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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变动线】尤娜,奈文:同是天涯沦落人

2022-12-16 12:07 作者:黄乾川  | 我要投稿

尤娜·吕特晏斯呼吸着法兰克福午间的空气,拆开兄长,卡尔·吕特晏斯,从基尔港寄来的信,边上的那个信封是他这个几个月的工资。定期来信,内容不怎么有变动,她津津有味的读兄长在海港和水手们打交道的故事,也有水手出航的传奇故事。她手边放了个本子,这样在遇到适合拓写的故事的时候,便可以记录下来。在大学毕业以后,尤娜就不怎么写文章了,工作和生活让她失去了动笔的热情。但这个习惯还是保持了下来。

吕特晏斯家尚来从武,但偏偏到了这一代出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先是两兄妹在小的时候就展露出对文学上的才能,父母都没注意;然后在义务兵海选的时候,两兄妹在两年内都没能通过体侧。最后哥哥靠着公文公务的能力,高分过了海军勤务兵的文化测试,才算勉强能去继承家业。尤娜就只能找个班上,哥哥寄回来的工资总得存好,以后他娶妻也要钱,商量之下勤俭的尤娜也挂出了出租房间的广告,希望这样能帮他们多存一点钱。

很快,她的屋子就被叩开了。

“您这里有出租房间吗?”

尤娜点点头,领着来者走进房间,转了一圈。

“我哥哥在外地打工,”尤娜介绍着她出租的房间,“过年他会回来,所以圣诞节前一周你得走了,然后要等过完年结束后一周才能来,给他搬走腾出时间。”

来者点点头。

“学校圣诞节前就放假了,我应该可以。”

尤娜对于这么豪气的租客显得喜出望外,双方简单再交涉了一下房租等事项,随后尤娜就打给她的律师,很快,小皮靴就提着合同上了门。

“双方对这份合同没有异议了吧?”律师递出签字笔,尤娜在甲方位签下自己的名字,也看着她的房客在乙方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奈文·斯福尔扎。”

 

三天后,奈文搬了进来。一开始,她们没什么交际,还是学生的奈文几乎每个工作日都在尤娜起床前起来,非常有规律的自己洗漱,做早饭,然后就出门了,即使是双休日,她也不睡懒觉。尤娜则像一个反面,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她找的工作给的条件不行,但老板给出了很弹性的上班时间,允许她中午再上班。

日子一天天往入冬走,尤娜的小文员职业生涯也来到了尽头,老板比学校更早的把公司结业,他说自己在汉堡找了个厂进去拧螺丝,让其他三人各谋出路。尤娜不得不恢复早睡早起,出去找工作,但,先不说找以前一样待遇的,文员之间的流动本就不大,需求早已定死,更不提这是用工淡季。卡尔帮她找了封推荐信,说是他新上司的关系,让她去准时报道。

那天早上,尤娜比以往更早起床,和奈文打了个招呼,洗漱、煮咖啡,她对早饭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热咖啡和冷面包垫饱肚子即可。

她顺手取过本来中午才会读的《法兰克福日报》,习惯性的扫读头条和首版之后就像对待球生菜或者卷心菜一样,摘掉最外面的第一张,放到一边,然后扒下下一张,把剩下的放到一边,翻到小说板块,看起故事汇板。

奈文搬进来之后,故事汇这版上有时会有铅笔勾画的痕迹。凭着多年侦探小说的阅读经历,尤娜能靠着铅笔痕迹的大概猜得出是坐在对面的少女,但却猜不透她到底在干什么。

昨天的那张有一篇每日连载的侦探小说完结了,尤娜看向最上面,最大篇幅的日连载板块,首先看到的是一行小字:

“编辑部门沟通下,故事会板块的连载部分将试行转为单双日连载,给予更多新人试炼的机会,双日连载目前是空的,会放更多的短篇小说,欢迎各位前来投稿”

后面是编辑部的地址和邮编,视线下移,尤娜开始看新的故事。看了一会,她嘴里开始念念有词,指点起这个文字。

“作为独立小说来说,写的还行,但如果是序的话,好像有些问题。”

第0章,或者说序章,“是用来吸引读者的”,但这篇文章,“他只写了主人公晚年身居高位,有妻有子,生活安逸,用了很多文笔去描述他治下的这座城市有多安详,我知道可能作者想先写他现在生活的可能有多不容易和多美好,但这样真的很难让读者有太大的兴趣。”

她嘴里反复念叨了几下语句。

“不是很通畅。看得出是新手。”

她快速再扫读了一遍,点了两下头,仿佛在给自己的判断鼓气。她抬起头,找回自己摘掉的那颗“卷心菜”,把第二张放了回去,呷了口咖啡,才发现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子正在奋笔疾书。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房东正在看着自己,便合上本子,放在胸口。尤娜举起报纸,用刚撕下来的冷面包指着: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写的?”

