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井巍然)71
“我说的可是你的小秘密。”奔波了一晚,沈巍也是累了,现在只有他们四个人,井绅宁又有老吴看着,他便随意靠坐在一根柱子上,貌似轻松的与沈东篱聊着家常,不再理会井绅宁。
“我?”沈东篱诧异的瞪大了眼,一脸的纯良无辜:“我能有什么小秘密?”
“比如你之前被绑上的炸弹,其实只是虚有其表,并不会爆炸,对吧?但我想不明白,你是怎么买通了陈念山的雇佣兵?毕竟时间那么短,你是在飞机上?还是更早之前?舅舅,要不你给我解惑一下?”沈巍谦虚的请教着。
两人一问一答,温良谦让,好似这世间所有感情深厚而又许久未见的舅甥一般,亲切客气地聊着“家常”,仿佛刚才那些枪林弹雨的残酷场景都浑然没发生过。
“哎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别人都没有发现呢!做为交换,不如你先告诉我纰漏在哪里,如何?”沈东篱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着。
“好。”沈巍也没有卖关子,轻轻一笑就将他看到的和盘托出:“因为我一直就在这里。刚才把‘井然’从楼上带下来,然后绑炸弹,最后将他背到笼子里的人,就是我。当时我就发现,帮你绑炸弹的人,并没有在陈念山放出来的那一堆里拿,而是从另一个地方拿出一组一模一样的炸弹,我就知道有问题,所以特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果然看到他帮你掐了引线。”
“原来是这样子呀!”沈东篱一拍额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明明是四十多岁的人,却带着股孩童负气般的稚气,矛盾却不突兀。“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会被人看穿?原来是那个废物露了马脚!死了正好,要不我怕我会忍不住亲手送他去回炉再造呢。不过你猜错了一点,我可没有提前买通陈念山的人,而是我在收到消息说陈家在这请了批雇佣兵回国,可能还有下一步计划时,就提前请了一批人,然后让他们混入陈家请的第二批雇佣兵里面。所以就连这里的布置我都是提前知道的。正好我这段时间太无聊了,想找点事来解下闷,就过来陪他们玩玩罗。”
“不过没想到你的眼这么尖,这都被你发现了~~~真不愧是我们沈家的后人!只是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舍得亲手将井然送进笼子里?明明你们才好上没几年,之前你也宝贝他宝贝得紧,这回说不要就不要了,可真够绝情的。不过也对,井然这人吧,太乖了,腻人得狠,时间一长就没意思,这一点,他比不上他爸。可再没意思,他也是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小狗狗。乖巧、可爱又听话,所以你不知道当我亲眼看到他被炸得血肉模糊时,可真是心都痛了~~我原本是打算自己亲手剥了他的皮的,毕竟他那么可爱!没想到,他却死在了别人的手里,还死得这么没有美感,唉,真是可惜呀~~~”沈东篱带着一脸的惋惜,轻轻的摇了摇头,遗憾地咋把了两下嘴,修长的手指有些无聊的弹动着。
沈巍一看这个动作和频率,就明白:沈东篱说的都是真的,他开始手痒,开始想他的剥皮刀了。
“……你把井然当狗来养?还想剥他的皮?”沈巍脸色一冷,双眸微眯,一股杀气于无声中渐渐漫出。
“你急什么?都是死透透的人了,还这么护着!真是一点都不成熟~~”沈东篱发出啧啧声:“你不知道,井然小的时候,又软又糯,听话还粘人,瞪着两颗黑溜溜的大眼睛,就这样蹲在你面前,眼巴巴的瞅着你,可不就是一条小狗狗?不过呀,他也太乖了,我带了他那么久,他也就只是敢出去喝个酒,泡个吧。发生什么冲突,都不敢杀人!甚至连点狠手都没有!真是没意思,后来我都不想理他了。直到早几年,机缘巧合,我得了个好材料,做了盏灯,那时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做一盏,配成一对,放到房间里,那多美呀!所以我就想到了井然。他长大了,那皮相和骨相都美得紧~~很有绅宁年轻时的风采,正好给我做灯。”
“所以说,太乖的都没意思,井家,也就井绅宁年轻的时候狠一点,那鞭子一甩起来,啪啪的,抽起人来可带感了!只是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还是被磨了野心,那股狠味越来越淡,也越来越没意思。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想了很久,本来想借这个机会彻底料理了他,再处理井然,只是没想到你对井然下手的速度,比我还快。看来我们可真的是一家人,想到一块去了!巍巍,还是你最懂我!不过你毁了我的材料,那你什么时候赔我一盏灯?”沈东篱一脸玩味地看着沈巍,带着欣慰,也带着戏谑,总的来说,还是越看越是喜欢,至于毁了他的材料这种小事,他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行了,你少来恶心我!我呀,可从来都不懂你。”沈巍收了身上的杀气,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很多无法取证的东西,他需要沈东篱的亲口供词。他用下巴一扬,指了指井绅宁:“至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这个人身边待那么久,就图他心狠手辣,拿鞭子抽得你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被虐狂?”
