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武侠小说《天下之大》第一卷 满庭霜04
第四回 受冤屈千铸入昭狱 逐芸蕊夜探宁公府
“奶奶的,这小子倒也有些手段,疼死老子啦!”
虽然只有百十步,可在咬牙走出巷子后,辛千铸终究还是受不住药力失效所带来的脱力和剧痛,自觉离开那少年的视线后,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就势瘫倒在地,暗暗骂道,虽然听风影卫中的“前辈”谈论过“无忌”的副作用,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可他仍是低估了。
那种感觉,就像在疆场之上鏖战数日,精疲力尽之余,身上还被人砍了无数刀,之前他还提着口气,此时松懈下来,别说站立,就连动动手指都很困难,又疼又累,让人觉得生不如死。
奈何辛千铸平日没少打熬身体,让他拥有远胜于常人的忍耐力,与人交手时,可以作为自身优势,眼下却导致辛千铸不光动弹不得,而且痛不欲生。
“难怪辛羽晟当年死得那么惨,只要撑过‘无忌’的药效,服药者便会任人宰割,还好我那时候脑子转得快,不然定要跟着殉职。”
就在辛千铸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硬抗“无忌”副作用的时候,对面街道墙角处,有人探出头来,正是之前到赵信忠府上“投诚”的潘若海,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赵信忠手底下“义子干儿”不计其数,区区总旗不过七品,若非来自风影卫,根本连面都见不到。
虽然赵信忠期盼风影卫有人投诚自己,可潘若海实在庸碌,应答又毫无建树,在赵信忠眼里,除了磕头磕得“实在”,可谓是一无是处,可他权势熏天,阿谀奉承者甚多,又怎么看得上他,最终只能是自讨没趣,灰溜溜离了赵信忠的府邸。
潘若海虽然没什么本事,却心高气傲,自视甚高,自己的卑微,只换来对方的鄙夷,这让他心生怒意,放弃了投诚的念头,却也萌生新的想法。
林建新之前在镇抚司衙门内说得明白,辛千铸想要成为百户,必须在一个月内抓到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否则就会被降职,如此,潘若海只需拖住辛千铸的破案进度,或在真相浮出水面之际率先将凶犯绳之以法,便可以避免对方成为百户。
“桀桀……你小子还是嫩了点,等着降职后给爷爷洗脚吧!”念及此处,潘若海不禁笑出声来,那笑声甚是诡异,其中透着奸恶,未曾想到,他刚笑完,正要挪步离开,身后就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已经被人给扼住颈子。
那只手来得又快又狠,潘若海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都被对方提到半空,没过多久就翻起了白眼,对方显然是奔着杀人而来,不消多久,就见潘若海脑袋一歪,竟被此人单手掐断了脖颈,在确认潘若海死亡后,好似丢破布般,将尸体随手抛在地上,扬长而去……
半个时辰后,自觉痛苦渐渐消散,辛千铸才得以从地上爬起来,此处算是京中较为偏僻所在,他躺了这么长时间,期间竟无一人从附近经过,倒也免去几分尴尬。
起身后,辛千铸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只听得周身骨骼“咔咔”作响,最后那点痛楚也随之“烟消云散”,此时夜幕降临,眼见此处偏僻,周围因为没有灯火,已然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辛千铸便打算回家休息。
然而,没等辛千铸走多远,就发觉方才经过的地方,似乎有人躺着,他入职风影卫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十分敏锐,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仍是转身回去查看。
“这是……潘若海,他怎么死了?”
辛千铸凑近查看,很快就认出那个躺着的人是潘若海,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发觉潘若海竟已断了气,心中顿觉惊异。
“杀,杀人了!”
