是无法累加的,还会因为团体的存在而被削弱,但果一个人的智慧是10的话,那么即便有再多智慧为9的人也是无法超越他的,所以相较于积累知识我更喜欢靠冥想来增进智慧。”

“可是大部分人是靠知识积累的量变而产生智慧的质变的,不是吗。嗯,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说话不爱举例的原因吗?”女孩故意调侃了一下千。

千也并不在意“的确,但我有些与众不同。”千刻意把头抬高,故意装出高人一等的样子

“哼嗯,是吗?”女孩打量装作有些自视甚高的千,有些忍俊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让人想忘掉身边的一切,千也跟着笑了起来,让周边人看这两人的目光都变得异样了起来,全都纷纷避开了这两个人。

女孩凑近千悄悄地说:“他们以为我们不正常了呢。”

“可能多少有一点吧。”能感染到千的笑声可不是很常见。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呢。”女孩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千,那里面有哀伤和期许,还有一种令千捉摸不透的情感。

“今天一起吃午饭吧。”千第一次发出了邀请。

“诶,可以吗?”女孩有些诧异。

“没关系的,反正我每周都会选一天出去吃饭,多请一个人也没多少差别。”

“那就……”女孩还是显得有些犹豫“嗯,好的。”她最终同意了。

于是千带着女孩来到了一家自己常去的家庭餐厅,店员小姐很热情地问道“今天是两个人吗?”

“是的,麻烦了。”千回答道。

“你还是老样子呢,这边请啦。”店员小姐把他们带到了最里面的位子。

千熟练地接过菜单,点了一份特价海鲜焗饭套餐和一份色拉。像这样示范了一遍后又把菜单递给了女孩。不过即便是这样,眼前的菜单还是让女孩有些眼花缭乱,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那就和他的一样吧。”店员小姐在确认完订单又递上水后就离开了。

“真是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是挺放得开的人呢。”千看着女孩说道。

“我不是很熟悉这里,我在这里有些害怕。”女孩很内敛地说。

是普通人处于陌生环境中自我保护机制吗,果然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啊,但是到底为什么。千一直专注地想着,几乎忘记了此时女孩就坐在自己面前。店员小姐对千这个老顾客很偏袒,很快就为她们上菜了,这是令千珍视的良好关系。

“请女孩子吃饭要大方一点嘛。”店员小姐在上餐时话里有话似的对千说道。

千像平时那样回答道:“嗯,当然。”

两人在吃饭时一言不发,他们两人似乎没有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谈论的共同话题,但气氛却一点也没有因此显得尴尬,相反在平时这样的状态就是令彼此最为舒适的,可是此时的千却无法享受这样的宁静。女孩似乎有些饿极了,一大盘的焗饭和果蔬色拉很快就吃完了,甚至还添了一碗番茄浓汤,但是吃相却丝毫不显得难看甚至带着几分优雅,就像是为了维持这份宁静而故意在千的面前作出来的一样。

“我原以为你至少在面对一丝温存时还会燃起一点希望。”

“谢谢你,我很满足。”

“你已经到了这里,然而要从我这里得到的只有这些吗?”千脸色铁青地问道。

“已经比我需要得到的多太多了。”女孩平静地回答。

此后两人只是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挂钟秒针转动的喀嚓声像是能穿透嘈杂的人群传入他们的耳中。

“时间到了吗?”千面无表情地问道。

“差不多了。”

一阵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宁静,是门口传来了玻璃瓶被砸碎的声音。一个衣衫不整的邋遢男子闯进了店内,径直地向女孩所坐的位置怒气冲冲地走去,此时千已经在外套的遮掩下将右手放在了下衣口袋外侧,在绝对确定男子不是走向自己后才将手放下。男子走到女孩的座位前轻蔑地瞥了千一眼,然后不由分说地拽住女孩的胳膊就往店外走,在被拉出店内直至消失在街角,女孩一次也没有回过头。店内的人们将目光聚焦在这个之前从没有注意过的座位上,为无聊生活中的难得一点谈资悄悄地议论纷纷。千像往常一样在饭后缓缓地喝了一杯水。在回应了店员小姐几句关切之语后去前台结了单,千在零星点点的几束目光注视下走出了餐厅。

 

 

天使想歌——惜

 清晨千在烤面包上涂上了黄油,配着培根、煎蛋、芙蕾和蔬菜色拉一起囫囵吞下,外面天色昏暗,没有一点清晨的清爽感。千翻开手稿“或许到这里戛然而止,对这一章节来说刚刚好。”

我最爱之人,在那时陪伴着我的天使,在终末之时的废墟之中立下誓约。有一刻,我将周遭的一切遗忘,在那一刻我写下了诗篇,我无法遗弃我所珍视的事物。初雪之下那个世界逐渐消亡,那一刻我对这个世界感到不舍。此刻的它让纯粹的人们珍视它残存的温暖。或许那一刻的人们是真正美丽的,在终末之时,他们终于放弃了去追求,而选择了去珍惜。

初雪之下,过去消逝了,悲伤随之消散。天使与我立下誓约,在终末之时不会再受伤了吧?

