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单默和兮语的故事)
前不久，我收到一位朋友的来信，这位朋友，已经有十年没有联系了。收到他的来信，让我很是意外，就上次一别，他便好似人间蒸发一般。我庆幸他还能给我写信，也庆幸自己还记得他，虽然掩于心底，但再次忆起那段往事，又恍若昨日。
在我十三岁那年，家乡的小镇上来了一队马戏团，我去看了一场之后就迷上了马戏团的表演，总会在放学后买一张票进去看看。在马戏团中，有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丑魔术师，渐渐地，可能因为年纪相仿，我和他开始在一起玩耍，在他表演结束后，有时候我们爬上山顶，去看夕阳西下，又或者去河里搜寻石块下的带壳生物，与溪中游弋的鱼儿嬉戏……
有一次，我们躺在山顶上看远处西沉的太阳，有些泛黄的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草地上也折射着夕阳的柔光，远处传来几声鸟的鸣叫。在这样祥和的氛围中，我突然问起他在马戏团的经历。他只是笑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说给你听听吧！”
其实，马戏团团长并不是我的生父。一次，他在一个小镇上演出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我，我的襁褓中有一张纸条——家庭不堪重负，希望好心人看到能收养他。我的养父，也就是马戏团团长，把我抱回了马戏团，马戏团的人都提议收养我，既然有缘让他看到我，而且，他也已经三十几岁了，像他这样常年四处奔波，居无定所的，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着他。
后来，团长收养了我。在我四岁的时候便开始训练我成为一名合格的小丑演员，因为从小就生活在马戏团中，受到其中氛围的影响，我学习得很快。到我六岁的时候，就开始上台表演，因为我的稚嫩，再加上我一点浮夸的表演，就足以收到观众热烈的掌声，在他们看来，一个小孩子轻微的举动都胜于专业演员费心的表演。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注意到一种叫作魔术的东西，它不能使观众捧腹大笑，但它却能收获更多的掌声，而且有时会让观众惊得目瞪口呆，我觉得那是一个很不错的副职业——魔术师。于是，我开始在我的小丑表演中融入魔术的成分，果然，效果非凡，而且使我很有成就感。后来的表演我就将二者结合，创造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效果，包括那次把马戏团的帷幕烧了起来，呵呵～
对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在我十岁生日那天，其实，我的生日被定义为团长收养我的那天。当他告诉我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还有一丝丝怀疑，但看到马戏团成员的脸上严肃的表情，我知道，那并不是一个玩笑。我当时怔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后来我跑到河边，想一个人冷静一下，我看着河里月亮的倒影，皎白似玉，透着丝丝寒气，虽是夏天，但我的身体却在颤抖，团长拿了一条薄毯盖在我的身上，他对我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但你不得不接受，这就是事实，你迟早会知道的，所以还不如早一点告诉你，至于你怎么选择，那是你的事情了，希望你想明白。晚上有点冷，早点回去睡觉吧，记得盖好被子。”说完，他便向着帐篷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鼻子一酸，他一个人在外漂泊，无亲无故的，我应该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把我抚养长大，如果我离开了他，那我岂不是不仁不义之徒。最后我就留下来了。
听完他的叙述，我长吁一口气：“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听起来蛮心酸，又蛮有意思的，不像我，终日饱受诗书之苦，无聊又枯燥。”啊～——我对着天空大吼一声。“其实，我觉得读书挺有意思的，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我也在马戏团里学习，他们都有在教我，而且我也有很多的书，无聊的时候，或是闲暇之余，都会拿出来看一看，蛮有趣的。”他带着微笑对我说着这些。这时我才发现，照在我们身上的已不是柔和的阳光，而是苍白的月光，我俩踩着月光急忙往山下跑去，感受着耳畔呼啸的风，带着夏日里微凉的舒爽。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马戏团在停留了三个月后离去，我感觉那段日子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之一。在他们离开的那天，我为他送行，他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果然，他没有食言。四年后的夏天，他又回来了。
再见他时，或许是在外漂泊的缘故，他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男孩，更像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而且还学会了抽烟、喝酒，真令我惊讶，才短短四年时间，竟然可以改变一个人那么多。
我们再见的第一天，并未有过多交谈，他说他有些疲倦，便早早睡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我们又来到了当年一起畅谈的山顶，不过这次带了一些吃的，一箱啤酒（因为我说我只会喝啤酒）和一块垫子。这次的阳光依旧柔美温和，照在他的脸上，我看到的却不是一张稚嫩的面孔，而是带有一丝憔悴和忧愁。
