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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童年》【美】尼尔·波兹曼 (三)

2020-08-19 20:24 作者:虹彩舞夜  | 我要投稿

第二部分       童年的消逝



第5章         结束的开端


1


1850年到1950年这个阶段代表了童年发展的最高峰。我们现在应该特别注意美国。


正是在这个阶段,已成成规的现代家庭建立了起来,而且,假如我们接受劳埃德·德莫塞的年代表,在这个阶段,家长开发出了给他们的孩子以无微不至的同情、温柔和责任的心理机制。这并不是说童年从此就变得像田园诗般美丽了。如同生活的任何一个阶段,它过去是,现在依然是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但是,到了世纪末,童年进而被看作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成为一个超越社会和经济阶级的理想。


不可避免地,童年开始被定义为生物学的范畴,而不是文化的产物。因此,这是个极为有趣的讽刺,因为在同一时期,使童年概念诞生的符号环境却缓慢地、不易察觉地开始瓦解。


电报是第一个使信息的传播速度超越人体速度的传播媒介。它打破了历史上交通和传播之间的联系。在电报发明之前,所有的信息,包括用书面表达的,只能以人体的速度进行传播。电报则一笔勾销了人类交流过程中时间和空间之间的障碍,使信息从时空中脱离出来,远远超过了书写和印刷文字的传播能力。因为电子的速度并不是人类感官的延伸,而是完全脱离了人类的感官。


它把我们带入一个同时性和瞬间性的世界,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没有经历过的。这样,它消灭了作为传播的一个方面的个人风格,其实也就是人类个性本身。从一开始,电报的内容使用的就是一种仪式性的语言,不属于任何人的方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空间可以让传播者表达个性。


电报创造了读者和市场,他们不仅消费新闻,而且消费各种支离破碎的、不连贯的、基本上互不相干的新闻。这些直到今天仍是新闻事业的主要商品。


确实,只要我们稍加引申,就可以说电报有助于创造一个新的智力的定义,因为随着整个世界信息泛滥,一个人知道多少的问题要比一个人知道如何运用已知信息的问题重要得多。



2       


所有这一切对童年的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童年,如我努力揭示的,是一种环境的结果。在这个环境中,一些专为成人控制的、特定形式的信息,通过分阶段用儿童心理能吸收的方式提供给儿童。如何维护童年的概念,则有赖于信息管理的原则和有序的学习过程。


电子媒介并不是导致一个新的符号世界产生的唯一因素。与电子媒介的发展相对应,丹尼尔·布尔斯廷所说的“图像革命”也在展开,一个以图画、漫画、招贴和广告构成的符号世界正在兴起。电子革命和图像革命二者结合起来,代表了一个互不协调,却对语言和识字有着很强的攻击力,把原来的理念世界改造成为光速一样快的画像和影像的世界。


大自然本身并不存在什么“猫”“工作”或“葡萄酒”这样的东西。这些词是我们通过观察自然、进行归类总结后得出的概念。图画本身并不表示概念,它们展现实物。图画不同于句子,是不可辩驳的。这句话说得再多也不过分。图画不会提出一个意见,它不隐含自身的对立面和对自身的否定,它无须遵守任何证据规则或逻辑。


图画要求观画者有审美的反应。图画要求我们诉诸感情,而不是理智。它们要求我们去感觉,而不是思考。这就是为什么鲁道夫·阿恩海姆在反思图像革命和预期它在电视上的大量表现时曾经警告说,它很可能对我们的头脑有催眠作用。


在过去,人类不能把直接经验传递给别人,这使得使用语言成为必须,同时也迫使人类的头脑开发概念。为了描述各种各样的东西,人类必须从具体中衍生出一般、笼统的概念;人类必须选择、比较、思考。然而,当传播通过用手指比画即可实现时,我们的嘴巴沉默了,写作的手也停下来了,因此头脑便开始萎缩了。



3


到1950年,这两个符号世界的竞争最终引起人们的关注,其中的讽刺意味也自然显露出来。一如许多其他的社会产物,童年在被当作永久存在之物的同时,也开始变得陈腐不堪。我之所以选择1950年,是因为在那一年,电视在美国家庭中牢牢地扎下了根。正是通过电视,我们看到电子和图像革命走到一起来了。因此,正是通过电视,我们很清晰地看到区别童年和成年之间的界限的历史根基是如何和为何被破坏殆尽的。


谁知道电视的未来又会如何?也许未来,尚未出生的一代人会发明出新奇而深刻的用法。假如以商业广播电视目前的状况来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一个新兴的社会结构模式必然会使童年“消逝”。这里有几个原因,在此我将阐述其中之一。