“是因为我们自己,因为自己所拥有的事物而变得懦弱了。”千合上手稿说道。

不过是一场等量交换而已,去追求其他事物究竟有什么意义?过去的千被这样的思想束缚着,对所有的一切都无感,即便生活富余却还是感到绝望。

过去的人们倾尽一生为之奋斗的事物就摆在面前,并且唾手可得,当代人居然会对这一切都无感。也难怪人们会发出“生活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反复摇摆”的感慨。但是有一次千停止了去思考,为自己规划了健康的作息,将一些浅显易懂的“工具”当做平时的消遣娱乐,他的生活突然间变得轻松而舒畅“我现在拥有的这一切本是去窥视世界的代价,而我之所以还能够享有他们,是因为我逃走了。”事实上大多数开拓领域的自然科学家和哲学家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当你看到身边的人能够多轻易地说出“不悟不成佛不疯不成魔之类的话语时你就该知道,他们有多蔑视哲学和这个世界。

“今天是阴天,阴天是散步的日子。”千披上外套出门了。

千走在街道上,昏暗的天色下路灯还亮着,失去雾气遮挡的灯光显得尖锐刺眼,除了一簇簇三五成群的晚班工人们街道上再看不见其他人了。即便已经入春,早晨的空气还是显得阴冷,头顶上厚厚的黑云令人窒息,沉重的空气压迫着这座现代人引以为傲的都市,一个个小黑点密密麻麻的,挤着,动着,慢慢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你今天起得可真早。”千的右手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侧脸望过去,那个女孩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坐在护栏上悠悠地看着天空。

“是啊,可能是因为昨天睡得太早了吧。”千像平常那样回应道。

女孩摸了摸头上新缠的绷带仍旧只是坐在那,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就那样缄默着,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千先开口了:“你的靴子看上去不错。”

“谢谢,我也很喜欢这双靴子。”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还是千先开的口:“上次的手稿你还保留着吗?”

“我把它放在身边了。”

“是吗?”千看着两手空空的女孩。

“感觉好像要下雨了呢。”

“你看天气预报了?”千问道。

“只是凭感觉而已。”

“是骨折吗。”

女孩指了指自己左肋“这里之前断过,但已经好了。”

“这样吗,那么今天我们可能都要早点回去才行了。”

“可以请你出来吗。在下雨后也可以请你出来吗?”女孩看上去很悲伤。

“作家也不是一直都很清闲的。”千凭直觉觉得不可以答应她。

女孩没有说话依然看着千,眼神中只有恳求与悲伤。

“一定要我出来不可吗?”

女孩移开了视线,她不敢直视千,就像是自己辜负了他一样。

千最终还是同意了,这是女孩自己做出的选择,千不会去干涉。“那么我知道了,我会在开始下雨两个小时后在这里等你,如果在这期间你要做什么就请自便吧。”

然后千继续向前走去,刚走出几步的千又停了下来,“你说这场雨会下多久呢?”

“谁知道呢,几个小时,或者一天吧。”她悲伤地望着天空“可能永远也不会停了。”

“是吗,那我就带一把伞好了。”

“大哥哥,”千刚想离开却又被女孩叫住,她释然般地对千说“谢谢你。”

这次千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这是女孩自己做出的选择,千没有义务,也没有资格去干涉。

千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公寓楼下,又是那熟悉的楼道间,发霉的空气和昏暗闪烁的灯光,沉重而有节律的脚步声,盘旋上升的阶梯,蒙上尘灰的老旧窗户,这栋破旧的小楼就这样伫立在这里,完成自己的职责并成为城市的一部分,当它不再被需要时就在沉默中被拆除。但这是大多数人类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那些不再被需要的人往往会固执地反抗,像野兽般怒吼、伤人,于是人们为他们列出种种罪状,将他们称为“旧时代的毒瘤”,他们所做的实际上也就像这些被称作“毒瘤”的人们过去所做的那样。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炬火看到了太阳都会心悦诚服的,但在现在的这个时代,连那些反抗都只能成为新生者的养分而枯竭,谁又会在乎那些沉默的灵魂在想什么呢。谁为我们的未来留下希望?