“没想到短短几年，你变了不少啊！”我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然后先开始了话题。
他微微一笑，但这笑在我看来，似乎有点僵硬：“是啊，四年了，四年都在颠沛流离，能不变吗？哪像你，四年了，还是一点儿都没变！”说完他也喝了一口。
“你是在说我幼稚吗？哈哈～其实我也有变，只不过变化的是内心罢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你现在只表演魔术，而放弃了最开始的小丑表演？如果是小丑时代已经过时了，但马戏团中还有人在做小丑表演。而且在台上，你都是面无表情，完全没有当年的那种快乐的感觉。真好奇你这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能让你改变了你最本质的东西。”我捡了几颗花生米喂进嘴里，喝了一口瓶中的酒，似乎有点苦，继而看向远处正在坠落的太阳。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和我一样看着远方，眼睛微眯着，眉头紧锁，应该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一口饮尽了瓶中剩余的啤酒：“这四年里，确实有一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在那件事之前，我还不会抽烟，还没有染上酒瘾，还在扮演着那个可笑的小丑，但就那一件事，改变了这一切！”我未发一语，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在夕阳的映照下，竟有一丝无奈。
那是在一年前，准确地说，是在一年零十天前，我们正在一个城市中演出，每天傍晚，我都会准时出现在台上表演，而我也注意到，同一时刻，都会有一个女孩坐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三排4座——看我的表演，一个女孩，在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中格外显眼，为什么她每天都来看马戏表演？我很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于是我去查了VIP人员的信息，对了，马戏团在两年前开始实施VIP制，VIP可以有自己专属的位置，而且来看表演有一定的优惠。我查到了她的名字——单默，以及她的手机号码。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了解这个女孩的冲动，或许这是青春期荷尔蒙的作用吧，呵呵！
一年零两天前，也就是7月1日，我提议在表演的最后加一个抽奖环节，让幸运观众到后台领奖，负责抽奖的人，当然是我，而被抽中的，自然而然就是三排4座，这对于我来说易如反掌。其实，马戏团的人应该是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的。
当她来到后台的时候，看得出来，她有些茫然，我快步上前，故作镇定地问：“你好！你就是幸运观众吧！”“是的。”她细声答道。“可以给我看一下你的票吗？”我依旧表现得不慌不忙。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入场券，还很平整，我拿过来瞅了一眼，当她看着我，以为我要把票还给他的时候，我把票往袖子里一藏，然后迅速递了一枝玫瑰给她，看着她一脸懵逼的样子，我笑出了声。她怔了一下后，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我正想将票还给她的时候，她却笑着说：“原来你就是那个每天在台上表演魔术的小丑啊！这样吧，一物换一物，你的玫瑰我收下了，至于那张入场券，就给你好了。”“OK！”我笑着把票收在了口袋里。“话说，我的奖品呢？”她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抱怨和责备。我慢慢地把左手放在背后，然后右手迅速收到后面，变出一个小丑布偶，“呐，你的奖品。”我以一种理直气壮的语气说着。她接过布偶，用手抱着布偶说：“你这人真有趣，明明是给人家发奖品，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我抓着后脑勺，略带歉意地说：“我猜你一定还没吃饭吧，不如这样，我请你吃饭，算是赔不是，可以了吧。”“本小姐大人有大量，就勉强答应你把。”我注意到她的眉毛向上扬了一下。
我们就近找了一家叫“食之味”的小饭馆，点了几个小菜，然后开始闲聊。闲聊中，我了解到她在A中学上高一，是下学期才转进来的，因为是新环境，她又不苟言谈，也就没有什么朋友，平时没事就看看书，或者在城里走走，而马戏团的到来似乎让她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于是，她挑了一个好位置，办了张卡，每天下午5点～8点是休息时间，晚上有晚自习，而马戏团的表演时间是5:30～6:30，正好每天都可以看到。我跟她说了马戏团的一些情况，以及我的一部分经历。最后我们吃完饭，我说送她去学校，她坚持说不用了，我也没有强求。
我记得，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撑着伞，天空却没有下雨。
7月5日，我得知A中学开始放暑假的消息，于是我给她打电话。
“喂！”听筒里传来她的声音，虽然和面对面说话有点儿区别，但还是能听出来是她。
“您好！请问是单小姐吗？”我故意压低了声音。
“嗯，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送你玫瑰花的那个人，还记得我吗？”我又恢复了一般语气说着。
“啊？！是你啊，当然记得，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emmm...有空出来玩吗？”我语气轻松地说。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她的声音——“嗯！”我猜她已经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了。
