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鲞刀
震维东南沿海长久以来饱受海盗侵扰,渔民们寝食难安,许多百姓置换家业,为的就是能够远离沿海,到中原地区谋生。
海盗并非全是他国贼寇,一些本地居民鬼迷心窍,妄图以掠夺他人财富的方式获得财富,进而追随侵略者,走上了谋害同胞的道路。兴许他们一开始只是小偷小摸,顶多是打劫渔船,到后面则演变为了江洋大盗,置船、结党、掳掠村镇无恶不作,彻底沦为与外敌无异的贼人。
长世三年,湛涟镇鱼响乡爆发瘟疫,一种不知名的怪病由尾鱼村蔓延开来,一路势不可挡地杀到了获网村。疫病所到之处,人畜外皮皆生细鳞,鳞中若有半日未得浊水浸润,不出半个时辰就会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不治而亡。如若这死去的身体没有及时焚烧成灰,尸身的腹腔就会膨胀炸裂,喷出一团银灰色的雾气。而一旦沾上着雾气,一日之后便会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不出三日就会变得和其他患者一样,浑身上下被鳞片侵蚀,七日后,全身再无一处完好的肌肤。
巧的是,疫病爆发这段时间里,附近的海盗都没有再来袭掠沿海村镇,这东南片海竟是一片出奇的风平浪静。
尾鱼村人鱼临水发现村里有不少人正在谋划逃出尾鱼村往西走,过沸江天险,到望阳城去谋生。彼时官府为了防止瘟疫扩散,不仅封锁了尾鱼村沿海,还在湛涟镇大小通路上都设置了关卡,使之根本无法通过正道进入中原。于是这些人决定走沸水最凶险的支流逆流而上,哪怕路上有再多未知的困难也在所不惜。
这帮人中带头的叫鱼淼,是村里的大力士,经常带领尾鱼村的村民远航打渔,专门捕捞海里的各种珍馐。尾鱼村也靠着贩售海鲜珍品,成了湛涟镇,乃至整个东南沿海最富有的村庄。
说来奇怪,尾鱼村每个月捕获上来的奇珍异宝往往是要送至湛涟检疫司消杀清理的,但不知为何,从长世三年初春开始,湛涟检疫司将检疫和消杀的权限下放给了尾鱼村自理,只需要每一季的季中和季末到镇上报告即可。而凑巧的是,尾鱼村内承担这项工作的,正是几个月前出海受伤,当时正在家中养病的鱼淼。
鱼临水并没有告发鱼淼等人的行动,在他看来,那些人也是被现况逼迫至此,毕竟对于一个以打渔为基业的村子而言,失去了贸易和出海的机会,几乎于等死无异。他甚至还和家里人商量选定一个日子,跟鱼淼好好谈一谈,把自己这一家老小也捎上。
可是这鱼淼哪是这么容易说话的人呢?若非性子刚烈说一不二,他何来威望带领整个尾鱼村的村民们出海打渔呢?况且本来谋划出逃渔村的就只是鱼淼和几个推心置腹的兄弟,中途要是让一个外人掺和了进来,只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种事情人越多,嘴越杂,行动越迟缓,更加容易暴露。所以,满怀希望的鱼临水吃上闭门羹,也并不意外了。
但尾鱼村的疫情愈加不容乐观了起来,除了隔离区终日回响着呻吟和哀嚎外,如今渔村的天空上方已经布满来自焚毁区的灰烬,远远望去,村子仿佛被一层灰色的薄纱笼罩着一般,看不出一点生气。
鱼临水很清楚,要想搏得一丝生机,必须铤而走险,如果不说服鱼淼带走自己一家人,留下来只是坐以待毙。于是,这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矮小的男人又一次来到了鱼淼一众藏身的地窖,面对这样一个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放出了狠话:
“你们要是不带我们一家走,我就把你们密谋的事情告诉给村长!”
地窖里的众人听了直发愣,面面相觑,而后齐刷刷地向鱼临水投来了充满敌意的视线。
放到往日,倘若村里有人搬出村长来调停一件事儿,大家都会给个面子。毕竟没有村长鱼琛数十年来为村子找出路谋发展,尾鱼村的村民们很有可能现在还和邻村获网村一样贫穷。可如今,鱼琛被突然下访的巡抚调去了镇上,村子里一时群龙无首,加上瞬息万变的疫情,混乱之中,只怕大多数人如今只会对鱼淼心服口服。
鱼淼铁青着脸,从木凳上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从一旁的砧板上取下了一把菜刀,一步一步迈向门口的鱼临水。
“你把你的话再重复一遍?”