奈文很剧烈地摇摇头。

“不,不是,”她支支吾吾地否认,“这是我一个朋友写的。”

尤娜放下报纸,一口咬下那段冷面包。

“没必要否认啊,”她喝了口咖啡以不至于噎着,“我知道,新人都是这样,不知道自己写的几斤几两就开始往死里自我否定,之前我认识一个东方来的小伙子,路过法兰克福到柏林去的读书的,人也担心自己不会写,过了几周,我看见他在最大的报纸上连载故事。”

她起身去一沓旧报纸里精确无误的抽出最近那一版的《帝国日报》,又放到最上面。

“你应该看到的。”她走回来,“没事的,宝。”

奈文左顾右盼,不是很习惯突然有这么一个热情的陌生人,她抓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在那里的手提包,一溜烟直接跑出去了。尤娜没有听到任何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她似乎是在飞。

她关上奈文没有合上的门,转身去把碗碟洗了,再去上了点淡妆,准备出门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奈文掉在地上的那本红色的本子。出于好奇的本能,她想打开看看,但又想起一位前辈作家所教的:“如果不是关系很好,看了恐怕会有麻烦。”

她放在饭桌上,轻抚走了上面的尘土,便也飞一样的抓起包出门,脚不沾地的跑下楼,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一路狂奔,还是跑赢了约定好的时间。

她的新班在市图书馆,卡尔的意思是让她有点清闲时间,可以做点副业什么的。他那封信上画了个滑稽脸,不像安好心的样子。

图书馆七点就开门了,第一天是和领导约好的,认识图书馆的日子,等尤娜把四层都转完,该认识的人都认识完,时针已然走到十点,她走到在岗的位置,和帮她暂代位置的那个前台的工作人员换回位置,还好这三个小时借还的书,已经到了午时。

和尤娜以前工作的地方不一样,图书馆的午休排三班,各一个小时,她在第三班,得等到下午一点才能去吃中饭。为了打发这两个小时,她去书架上找了几本自己可能会感兴趣的书,坐下来开始消磨时间。

这本却正好和早上看的一样,是佣兵文学,描述亚平宁和西西里上那些传奇佣兵们的故事。但是读着读着,尤娜觉得这本书的文字有些奇怪,再看一眼,原来是一个很有名的历史学家早年也还在图书馆干活的时候采访一位前佣兵团成员得到的近乎原始史料的采访稿。

“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个。”她开始翻存书目录,开始查阅斯福尔扎雇佣兵团相关的历史文档,翻了几下,突然感觉是不是有些东西有些熟悉,手指不由自主的敲击着。

“斯福尔扎,斯福尔扎。”尤娜不由自主的敲击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这对于本就安静的图书馆大厅无异于一面平静的湖泊被投进了一块石子一样。尤娜闭上了嘴,按照目录的索引跑上三楼,找到相关的二手资料,然后跑下来,办理好出借手续便坐下来,仔仔细细地开始读她房客的爷爷的故事。

她有从卡尔那里知道威尼斯水上的故事,但她第一次看见现在组成南北意两个国家的几大公国在数百年间互相勾心斗角,有公爵和公爵之间的对决,也有平民和平民之间的械斗,城市只有市民自卫队,防守尚可靠着高筑的城墙和利剑火炮一战,进攻则是痴心妄想。

但一个动荡的社会总是会生出有需要的市场,雇佣兵团为此而生,有本地人,也有外国人,不同于市民自卫队,收钱办事的特性让他们周旋在各个势力之间,对他们而言,进攻城市不再有卖命差事这条戒律,也不会有道德和法律约束他们烧杀抢掠。卖方市场也决定他们无需看雇主脸色办事,毕竟“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斯福尔扎家族就是提供服务的一批意大利当地人,自他从他父亲手上接管佣兵团并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会是一个很好的领袖之后,他就开始寻求雇主,同时兼并外国,譬如汉诺威雇佣兵。米兰公爵雇佣了他,他便开始和威尼斯人作战,他在大平原上决定性的击败了威尼斯人,迫使威尼斯和他签订了盟约,随后挥师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如果不是协约国在米兰刺杀了他的雇主和准岳父、同时派兵进入海峡保护两西西里,恐怕亚平宁的统一尚未知数。他回到米兰,扶持了共和国,掌控了军权,平定了周边小城的叛乱,却没有封到任何东西,恼怒之下他和威尼斯做了笔交易,进攻自己服务的宗主。

其实米兰人无心反他,在自发的处理掉少数的协约国间谍之后,他顺理成章的坐上了共和国执政的位置。他其实不喜欢政治,但米兰市民们的热情还是最终促成了他坐上了公爵之位。

尤娜合上资料,和接班的打个招呼,回到档案部把资料放了回去。她在犹豫要不要帮助自己的房客。奈文祖父的故事其实条理很清晰,可写性不低,但她的文笔介乎于历史文学和新兴的意识流小说之间,这不利于读者阅读的积极性。编辑能把她的文章放在首版上也是对新人有信心,但这样下去……