正当辛千铸准备进一步检查潘若海的尸身时,忽觉背后有火光掠过,紧接着就听到身后有人发出凄厉的尖叫。
“淦,被人当作凶手了,”辛千铸听到后当即回过头去,却见对方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虽是男性,可方才那声叫喊,却与女子无异,见他回头看向自己,吓得当即逃窜,真可谓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甚至都没给辛千铸解释的机会。
眼见那名“目击者”自己肯定是追不上了,辛千铸不禁叹了口气,随即从腰间百宝囊中取出一支竹筒,把竹筒内的麻线拽出后,将其举向天空。
很快,那支竹筒内就喷出阵阵带着臭鸡蛋味道的淡黄色浓烟,紧接着,一团亮红色火球从中呼啸而出,随即在半空中炸开,在这如墨的夜色中,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这支烟火是风影卫的求援工具,由江南霹雳堂特制,纵然是白日释放,爆裂后,焰火亦是十分醒目,当年潘若海之所以被认定为临阵脱逃,就是因为他在逃出贼窝后,并未用烟火求援。
要知道,风影卫的大部分成员都驻守于被称为监察寮的机构内,在京城中,此类机构共设有二十八处,当时,距离事发地最近的监察寮,仅仅隔了两条街,可他却舍近求远,跑到镇抚司衙门求援,确实有悖常理。
“参见总旗大人”
半刻后,由二十名力士,十二名校尉组成的队伍抵达现场,眼见支援到来,辛千铸当即出示腰牌表明身份,为首的那名校尉接过后看了一眼,当即双手奉还,随即躬身施礼。
“我方才途径此地,发现另一名总旗潘若海死在了这里,你们先在此驻守,容我去镇抚司衙门禀报。”
辛千铸淡淡道,未曾想,那些校尉和力士听罢,互相递了个眼色,随即低声应承,不等他反应,忽然蜂拥而上,将辛千铸按倒在地,随即取出随身携带的法绳,将他捆得那叫一个结结实实,饶是他身强体壮也挣脱不得。
“反了你们,胆敢以下犯上,放开……。”
眼见自己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按在地上,不由得怒从心起,厉声斥道,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脸上就挨了两巴掌,腿上又被人踢了几脚,揪住耳朵骂道:“不知死的恶贼,胆敢杀害风影卫,还想假冒总旗瞒天过海,再啰嗦,就割了你的口条!”
“啥玩意儿?”
辛千铸闻听此言,顿觉不可思议,他是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人误解,虽没穿官衣,可那块铜牌却是货真价实的,怎么也不该将他错认为杀人凶手,正在诧异之时,有人找来碗口粗细的毛竹杆,从捆着手脚的绳子间隙穿过,如杀猪般将他抬了起来。
“等我见了指挥使大人,有你们几个王八犊子好看!”
知道多说无益,辛千铸索性就闭了嘴,心中暗暗盘算着,然而,因为已经入夜,纵然还没到睡觉时候,那些监察寮的力士和校尉不敢打扰林建新,便将辛千铸连人带竹竿都给送进昭狱,然后各自散去。
由于死尸不离寸地是铁打的规矩,所以这群人又安排了五名力士在原地看守尸身,等到次日天明,将案情禀告后再做定夺。
因为被反手捆绑,被放在牢房内的辛千铸,几乎是脸贴着地面,昭狱内的大部分区域都是常年不见天日,霉味刺鼻,近来又下雪,牢房内更加阴冷,再加上犯人在其中排泄,那滋味就别提了,饶是铁打的汉子,这一夜下来,也得被折腾的脱相。
等到第二天,众人将辛千铸提出来时,他脸上已然显出病态地蜡黄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都萎了半截,然而那些力士却不管这些,见他身上沾着不少秽物,便从井中提出一桶水来,兜头盖脸的泼了下去,当即把辛千铸冻得“嘶哈”大喘。
见辛千铸已被冲洗干净,连擦都没擦,直接让人抬着他前往镇抚司衙门,由于昨日下了场大雪,今天尤为寒冷,刚离开昭狱时,辛千铸身上还往下滴水珠,走不多远,全身便已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就像是那些被“满庭霜”杀死的人一样。
“这是……第四个被杀的人?”