“好！那我来找你。”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在一起出去玩。在山顶看过日出，在摩天轮的最高处眺望整座城市，在动物园和开屏的孔雀合影，在植物园偷偷摘掉一朵含苞的花……有时候我会扮小丑逗她乐，给她展示我最新的魔术。
我们还去看了一场电影——《恋与维度》，讲述的是不同时空的两个人因为一次偶然而相遇并相恋的故事，但最后执法者为了维护空间秩序而分离了两人，两人又回到了各自的时空，隔空相恋。那场电影结束后，我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对她表白了，我记得那天下着小雨，雨水打湿了我的右肩，她在听到我那句“我喜欢你”后，并没有回答，或许是我这猝不及防的表白吓到了她。就这样，我们默默地走到了她家楼下，她只在进门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让我考虑一下。
接下来的三天，我没有联系她，而她，也没有出现在三排4座。在第四天的时候，她约我出去，答应了我。
之后，我们和往常一样，只是表现得更亲密。但好景不长，就在一周后，我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我想，我们其实根本就不合适，就像是两个时空的人。你觉得你的小丑表演很搞笑吗？不，在我看来，真是幼稚到不行，你的魔术，说实话，真的糟糕透顶，我想我已经厌倦了和你在一起的生活，我要去寻找另一种生活了，再见！
我试图拨通她的号码，却是一直关机，我去了她的住处，却被告知他们已经搬了家，具体去了哪儿也不得而知。
那天从她家回来，我去了酒吧，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去酒吧，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或许，在酒精中我可以找到答案。我不清楚那天我酒精喝了多少，我只记得，我喝了威士忌、白兰地、张裕解百纳……这些都是我从来没喝过的；我也不清楚我怎么回去的，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我躺在马戏团的那家宾馆里，团长坐在我边上。
“你终于醒了，怎么样？头还痛吗？”他见我醒来，端了一杯温水给我。“还好，有那么一点。”我并不想多说什么，因为酒精似乎还在我的身体里流动，喝了水，稍微舒缓了一下。“今天你就不用上台了。年轻人呐，就是容易冲动，不过我也理解你，毕竟付出了这么多感情，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不过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你还年轻，天涯何处无芳草，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好好休息吧！”说完，他叹了口气，起身要出门。我叫住了他：“那个，以后可不可以都不卖三排4座的票了。”“嗯。”他点了一下头，拉开门走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桂花，有一点清香扑鼻而来，空中不知名的鸟儿飞来飞去，或成群，或结对，或单飞，街上人来车往。我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脑袋里一片空白，开始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似乎是在坠入一个无尽的深渊……
从那以后，我不再表演小丑，而是疯狂似地练习魔术，有时候想不出创意，就抽一支烟，烟真是个好东西，它比毒品健康，却也能让人飘飘欲仙，虽然会侵蚀我的肺。随着烟瘾越来越大，自然而然地开始酗酒。到A中学开学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马戏团也就离开了那座城市。
直到现在，三排4座上都没有再坐过一个人。
他说完，点了一支烟，我看到烟气从他嘴里吐出，在空中又逐渐消散。真梦幻——我不禁在心里这样想。他看见我看着他发呆，问我:“来一支吗？”“不了，我讨厌烟味。”我摇了摇头，又接着说：“我以为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没想到却发生在了你的身上，没想到啊，没想到。”说完我猛灌了一口啤酒。“呵～谁说不是呢，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现在的我，竟是这幅模样！”他又抽了一口烟。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到底有多晚呢？我也记不清了，只是，朝阳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睁开了我惺忪的睡眼。
那次他们只待了一个多月就走了。在他离开的时候，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却在年底就杳无音讯了。
至此，那段往事就尘封于心底，直到收到他的来信。
广云，我也不清楚你能否收到这封信，但我还是想寄给你，告诉你一些事情。
马戏团在我们分开后的第二年便散伙了，他们去加入了一些杂技团体，而我，无所事事，饱食终日，靠着银行卡里的余额过活，也有人请我去表演魔术，我也会答应，去挣点生活费，但我却不会主动去找他们，毕竟，我还没有落魄到吃不上饭。无聊了就自己玩玩魔术，写点东西，有时候我会想：与其取悦别人，何不快乐自己。再后来，我逐渐喜欢了写诗，三言两语，却从未出版过，我想，那些出版社也不屑于我的破词烂句吧。不要试图找到我，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那了。我现在或许在天堂，又或许在地狱，但，其实人间，才是最痛苦之所在。对了，我的笔名叫——兮语。
单默，兮语。
有趣！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