鱼淼站在鱼临水面前,如一座黑色的山那般高大。他俯视着鱼临水,怒目圆睁,自然地抖了抖手中的菜刀,随后将其紧紧攥住。
这摆在明面上的威胁背后,那些鱼淼的追随者们表情也愈发狰狞。恐怕鱼临水再说错一个字,他们就会立刻冲上来抢过鱼淼手中的菜刀,将他剁成肉泥。
可是鱼临水并没有因为鱼淼的威胁而颤抖。他何尝不知道村长此时并不在村子里,只是仗着村长的威信先赌一下罢了。渔村里有专门往返于镇子和村子的信差,尤其是当下,很多来自镇上的指示都依靠信差传递,若是鱼临水真要将情况汇报给信差,只怕鱼淼众人真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眼下,鱼淼似乎并不忌惮尚在镇子上的村长。那把菜刀,实际上是一柄做工极其精良的白铁砍刀,刀刃上依稀可见刀铭:“年年有余”。鱼临水认得这把刀,这是刀匠铁小川到村子里买鱼时送给村长的礼物。果然,他探头望向鱼淼身后的人群,村长夫人和儿子赫然蜷缩在地窖最深处的角落里。鱼淼定是依靠他们才能带动这么多人组织出逃。
“我说,带上我的家人一起走,否则我就到村长那里告状。”
看上去倔强执拗的鱼临水,脱口而出的竟然是黄毛小孩一样的吓唬人的话,鱼淼盯着鱼临水,又气又好笑,嘴角竟然不自觉地上扬,挤出了一个别扭的笑脸。
鱼临水话音未落,鱼淼身后蹭的一下站起五六个壮汉,个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出海打渔到的好手。不过鱼淼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了回去,其余人见状,也重新开始做自己手上的事情,只是依旧忍不住会时不时向这边瞟两眼。
鱼淼俯视着面前这个矮小瘦削的男人。他的身子看上去很不结实,仿佛一根豆芽菜一般。不过,他的眼睛里有一股狠劲,如同这昏暗地窖里最明亮的一束光。他的皮肤紧贴着他身上为数不多的肌肉,在灯光下呈现出土黄色的光泽,想必虽然没有参加出海打渔,一定也参加了不少村里的其他工作。鱼淼能感受到,在这个男人的皮囊之下,有一个充满力量的灵魂。
“告状?你尽管去告吧。等到信差把消息送到镇上,我早就带着村里的大家到中原了!看看到底是你口中的村长救下的人多,还是我救下的人多吧!”
说罢,鱼淼将菜刀反手背到了背后,转过身去。
“滚吧!别再让我看到你,屁都放不出来一个的家伙。没本事就死在这里吧!”
“慢着!”
眼看鱼淼就要安排人送客,鱼临水再次叫住了他。
“我能帮你的忙!我帮你忙,带上我的家人一起走!”
鱼淼挥了挥手,示意送客。
“你过不去截江对不对,因为江里有怪物,你找不到办法绕过去对不对!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向了鱼临水。
鱼淼眯缝着眼,转过头瞥向了那个矮小瘦削的男人。
昏暗的油灯照在鱼临水汗湿的皮肤上,泛起点点金黄的光芒。
鱼淼再次走到他的面前,俯视他的双眼。这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里竟有一股不容质疑的倔强, 像折不断的桅杆,迎着鱼淼冰冷的目光对视了过来。
“你凭什么说我没法过截江?靠你这张大言不惭的嘴吗?”