镇抚司衙门的庭院内,由于来人没说明情况,再加上辛千铸这一路上被寒风吹透,身体早已冻得梆硬,扔到林建新面前时,只剩下了半口气,以至于他将其错认为第四个被“满庭霜”所杀死的人。
“启禀林指挥使,此人与连环杀人案无关,昨日不仅将潘总旗杀害,妄图用潘总旗的铭牌瞒天过海,被我等识破……。”
领头那人见上司误会,急忙上前解释,林建新微微一怔,随即附身去看,却见被他们抬过来的竟是辛千铸,此时的他,已是双目紧闭,出气大于进气,一副要死的样子,吓得林建新赶紧打断对方的话头,让人予以救治:“快给他松绑,把火盆端来,再熬点姜汤!”
“大人,您这是……。”
正所谓:慈不掌兵,能做到指挥使这个位置,可见林建新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以往不少犯人在送过来前就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也没见他有半点怜悯,今日却一反常态,校尉和力士见此情形,全都诧异不已。
林建新并未理睬那些校尉和力士,直到辛千铸恢复过来,才阴沉着脸问道:“你们为何要抓他?”
“此人杀了潘总旗……。”
那群人异口同声的回应道,可此时此刻,他们也觉察出事情有些不不对劲,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全都低下头去,等候发落。
“放屁——!”
此时的辛千铸已然是缓了过来,虽还有些虚弱,却能够站稳身体,闻听此言,当即怒声反驳道,说话间,就已冲到那些人面前,挨个将他们踹翻在地。
“够了,让他们‘去’吧!”
林建新虽然知道辛千铸是冤枉的,却并未任其发泄,出言阻止后,轻声叹道,那群校尉和力士见上司并未责罚自己,无不喜出望外,从地上爬起来后,纷纷拱手施礼,而后便忙不迭地转身离去。
“手脚麻利点,别弄脏了庭院的雪。”
然而,还没走远,就听到林建新在背后漠然吩咐道,话音刚落,数名黑衣人,忽然从庭院两边的阴影处闪身出来,不等他们来得及反应,但见寒光掠过,那些人就已身首异处,紧接着,尸体就被这群人抬走,自始至终,地上没落下一滴血……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他们杀了吗?”
待尸体都被清理完毕后,林建新盯着辛千铸,微笑着问道,语气如此云淡风轻,仿佛刚才下令杀死十几名手下的事,并不存在,甚至在说完后,缓步走到庭院中的一株梅花前,低头嗅了嗅。
“因为他们抓了我?”
林建新的杀伐果断,辛千铸早有见识,可谓是见怪不怪,但眼下,他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之前心怀恨意,恨不得将这帮人给活剐了,可他们终归只是恪尽职守,不管怎么样,就这么被处死,总有些草菅人命的感觉。
“因为怀疑你杀了潘若海而将你抓住,这本身没什么问题,可潘若海是风影卫总旗,虽然只有七品,却终归是个京官,他们竟敢如此惫懒,不仅没有及时上报,也没有立即开始侦办案件,这无异于将京中的大小官员都置于不明险境,这般,难道不该死么?”
林建新淡淡道,说话间,抬手折下一支红梅,递到辛千铸面前:“将你抓入昭狱后,既没有立即审问,也没有及时查清你的身份,致使上司受苦,理当受罚,更何况,风影卫负责监察百官,维护京城安宁,却闹出乌龙事件,若是传将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您相信我没有杀了潘若海?”
听到这里,辛千铸不禁感到有些惊异,他虽然清楚自己并未杀人,可林建新不知道,更何况设立赌约之后,他和潘若海的矛盾无形中又加深了几分,倒也有些杀人动机,当即接过那支红梅,沉声反问道。
“凭你,想杀潘若海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若是你杀的他,又怎么会在杀人后特地释放信号,将附近的风影卫引来。”
林建新淡然一笑,语气中透着不以为然,仿佛在嘲笑辛千铸的无知,然而,后者显然没有这种自觉,仍是“不依不饶”的问道:“也许是我欲擒故纵呢?”