千换上了一套黑色的礼服,擦亮了那双旧皮靴,将它们摆放在门口。大约九点雨开始下了。千又一次看向窗外,似乎这雨除了能将这城市的玻璃擦亮洗净外,也带不走什么东西了。

十一点时他打着一把全自动雨伞走在那条街道上,女孩仍旧坐在那道护栏上等着。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吗?我以为你至少还是会带一把伞的。”千用雨伞遮住了女孩的头顶。

“并不是,我也只是刚到而已。”

“是吗?那么你要做什么呢?”

“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不在下雨前说呢?”千举着伞站在原地。

  “因为现在时间刚刚好。”

女孩毫不在意雨水淋湿伤口时的刺痛,她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座伤心的雕像那样坐在那里。“请把伞拿开吧,不然我看不到天空了。”

千按照她说的挪开了伞。“那么至少先去洗个澡吧,这样会感冒的。”

“谢谢,但是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好,这已经足够了。”

“这不够。”千还是无法下定决心不去干涉,但他知道“去干涉”是不理智的行为。

“对了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所想的那个问题吗?”

“啊,当时你阐述了你思考的结果。”

“你当时好像很满意呢。”

“是的。”

“不过那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你的满意只是像父母看着孩子牙牙学语般的满意罢了,不是吗。你根本从来没有真正地正视过我,不是吗?”

千没有反驳。

  “我并没有责怪大哥哥的意思,我很喜欢和大哥哥一起相处的时光,所以我想你是一定我现在最倾慕,最感谢的人了。那么可以请你收下这个吗?”女孩递给了千一张纸条。她又一次跳下护栏,小跑着去到远处,站在雨中,侧过身,弯着腰,笑盈盈的,对千说:“谢谢你。”然后她站在原地哀伤地凝望着千“最后,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千千年。”

  “千千年?就是笔名吗,好奇怪的名字,还是继续叫你大哥哥好。嗯——或许就叫千也不错。”

  “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千以后会知道的。”

  “意思是说我们还会见面,对吗?”千希望她的回答只有“对”这一个字。

  “只要我们真的存在过就一定会再次见面,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

  千看着女孩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中。

  那张被淋湿了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的纸条写着“到山上的废弃天文台楼顶吧,雨天的台阶很滑,请走这条路线。”下面附着一张手绘地图。

  这座城市有废弃天文台的山只有一座,所以很好找。千来到天文台,破损的墙壁和生锈的护栏让整栋建筑看起来像是一具腐朽的尸体,千收起伞,进入建筑,从楼道走上天台。走上天台的千望了望四周,雨势减小了,空气中弥漫着水的气息。天台的中央放着一个铁盒子,千缓缓走近它,生锈的锁扣和剥落的漆片让人猜测这是个有些年代的东西。打开铁盒后,里面装着一副老式军用望远镜,一盒草莓味涂饰饼干,一把便携式折叠椅,一张字条和一个信封。字条上写着:                        

把折叠椅拼好,找个舒适的地方坐下,然后用望远镜找一找我。草莓味涂饰饼干应该是你最喜欢的零食吧,至于那个信封,如果可以的话就请过一段时间再打开。

  千按照字条上所说的做了,在望远镜的另一头千看到远处的一座大楼上女孩也在用望远镜看着自己,似乎是发现千找到了她,她放下望远镜兴奋地向千招手。千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雨停了,光线透过了云层,但她的脸上没有光影。

朦胧的水雾中少女在天台上起舞着,像是为雨献上的祝福,纤细的手指捋过发梢,少女轻盈地跃动,灵快地舞蹈,就连被浸湿的秀发都像是随风飘着,伴随着雨滴的歌声把哀伤全部倾诉。虔诚的少女祈祷着,想让神明看见自己的哀伤。雨滴在白皙的皮肤上游荡,长长的睫毛齐低垂,望向雨滴中自己的身影。不甘困惑而做出的抗争不过是一首奴隶吟唱的挽歌。透过云层照下的那一束光照亮了昏暗的都市,照亮了雨中的少女,少女向天空伸出手,想要抓住在那一刻被赋予了形状的光。风起了,云动了,少女向那束光走去,少女祈祷着,少女祈求着,少女最终一跃而下。少女坠落着,她像一枚下落的水滴,想要在湖面上溅起涟漪,即使明知下面是水泥地。水滴坠落到地面上飞溅出几滴,惹得方圆二十米以内的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议论纷纷再匆匆离去。再过一会儿水滴就该蒸发完了,一个人就这样带着强烈的愿望被人们忘记。一个人的逝去,在第二天新闻下方的滚动字幕中一笔带过后就被大众所遗忘。

这一天,在天台上起舞的少女没有被任何一个行色匆匆的都市人所看到,像是哀求与挣扎的舞步在千的眼中如一个人痛苦的痉挛般扭曲,只有当她坠地的那一刻,在她以人们能够理解的方式进入他们的视野时,她才可能被人们看见。现在的她倒更像是活过,因为至少现在她的躯体获得了被人们用镜头和文字喰食的权利。

一个被不被理解的人死去了,血的味道惊醒了人们因孤单而饥饿的灵魂,他们大快朵颐,享受着难得一见的盛宴。我应逝者邀请,也来分一杯羹。”千不会为他人的选择而悲哀,“我知道你是渴望救赎的,但你所期望的救赎到底是什么?”