她想了一个工作时,等尤娜到家,一反常态的,奈文的鞋比她更早的出现在了鞋柜上,她走到饭桌前,红色本子已然消失。她的房门紧闭,尤娜把耳朵贴上去,能听到奋笔疾书的声音。

犹豫了一会,她转身去了换了衣服,到厨房烧晚饭,犹豫再三,还是拌了奈文的那份沙拉,也多热了两片面包。她端着晚饭,轻轻地走到门前,奋笔疾书的声音已然没有,尤娜蹲下去,从锁眼里看,年轻的女作家躺在床上。她轻轻拧动门把手,奈文紧闭双眼,但不均匀的呼吸声表示她并未入睡。她轻轻地把准备的餐食放在奈文堆积起来的书桌上,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在奈文写的密密麻麻的红本子上。

尤娜走出房间,带上门,合上门的同一瞬间,可以听见奈文从床上跳下来,尤娜走回到餐桌前,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饭。等全部弄完,她回到房间,点起灯,拿出自己记录水手传奇故事的本子,找到威尼斯的标记。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两人没有交集。但尤娜每天早上总能感觉到奈文在向她点头致意,她也习惯的先看报纸,看看奈文的连载有没有什么进步,报纸的双日连载也有了、从另一个角度呼应单日的雇佣兵传奇的故事,署名是凡妮莎,她帮奈文校准了自己的故事方向,让她思考有些东西可以写,也可以不写,她也进步神速。

一眨眼,入了冬,又是一眨眼,就十二月了。大学放了假,奈文去报社交了最新的稿子,领了稿酬,和编辑聊起自己之后的计划,聊着聊着,编辑说他约了凡妮莎吃午饭,闻名不如一见,她也想知道这个和自己神呼应的作者到底是谁。

于是她跟过去了,于是她看见了自己的房东。场面一度极其尴尬,不过大姐姐总是有解决的办法。回了家,奈文想跑回自己的房间,却被尤娜用手一拎,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带回了餐桌前,按着坐下,尤娜转身去倒了两杯水,给奈文递上。

“我知道你肯定在想我是不是偷偷看你大纲了。”她开始解释,“但要想从你那凌乱的书桌前找出你的故事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你那本红色的大纲本你恨不得睡觉都抱着,没人能拿到手。”

奈文抽出红色的本子,放在桌上,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尤娜站着,喝了口水。

“想知道为什么,跟我进来。”

奈文悻悻起身,跟着尤娜进了房间,尤娜站在她的书桌前,拿出她的本子,递给奈文,一脸“你看了就知道”的表情。奈文翻起来,里面详详细细的记载了她家自祖父向下的所有人的能查到的所有故事,还有威尼斯水手对战争的记载,和威尼斯当局对于历史文档的记载。从后往前翻,是尤娜对奈文可能着笔地方的推算,以及她避开这些地方去写的可写性。

看的出尤娜准备功夫做的不少。奈文倚在墙边,手不由自主的下垂。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她说,“第一天上班晚上给我的那张纸帮我塑造了行文方向,随后又匿名……”

她被尤娜打断了。

“我可不是为了你。”她慢慢地走近她,“毕竟,我也有稿费,不是吗?”

尤娜低头,吻了奈文的额头。

“做得很好,大小姐,能不能保持,得看你自己了。”

她笑着走开,留下消化信息量的奈文一个人站在那边。

而等到了晚上,尤娜熄了灯,钻进被窝里,她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她知道那是谁,便翻向墙边,为那人留出位置。她能感受到被子里多了个人,那人伸出手,想袭击大姐姐成熟的山峰,但却不像拿破仑越过阿尔卑斯山上一样不设防,姐姐伸出手,擒住了妹妹,把她压在身下。

 

第二天清晨,法兰克福火车站。

卡尔·吕特晏斯从基尔港开出的火车上下来。胸前揣着他认识的一个东方小伙子给他,让他带给她的妹妹的礼物,还有在基尔港要去柏林念书的另一个军官世家姑娘给他的手信。他蹬蹬蹬地上楼,用钥匙打开屋门,第一眼先看见有些混乱的屋内,接着便是鞋柜上有一双应该已经走掉了的鞋子。职业素养让他轻轻地放下公文包,慢慢的走到妹妹的房门口,从锁眼里看进去。被子底下笼罩着两个人影,正在悉悉索索的说着悄悄话。卡尔走到厨房,做了三人份的早餐。静静地等着,那位神秘的房客和他妹妹探索完故事之后,出来和亲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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