“你是不是傻呀?”
林建新讪笑,随即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辛千铸的肩膀:“虽然入职不久,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就像你父亲当年那样,喜欢堂堂正正地打败自己的对手。”
话到此处,林建新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正色道:“潘若海虽然死不足惜,可他终归是风影卫的人,凶手如此行为,完全能够视作挑衅,可谓嚣张至极,之前赌约依旧有效,至于潘若海,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查一查,若能抓住凶手,我便推举你当个副千户。”
“是,属下定会倾力而为!”
辛千铸听完,心中为之一凛,当即躬身施礼,对于潘若海被杀,他本来就只是好奇,并不想出力侦办,但在林建新抛出这个条件后,他又有了新的动力,毕竟,从总旗直接晋升为副千户,在正常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他自然不愿放过。
“今天就算了,回去休养一日,明日起,好好办差,你,前途无量!”
林建新极为精准的捕捉到了辛千铸的表情变化,知道他在意自己的话,便点点头,又不失时宜的夸赞一番,好让对方“死心塌地”的给自己办事……
由于全身都被冷水浇透,虽然喝了姜汤烤了火,却还是觉得全身骨头冻得生疼,绕是辛千铸这般铁打的汉子,也有些承受不住,反正镇抚司衙门内从上到下都是男性,他索性找了间空屋子,用火盆烘干身子后,将寻得的旧衣服换上后才离开。
“老兄,你昨天为何彻夜未归?”
刚走到住处附近,就见自己的房东吴老三迎面走来,辛千铸自幼受到父亲严格管束,生活方面极为自律,在京中又没什么朋友,天黑后基本就是在家待着,正因为如此,二人在街上碰见后,吴老三才会有此一问。
“公务缠身罢了。”
辛千铸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不幸遭遇,当即随口搪塞道,岂料吴老三听完后,忽然扯住他的衣袖道:“老兄,这便是你的不对,既然嫂子在家,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家一趟,免得她挂念,这不,早上鸡都没叫,就开始在家中收拾起屋子……。”
“我去年秋天就已经把老娘送到乡下老家安顿,眼下这屋里就我光棍一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儿来的什么嫂子?”
辛千铸莫名其妙,却见吴老三“嘿嘿”一笑:“都是眼么前的熟人,有这必要跟我藏着掖着么?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过,有门授业恩师安排的亲事,我记得俩月之前,你可是回了趟老家的,那次走了十几天,算起来,也足够成亲了嘛!”
“不是……真没这回事啊!”
辛千铸苦笑,他之前回老家探望亲娘倒是不假,可也就只是探望而已,至于师傅给自己安排的那门所谓的亲事,虽然确有其事,却是八字没有一撇,双方连龙凤贴都还没合过,根本就是没影的事。
虽然听那吴老三说得云里雾里,但辛千铸还是从他的话中牵出了一根“线头”:家里面来了外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念及此处,也不管吴老三在那滔滔不绝,抱怨他结婚了也不通知自己一声,寻了个由头,道一声“告辞”,随即便头也不回的往家走去。
“怎么是你?”
到了自己所租住的那间屋子门口,果然看到一名女子正在院子里洒水,那女子闻听脚步声传来,当即抬头望去,二人四目相对,辛千铸发现对方正是昨日遇见的李芸蕊,只不过她眼下已经换了一身妇人打扮,手里端着铜盆。
“虽然你拒绝了公子好意,不过他还是让我来协助你,京中连环杀人案侦破前,我都会留在这里。”
李芸蕊理了理垂下的鬓发,淡然应道,与昨天的男子打扮不同,此时的她,在辛千铸面前虽然依旧透着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却多了几分柔情,饶是辛千铸这样的直汉子,也不禁多看几眼。
“想不到,你这拿鞭子的手,也能做得这么好的家务。”
虽然有些意外,但辛千铸却欣然接受了李芸蕊“嫂子”的身份,屋内,满目所见,皆是井井有条,由于不会做饭,厨房的灶台早已冷了许多的日子,此时炉火却烧得正旺,面皮在沸水中上下翻腾,虽然对此女抱有敌意,辛千铸忍不住赞叹道。
“没什么,我以前就是服侍人的,只不过公子让我从使唤丫头成为身边亲卫……,”李芸蕊跟着走进屋内,用笊篱将面皮捞起,倒进粗瓷碗内,接着从罐子里挖了块猪油,撒了盐巴、葱花,又浇了些面汤在上面,热气腾腾,端到辛千铸面前。
“你的公子,似乎很在意这次的连环杀人案,怎么,死者里有他的亲朋好友么?”