一粒豌豆大小的汗珠从鱼临水的鬓角滑下,顺着颤抖的喉结一直向下流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损鱼淼的面子,无疑是找死的行为。不过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截江里的怪物的确让鱼淼感到棘手,而这恐怕就是这些着急入关的人迟迟不肯动身的原因。
只能说,赌对了。尽管不太可能,但是对于一支粮草和工具都准备齐全的队伍而言,能阻止他们过江的,应该只有传说中那个盘踞在截江的怪物了。鱼临水心里一阵狂喜,但还是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清楚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他没有回应鱼淼的斥责,继续自顾自地说道:“给我三天……七天的时间,我去解决掉怪物,你带上我的家人离开这里。”
“哼,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有你我照样能解决掉怪物,要不了三天,我们就能启程。”
“不,你做不到的。你要是能做到,半个月前你们就该动身了。”
“那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摸清怪物的路数!三天之内,我必将其拿下!”
话音未落,鱼淼抬起手拍了拍鱼临水的肩膀。
鱼临水颤抖着嘴皮,冷哼一声,轻蔑地笑道:“这怪物是远古龙神的后裔,怕是寻常武器更本无法伤其分毫。”
“哦?是吗?”鱼淼指了指身后挂在墙上的大刀,“这刀可是我专门请镇上的铁匠,用顶级镔铁花了七七四十九天锻铸而成的,削铁如泥,吹发即断,你说它伤不了那怪物分毫?”
“不能。”
鱼淼轻轻倒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得怎样的武器才能伤害到怪物呢?”
鱼临水抬起胳膊,指了指鱼淼腰间的菜刀说:“用这个才能杀得了怪物。”
话音刚落,地窖里一片哗然,大家都对鱼临水指指点点,各种土话脏话都骂了出来。
不过这次,鱼淼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发笑。
“青石尾、花岗鳍,头顶金刚钻,身披珠光衣。”
“利剑齿、锐刀鳞,尾曳动山岳,鱼跃冲九天。”
鱼淼和鱼临水所对,是尾鱼村流传了几百年的民谣。
这歌里写的,正是那截江里的怪物:白须大仙。
即使放到震维州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去与其他神仙比较,白须大仙也是知名度排得上名次的大神。龙神后裔、镇南水神、锦衣渔神、重兑大雨神……他的名讳几乎贯穿整个震维的历史,凡是江河奔流到的地方,都有供奉他的庙宇。
他是为数不多的,活到了人类时代的大神。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的神明。
自从火神横扫众神,还权于天之后,白须大仙便匿了行踪,不再搅乱震维土地。火神也没有赶尽杀绝,很有默契地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画出了禁止闯入的无人区,以便像白须大仙这样隐匿起来的大神能够有栖身之地,而不与人类直接接触。
作为留有一线生息的交换,白须大仙需要协助震维水官疏通河道,共治水患。火神也默许民间为他立祠修庙,让他接受震维百姓们信仰的供养。
而截江,是沸水最凶险的一条支流。相传武神柒煞追白雕林皛于此处,林皛振羽唤来大风劈开山峰,掘开河道,引来沸水中灵力最诡异多变的一脉注入其中,化为此江。柒煞武力不可破开此江湍流,浑身气力被江水卸了个一干二净,所有招式功法全被截断不能施展,只能悻悻离去。故而此江得名截江。
白须大仙之所以会栖身于此,想必也是因为此处算得上太古遗迹,灵力充沛,又与世隔绝,还有天险为护,真是一处绝佳的安身之所。
可截江里住着白须大仙,几乎所有人,包括现在绝大多数尾鱼村民,都不相信。那首民谣也被当成孩子们的睡前故事随便念念,虽然依旧举办着祭祀白须大仙的庆典,但人们都相信白须大仙应该住在更遥远的地方。
若非亲眼所见,鱼淼也不相信。
那是一条巨大的白色锦鲤,大到误以为是截江中竖起了一座山。
而鱼临水,虽然没有见过白须大仙的真容,但在老一辈人的口中也曾听闻过,这位大仙喜怒无常,身形硕大,不是好料理的主。结合鱼淼那猛地一惊的表情,想必是真的撞见传说中的怪物了。
鱼淼对完歌,眯缝着眼俯视着鱼临水,左手不停摩挲着腰上菜刀的刀把。
“你真觉得这怪物是白须大仙?”
“总不能说老祖宗传的礼制规矩都是假的吧?”
