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一)

       时隔半年，我又要开始工作了。

       我之前是有一份工作的，暂且称之为工作吧，因为在很多人眼里，它太过于轻松、安逸了——和尚。可能我的爸妈也没想到，我一路求学，一路艰辛，最后会跑到一个小庙里去当和尚。妈妈不理解，当初高考失利，跪在她面前求学的儿子，最后会逃避现实，躲进佛堂。从我脱下学士服，换上僧袍，期间我爸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望着我，安慰哭泣的老妈，淡淡说了一句“不后悔就好”。从此我得以侍奉三年佛祖，至于佛祖的意愿，祂笑了笑，并未言。

       先不提新工作，我想先说说我的寺庙生活，我并没有进入香火鼎盛的大庙，我最初的选择是考研，继续读书，因为不想入社会工作，但是大学几年的玩闹，早已没了求学上进的心，反而自习室里出现的香味的风，总是撩拨我的心弦。诸多先贤的伟大理论进不入我的心，反倒是短视频的情节深深地刻了数万字，最终我错过了考研，也错过了职选。当我说起遗憾时，善财和尚说：“这一切注定我没错过他”，是善财和尚拉我进的寺庙，在大街上。

       善财和尚本名王大人，不是尊称，名字就叫大人，据说他上数五代，求学皆为落第，全家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他初中毕业就跑出去打工，十年后他衣着光鲜，腰缠万贯。他说自己在外边挣了些钱，想着衣锦还乡，造福亲朋，他联系了镇上小庙里唯一的老和尚，修葺了院墙，王大人取名，老和尚提笔，定为香鸡寺。我有次问他为什么取名香鸡寺，他说他喜欢吃鸡肉，后来才知道是他把 “香积寺”听成了“香鸡”。可惜地方上的小庙难入大堂，就连夏天劳热的农夫都懒得过来歇脚，除非你煮一碗厚实的绿豆汤。善财和尚说他在大街上一眼就觅得我，说我赤子之心，头有慧根，是做和尚的大才，既然暂时前途迷茫，不如去侍奉一下佛祖，待尘埃落定，便可拨云见日，业障自除也。

       善财和尚的法号是他自己取得，庙里也只有他有法号。他说万事万物要有身份，没有身份没人看的起的。他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喜欢钱就要大声说出来。香鸡寺只有老和尚会背佛经，老和尚没说过他的名字，王大人也都叫他老和尚，我说既然有老和尚，那我就叫小和尚。善财和尚拍手大赞，故作高深道：那就当一天小和尚，就要装一天小和尚。我心生欣慰，这下连钟都不用撞了。

听王大人说，老和尚以前有一个毛病——失眠。只要他一眯上眼，就会有男女老少团团围在他面前哭，哭的人心晃。各大医院都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接受了几次心理辅导，任何舒缓压力的方法都试过了，就是睡不着。服用安眠药也没办法入睡，没成想路过之前的香鸡寺，听之前的老和尚诵读的经文，没来由有了困意，回家很快就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可怜老和尚父母早逝，又无妻无儿，得幸化缘的和尚砸开了他家的门，才免于渴死饿死。从此失眠少觉者少了一人，诵经念佛者多了一人。

       寺庙的生活很无聊，善财和尚经常要跑出去化缘，而我需要早上五点半起床打扫大殿，等待六点半老和尚起床，和他一起背佛经，敲木鱼，早课老和尚是从来不抽查的，所以我基本没背下什么佛经，八点开始吃早饭，过后老和尚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直待到下午四点再出来，他自己屋子始终关着门，窗户也用厚实的布盖的严严实实的，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四点到六点做完祷告，吃过晚饭，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周而复始，老和尚不让人进入自己的屋子，从来也不管其他的事物，王大人的婶婶只会在饭点过来做饭，所以寺庙基本就只有我自己在晃荡。

寺庙就五间房，厨房也经常被王大人的婶婶锁起来，除了自己的小窝，就只有经阁和大殿了。为了给自己消磨时间，我常去经阁看一些书，不过不怎么看经书，反倒是各种猎奇的书寻了个遍，都是关于一些因果报应的民间故事。比如：某樵夫杀生了一条大蛇，结果梦到大蛇丈夫报复，之后四肢退化，身上长满蛇鳞；某孕妇的婆婆听说临产的狐狸仔可以助奶水，结果孕妇不知情吃下肉后，生下狐孩……。我很喜欢这些离谱的民间故事，大概是寺庙里的生活太枯燥，跟蚂蚁、猫狗、鸡鸭鹅说了太多的话，也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回应吧。大殿我是不喜的，只有佛祖的金像和一些耳熟能详的人物纸画像。我一直不明白，都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泥模的佛祖镀了一层金粉，倒有了教化万民的本领了。那些大能神仙的纸画像就更离谱了，除了不怒自威的门神以外，还有游本昌老爷子饰演的济公……。

       当然善财和尚回来的时候还是很热闹的，不是他能活跃气氛，而是他回来了就代表化到了缘，可以准备庙会了。庙会一般是两天，第一天放斋饭，第二天接受祈愿。斋饭只在中午，想要吃斋饭的老人或者孩子要在十点左右过来，帮忙擦拭大殿和佛像，为了让大家心诚，还要提前在佛祖身上撒灰。清扫过程要清点人数准备斋饭，斋饭当然只有素菜了，大多是豆腐、青菜、豆芽、粉条之类的，少盐少油，最后吃完还要大家往碗里倒点白开水，把汤渍冲干净，当然洗碗水是要喝完的。这是善财和尚定的规矩，我们当然会剩饭，也会偷偷地吃肉，毕竟寺庙三个人，就一个光头（我和善财和尚都未剃度，做和尚时都会戴着僧帽，脱下僧帽后王大人会带着我去吃烤肉，啃烤鸭），而且光头还会喝酒。善财和尚说人的成见是很深的，想打破是吃力不讨好，不如随遇而安，这样大家都痛快。吃完饭后会分发一个小红包，上面绘着荷花的彩图，里面放着一枚刚从银行取出的崭新的一元硬币。

接受祈愿就是大活动了，我和老和尚早早起床，门开门闭的期间，我们要一直在大殿里打坐，诵读佛经，我不安地跪坐在老和尚的旁边有节奏，听着他的念语有节奏的敲着木鱼，佛经我是根本不会，嘴里只好不停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几年来好似也无人奇怪。善财和尚打开庙门后，施主们一一从善财和尚手里接过线香，先在在大殿前三拜，将线香插进殿前的香炉里，然后进殿叩拜佛祖，向佛祖倾诉自己的奢望。如果你想让佛祖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到你，那就请前往功德箱，你心越诚，王大人的婶婶会奉上越粗越长的线香，保证让你上达天听。等到日渐西下，我和善财和尚会给每一位施主发送零食包，里面有旺旺仙贝、雪饼和一些牛奶，庙会就结束了。庙会大多是孩子和老人参加，所以基本没多少收成，才需要善财和尚出去化缘，善财和尚说他喜欢钱，却经常做亏钱的买卖，我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