辛千铸一边忙不迭的往嘴里塞面皮,一边询问,昨天的交手,让他意识到,这个被李芸蕊称为“公子”的少年,身份定然不会简单。
“没有,只不过,此案牵扯到赵信忠,公子,不喜欢他。”
李芸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同时,将“服侍”这件事,尽可能做到最好,而她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更加验证了辛千铸的想法,可他却不动声色的将面皮吃完,又把油汪汪的汤水尽数喝完,方才长吁一声,显得很是痛快:“赵信忠……呵呵,可不好动啊!”
“你怕了?”
李芸蕊眉梢微微一挑,语气中透着几分轻蔑,似乎是在用激将法,可辛千铸却偏偏不吃这套,反倒微微一笑道:“怕不怕的,先扔到一边,我就想问你……如果,只是如果,赵信忠与这案子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作何打算?”
“不可能没关系……毕竟,那三个人死于‘满庭霜’,普天之下,只有赵信忠手下玄衣社才有这个暗器,无论如何,都与此人有所关联。”
李芸蕊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却见辛千铸冷冷一笑,随即瞪着眼睛,漠然:“呵呵,你们如此这般,根本不是为了让我破案,而是给赵信忠罗织罪名,借我之手,将他扳倒。”
“你想多了吧?”
李芸蕊理了理鬓角凌乱的发丝,略显窘迫的回应道,她没有想到,辛千铸这样看上去并不聪明的粗壮汉子,竟然直接道破了他们的计划。
“是我想得多了,还是你们手伸的太长了?”
辛千铸漠然道,说罢当即起身,走到门口,做出手势,对着李芸蕊下了逐客令:“我不喜欢被利用,你们想要扳倒他,自己尽管去扳倒,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神,请你离开!”
“服侍你,是公子的命令,我不能违背。”
李芸蕊本就不想留在辛千铸这里,可她终归是奉命而来,不敢就这么离开,盯着辛千铸那张臭脸看了片刻后,咬了咬嘴唇,显得很是纠结,末了,仍是摇头否定道。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看在收拾屋子的份上,我不想动粗,请你立即离开!”