千望向天空,光线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向雨后的都市,被雨水洗涤后的空气沁人心脾,丁达尔效应所产生的美丽光柱照向雨后清澈的的都市,一切都如梦幻一般,“假如我死了,这一切我就再也感受不到了吧。”

千拆开了那个信封,里面装着的是少女过往: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吧,但是现在的我还不知道呢,所以还是用大哥哥称呼你好啦。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由纪子,关于我的事就从我记事时说起吧。

  我记得大约是在我五岁时我的父亲去世了,至于死因那时我也不是很清楚,母亲似乎也一直很不愿提起这件事,但她依旧像以前那样照顾我。丧夫的伤痛并没有击垮这个坚强的女人,但自那以后母亲的身体似乎一直都不是很好。

大约两年后我的继父来到了我家,那时的他让我到现在也印象深刻。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他是个十分认真负责的男人,那天他当着我的面向我的母亲发誓会永远爱她,也会将我视作己出。后来的他也的确是那样做的,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将家中的一切事务都揽到自己身上,将我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在职场上他也是个成功的男人,他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和诚实守信的品质顶替了公司社长的侄儿——一个不知廉耻的纨绔子弟,成为了公司财务部的部长。或许母亲所看重的也正是他这样的可贵品质吧。如果幸运的话,我或许会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在他们的关怀下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

  但是大约在我十岁时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了,医生们束手无策,继父不愿意放弃,依然坚持让母亲接受治疗,即便大家都清楚那不过是痛苦地续命罢了。昂贵的医疗费用使这个家庭不堪重负。母亲一直恳求继父放弃,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连累继父和我。不过母继父内心中的那份执着大概也是他这类人的缺点。他还是坚持着,变卖了家里几乎所有的物品,但依然不抵高额的医疗费用。直到后来他为了凑医疗费用开始在公司财务上报假,由于公司社长对他的信任,这些事直到半年多以后才被发现,那时他靠这种手段敛得的财务已经是一笔巨款了,这件事也彻底断送了他在职场上的前途。

  母亲得知这件事后就再也没有对继父说过一句话,半个月后母亲去世了,临终前她绝望地向我道歉:“都是妈妈的错,由纪子对不起,由纪子……”继父站在一旁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看着伏在母亲身边痛哭的我。

  母亲去世后继父像他过去所保证的那样,将我当作自己的女儿那样抚养,他与母亲并没有孩子,所以我和继父在那时也算是相依为命了。因为先前利用职权谋私的事对他的声誉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再加上他现在身无分文落魄至极,所以没有哪家公司愿意录用他。倒是之前被继父顶替掉的那个纨绔子弟,因为他揭发了继父的事又一次获得了社长的信任,这是后来在继父酗酒时我听说的,真实性也无从考究了。但在那件事前他依然靠着做一些体力活来抚养我。

  那件事发生在我的校园生活中,我自己也确实觉得那些往事实在算不上美好。在母亲还在世时,因为我的性格多少有些与众不同(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所以我并不怎么和同学们交流,后来就渐渐被孤立了,但我也并不在乎,毕竟我与他们也没什么需要交流的。在母亲逝世后我的家境也每况愈下,没什么事情可干的人自然就会把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拿拿来当作谈资,对我去世的父母的死因议论纷纷,对我和继父的关系评头论足,主要还是看不起如今我贫寒的家境吧。我倒是能够理解这一切,在繁重的学业和无聊的校园活动下总归是需要一些不用动脑和时间也能享受到的消遣的,只不过不巧的是我是那份消遣的牺牲品罢了。

他们对我的每一点议论纷纷,或许是这样的谈话使他们产生了高我一等的优越感了,他们开始在我面前大声议论我的性格,穿着,教师们对我的批评,(我把上课的时间全都拿去胡思乱想了,谁要去弄清楚一道数学题要和你玩什么文字游戏,根本就毫无意义,完全考的不是数学)故意要让我听到。大概是想让我自己也产生低他们一等的自卑感吧。但我不想管这些无聊的事,毕竟当时我还在为母亲的离世而悲伤,所以没有理会他们,应该是这样的无言被他们当作是蔑视了。一个被你认为低你一等的人,居然会蔑视你,这样的落差感自然令这些人无法接受,然后霸凌自然就开始了。霸凌内容很平常也很无趣,大哥哥平时有看新闻的习惯吧,大概就和新闻上报道过的差不多。唉,或许这也怪那时的我实在没弄明白这类人情世故。

