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纂义(个人整理版)-第二大段第四节
据1982年中华书局版游国恩《离骚纂义》简注音义。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音谢)马。
王逸曰:济,渡也。淮南子言,白水出昆仑之山,饮之不死。阆风,山名,在昆仑之上。緤,系也。言己见中国浑浊,则欲渡白水,登神山,屯车系马,而留止也。白水洁净,阆风清明,言己修清白之行,不懈怠也。
刘梦鹏曰:阆风亦仙台,西为县圃,北为阆风,登阆风即至县圃之变文耳。
谨按:白水当如章句说,乃神话水名,不必凿指为河水也。阆风,刘解较明析。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王逸曰:楚有高丘之山。女以喻臣。言己虽去,意不能已,犹复顾念楚国无有贤臣,心为之悲而流涕也。或云,高丘,阆风山上也。无女,谕无与己同心也。旧说高丘楚地名也。
谨按:此文所谓女者,非指君,亦非指臣,乃隐喻可通君侧之人耳。盖前节(自上征至嫉妒)既以见帝不遂者喻君之不可再得,而又推言君之所以不己知者,由于世之浑浊,好蔽美而嫉妒之故。此节(自朝济白水至蔽美称恶)复设言求女,以隐喻求通君侧之人也。夫屈子国之宗臣,一再窜逐,哀故都之日远,冀一反之何时,欲呼吁而无门,复叩阍而见拒,岂遂甘默默以毕世乎?故此下文又欲于举朝浑浊之中,求一二可为关说通事者,以冀反乎故都,图谋补救,此诚孤臣之苦心,抑亦文章之幻境也。但此无女句,先作一总题,下乃分述求女之事。高丘泛指天门外之高山,固不当以为楚地,亦不指阆风。盖上文言将济,是作虚写,但预期而尚未至也。言反顾,则明明指天门之外也。下文游春宫云云,乃实写从天门启行他往耳。行文有虚实顿挫之致,注家从未有悟之者。
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王逸曰:溘,奄也。春宫,东方青帝舍也。继,续也。言己行游,奄然至于青帝之舍,观万物始生,皆出于仁,复折琼枝以继佩,守仁行义,志弥固也。
林云铭曰:以玉树可贵而折之,以续佩之所无。
谨按:林仲懿颠倒游宫折枝之先后,刘梦鹏混阆风春宫为一处,皆非是。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音咦)。
王逸曰:荣华,喻颜色。落,堕也。相,视也。诒,遗也。言己既修行仁义,冀得同志,愿及年德盛时,颜貌未老,视天下贤人,将持玉帛二聘遗之,与俱事君也。
洪兴祖曰:游春宫折琼枝,欲及荣华之未落也。下女,喻贤人之在下者。
戴震曰:尔雅,草谓之荣,木谓之华。所折琼枝,当及其荣华未落,以诒下女,使通己之志于淑女也。
谨按:荣华未落指琼枝,非自喻,洪戴二氏得之。章句以下多误。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王逸曰:丰隆,云师,一曰雷师。宓妃,神女,以喻隐士。言我令云师丰隆,乘云周行,求隐士清洁若宓妃者,欲与并心力也。
屈复曰:下文佚女为高辛妃,二姚为少康妃,若以此意例之,则宓妃当是伏羲之妃,非女也。
谨按:丰隆说虽不一,然以本书证之,宜从云师为是。朱熹以下,多以为雷神,而又曲说之,似未当也。宓妃,章句以为神女,良是。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
王逸曰:纕,佩带也。謇修,伏羲氏之臣也。理,分理也,述礼意也。言己既见宓妃,则解我佩带之玉,以结言语,使古贤謇修而为媒理也。伏羲时敦朴,故使其臣也。
谨按:理为媒,亦为使,义相通。謇修当为寓言人名,亦犹灵氛巫咸之类,无烦深求。求宓妃则謇修不良于言,求有娀则鸩鸠皆谗佞难任,求二姚又理弱媒拙,三求女而三无成,总坐无良媒故尔。合观三事,义可互推。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王逸曰:纬繣,乖戾也。迁,徙也。言謇修既持其佩带通言,而谗人复相聚毁败,令其意一合一离,遂以乖戾而见拒绝。言所居深僻,难迁徙也。
陈本礼曰:纷总总,见媒理之往返也。离合,言辞未定之象。纬,墨绳。忽者,似中有谗间之者,故执志不移,如纬墨之繣也。
谨按:纷总总句,已见上文。诸家解此,不一其说。详其词旨,似陈本礼说为长。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
王逸曰:次,舍也。再宿为信,过信为次。淮南子言弱水出于穷石,入于流沙也。洧盘,水名。禹大传曰,洧盘之水,出崦嵫之山。言宓妃体好清洁,暮即归舍穷石之室,朝沐洧盘之水,遁世隐居,而不肯仕也。
刘梦鹏曰:夕归朝濯,即下淫游之意。
谨按:此穷石非指有穷国。穷石与洧盘亦白水阆风之类,皆神话中地名耳。故王逸但引淮南为说。
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
王逸曰:俱简曰骄,侮慢曰傲。康,安也。言宓妃用志高远,保守美德,骄傲侮慢,日自娱乐以游戏自恣,无有事君之意。
谨按:此节自章句谓以求女喻求隐处之士,其后诸家多本之以为说,盖但见文词之有近乎此者尔,实则皮相之论也。自叩阍不遂,乃转求可以通君侧之人,此为求女数节本意。盖屈子放逐以来,不忘欲返,其所日夜企望者,君之悔悟召己而已,曷为而求隐者哉?是亦昧乎事势,弗审轻重之见矣。以下凡为此说者,皆不复致驳。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王逸曰:违,弃也。改,更也。言宓妃虽信有美德,骄傲无礼,不可与共事君。来复弃去,而更求贤也。