辛千铸不为所动,依旧要求李芸蕊离开,话到此处,多说已然无益,眼见如此,李芸蕊惨然一笑,随即缓步走出屋子,望着她离去时的背影,辛千铸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但事已至此,便只能随遇而安,收拾完碗筷后,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直到金乌西斜,辛千铸方才醒来,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望着整洁干净的屋子,他忽然心生悔意,或许,自己不该那么对待李芸蕊,至少,留她下来打扫屋子,还是可以的。
但辛千铸很快就把这念头压了下去,俗话说得好: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李芸蕊之所以替他收拾屋子,无非是以此种方式“感动”自己,从而替她主子扳倒赵信忠罢了,归根结底都是交易,没有半点真情,不过,这也提醒了他,既然正面走不通,就得“绕路而行”。
念及此处,辛千铸当即从床上爬起来,翻箱倒柜之后,才找出一套夜行衣,下面还有个灰布包,此包被称为“百宝囊”,里面尽是零碎和工具,却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当年身处乱世,屋舍、田地乃至金银细软都丢了,这些东西却被保存至今。
这套衣服看上去虽是其貌不扬,可用来制作这件衣服的,却是被行内人称为“墨棉”奇异材料,此物能吸收光源,除非是在光亮环境下,如若不然,就算被烛火灯光照到,也如置身黑雾一般,拿在手中也远比寻常衣物轻。
正所谓:“欲知真心话,须听背后言”,既然赵信忠不愿意直言相告,那辛千铸就只能另辟蹊径,给他来个“夜探宁国公府”,看看赵信忠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前为了能破案,他没少这么干过,对此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想到这里,辛千铸点了点头,从灶台边上的大海碗里陆续拿出十几个个鸡蛋大小的油炸江米团,用油纸包好,置入百宝囊内,而后,与那件“宝衣”一同掖到枕头下面,自己则穿上平日里的衣服,向门口走去。
虽然天已擦黑,可眼下并不是好时机,正巧辛千铸还没吃饭,便要到附近寻个摊子,吃点什么打发时间,不曾想,刚推开门,就看到李芸蕊站在自家门口,手里还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裹,见他将门打开,便上前躬身施礼道:“辛大哥。”
“不是让你离开吗?怎么还在这儿。”
李芸蕊眼圈微红,显然是哭过的,辛千铸见她如此,不由得微微一怔,语气相比之前也缓和了许多。
“我是来服侍您的,怎么可能离开呢?”
李芸蕊淡然道,说话间,将那两个油纸包裹递到辛千铸的面前:“您不想让我进屋,那没关系,每日三餐,我都会买好了送过来,若您有衣服需要浆洗或缝补,也可以将其投入门外的箩筐,我自会替您处理。”
“你……进来吧!”
饶是辛千铸再怎么粗鲁,眼下也没有理由发作,只得叹了口气,让李芸蕊进屋,但见李芸蕊缓步而入,将那两个油纸包裹放到桌上,打开后,里面分别是白切羊肉和酱牛肉。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辛千铸瞥了眼桌上的两包肉,瞬间将馋虫勾起,但他仍是故作镇定的走到桌边,假意自己毫不在乎,右手扶着桌面,故作疑惑道。
“公子说了,辛大哥只管破案,纵然赵信忠在此案中是清白的,也没有关系,他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同时让我来服侍,好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李芸蕊柔声道,她本就生得貌美,只不过之前都是冷若冰霜的态度,让人望而生畏,眼下却是柔声细语,女儿态十足,又不似之前那个惯用媚术的女匪般矫揉造作,反倒让辛千铸有些心软。
“你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你卑微如此?”
辛千铸叹了口气,他终归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在说话的时候,扶着桌面的右手,向着油纸上的白切羊肉挪了几寸。
“公子的身份,眼下我还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辛大哥,没有公子就没有今天的我,您也无需忧虑,我们对您从未有过任何恶意。”
李芸蕊苦笑,说罢,她将白切羊肉和酱牛肉往辛千铸面前推了推:“我相信,公子所做出的一切事宜,全都无愧于公理正义,所以您不必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潘若海……是被你们的人所杀么?”