鱼淼沉默良久。
他回忆起那日与大仙对峙。那种东西,仅仅是伫立在那儿,就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好像随时会被碾碎一样。他除了转身往回拼命跑,根本来不及思考其他反应。他不相信鱼临水有着个勇气,有和他一样的魄力去直面真正的大神。
沉默着,见鱼淼迟迟不开口,鱼临水咽了口唾沫,缓缓说:“把你的菜刀给我,我帮你解决他。”
凭什么?
鱼淼心里在咆哮着质问鱼临水,但不知为何,就是开不了口。
这个瘦小的男人,明明嘴巴都在打哆嗦,却说出了这么铿锵的话。
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将刀递到了鱼临水的手上。
鱼临水拿着菜刀,掂量了一下,对鱼淼说:“明天我把他们带过来,七天之后,答应我带上他们一起走。”
“哼,七天之后再说吧!”
话音未落,鱼临水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窖。
鱼临水打算怎么杀白须大仙呢?莫非真的要砍瓜切菜一样,真刀真枪地跟传说中的怪物干上一架?难道说鱼临水真有什么绝世异能深藏不露?还是说这鱼淼的菜刀是什么神兵利器,能完成弑神伟业?
非也。向鱼淼要来菜刀也只是因为那把菜刀是村里最好的菜刀而已。若没了那把菜刀相助,鱼临水接下来要做的这道菜口味将会大打折扣。
在传统的祭典上,有一道古老的菜肴失传已久,久到就连村长都遗忘了这菜的存在,久到村里再无人能将祭祀白须大仙的祭品置办周全。
那就是“鱼洄鲞”。
将海鱼切片炸酥,裹在蒸煮好的糯米饭上,裹成鱼最初的样子。切片需做到薄如纸,连似藕,油炸需做到皮至酥脆,肉至细滑,糯米饭得保证粒粒饱满,松软沁香。如此美食,撒上三源椒粉,七里香末,淋上用陈醋、老抽、白糖、葱花、姜米、蒜米、香油炒成的料汁,最终得到的就是堪称神的贡品的美食——“鱼洄鲞”。
这也是鱼临水用来杀白须大仙的武器。
七天时间,有六天都花在了备料上。三源椒和七里香是只有湛涟镇上才有可能买的调料,还有上好的葱花、生姜和白蒜,以及最重要的甜糯米,都是只要到镇子上的集市才有可能买到的原料。还有陈醋、老抽和白糖要不断调整至最佳配比,海鱼需要在料酒里浸泡足够长的时间,鱼临水为了一击获胜,不敢有丝毫怠慢。
鱼临水并非偶然习得这道菜的做法。他本身不能从事太重的体力劳动,平日空闲时精力有余,就会鼓捣鼓捣村里的文献典籍,帮忙做一些文书工作。这道菜的做法,被一位参加过最高规格的传统祭典的食客记录了下来,写进了村志的一册小注里。
这位食客,便是古时震维第一美食家,喰仙人——陆鼎。
鱼临水参照陆鼎的菜谱,完美再现了这道菜最原初,最真宗的模样。再配上名为“神仙完”的毒药,一道剑指白须大仙五脏六腑的最高规格的贡品便算是彻底完工了。
第七日,起锅,鱼临水带上做好的“鱼洄鲞”,只身前往村子后山之后的截江。
但是截江这天却出奇的静,往日的急湍劲流荡然无存,平稳的江面像是一面光滑的镜子,倒映着江畔的绿树红花。
鱼临水沿着江边走,走过大约五十步,见不远处有一赤顶凉亭立于淡黄的芦苇间。
亭内仿佛有一老一少,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江风轻抚,江鸟低唱,一条石板路赫然出现在鱼临水面前,拨开两侧芦苇直通凉亭。
鱼临水战战兢兢地走到凉亭的石阶下,定睛一看,果真有一位长眉白须的老者和披着蓑衣的少年端坐其中。
“您,您,您……您莫非就是白须大仙?”他双手合十,向老者鞠了一躬,试探性地问道。
老者呵呵一笑,又斟了一杯酒,放到了桌前,推向了鱼临水。
“你带了那道菜来对吧年轻人,哈哈哈哈,看来那日着实把你们吓得不轻,连这么多年没吃上的好菜都给老夫送上了。”
老者身旁的少年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缓缓对老者说道:“正翁,您一定是又到江面上展露仙姿了对吧,在下这一路已经不止在一个地方听到你显灵的事迹了,再这么着,上头怪罪下来,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老者嘿嘿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没办法嘛,这几日调查灰鳞病,发现江底有不少污秽之物淤积,光是施法镇压就颇费力气,想着歇息时出来喘口气儿嘛。不然累死老夫,只怕这污物就没人能压制得了了。”
“果真如此啊……怪不得安排我来这儿,原来淤积的源头在这儿吗……”
“你别担心啊,小子。老头子我虽然没啥本事,但这江水灵脉我还是能控制得住的。不过制造这淤积的妖怪还真有些手段,老夫对付起来恐怕都有些麻烦,细琢磨琢磨,还得你出手才行。你今天突然拜访老夫想必也是为此事而来,对吧?”