“对呀!我就好这一口。要么被我虐,要么虐我。难得碰上个能在身体、心理上都变着花样,让我痛快受虐的人,那我委屈点跟着他又如何?我还能让他做挡风板,顺理成章的躲在他身后做我想做的事,反正有他在,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管家的我。我闷起来,就找借口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悄无声息的处理掉,让他只能依赖我一个。喏~~就在他给我弄的密室里,在那张工作台,那些人都被我一个个的换着方式来处理。那段日子,我每天都过得多么开心呀~~我们这种人不都是这样么?”沈东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反问:“天生情感淡漠,无视常人的是非观。我们天生就应该超脱一切,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只是这群蝼蚁里,好不容易有个能引起自己强烈感情,能陪自己玩乐的人,难免会舍不得。你之前对井然不也是掏心掏肺的?这种只为一个人心动的感觉,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呀?”
井然么?面对沈东篱的问话,沈巍沉吟半晌后微微一笑,带着宠溺的表情,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井然傻乎乎的,我确实放心不下。而且井然对我很好,他什么事都紧着我,也纵着我。所以我乐意护着他,直至到他或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只是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愿意为了一个井绅宁而拘着自己的性子二十多年,连手痒了,想杀个人都得背着他偷偷摸摸。我可没忘,你在我小的时候,是怎么样教我的。”
“你小的时候呀~~”沈东篱的声音变得有些轻,眼神止不住的往上飘,全然不顾在一旁听得脸色大变的井绅宁,反而似沉浸在过往的美好回忆中,连嘴角都开始微微上扬:“你小的时候很有趣,比你哥哥有趣多了。那时我就喜欢带各种小动物来给你们玩,然后看着你们把那些小仓鼠、小鹌鹑或是小兔子,放在自己的手上。你哥那个傻子,只会捧着那团小小的毛球,兴奋地大叫,和吃到骨头的狗崽子一样,没意思,比井然还没意思。”一提起许岚,沈东篱就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
“所以你就会背着我爸妈,来到我身边,一面引导我感觉它们的温暖、柔软和心跳,一面握紧我的手,让那些小东西在我手里挣扎、哀鸣,直到它们偃旗息鼓,完全死去都不让我放手。最后还不忘向我爸妈告状,说我有多坏,专门虐杀小动物,只怕以后也会对人下手,让他们把我锁在家里。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沈巍安静的陈述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沈东篱,脸上不辨喜怒。
“对呀,这就是生命的真相。其实生命和死亡之间,只是一个非常平淡的过程,并没有人们渲染得那么郑重其事。人们宣传生命的重要性,让大家不敢杀人,只不是过一种弱者行为,一种对于自身生命脆弱性的恐惧。我们沈家人并不需要被这种无用的思想束缚。”
沈东篱挑挑了眉,得意的看着沈巍,甚至得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不觉得我教得很好吗?我当时反复的教你,才让你在复习强化中把这种认知变成自己的。而且你那时的表情也极大的取悦了我,一开始那抿紧的嘴角多么有趣!到了后面你看我简直就如看垃圾一样!要不是你当时能力不够,我真怀疑你会当场就掐断我的脖子!那眼神太美了~~~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正宗的沈家人!所以我告了状,我要让他们害怕,要让他们不敢随便放你出去,这样你就不会和社会上那些无用的蝼蚁在一起,我就可以最大限度的保存你的美好。我那时可是马上就让你妈妈带你去做检查,然后我还好心的建议她把你过继给我,结果这个蠢女人明明已经害怕到晚上不敢再抱你,但居然还是不愿意?!现在想想,幸好她死得早,你才不至于被养废。你看你,现在长得多好!多像我们沈家人!只是可惜还是有些天真,有些心慈手软。你呀,狠得还是不够彻底,所以你注定赢不了我。”
沈东篱略带遗憾的摇了摇头,但又自己补充着:“不过没事,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到时舅舅再好好教你,只是希望你那时能叫我‘爸爸’。”
这扭曲的思想,背德的举动,处处透出一股“天生犯罪者”的气息来。
久经沙场的老吴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狠狠打了一激灵,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额角也浸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这个人看着无害,其实才是最变态。原来小豹子当初开枪持刀时的手稳,不是因为心理素质过硬,而是早就习惯了?