虽然腹中馋虫鼓噪,可辛千铸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而他的问题,也最终决定了,是否要接受这份“善意”。
“当然不是,公子只想让您破案。”
李芸蕊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声音虽轻,但在说话时,眼睛始终看着辛千铸,表情也没有半点波澜,可谓是问心无愧。
“那就好……。”
闻听此话,辛千铸顿时松了口气,随即拽过油纸,拈起一块白切羊肉送进嘴里,细细地嚼了片后,将其咽下,淡然道:“你这肉是从顺福楼买的吧?下次不要去了,他们家的白切羊肉弄得不好,膻味太重。”
“是,我知道了。”
李芸蕊微微欠身道,辛千铸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表示他已经接受了这份“善意”,有了这个开头,后面再吃起来,便没了顾忌,饶是他嘴上说顺福楼的羊肉不好,可没过多久,这两包肉食就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话也说了,肉也吃了,我就不留你了。”
辛千铸将两张油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到房间的角落,随即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他晚上终归还有其他“活动”,自然不敢将李芸蕊留在家里。
“是,辛大哥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叨扰。”
李芸蕊倒是没有勉强,深施一礼后淡淡应道,说罢,转身离开了辛千铸的屋子,望着她的背影,辛千铸叹了口气,心中暗暗道:“这妮子盘亮条顺,确实不错,可惜,偏偏要跟着那个谬种。”
虽然从头至尾,李芸蕊都没有说出自己公子的姓名,可辛千铸却已窥破端倪,当今皇帝共有七子三女,在他的儿子中,除去三个尚未到弱冠之年的皇子,剩下四个都已封王,而在这四王之中,信王朱邪是最具有“传奇色彩”的那位。
朱邪有两个母亲,明面上的母亲是苑嫔梁婉媛,实际上的母亲,则是十几年前在江浙等地活跃的女盗,姓凌名月,绰号“月影夜叉”,因为犯案无数,被道上尊为“盗圣”,而她和皇帝朱循礼本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却在机缘巧合下结为连理。
在民间书馆、茶肆,曾经流行过名为《凤囚龙》的书,就是以二人故事为原型,隐去真实姓名,假借前朝正德皇帝之名,编纂而出,也曾火爆一时,后来发现是影射当今皇帝,最终被官府设为了禁书,从此无人再敢提及。
之所以把朱邪称为最具“传奇色彩”的王爷,除了他的离奇出身,还有他封王以后的“光辉事迹”,虽然自幼被苑嫔抚养,可他却显露出极重的江湖气,不仅隐瞒身份与宫中侍卫拜把子,还私自逃出皇宫,在外漂泊数月,回来时,身后竟跟着一票小“喽啰”。
对于这个儿子,曌煊帝朱循礼是既爱又恨,爱他那独特的江湖气息,给沉闷的皇城增添了几分“生气”,恨他离经叛道,在宫里上树下河,肆意妄为,为此没少被禁足,却始终没能阻止他胡来,最终只得加封信王,让他住到皇城外面才算结束。
而辛千铸之所以认为李芸蕊是信王朱邪的手下,除了他的年龄与传说相近外,还有他能号令那些江湖中人,虽然其他几个皇子多多少少都在结党营私,但从他们的行事风格和手里五花八门的武器看来,绝不是皇子府兵或亲卫。
综上所述,除了朱邪,他还没有想到哪个皇子会如此急切地想要掰倒赵信忠,毕竟,几个皇子里面,也只有他极为推崇惩恶扬善,也曾做出三更半夜,只身潜入某个贪官宅邸,把他绑走后连夜进行审讯,待对方认罪,便将之吊在城门楼上,引得京中上下为之哗然。
彼时的辛千铸还没入职,但朱邪“诛恶扬善”之名却已如雷贯耳,信王远比风影卫来得让人畏惧,更导致南镇抚司的上层官员因为“监察不力”而被罢黜,惹得风影卫内上下人等都为之愤懑不平。
目送李芸蕊离开后,辛千铸当即关上房门,又吹灭烛火,翻身躺到床上,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起身,却并不急着下床,而是侧过头去听,又等了一炷香,方才从床上滑到地上,抬手从枕下摸出夜行衣,穿好后又跨上百宝囊,随即伏在地上,慢慢爬到门口。
“看来那妮子是真的回去了。”
辛千铸在门口又支起耳朵听了半晌,方才伸手拉开门闩,微微开出一道缝,透过这道没有一指宽的门缝,看见外面已是月上中天,虽非满月,却也十分明亮,院内残雪被照得如同满地水银,更没有半个人影。
至此,辛千铸才缓缓站起身来,将大门推开,门外北风呼号,可他身穿祖传宝衣,竟感觉不到寒冷,在门口站定片刻,方才大踏步的走出屋子,古语有云:“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他虽非贼偷,可今晚的行动,却和做贼没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