首先涉及信息的可获得性。这反过来又与信息是以何种形式编码密切相关。


3500年前,从象形文字到字母书写系统的转变,就是我希望在此说明的观点的一个很好的例证。在字母被发明之前,“读者”需要学会一大堆的符号,才能理解一条书面信息。学习符号的任务非常艰巨,只有一部分人能够完成。那些的确学完所有符号的人需要将其毕生精力投入到这个事业。不过,这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拥有这些独特技能的结果,使他们能够积累巨大的政治和宗教的权力。


随着字母的出现,这个结构被推翻了。曾几何时,由牧师和抄写员“垄断的知识”被一个相对简单和单纯的书写系统彻底粉碎,从此书面文字所写下的各种各样的秘密开放给了大量的人民。


同样地,16至20世纪的书籍文化创造了另一种知识垄断。这一次,是将儿童和成人分离。一个完全识字的成人能接触到书中一切神圣的和猥亵的信息,接触到任何形式的文字和人类经历中有记录的一切秘密。大体上,儿童则不能。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是儿童,他们被要求去上学。



4


学习阅读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学习“破解密码”的过程。当人们学习阅读时,是在学习一种独特的行为方式,其中一个特点就是身体静止不动。自我约束不仅对身体是一种挑战,对头脑也是一种挑战。句子、段落和书页被一句句、一段段、一页页慢慢地翻开,按先后顺序,并且根据一种毫不直观的逻辑。阅读时,人们必须等待着获得答案,等待着得出结论。而在等待的时候,人们被迫评价句子的合理性,或至少要知道何时并在何种条件下暂停批评性的判断。


学习阅读是学习遵守复杂的逻辑和修辞传统的规则。它们要求人们以谨慎严格的态度对待句子的分寸,当然,随着新的元素按顺序展开,还要不断地修改句子的意义。一个识字的人必须学会反省和分析,有耐心和自信,保持镇静自若,经过适当考虑后,对文本的信息做出拒绝。这种行为方式,未成年人是很难学会的。它确实必须分阶段学习,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期待年幼的读者首先释义,而不是批评。


因此我们必须牢牢记住,学校的课程设置本身,一直是成人对儿童阅读内容做强行审查的最严格、最持久的表现。四年级、七年级或九年级所读的课本之所以被选中,不仅是因为它们的词汇和句法结构被认为适合于某个特定年龄的儿童,而且是因为其内容被认为包含适合于四年级、七年级或九年级学生的信息、思想和经历。


人们假定四年级的学生还不知道七年级学生的经历,同样,一个七年级的学生也不知道九年级学生的经历。这样的假定可以在以印刷为基础的文化中合理地实现,因为直到今天,印刷的文字尽管看上去容易接近,实际上掌握起来却足够困难,要获得适当的阅读态度也并非易事。这二者造成的结果是,不仅在儿童和成人之间,甚至在年幼的儿童和青少年之间,也竖起了屏障。



5       


然而自从有了电视,这个信息等级制度的基础就崩溃了。电视首先是一个视觉媒介,对于这一点,阿恩海姆早在1935年就了然于胸,而今天,《芝麻街》(Sesame Street)的爱好者们却还蒙在鼓里。虽然人们在电视上听得到语言,虽然语言有时也确实重要,但正是图画在主宰观众的意识,传播最关键的意思。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人们是看电视。人们不阅读电视,也不大会去听电视。重要的是看。


人们最好还要记住,电视节目的一个镜头,其平均长度是3到4秒;一个商业广告镜头,其平均长度是2到3秒。这意味着,看电视要求观众必须在瞬间理解画面的意义,而不是延后分析解码。它要求观众去感觉,而不是去想象。


看图片不需要任何启蒙教育。在学习解释图像的意思时,我们不需要上语法、拼写、逻辑或词汇之类的课程。看电视不仅不需要任何技能,而且也不开发任何技能。


关键的问题是,电视传播的信息是一种无须分辨使用权的形式,这就意味着电视节目不需要以“儿童”和“成人”来进行分类。


为防有人怀疑我夸大其词,值得提一下的是,在一年里每天晚上的十一点到十一点半,大约有300万儿童(年龄在2岁至11岁之间)在看电视;在十一点半到午夜,有210万儿童在看电视;在凌晨十二点半到一点,有110万儿童在看电视;在凌晨一点到一点半,有略少于75万儿童在看电视。