  继父在得知这些事后去了学校,把学校的教师和几个同学打了一顿,但我没觉得这能改变什么,他完全不必做这些事。后来那些人将继父告上了法院,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几处浅浅的淤青是如何被解释为重伤的,看来解释权和法律的关系这类东西还真是很奇妙呢。最终因为这件事继父被判入狱一年,已经算轻了,他当然也陈述了我被霸凌的事,不过似乎“不予讨论”,这倒也正常。继父入狱的这一年期间我被学校退学了,大约是因为学校也只想息事宁人,于是就挑了个方便处下手,换作我的话也会这么做,所以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于是辍学后的我只能谎报了自己的年龄靠着打一些零工勉强度过了这一年。

  出狱后的继父一直大家被认为有暴力倾向,这让他本就渺茫的前途全完了。没有谁愿意招用这样的人。由于先前的家产都被变卖用于支付赔偿金了,所以他带着我搬进了一个破旧的出租屋(就是大哥哥散步的那条街道上,那个破旧小楼中的一间啦)。由于实在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他开始靠诈骗投机牟利,他当然不愿让我知道这些事,所以我也一直假装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崩溃了,从前那个负责,坚强,诚信的男人倒在满地的啤酒罐中失声痛哭,他恨一切,他怒吼着,他恨这个烂透了的社会,恨将我托付给他的妻子,恨所有将他害到这种地步的人,也是在那时我才从他口中得知了继父的死因“如果不是你那时你得了重病,你那该死的爸妈就不会出那场该死的车祸,那个混蛋女人也不会为了护住你而留下该死的后遗症,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全是你的错!”或许他是对的,不过作为万千人中的那么几个不幸运的例外,他有什么资格去批判这个带给万千人幸福的社会呢?我不想理会这个可怜又可悲的男人,所以走进了储物间锁上了门,一直待到天亮。

第二天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看见他正从满地的啤酒罐中艰难地爬起来,他看向我时的眼神是那样迷茫,醒酒后的他就像往常一样问我今天早上想吃些什么,他一脸胡茬,满身都是污渍,活像一个乞丐,不过实际上现在的他比乞丐还要低劣。我没有回应他而是走进厨房做了两人的早餐。他默默地看着“你可真能干,由纪子。”他挤出一点干涩的笑容夸着我,尽力使自己变得像一个父亲的样子。

他的内心已经变了,他不在是母亲和我认识的那个男人了。从那以后家务变成了我的工作,那是我自己包揽的,毕竟除此之外我也做不到其他什么事了。继父酒后胡言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但他不再责怪我,相反他对我产生了独特的保护欲,他不允许别人接近我,限制我的活动范围,不允许我离他太远,大哥哥应该还记得,我说过的“从这头,到那头”吧。后来这份保护欲大概是扭曲成占有欲了(那种保护欲本来也就是畸形的情感),那一天我正在切菜,继父突然从我背后抱住了我的腰,“由纪子,你真的……真的,很像……像你妈妈。”他像个野兽那样在我耳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恶心,他一身的酒气,满嘴口臭,还有那一脸的胡茬扰得我心烦。他不顾我的厌恶,把手伸到我的两腿间,用刚才那样的语气问我可不可以,我不想理会他,只是继续切菜。他夺下我的菜刀,扔到一边,用蛮力把我按在地上,撕扯我的衣服,说着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这都是我应得的,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我你根本活不到今天,这都是你的不好,这不是我的错,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我只是象征性地反抗着,我明白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像眼前这个懦弱的男人一样,就算摆脱了现状我的周遭又能比现在好到哪去。谁能保证下一个继父会不会就是个天生的变态。就算去一个人生活我又能做些什么呢?不还是被这个社会蚕食吗?我向你承认我绝望了,因为我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所以我拒绝了大哥哥的帮助。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不去畏惧一场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大概也能算是一种幸运吧。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表达出自己对于大哥哥感谢,只有你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直到最后也尊重了我的选择,可能有些说远了。

