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之死——《四十一炮》
2020年1月7日夜里,我读完了今年的第一本书。读到最后一行字,我没有一丝看到结局的轻松感,反而如鲠在喉,胸闷心悸。
食欲与色欲,莫言总是擅长从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入手,在物质匮乏的荒原上,撕掉精神文明的标签。什么是非善恶、道德伦理,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前,全是虚无缥缈的水中月。《四十一炮》中,莫言把对物质的渴求凝聚在吃肉上。
父亲罗通就是理想主义的代表,而老兰便是精致的利己主义代表。罗通反对村里以老兰为代表的,给肉注水、注福尔马林谋取利益的勾当。罗通在年轻时过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吃肉生活,可母亲杨玉珍偏偏是个在街上捡到块骨头渣子也要啃上一口的抠门女人。她苦行僧式的生活方式,加上对老兰式“成功”的推崇,把丈夫推向了另一个女人野骡子的怀抱。
对野骡子的争抢成了罗通第一次反抗的导火索,他咬下的不只是老兰的半个耳朵,更是对注水的不满,对利益高于人命的愤怒。理想主义的第一次反抗,以罗通与野骡子私奔结束。道不同不相为谋。
罗通仅仅是贪图野骡子的浪荡与美貌吗?我认为不是,野骡子是真正懂罗通的人,她最能体会罗通对世态炎凉之怒,她能给罗通想要的东西。仅就吃肉这件最简单的事,野骡子用几十味调料煮肉,便与杨玉珍横眉立目地迫使人吃糠咽菜形成对比。野骡子的魅力,甚至使作为儿子的“我”罗小通念念不忘。野骡子煮的猪头肉,不仅满足了罗小通的肚皮,而且引来他对野骡子的迷恋,甚至几十年后从在破庙中偶遇的女人的乳汁中,罗小通仍在寻找野骡子的影子。
一个美丽的女人,本就使人心驰神往,倘若再加上善解人意,更成了一处桃花源、温柔乡。既然无法容忍世俗的成功信条,何不钻进桃花源、温柔乡躲避,对一切闭上眼睛。
可惜好景不长,野骡子的病故,让罗通不得不抱着与野骡子的私生女回到家乡、寄人篱下。
年幼不明事理的儿子女儿被老兰疯狂收买,杨玉珍的胜利者姿态,生计之苦,多股力量推动罗通当上老兰的肉联厂厂长,与昔日的仇敌联手牟取暴利。这是理想主义的第一次委曲求全。
肉联厂为打开销路,在电视节目中宣告自己绝不注水。可面对惨淡的利润时,老兰和杨玉珍游说,甚至可以说是逼迫罗通同意再次注水。
什么是原始积累?原始积累就是大家都不择手段地赚钱,每个人的钱上都沾着别人的血。等这个阶段过去,大家都规矩了,我们自然也就规矩了。但如果在大家都不规矩的时候,我们自己规矩,那我们只好饿死。
“天才少年”罗小通,还发明了屠宰前注水的方法,美其名曰:洗肉。当水管中的水源源不断地注入猪牛羊的胃袋,有孔的地方都在呕吐。
为了让不合格的注水肉通过检测,老兰和杨玉珍还迫使罗通参与了对检疫站站长老韩的贿赂。明里打麻将,暗里走动人情。这是理想主义的第二次委曲求全。
现实与理想的扭曲,让罗通筑起高高的超生台。他终日坐在超生台上,扬言死也不会下来。这是理想主义的第二次反抗。可这反抗如卵击石,注水车间里依旧是一团虚浮,杨玉珍与老兰的暧昧变本加厉,屠宰村对不择手段的原始积累论依然奉如圭臬。
七日七夜后,罗通走下超生台,为这场无谓的反抗画上句点。从此,他彻底失望了,成了老兰与杨玉珍的傀儡。理想主义几乎死了。
老兰妻子的死,拉开了理想主义最后一次碰撞的序幕。杨玉珍让儿子罗小通,以老兰儿子的名义给老兰的妻子送葬。葬礼上姚七的挑衅,激起了罗通对杨玉珍老兰前仇新恨的愤怒,交织着他对是非颠倒社会的无奈。他一斧头砍死了杨玉珍,玉石俱焚。这是理想主义的最后一次无声控诉,同时,他也付出了终生监禁的代价,理想主义彻底死了。

莫言的书中,总是暗藏着一个主题:女人慕强,男人好色。
一个男人可以不善良,但绝不可以懦弱无为。强大如老兰,八面玲珑将触角伸向省市各界,巧妙地为作恶之事自圆其说,为屠宰村谋“福祉”。窝囊如罗通,一生碌碌无为,出轨抛弃妻儿,后谋杀发妻,好一个负心汉、窝囊废。
可事实就是如此吗?我并不能同意。
倘若这世界上的女人都如杨玉珍、范朝霞一样钻进强者的被窝,倘若这世界上的男人都如老兰,在利益的驱动下完全不顾礼义廉耻,那么人类就成了草履虫般的低级动物,游向肉汁远离盐水。
我想,这也是莫言的控诉:这世界不应如此。
于是罗小通将四十一发炮弹,一炮一炮轰向了肉联厂、老兰家、检疫站,轰向了是非善恶,轰向了道德伦理。
理想主义不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