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久米正雄《考生手记》（1）
一
汽笛声回响在空荡荡的火车站。载着我的列车，要驶出凌晨三点尚在黑暗中的若松站。
“那就再见了。你今年也要毕业了，可要好好学习。我今年也会好好努力的。”
我心里充满感动地对窗外来送我的弟弟说道。已像个大人的弟弟穿着中学的制服，衣襟上别着五年级的记号，脸上清楚呈现出压抑着的精气神，却一直默默地低着头。恐怕弟弟也不知道再次送这没出息的哥哥赶考，该对他说些什么好。这样想想，我已经要被弟弟赶上了。现在比弟弟早三个月上京，可弟弟就要脱掉中学制服，这个四月，就到他上京了。我再一次发出微妙的感慨，细细打量弟弟伫立于此的样子。
我又对弟弟说了一两句话，火车却已不管周遭事物，缓缓开动了。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给近处明亮的灯火晕上一层光。灯火的光晕和蝙蝠一样的人员所站立的月台，也就在我的视野中后退。
弟弟那逐渐变小的身影已经离去。他好像没有再看我这里。我还想最后看一眼，做个告别，可暗暗的影子——那大概是堆积的木材之类的影子——遮在了我和站台之间。当黑影远去，豁然开朗，火车却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作为故乡残影的点点灯火。
我终于从窗外缩回了头，又禁不住地开始了对新征程的感慨，按着要发热的眼皮，想着自己迄今为止的处境——
对我来说，这次是赌上身家性命的新征程。是去年考一高时丢人现眼的落榜之后又煎熬一年，无论如何，今年非成功不可的新征程。那为什么去年没有更加努力呢？主要是因为上京迟了。我太信任考过关的姐夫的话了，毕业后重要的那几个月，就不该在没有刺激的乡下学习。如果早早地就上京，在紧张的氛围中学习，说不定学习就会更加认真，或者学到巧妙的应试技巧。所以，我说不定就会像朋友三岛那样，考上一高了呢。因为我和三岛的智商不分轩轾。不仅如此，反倒是我的毕业成绩比较高。而且在考试前的问答题，也是我会的更多。结果最后考出来，他成功了，我却彻彻底底失败了。我和他到底差在哪儿呢？
那大概是单纯地因为我比他少知道一个单词。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考英语的第一问，就是该死的Promotion这个词的翻译。从此，我和他的命运共同，就有了差别。我不知道这个词，于是就参考上下文的文意，大差不差猜了一下。（现在想想真是惭愧）考完问他，这题不一样。而其他所有科目的其他题目，我们就一直在路上交流，答案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明显是因这一题失败了。
或许我还有哪边输给了他，然后两人之间就产生了看不见的差距。何况在这种凶险的选拔性考试中，认不认得一个单词，就关系到及第落榜的命运，也是可能的。不，不是可能，就是这样的。好像听说就差五分达线。——总之我觉得，于我而言，就是不认识一个单词的事情。更何况，我因此度过了堪称屈辱的半年。被父亲骂。母亲为我流泪。就连姐夫、姐妹他们，都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只有我心里默默思慕的澄子，也就是姐夫的侄女，给我寄来了同情我、安慰我的信，但她心里一定也是轻蔑的。总之，她的安慰是我迄今为止唯一的光明。
这次我提早上京，父亲本是不怎么同意的。但是我发誓，要是今年还没成功就死了考一高的心，他这才同意。所以无论如何，今年一定要考中，考不中就活不下去了。还有弟弟。我和那小子竟成了同届考生了，想想就羞愧。
无论如何，上京了就必须好好学习。一念及此，我的胸中雀跃不已。而且我今天就到东京了。可以从我一直蛰居至今的那个阴惨、屈辱的家，到那闪耀的都市去自由学习了。从去年八月算起，我已经半年没到过东京了。我爱慕的澄子正在那里等着我。到了东京后，我一定会带着灿烂的笑容去拜访姐夫。那多令我振奋！那我去年，为什么没能考上一高给那个人看呢？考进一高，戴上镶着白线的帽子，就在那志得意满的时候见面。现在想想，真是后悔。但总归是今年。今年，一定会彻底变好的。——“总归是今年。”我又一次自言自语。然后，快要睡着了，模模糊糊听着车轮的声音，好像是“今年啊，今年啊，今年啊”的低语声。
突然回过神一看，才发现右手边的车窗上倏忽间带上了银色的亮光。不知何时，火车已经经过了几个车站现在，正沿着早晨的猪苗代湖疾行。
看见一望无际的湖面上细小波浪。虽说破晓，还只是露出幽微白色。在黎明来临之前，云笼罩着布引山群山，天空与那水域就不甚分明，然后水渐渐扩展成一块。但我的眼里的全景的左边被遮住，仅到安积山山麓，因此这全部湖水之景，似乎比平时还要茫茫宽广。
从窗户吹进了冷风。就算如此，我却好像被什么打动了，紧紧凝视着这片湖景。总觉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暗示就在那里。好像感知到那里暗示了我自己的破晓，新命运的破晓。我眼里不由得落下泪来。
山潟的夜，亮了。
到了上野，应不会是薄暮时分。火车载着我和我的思索，一边晃晃悠悠，也还一心一意，焦急地奔赴那里。
分章节如原文。
原文——https://www.aozora.gr.jp/cards/001151/files/52934_45453.html
“我”是复读生啊……
作者是免试进入一高的。
作者是福岛县人，本章末尾提到的，都是福岛的地名。
还有，作者的父亲是学校校长，由于校舍失火，天皇肖像被焚毁，为天皇肖像殉死。对当时年纪尚幼的作者产生深刻影响，后来以「父の死」一文讲述此事。
（顺便我不想复读。考多烂都不要复读。）
感谢评论区大佬！做了很多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