在继父第一次对我进行性侵后,这种事就成为常态了,每次都是那家伙都是像个疯子那样一边殴打着我,一边向我道歉,好像是这么做能减轻他的负罪感一样。

我没有反抗的意愿,我只想解脱,我知道最快且可行的方法就是自杀。但是我害怕,我害怕孤独,我害怕自己被所有人不解,我害怕孤独地死去。我们都害怕孤独,我们之所以情愿孤独,只是因为没有心意相通的朋友。但是我遇到了你。你知道吗?在我第一次和你对话时我知道了,我遇到了能够理解我的人。他与这一切都毫不相关,如果他有意愿的话,他会以最客观的方式记录这一切,而这就是我所渴望的救赎——至少在最后一刻不再孤独。这份救赎是你赐予我的——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但我想在互相知道名字后也能算作是朋友了吧。那么作为朋友,由纪子想问,不知道大哥哥是否会相信只存在美好的世界呢?可如果那样的世界真的存在的话,我想我一定是失去了进入的资格了吧。

最后,这是最真诚的致谢,来自由纪子。

附:要送给你的礼物,被我埋在山顶的松树下了,那是我曾祖父的遗物,如果大哥哥用不上的话就请交给警察吧。

刺眼的阳光将都市照得惨白,放大着美丽都市的每一点瑕疵。

“不错的故事,呵,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千不会为一个死去的人感到惋惜,那对他来说是无意义的。

望向由纪子坠落的地方,几辆警车已经挤过像往常一样堵得水泄不通的车道,缓缓开到了现场,几名刑警拉起了一圈警戒线,在圆圈内记录着现场。几名辅警艰难地阻挡着蜂拥而至的记者和围观的人群,他们像一群苍蝇那样惦记着由纪子的残躯。“面对这样的人群也难怪由纪子会害怕孤独。”千不由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至于这篇故事,还是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就好了。”

 千把刚才从收纳盒中拿出的东西又按照原来的样子装了回去,再将整个盒子全部带走。然后他来到了少女所说的那颗松树下。由于刚下过雨,潮湿的泥巴很容易挖掘,过了好一会儿千才挖出了这个一米多长半米宽的大木箱。但他没有直接打开这个箱子,而是就这样带着这两样东西回去了。在他回家的路上再次经过由纪子坠落的地点时,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干净的街道上没有留下一丝血迹,依旧像平常那样人来人往。“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不把死者的价值吃干净那才是浪费,谁都一样,这只是我们生存的方式罢了。”千轻轻地说。

千在家中仔细地清洗着这个大木箱,把掉落在家中的泥土打扫干净,然后把那个收纳盒放在了书架上——他想在打开礼物时尽量显得庄重些。这是一个结实的木箱,防水性似乎还不错,千把它放在房间中间,拔出了绑在下衣口袋外侧的匕首撬开了箱口处的生锈锁片。打开箱子,里面还套了一层厚的像蜡布的密封塑料袋来防潮,透过塑料袋可以看到里面装着的是一个缠着布条的长棍,和一个小一些的木盒,千又解开塑料袋,取下长棍上缠着的布条,眼前看到的东西有些出乎预料。这是一支老式步枪,枪型是M1加兰德,而且是经过改装版本,增加了瞄具滑轨,他检查了一下弹仓和线膛,又扣了一下扳机,他发现步枪保养状况可以说是非常良好,完全可以直接使用。千又打开了小木匣,里面的是一支勃朗宁M1911A1型手枪,一个光学瞄具,三个步枪弹夹,两个手枪弹仓,以及若干发子弹,千清点了一下子弹数目,步枪子弹六十七发,手枪子弹三十九发,个别子弹的弹头上已经布满了蓝绿色的铜锈,但似乎并不影响使用。当千在确认了箱内的全部物品后他做出了决定——保留这些物品。

“这些东西可能有一天会用得上。”

千装满了一个手枪弹仓,然后将弹仓塞进弹匣,将手枪保持在空仓状态,锁上保险,放在了自己的书桌里。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把其余的物品放回木箱,将这个扁平的木箱塞到了床底下。

但如果在当时要是问起千要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的话,他大概自己也答不上来吧。

“让她绝望的到底是思想的迷宫,还是现实中那荒谬的不幸呢?”

  

 

神爱世人——第一章

 随着六声枪响后千看了看自己的成绩,三发脱靶,两发二环,一发五环,这是千第一次在实弹射击体验营进行手枪射击训练,看来没有经验的普通人的枪法的确是很难说好。但仅仅过了几周后千就能在距离靶标四十米的位置上快速射击,并确保着弹点稳定在八环到十环之间了,这让千觉得自己的射击天赋并不算差。

 在由纪子坠楼后的仅仅几日,千就在电视上看到了这条新闻:

……公寓内一名男子被发现于家中自缢,该男子无业,四十二岁,并且伴有常年酗酒的习惯,由于该名男子没有留下遗书,案件具体情况目前仍在进一步调查……

 “现在我算是比其他人更了解这件事一点了。”千将六发子弹装进左轮手枪时这样想着。又是连续的六声枪响,三发九环,三发十环,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正因如此,我变得不喜欢听别人议论这件事了。”看来有些人类固有的情绪千仍旧无法摆脱。

