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看海
走吧,面瘫,去看海!

面前的少女紧盯着我,准确来说,是在观察我肩上的小蝶。
“雨蝶耶…”
我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也没有必要去思考,小孩子的想法远不是我能看透的。
也许是停留的时间太久,小蝶飞舞着,提醒着我,不该在此驻足,时间不多了。
“小家伙,你的愿是什么呢?”
我尝试像奈何一样询问,内心难免有些许紧张,总有些什么是我未学习的,比如,该怎么和孩子说话,该怎样拒绝不合理的要求……但什么才算合理,什么才算不合理呢?我不清楚。
“我……想去看看海,最近的就成。”
她低声回答,拨弄着一串澜鱼骨链。这儿的土壤太干旱,存不下水,更形不成澜鱼生活的水穴,最近的海,要走很远啊。
瞥了一眼逐渐模糊的寞幽星,看看海,应该很合理吧,虽然白天带着她会令我很不适,罢了,这是孩子的心愿,走吧,颂葬,陪她去吧。
没有心,一切都需要去模仿,现在是该笑笑,还是该保持司昼说的那副面瘫脸呢?好麻烦哦,要是奈何在就好了,我可以模仿她的表情,总不至于尴尬。
要是她还在就好了,但她去天上数星星了,切,星星有什么好数的嘛,真是的……
“你去过海边吗?”
“海边吗?没有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我的思考,海?我真的没去过,这还是第一次走出奈落,那道该死的门关了我十几年,导致世间的一切我都没见过,说实话,要不是司昼经常跑到奈落,我连生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阿母说,海就像是湖,但无边无际,海里有各种各样的生灵,还有海兰,澜鱼会在海兰丛中游过……”
小孩子的呢喃,激起了我对海的好奇,奈落川水漆黑,不存在游鱼与水草,只有一具具散落的骨架被水流冲刷,恐怕连奈何也没去过海边吧,是啊,海太远了,她太忙了,怎么可能有时间呢?
“海边的居民都会捕鱼,阿父曾经是村里的渔王,但自从记事起,我就没看到他捕过鱼。印象里,阿父整天只会酗酒,每次回到家都是一身酒气,那些海的传说,都是阿妈讲的。你说,阿妈去哪儿了呢?为什么只留下了这条骨链?为什么要丢下小柯?”
她的问题,我无法给出答案,只能轻拍着她的肩膀,奈何经常这样安慰年少的我,似乎轻拍可以消去一切孩子的伤心事。
“后来阿父迷上了赌博,起初,储蓄罐里的白色的辉币成倍地增长,那时的阿父,仿佛才是真的阿父。他会时常带一些可口的小食回家,不会责骂屋子收拾得不干净……”
“但后来,一切都消失了。储蓄罐,阿妈留下的一对玉镯,桌子,椅子,小屋,到最后,我也消失了。”
“阿父为什么变了呢?”
一串骨链上不断滑落水珠,我不知所措,奈何没教我该怎么安慰孩子,那些古老的经咒对付不了少女的眼泪。
“小蝶,怎么办?”
低声询问着,以往百事通的小蝶却没有回应,它也无计可施。微风拂过腰间玉笛的饰带,我连忙解下系带,挑了首民乐吹。
“你吹的好难听耶。”
太久没有碰过玉笛,平时只当作一个念想,奈何只教过我《渡魂》,其余的笛乐谱都是司昼带来的,没经过练习,吹奏起来自然不算动听。看着眼前假意堵耳的少女,我无语极了,好歹给点面子啊喂!罢了,问题解决了,天也快亮了。
头晕啊,真不适应天上的火球,但仅此而已,路还是要走的,谁让我应许了她的愿呢。
“我们,要不天黑再走吧,你的脸色很差耶。”
“脸白是天生的,我也没办法,走吧,路还很长,容不得歇息。”
确实,我比别的猫更加苍白,就像是行走的纸页,无半点血色,虽然尽力掩饰身上的暮气,但生机无法造假,死物就是死物,会行走的尸骸罢了,没准连血肉都不曾拥有。
灼热的阳光让我不得不撑开伞,奈何说,这把伞可庇护魂灵不受炙烤,但对我无效,该承受的代价,一丝一毫不会消失,它是为身后的少女打开的。
原来,这世界还存在真实啊。
穿过荒凉的旱土,远处出现了几间小屋,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间旅馆。旅馆吗?应该有食物吧,我需要买点干粮了,只是,为何这旱地会有旅馆?
幸运的是,旅馆内售卖肉干,但价格实在离谱,往常一辉可供我一顿饭食,如今足需百辉。罢了,钱财无用,不如换做口粮,但我看到了环绕小二的罪暗,不出意外,肉食带了剧毒。
“老板,这小子钱真够多的,顶平时几十单生意了,就是不知道那笛子哪去了,进门还在,浑身搜遍了,真是稀罕。”
“行了,扔了吧,免得影响之后的生意。”
生意?这可不像做生意的样子,也对,谁家生意会杀人越货呢,大概是碰上黑店了吧。
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被深埋,待到小二走远,方从沙堆里爬了出来。
“你傻啊你,这么明显的坑都不避,这下好了,一辉不剩了!明明有能力杀了他,为什么要自己受苦!”
一把伞下藏着玉笛,她护住了伞,等待着回答。
“钱财无用,不如换做这顿食物,虽然有毒,但于我无碍,至少,免了饥饿,作恶多端,自会有铁判判罚,堕入无际渊,我何必插手。”
“傻子!面瘫的傻子!”
傻?世人怎会知晓这真言,愚的,是生者啊。
走吧,走出旱地,景色大概会好一点,我想看看花,见见司昼说的世界。
我向往已久的世界。
伏下身来,细嗅着面前的野花,一种反胃之感令我不得不放弃美好的幻想,闻到的永远只有刺鼻的腐臭,到底什么才是真实,我不懂。
我究竟是生者,还是逝者。
“你不喜欢花嘛?”
“于我,只可观赏,不可细嗅,脆弱。”
这是事实,再美丽的花也会化作尘泥,脆弱不堪。
相视无言,远方的风夹杂着说不明的气味,死亡,腐烂,我听到的只有冤魂的哭泣,这世界,终究充满苦痛。
近了,浪侵袭着脚下的沙滩,渔家的灯火只存在于历史,海啸过后,再无生者的篝火。
“海,为何会如此暴怒?”
或许,我该拒绝她的愿,如此荒凉的海,不是她梦中的海。
“谢谢,我看到了海”
我只感受到了悲凉,愿圆了,却如同未曾圆满。
她撑不住了,散作海岸的一撮尘泥,留下的只有一条骨链。
我知道,她的离去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活着与死去,无非是名称的诞生与消失,无论是小柯也好,小何也好,过去了。
收起骨链,默默潜入漆黑的海底,那里有下一个愿需要去圆,有下一个灵魂需要解脱。
她是第一个由我渡过的魂,也仅此而已。
——颂葬·《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