若当初真让他来养大沈巍,只怕现在的沈巍就会像是一朵色泽诱人的曼陀罗,明知道吃一口就可能会穿肠烂肚,可是闻着看着,还是叫人下意识地流口水,忍不住想被他带走。
还好,小豹子没有长成像沈东篱所期待的一样,不然以沈巍高智商再加上清晰的思路、绝佳的行动力和无人能挡的外在魅力,只怕会成为一个让各在维法部门都头痛的顶级犯罪分子。
在这一刻,老吴在心里无比的感谢井然的存在。他就像是拴在沈巍脖子上的一根皮圈,只要井然在,沈巍就不会暴走。
不过就算是这样,沈巍也太危险了,估计在特调处也做不久,看来自己要做好把小豹子接收过来的打算才行。
对于沈东篱的言语,沈巍不以为然的嗤之以鼻:“你也不见得有多厉害,还想教我?你连干掉我父母都要假手于人,莫不是还会心痛你的妹妹和妹夫吧?这可不像你以往的作风。”
“你的爸妈……”沈东篱侧着头以一种天真可爱的神情问着沈巍:“不是那女人找人杀的么?”
“我的爸妈,可能真是那女人找人杀的,但你绝对知道这事,至少凶手是你提前接触过,说不定杀人的步骤与方法都是你教的。舅舅,你就爽快地认了吧,我早就知道了,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分享小秘密的么?”
咚的一声,只见井绅宁颓丧地瘫在地上,双手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无力地抱起了头。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日日伴在自己身边,看似温顺无害的沈东篱居然是条隐藏得很好的毒蛇?
他还想杀了井然?之前明明只是说以防万一,必要时可以让井然做自己的顶罪人……
井然再怎么样,都是自己的儿子。是,没错,就算这个孩子从小就亲沈东篱多于亲近自己,就算自己从没正眼看过这个儿子,是想让井然帮顶罪,也想过井然可能在牢里会过得不太好。但至少自己还想着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找人在里面照看一下他。自己从没想过要亲手杀了井然,可沈东篱却想亲手杀了他?杀了这个亲近他甚于自己的井然?
他还想剥了井然的皮来做个什么灯?
还有那个叫沈什么巍的年轻人,他是什么时候和井然搞在一起的?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人还亲手将对于他来说很重要的井然送进笼子里?
这就是“沈家人”?
“沈家人”到底是个什么鬼残暴物种?
他还说是沈东篱干掉了许浩?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沈东篱说是自己老婆做的么?怎么现在又变人了?
井绅宁整个人都懵圈了,事情转变得太快,以致于他一时间还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你……你们……”井绅宁无意识地喃喃着,全身血液冻结。
沈东篱一脚就踢过去:“别吵!你现在可不是当年讨得我欢心的时候,现在我可是在和我亲爱的小外甥叙着旧,你要是再吵,当心我一生起气来,把你的嘴给缝起来哦~~”
井绅宁:“……”
疯子!这两舅甥都是疯子!!我要走!我不要和疯子在一起!