出现这种情况,不只是因为电视的符号形式在认知方面毫无神秘可言,而且是因为电视机不能藏在柜子里或放在架子上束之高阁,让儿童够不着,即电视的外在形式跟它的符号形式一脉相承,不能使它具有排他性。


电视侵蚀了童年和成年的分界线。这表现在三个方面,而它们都跟电视无法区分信息使用权密切相关:


第一,理解电视的形式不需要任何训练;

第二,无论对头脑还是行为,电视都没有复杂的要求;

第三,电视不能分离观众。


借助其他电子的、非印刷的各种媒介,电视又重新创造出14、15世纪就存在的传播条件。从生物学上来看,我们人人具备观看和解释图像的能力,还有能够听明白跟多数图像的背景相关的语言的能力。


正在兴起的新媒介环境在同一时间向每个人提供着同样的信息。鉴于我所描述的这种情况,电子媒介完全不可能保留任何秘密。如果没有秘密,童年这样的东西当然也不存在了。




第6章       一览无余的媒介


1


有一个问题必须优先回答:为什么电视要强行把整个文化从壁橱里全部搬出来示众?为什么人们本应在心理学家的沙发上和忏悔室里交流的话题,要恬不知耻、堂而皇之地成为公开讨论的话题?


明明白白的事实是,电视基本上是24小时不停地播映,它的外在形式和符号形式都使它没有必要,其实也不可能将观众加以区分。它要求不断有新鲜而有趣的信息来吸引观众。因此,电视必须发掘利用文化中每一个现存的禁忌。无论这个禁忌是在谈话节目中被揭示出来的或作为肥皂剧和情景喜剧的主题,还是在商业广告中曝光的,这些都无关紧要。电视需要素材。


如果说电视能为这些主题做些什么的话,它只能做一次,随后转向其他话题。正因如此,电视成为丹尼尔·布尔斯廷所称的“伪事件”的主要制造者。他所说的“伪事件”,是指为了公众消费而筹划的事件。电影艺术科学院奖、美国小姐竞赛、对各种名流进行“非难”、年度乡村音乐协会奖、电视网络明星之间的争斗、新闻发布会,凡此种种,它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电视需要素材,而不是现实需要。


电视在观众中激发出一种对新奇事物和公开揭露问题的永不满足的欲望,电视生动的视觉图像并不是给专家、研究人员或者任何希望从事分析活动的人看的。


当识字文化使秘密广为人知的时候,它同时也为获得秘密制造了障碍。人们必须接受严格的学术教育,才能有资格理解书本上更深奥的秘密。人们不得不缓慢地、按部就班地甚至痛苦地进步,与此同时,人的自我约束和概念思维的能力也得到了丰富和扩展。


对比之下,电视是一种敞开大门的技术,不存在物质、经济、认知和想象力上的种种约束。6岁的儿童和60岁的成年人具备同等的资格来感受电视所提供的一切。从这个意义上说,电视是完美无缺的平等主义的传播媒介,胜过口语传播。因为说话时,我们总可以压低声音,不让儿童听见,或者我们可以使用儿童听不懂的字眼儿。但电视不能轻声低语,它的图像既具体又不言自明。儿童能看见电视播出的所有节目。



2       


假如人人都懂得律师所了解的一切,律师就无须存在了。假如学生知道老师所知道的一切,也就无所谓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差别了。的确,假如五年级的学生知道八年级的学生所了解的知识,划分年级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角色差别或群体认同都依赖于信息的获取。例如,生物学确定谁是男,谁是女。但在大多数情况下,社会角色的形成是由特定的信息环境的条件所决定的。童年的社会分类尤其如此。儿童是一个不知道成人所知道的某些信息的群体。中世纪时没有童年,因为让成人单独知道某些信息的手段并不存在。在古登堡的时代,这种手段被开发出来了。在电视时代,它又消失了。


如果对各种冲动没有控制,尤其是对意在侵犯和即时满足的冲动没有控制,文明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们经常处在被原始的冲动所控制的危险中,包括暴力、兽欲、本能和自我。羞耻是野蛮行为得以控制的机制,如切斯特顿所认为,它的主要力量来自于围绕着各种行为的神秘感和敬畏感。


 这些行为包括思想和语言,由于常常被隐蔽在公众视线之外,它们变得非常神秘和令人畏惧。由于隐蔽,它们变得神秘;由于神秘,我们可以管理它们。在有些情况下,成人之间甚至不会表现出他们知道那些秘密,必须到心理医生的办公室和忏悔室去舒缓自己。但在所有这些情况下,控制儿童对那些事情的了解是必需的。