谨按:信美之信,与上文信姱、信芳之信同。无礼,指骄傲淫游言。诸家多以为无事君之礼,非是。来者,犹云归去来也,与上文来吾道夫先路之来略异。违弃,章句说是。
此求女第一次不偶也。
览相观於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王逸曰:言我乃复往观四极,周流求贤,然后乃来下也。
谨按:此云四极,盖天之四极也。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音松)之佚女。
王逸曰:偃蹇,高貌。佚,美也。吕氏春秋曰,有娀氏有美女,为之高台而饮食之。言己望见瑶台高峻,睹有娀氏美女,思得与共事君也。
胡文英曰:偃蹇,翘起貌。有娀逸女,高辛世妃,皆不妒之人,故欲求而达吾忱。
谨按:偃蹇,众盛貌。佚者,昳之借字,章句训为美,是也。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王逸曰:鸩,运日也。羽有毒,可杀人,以喻谗佞贼害人也。言我使鸩鸟为媒,以求简狄,其性谗贼,不可信用,还诈告我言不好也。
谨按:告余不好者,言既还而以诈告我也。章句说是。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王逸曰:逝,往也。佻,轻也。巧,利也。言又使雄鸠衔命而往,其性轻佻巧利,多语言而无要实,复不可信用也。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王逸曰:适,往也。言己令鸩为媒,其心谗贼,以善为恶;又使雄鸠衔命而往,多言无实。故中心狐疑犹豫,意欲自往,礼又不可,女当须媒,士必待介也。
王念孙曰:犹豫字或作犹与,单言之则曰犹、曰豫。后人误读狐疑二字,以为狐性多疑,故曰狐疑。又因离骚犹豫、狐疑相对成文,而谓犹是犬名,犬随人行每豫在前,待人不得,又来迎候,故曰犹豫。
谨按:犹豫应取王念孙说。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王逸曰:高辛,帝喾有天下号也。言己既得贤智之士若凤皇,受礼遗将行,恐帝喾已先我得娀简狄也。
谨按:凤凰受诒,乃承上言鸠鸩既均不可托以行媒之任,自往又非礼之所宜,故复令凤凰受我之诒,而往求之,章句说良是。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王逸曰:言己既求简狄,复后高辛,欲远集它方,又无所之,故且游戏观望以忘忧,用以自适也。
谨按:盖此又承上言,有娀之佚女既不可求,遂又顾而之他。然以屡次图谋之不遂,觉前路茫茫,殆无託足之所,姑且上下浮游,徜徉自适而已。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王逸曰:少康,夏后相之字也。有虞,国名,姚性,舜后也。屈原设至远方之外,博求众贤,索宓妃则不肯见,求简狄又后高辛,幸若少康留止有虞,而得二妃,以成现功,是不欲远去之意也。
朱熹曰:言既失简狄,欲适远方,又无所向,故愿及少康未娶于有虞之时,留此二姚也。
又曰:留二姚亦求君之意,旧说以为博求众贤,非是。
谨按:留有虞之二姚,朱熹钱杲之说是。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
王逸曰:弱,劣也。拙,钝也。言己欲效少康,留而不去,又恐媒人弱钝,违言于君不能坚固,复使回移也。
谨按:理即行理,理弱与媒拙对文,义亦相近,上文已详之矣。导言不固者,谓媒理导引作合之言不能坚固也。固字对弱拙言,意谓媒理无精明强幹之才,恐终难以成事也。
世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王逸曰:称,举也。再言世混浊者,怀襄二世不明,故群下好蔽忠正之士,而举邪恶之人。
谨按:二语总结求女,与上见帝章结语略同。盖求女以喻求通君侧之人,求女不得仍无由见君,前后结局相同,故用以作结之叹语亦略同,均致慨于世之混浊,嫉贤蔽美者之多耳。
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王逸曰:小门谓之闺。邃,深也。哲,智也。寤,觉也。言处君宫殿之中,其闺深远,忠言难通,指语不达,自明智之王,尚不能觉悟善恶之情;何况不智之君,而多暗蔽,固其宜也。
谨按:二语分承上文见帝、求女两段,结出本意也。盖上既以帝阍见阻者,喻君门之难返;复以求女不偶者,喻君侧之难通,故又总结之如此。意若曰,能通君侧之人,既杳不可寻矣,而吾君又不以悔悟,是予之放也,亦终无返之之望矣。章句谓君处宫殿之中,其闺深远,并二事为一事,失之。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王逸曰:言我怀忠之情,不得发用,安能久与此暗乱之君,终古而居乎?意欲复去也。
汪瑗曰:所谓终古,是举己之终而言,犹曰终身云耳。言此恶俗不能与之终身常久而处也。
谨按:终古之义,汪瑗说是,即涉江所谓重昏而终身也。
以上七十六句为一节。自女嬃之婵娟至此,凡百二十八句,为通篇第二大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