  “由纪子所说的美好世界倒是有些令我在意。大概她所说的就是不必失去即可得到,万物仅有好的一面的世界吧。”千放下手枪,走出射击体验营。

  千努力地回想着“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呵,那可就真是个奇迹了。”作为一个随处可见的正常人类,他认为完美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他眼里由纪子最后所说的话不过是绝望之人得到解脱时的胡言乱语。

“为这种事烦恼这么长时间简直是无理取闹,这根本不值得。”为了摆脱这些纷繁扰人的情绪,千又去了那家自己经常光顾的家庭餐厅。店员小姐依然热情地引领千就坐,在点餐时她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没有看见之前那个女孩呢?”

  “她自杀了,你没看……”千突然想到她的死不过是新闻下方的滚动字幕上一笔带过的事,于是就没继续说下去。

  “这样啊,那可真是可怜,”店员小姐露出极惋惜的表情“唉,到底是什么样的的生活才让那样的女孩有了轻生的念头呢?”

  “大概是家庭原因之类的吧。”千反倒是显得很平静。

  “这样吗?不过看你好像不怎么在意,我还以为你本来和她……”

  “你误会了,我只是受她的朋友委托,为她做心理疏导罢了。不过她的父亲似乎很反对他人介入这件事呢。”千随意撒了个谎,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内因,因为这是对由纪子的不尊重。

  “我想也是,”店员小姐回想起那天看到一幕“不过你也不用自责的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也做了自己能做的不是吗?”

  “谢谢。哦,对了,我的订单还和往常一样。”

  “了解了。”在正准备离开时,店员小姐突然转过头对千说“噢,说起来,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厅,在那里小憩一会儿说不定是忘掉某些烦恼的好方法。这是地址。”

  “谢谢,我会考虑的。”千表示了感谢,“咖啡店吗,似乎可以试试。

  实际上千是不希望由纪子死去的,他自然也知道自己一切行为的后果,但他依然没有阻止由纪子。“我与她见过许多次了,每次她都是那样绝望又渴望救赎。她所期望的仅仅是安心地离去,不是漂泊于世或者寄人篱下。”千与她在一起时从不会有施与者的优越感,那些看上去想要帮助由纪子的人在千看来不过是群想要看着她的痛苦,又渴望得到这份残缺之美的人渣和施暴者,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养尊处优,以高高在上的方式俯视着由纪子,自以为有权利干涉由纪子的行为,无视她的痛苦,否认她赖以生存的思想,“造成她的痛苦的人,不就是你们吗?这个社会上的人们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将一只自由的鸟儿玩弄至濒死,现在又为了那点自我满足感玩起了医生游戏是吗?”千对着他们发出了这样的质问,没有人会理解的,没有人会关心的人,最后被允许选择“离去的方式”才是救赎。所以千尊重了她的选择。

  “饭后一杯水。”店员小姐像往常一样为千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他。

  “谢谢,”千接过水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哦,对了,这个给你。”千交给了店员小姐一摞稿件。

  “这是?”

  “新小说的原稿复印件,如果有空的话就随便看看吧。”千慢慢喝完了那杯水。

  “是吗,《天使想歌》?”店员小姐慢慢地读了遍标题。

  “天使的印象曲的意思,那么我先走了。”

  “啊?哦,慢走。”

  走在都市的街道上,入春的暖意轻抚着没空体会这一美好感触的忙碌人群,他们走入都市的阴影,和那片黑暗融为一体,在那片肥沃的淤泥里淘着属于自己的金子,有时是财富,有时是成就,有时是爱情……淘出的东西总是多种多样的,但无论淘出了什么,他们总会想要下一件的。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幸福的事,因为在他们眼中这一切的代价只要用努力就能还清了,他们就这样坚信着,物化着。

  “就是这家吗?”千来到一间中等规模的咖啡厅前。巴洛克风格的设计搭配上良好的采光,在斜阳的照耀下,午后的困意扑面而来,“的确是个享用咖啡的好地方呢。”

  千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点了一杯纯黑摩卡,咖啡的醇香沁人心脾,苦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酸涩,他很喜欢这样的咖啡。

  在千享受着难得清静时,柜台边的一丝骚动打破了这难得的时光。一个手足无措的男人正翻找着自己的每一个口袋,排在后面的几个年轻人时不时对他发出几声抱怨,店长倒是显得从容有余,只是静静地等着。

  是忘记带钱了吗?千想着,平时千不乐于干涉这类事,但那个略显憔悴的男人看上去实在落魄。毕竟再卑微的人也是需要一点尊严的。

“这次我请你,”千装作那个男人的朋友,把钱交给了店长“我的和他一起付,另外我也要续杯。”