这些行为包括思想和语言,由于常常被隐蔽在公众视线之外,它们变得非常神秘和令人畏惧。由于隐蔽,它们变得神秘;由于神秘,我们可以管理它们。在有些情况下,成人之间甚至不会表现出他们知道那些秘密,必须到心理医生的办公室和忏悔室去舒缓自己。但在所有这些情况下,控制儿童对那些事情的了解是必需的。


因此,羞耻感的不可估量的价值构成了儿童正规或非正规教育中珍贵而微妙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儿童沉浸在一个充满秘密的世界里,心中充满神秘和敬畏的感情;他们最终会了解这个世界,但要通过成人分阶段地教他们如何将羞耻心转化为一系列道德规范。从儿童的观点来看,羞耻心给予成人力量和权威,因为成人知道,而儿童却不知道,哪些话是可耻的,哪些话题是可耻的,哪些行为被认定必须在私底下进行。



3


在这一点上,我希望表达得格外清楚。我并不认为羞耻的内容是由社会的信息结构所造成的。羞耻的根源不在于此,它存在于历史的深处,在于一个民族的恐惧,但这远不是本书的范围和目的所能涵盖的。


然而,我要宣称,在一个不能保存秘密的社会里,羞耻不能作为社会控制和角色分辨的手段,因而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假如人们生活在一个社会里,有法律要求人们在公共沙滩上裸体,那么暴露身体某些部位的羞耻感很快会消失殆尽。因为衣服是保密的一种手段,如果我们把保密的手段剥夺了,那么我们也被剥夺了秘密。


我们应该记住,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禁忌,在一种文化中被认为可耻的,在另一种文化中则不以为然。


 有一点很明显,假如我们把大量成人所拥有的强有力的素材拱手交给儿童,那么,童年的概念就不可能被保存下来。从定义上看,成年意味着谜解开了,秘密揭示出来了。如果从一开始儿童就了解各种各样的谜和秘密,我们又如何把他们跟成人区分开来呢?


由于羞耻感的逐渐衰退,行为举止的意义自然也相应地降低了。羞耻心是克服冲动的心理机制,行为举止则是这种征服的外部社会表现。从餐桌礼仪到语言行为,再到穿着礼仪,这一切都企图揭示人们学会自治的程度,同时也在向人们传授自治的方法。


正如文化创造了有等级的知识秩序一样,礼仪创造了有等级的社会秩序。儿童既要有识字的能力,又要懂得举止得体才能赢得成年。但是,当今的信息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识字文化已不再是人类发展结构的动力,礼仪的重要性一定会随之衰退。新的媒介使得人们对按照年龄区别群体徒增不满,从而对等级社会秩序的想法产生敌意。



4


社会礼仪要求在成人和儿童的符号世界之间保持公开的区别,这样的习俗在中世纪是闻所未闻的,但它所代表的是一个令人非常愉快的社会想象。从成人方面来看,对语言的约束反映了一个社会理想,即试图保护儿童不受粗俗、肮脏或愤世嫉俗态度的影响,因为这些态度往往隐含在污秽和残酷的语言里。从儿童方面来看,这种约束反映了他们理解自己在社会等级中的位置,尤其是理解他们还没有权利公开表达那些态度。


面对这一切,成年的权威和童年的好奇都失去了存在的依据,因为羞耻和礼仪是植根于“秘密”这个概念中的。儿童之所以好奇,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将要知道的东西;成人之所以有权威,主要是因为他们是知识的主要来源。


很清楚的是,由于电子媒体肆无忌惮地揭示一切文化秘密,它已对成人的权威和儿童的好奇构成了严重的挑战。


在某种程度上,好奇心是儿童的天性,但它的发展却有赖于人们日益清楚地了解通过秩序井然的问题来揭示各种秘密的重要性。已知的世界和未知的世界是通过好奇来连接的,但好奇大半发生在儿童世界,和成人世界是分离的,儿童必须通过提问寻求进入成人的世界。


由于媒介将两个世界合二为一,保持秘密所产生的张力在谜底被揭开时势必减弱,所以好奇的演算方法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好奇被愤世嫉俗——或者更糟——被狂妄自大所取代。于是,我们的孩子不能依靠有权威的成人,而是依赖不知从哪里来的新闻来获取知识。我们的孩子还没有提问,就被给予一大堆的答案。简言之,我们身边没有儿童了。