井绅宁哆嗦着爬起来,试图想往门口爬去,却又被老吴的一梭子弹,逼得坐回原处。
工厂的内厅里,一时间安静异常,足足过了几分钟,沈东篱才微微一皱眉,一脸的不解开口询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自认当时这事做得也算隐蔽。”
“因为当年除了哥哥,我也在现场,而且我比哥哥听得更多。如果不是你,那些人怎么会知道我妈妈有本手札?他们当时可是清清楚楚的说出这是‘另一个东家’专门点名要的东西。”
“哎呀~~原来是这样子!真是失策了!果然以后有事还是要自己动手才能确保干净利落。”沈东篱一脸懊悔的表情,似乎恨不得能有机会让自己重新再来一次。
“舅舅,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夫死去,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沈巍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沈东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以前是自己没有能力,但现在在特调处这么多人,这么多年的帮助下,他才终于有机会向沈东篱揭开一切。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而现在正是到了将一切逐一清算的时候了。
“没怎么想啊!我当时……不就是迷上了这个人嘛~~”沈东篱用手指随意指了一下井绅宁:“我自然希望他的眼里、心中都只有我。原来只是想帮他找到个编程厉害的人,来帮他的公司处理些事,所以才介绍你爸和他认识。只是没想到,这个不开眼的居然看上许浩了!?还跟只哈巴狗一样,跟进跟出。要我说,想要许浩,直接绑了不就行了?他要喜欢,就囚在身边,我也不是说就不能接受。反正只是一个玩物,没什么值得上心的。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没半点脾气,畏手畏脚的,只会看着井浩傻傻的笑,连鞭子都不愿意抽我,我才想借机除了你爸的。反正许浩和我又没什么关系,只要他死了,钥匙就会留下来,到时我妹再嫁一个,我不就又有妹夫了?你说这是不是一举多得?”
沈东篱说得甚是轻松,说到最后他还左右晃了晃颈脖,随意的转了两圈,最后看上了旁边一个箱子,伸手将箱子上趴着的尸体推到地上,完全不在意上面残留的血迹,直接坐了上去,那姿态优雅得如同坐在宝座上。
沈东篱坐舒服了,才开口接上之前的话题:“虽然我当时很想亲手杀了这个占据了他的心的人,可那几日他要我帮忙弄几个仿品,我一时间抽不开身,就想着搭个顺风车呗~~只是没想到我妹妹会在现场。我是没有想过要让她死的,只能说她的时运不好。她死了,我当然可惜,因为没人能帮沈家续后了。不过还好,她生了你,这可能就是她为沈家做的一件最有价值的事。不过,你小子那时居然在现场?还好你没事,否则我们沈家可真要绝后了,那我才真的会伤心到痛不欲生呢。”
沈巍:“少一口一个沈家人,我姓许,叫许清川。”
“可你现在是姓沈了。而且你本来就应该姓沈,在你第一体做全身体检时,看到你的脑部CT图时,我就确认:你就是不折不扣的沈家人。你就应该是我的,沈南山这个蠢货早就应该在你三岁那年把你过继给我,而不是拖到她死都没完成这个事!”
“你就这么喜欢我呀?只是可惜……”沈巍咧嘴一笑,嫣红饱满的嘴唇露出微许笑意,如春花灿烂,可又在下一刻回刻寒冬:“我从小就不喜欢你。”
“这倒是,你这个小子从小就不亲我,可就算你再不喜欢,你还是姓沈,你还是我沈家的后人,你就得为我们老沈家摔盆点灯、披麻戴孝。”
“你也别不认,你的脑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沈家人的脑子代代都是这样!你妈妈才是沈家的异类!许岚也是异类!他们都和这世间的蝼蚁一般,随便谁给他们点甜头,就能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跟条狗似的。傻得要紧,好骗得很,勾勾手就会跑过来,没点意思,活该被人鱼肉。”
“可你不同……”沈东篱痴迷的看着沈巍:“你就是正宗的沈家人。有你在,沈家的就后。”
他一开始并不是非沈巍不可,可他自己不喜欢女人,也曾想过去找人代孕,但奈何他的J子天生成活率就不高。找了几个女人,要么生不下来,要么生下来,不到几年就夭折了。
现在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到沈巍身上。
沈巍深知:沈东篱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他最大最恐惧的噩梦就是怕对不起老祖宗。沈家要是没了后,断了香火,他就没有脸面去面对沈家泉下的历代列祖列宗。要是没有后就会沈家被其他几脉的人戳穿脊梁骨;要是没有后,那些旁支就敢取代沈家的地位,就能开了老祖宗的坟,拿了老祖宗的宝贝!那么他就连死,都不能甘心。
所以,自己才是最大的砝码。
沈巍:“舅舅,我们做个交易吧,我这有几个问题,你要是能告诉我真相,我就上你的户口,送你终,如何?”
“哦?”沈东篱抬眼看了看沈巍,来了兴趣:“可以,但我不信你,我要加码。”
沈巍:“你要加什么?”
沈东篱看了一眼在场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然后缓缓地说道:“一条命换一个问题,外带你吃一颗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