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与雪国
高中时代总会遇到一些在当时看来总不起眼,但却在毕业很多年后恍然想起的人。在某个瞬间,和遥远的高中时代产生连结的感觉,是很难以描述的。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女生,短短的头发像男孩子,但皮肤却出奇的白皙。在我的印象里,车总是在看书,当课间的嘈杂吵闹开始时,就会找一些题做做,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字,像看一本有趣的小说;或是去回应别人的搭话,有时也能看到车短暂的笑容。但当下午晚饭时间到来,大家都离开教室后,她总是掏出一小块儿面包来,坐在北方常有的明朗,有风轻拂的夕阳下的窗边,靠着暖气管一声不吭地看起书来。 有一天,我好奇问她看的是什么书,车先是放下面包,用手指隔着把书合上,然后看着书的封面说,是《伊豆的舞女》,川端康成写的。我了无概念,便又问她是否有趣,车认真的想了想, 说“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这个答案顿时让我兴致索然,无趣为什么还要看呢? 而当我们已经各奔东西,几年时光过去,身处大学校园的我也常常一个人看书。大二的某个早晨翻开作品集《雪国》时,竟也读到了收录其中的《伊豆的舞女》,川端康成的故事性确实很淡,如同饮下平静的温水不起波澜,但那种常带悲哀,兼具象征性的文笔所带来的纤细真实的美却深深吸引了我,让我久久无法忘怀。我又想起了车对于川端康成的评价 “没什么意思”,才明白她的欲言又止,除了平淡如水的故事,或许她想谈的很多,谈舞女青涩稚嫩的喜欢,谈码头送别时真挚的依恋,或许还会谈起雪国的列车,谈起少女文学的感染力……但面对当时的我,她也只能说出这半句话,谨慎又客观的半句。不免使得如今的我感到惋惜。 后来我便抱着打量的目光来记录与车为数不多的交集。一次下午的体育课,我看到车在向一个男生用力地招手,自由活动时间,他们站在操场的边缘,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车不时激动的笑着,还不忘捂住嘴巴,又急忙放下,说起话来。这一景象大大刷新了我对车的本来印象,起初以为车的性格和那些大学者大学问一样清冷,保守,不善言谈。从不知道她原来还可以这么开心,能露出如此精彩的表情,这是我第一次改变对车的印象,我像发现了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有些沾沾自喜。 后来听说那个男孩子也喜欢看书,他们经常讨论看完的作品,是要好的书友。 第二次是在语文课的课前图书分享,车介绍起书来如同往日一样木讷拘谨,语气缺乏声调起伏。介绍的书是中籍作家蒋方舟的《东京一年》,教室鸦雀无声,她如同机械一般从嘴里蹦出字来,从蒋方舟十四岁便开始创作散文的才女经历开始讲起,讲到作者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孤身前往东京生活,以书中散文式的口吻概述出一个语言不通,文化不通的异国青年对自己充斥着孤独,小心翼翼,认真的东京生活的点滴思考。她讲真讲的有趣极了,我觉得她一定有好好准备过的,至少是真情实感来着,作者因为一些小事而孤单,怀疑,或小确幸的瞬间,仿佛就发生在我的面前。以至于在多年后的今天读到《东京一年》时,仍能记得那节语文课带给我的模糊感受。 后来大抵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都不记得了,也再没和车怎么说过话,只记得一晃就到了毕业那天。 大家都捧着校服四处找同学签上名字,用马克笔写下对朋友真切的祝福,教室里乱哄哄的,有人在啜泣。我将签满话语的校服递给车时,她一个人很安静坐在座位上,没有与同学攀谈,也没有在看书,呆呆的望着四周。我突兀的出现打断了她的发呆,于是她捧起我的校服,开始端详上面如织的名字。 “我该写些什么呢?”车抬起头望向我。 是的,该写些什么呢,对两个并不重叠的人生来说。 “随便什么好了,不如写些无趣的,让我不会记住的话,不正很合适吗?”我当然不敢这么说,当时的脑子大概是空白的吧。 “要不就写玉子市场吧”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要让她写玉子市场呢,仅仅是因为我们都看过吗?我想不是的。真奇怪啊,像有东西替我做出了选择一样。 气氛开始陷入短暂的尴尬,这不是一个恰当的提议,的确是只有我才能做出的傻事,我们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兀自在脑中闪过一万个想法。好在这尴尬没有持续太长,我终于想起,“喜欢”并不是纸电话的最后一句,(至今想起来仍然很想感谢最后有这句台词,玉子赛高!)车看起来也如释重负,得以下笔。于是,在我的校服上多了两个漂亮的大字:“请讲!”笔锋尽显,撇捺绵长,字数不多却更显寓意,在众多签名中也算独具一格,我十分心满意足的离开。 这件校服同样安静的躺在我的衣柜里,一声不吭,从来不提醒我为它停留。但如果愿意去叨扰它,却总能使我回忆起不同的人,不同的事,而我的珍贵的高中时代,正是由那些无数有意义,无意义的瞬间构成的。想起最近看的视频里面,盗月社回到从前的老房子时说的话: “我常怀疑,人们在停留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等再次经过的时候,这些部分会跟新的你产生共振,表达欢迎,所以我们常常不知为何,就会留下眼泪。” 送给不再见面的人,希望你们能生活的如意,快乐。 伊豆的舞女
東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