5


为了使读者不至于认为这些观察不过是情感过分拘谨之人的牢骚而已,我要尽可能地将我的观点表达清楚:我们在此讨论的问题是公共知识和隐秘知识之间的区别,以及由于媒体全方位的大暴露而消除了隐秘知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清楚地知道,“虚伪”这个词有时被用来形容公共知识和隐秘知识受到严格区分的情形。但是,从善意的一面来看,虚伪毕竟代表着某种社会理想主义。比如,拿儿童来说,保密是为了保证儿童健康有序地成长。童年的概念,理想化地来想,如果没有某种程度的虚伪是不可能存在的。


童话的重要意义在于,童话故事能够以儿童容易接受的方式揭露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邪恶,并且融会贯通,使儿童不受创伤。这不仅是因为童话故事的内容自然演变已有几百年之久,而且它们在成人的控制之下。


然而现在电视上所揭示的暴力并不是通过母亲的声音来传递的,也没有做过什么修改以适应儿童的需要,更不受任何儿童成长理论的指导。电视暴力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电视需要无穷无尽的素材。它的存在也因为电视播放节目是在同一时间把同样的内容传递给每一个人,也就是说,电视不可能保持任何秘密。这样的结果是,要想不让儿童看到电视彻底暴露令人发指的暴力罪行,是不可能的。


更引人注目的是日常的暴力和道德败坏的实例,它们是电视新闻“节目”的主要内容。在这类节目中,没有熟识迷人的演员在当中起缓冲作用。这种节目是日常生活实例的再现,是真正的谋杀、真正的强奸,以及真正的劫掠。正因为是日常生活里的真家伙,它们才变得更加有影响力。



6


如果电视真实地描写这个世界,究竟会如何削弱儿童对成年人的信念,包括相信成人是理性的、世界是井然有序的和未来是充满希望的等等?电视真实地描写现实,又会如何削弱儿童自身对未来控制暴力冲动的信心?


电视打开了通往成人生活后台的视窗。研究人员却很少注意到电视以各种形式向儿童揭示如下秘密的含义:产生婚姻冲突的原因,购买人寿保险的需要,产生误解的无限可能性,政治领袖永远的无能,人体本身无数的苦恼。


这样的秘密可以列满一张清单,但有两个特别有趣的实例可以证明电视如何毫不留情地揭示成人生活的秘密。


第一,有关政治领袖的无能,或者至少是脆弱。对于这一点,梅罗维茨曾高瞻远瞩地做过论述。在寻找素材时,尤其是具有“人类兴趣”的题材时,电视发现在政治家的私人生活中可以找到取之不竭的材料。以前从未有过这么多人有机会如此了解他们国家领袖的妻子、孩子、情人、饮酒习惯、性取向、口误甚至口拙。那些有所了解的或至少了解一些的人,都是从报纸和杂志上看来的。这就是说,直到电视出现以前,政治生活的阴暗或隐晦的一面大多只是成人的事。儿童并不读报,他们从来都不是报纸的消费者。但他们是电视观众,因此那些人的弱点不断在儿童面前暴露,若是在其他年代,那些人完全可能被认为是完美无瑕的。其结果是儿童对政治领袖和政治过程本身产生了一种被称之为成人的态度,即从愤世嫉俗到漠不关心。


同样,儿童时时被告知人体的种种弱点,这是成人通常设法遮掩的事情。当然,儿童始终知道人会生病,并且不管怎样总有一天都会死亡。可是,成人觉得大多相关的细节还是不让他们知道为好,待到那些事实不会令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再告诉他们。而电视打开了这个密室的门。


我肯定,到目前为止,我给大家的印象是,所有通过电视传播给儿童的成人秘密都是恐怖、肮脏或令人费解的。但事实上,电视并非如此一边倒。如果电视暴露的多数是这样的内容,那是因为成人生活本身就是如此,充满了病痛、暴力、无能和混乱。但这并不是成人生活的全部。


例如,还有购物这样的生存快乐。在儿童还很小的时候,电视就向他们揭示消费主义的快乐和购买几乎任何东西后所产生的满足感:从地板蜡到汽车。到牙买加或夏威夷旅行一次可以消除工作的疲劳;购买克莱斯勒汽车可以提高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使用某种洗涤剂有助于提高一个人的能力;使用某种漱口水可以增强一个人的性吸引力;了解这些都是令人安慰的。这些都是美国文化给人们的承诺。


凭借符号和电子这样的奇迹,我们自己的孩子知道别人所知道的一切,好的、坏的,兼收并蓄。没有什么是神秘的,没有什么是令人敬畏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的。


我们的孩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消息灵通,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知道长辈知道的一切又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变成成人,或者至少像成人一样。用我自己的一个比喻,这意味着当儿童有机会接触到从前密藏的成人信息的果实时,他们已经被逐出儿童这个乐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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