鱼临水顺着老者的目光望向少年,正好撞上一双死水一般深邃的眼睛。仅在交目的一瞬间,鱼临水便感到像是被人用剑锋抵住喉咙一样,一股纯粹的杀意源源不断地从那双黑得没有光透出的眼睛里迸射出来,毫不留情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咳咳,木林!你吓到客人了!”
少年眉头微颦,合上双眼,端起了酒盏,嘬了一口。
“对不起,无意冒犯。”
“哈哈哈哈,这个臭小子!你别太紧张了,来来来,随便坐随便坐,你也是尾鱼村人吧,不用这么客气了,快快把好菜拿出来尝尝吧。”老者抬手邀请鱼临水入座,“这酒可是仙家玉露,喝一口就能长命百岁,今儿个叫你捡到便宜了!”
鱼临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把盛着“鱼洄鲞”的盒子端上了石桌。
盖子揭开,一股浓郁的鲜香喷涌而出。
被炸得金黄的鱼肉像是散发着光芒一般在蒸腾的热气中闪耀着。
只是看一眼便可知道,这是名副其实的仙家贡品。
就在老者对这道菜的成色赞不绝口时,少年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老者的夸词。
鱼临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直接从石凳上跌落下来。
“……为什么,要下毒呢?”
脑袋一懵,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为了完成和鱼淼的约定,在“鱼洄鲞”里下了“神仙完”。
少年的手已经按到了背后的剑上。
老者则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来回望着少年和鱼临水二人。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无法思考任何狡辩的理由。
少年的剑已经拔出了一段,一道灼目的白光顿时在鱼临水眼中炸裂开来。
“诶,等等等等,木林,你,你你你,你先别动手,你别着急啊,这这这,怎么一回事儿啊?什么毒啊?这菜里怎么会有毒呢?”
少年看着抱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鱼临水,沉默良久,眉头一皱,收回了剑。
“‘神仙完’,‘神仙吃了也会完’。没想到你还真准备用这种东西来刺杀神仙啊。”
少年重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拿起靠在石桌下的另一把剑。
“没想到,真的有人觉得这该死的麻烦是你带来的啊,正翁。谢谢您的协助,晚辈铭记于心,至于这个刺客……你自己解决一下吧,在下先告辞了。”
“你小子又这样!说清楚!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就说这菜里下毒了?”
少年抬起方才拿起的那柄剑,揭开缠在剑鞘上的布,那上面赫然写着“无锋无刃”四个字。
“就凭这把剑。”
“啊!那剑!……是‘恶意’吗……”老者的目光瞬间变得威严而冷酷,“尾鱼村人啊,老夫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吧,究竟为何想要加害于老夫?”
鱼临水一时语塞,被大仙迸发的神威压的喘不过气来。
“我,我,这……”
老者盯着鱼临水良久。
鱼临水只是磕巴着重复着“我我我,这这这……”。
“所以说,以后没事儿别到处转悠了,正翁。问不出来就别问了,带在下去您找到的淤积之源吧。”少年带好斗笠,离开凉亭,转身催促了老者两句。
老者又望了望了鱼临水。
他紧张地口吐白沫,衣物濡湿。
老者叹了口气,起身拂袖而去。
“既然尾鱼村不欢迎老夫,老夫去矣。你收拾好东西快回去吧,这儿一会,江风会很大。”
后来,鱼临水用来做“鱼洄鲞”的那柄菜刀被尾鱼村奉为镇村之宝,改刀名“余年”为“片鲞”,以纪念他用此刀逼退截江里的怪物——白须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