  店长恭敬地行礼后说:“明白了。”

  那个男人感激地看着千,千则是毫不在意,从容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男人也跟了过来,站在千的对面向千伸出手,又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说:“谢谢您,要不咱俩交个朋友吧!哦,我叫华本叔。”

  千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窗外,华先生见状又尴尬地缩回了手,畏畏缩缩地坐在千的对面。过了一会儿千才缓缓开口说“请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讨厌看到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男人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这般狼狈相罢了,朋友什么的我没有兴趣。咖啡的钱请在下次还给我。”难得的午后休闲被打搅到了,千显得有些不快。

  那个男人只是一边赔笑,一边说着些感谢的话,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平时在自己的社交圈中是个什么地位。很快店员将两人的咖啡端来了,华先生双手端着咖啡慢慢地喝着,千则是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近三十的男人,若不是他手边还攒着个公文包千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刚进城的农民工。

  “你是干什么的?”千问道。

  “呃,啊?”

  “你的工作。”

  “哦,我,我是那个,老师。”

  千实在无法将眼前的这个男人和老师相联系,于是抿了一口咖啡,又问他:“是吗,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教书吗?”

  “就是城北的那所私立高中对面的补习班。”

  千没怎么关注过那个地方,“这样啊,说起来,你是明知没有带钱却还来点单的吗?”

  “啊,呃,不是这样的,我想大概是我把钱包落在班里。”

  “这种事很常见吗?”

  “啊,哈哈哈。”华先生尴尬地笑着。

  “这样吗,当老师也不容易呢。”千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但那个男人迟钝的甚至都没察觉到。他在喝完那杯咖啡后就匆匆地向千告辞了。

  “现在很少能喝到这样的咖啡了呢。那个男人虽然看上去落魄,不过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呢。”千坐在座位上细细地品味着咖啡,“唉,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人们能撇开那种歧视的话,或许就现在的标准而言他会是个不错的老师。”

  “请问还需要续杯吗?”店长先生站在柜台后面温和地问道。

  “咖啡很好喝,但是不用了。”

  “了解了。”

  “唉,一个清闲的午后就这样结束了。”千放下空荡荡的咖啡杯离开了这里。

  回到家中的千简单地吃完晚饭后又洗了个澡,可能是因为咖啡因的效果,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困意。坐回书桌前,《天使想歌》的初稿还零散地堆放在那里。他回想着由纪子在书信中所提到的“美好的世界”(这件事当然被他写入了补写的日记中)那个名词所携带的概念的感觉给了千一种既视感,或是说熟悉感,但除此之外千也回想不出其他什么信息了。一种挫败感顿时涌上心头,像平时一样,这样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他的心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故事在这里结束果然还是太早了吗?那么这段就送给由纪子吧。”

那些迫于进化的人

我对于人们制定出的规则的抵触令我切实地受到伤害,真是都没有以前聪明了,不过这也令我得到了现在的一切。

  迫于进化并不意为着他们会抵制进化,这些人在进化过程中类似于实验品,在某方面进化得过快,或者过慢,以用于试错,并以此得出最合适的进化方向。不过比起实验品,人们更乐于称呼他们为缺陷品。显然这是由于他们的功劳使人们时时受益,因此人们忽略了他们的重要性(就像人们不会感激四周赖以生存的大气一样,另外请允许我将那些得出正确方向和得出错误方向的人归为一类人,毕竟他们都是开拓者)。他们,那些“缺陷品”被人们遗忘。或许“成功者”会成为被人们所需要的人而被敬重,但绝大多数的“缺陷品”迫于社会规则,不得不埋葬自己,成为“失败者”。我为自己感到庆幸,既非成功又非失败,但又为自己感到可悲,我所能做的仅仅是将这些事记录。

  人们的价值观是多变的,被尊重的实验品永远是顺应时代的,或许“失败者”在别的时代就不会被这样定义了。可是为什么人们要将“失败者”扼杀,为什么不能给他们生存的空间?现在的社会难道真的像从前那样缺少去做这种事的资源吗?

由纪子的选择不仅是因为她溢于言表的痛苦遭遇,她身上的一切已经不再属于这个时代了,她不过是一个“缺陷品”,一个注定被遗弃的存在,在如今的的社会中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迷茫与否认,被剥夺了一切的她有什么义务去为人类保留那些他们早已失去的事物呢?

唉,这类事不被在意才是正常的,现代人的孤独就是人类发展的代价之一,所谓螺旋上升的人类也不过是拆此补彼地使自己的形状更符合自己所处的环境罢了。

“希望你所渴望的美好是真实存在的,但你所代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千合上笔记本,躺倒在床上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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