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982·成人之美
文《许此世间：成人之美》
“成哥......我没有证据。”
宿常苔绝望地哭。
她和许成的费用，本来大部分都是借的，现在她弄丢了钱，上哪里去借第二次。
许成安慰她。
“你先别急，在家休息一下，等我回来。”
宿常苔哽咽了一下，拉住许成。
“你不要跟人打架......”
在宿常苔眼里，她的哥哥们都是很和气的人，起码人前是兄友弟恭的模样，她也没见过他们背地里争强好胜的样子。
所以在她看来，虽然许成的气场很足，力气也大，但看上去还是个清爽少年的模样，这要是遇上对方的一家人，动起手来不得白送？
许成不知道她的想法，但眼见宿常苔扁了扁嘴，赶紧又道。
“你见我什么时候跟人打过架？你放心，我就尽量跟她讲道理！”
虽然在他们家论口才和张扬程度，许成自觉他也就和宿老师在一同层的位置。
但现在家里只有他，也只有他去试一试“以理服人”了。
常苔平时人缘极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但好在她知道那个同学家的地址。
许成问清位置后又安慰她。
“我找人送我过去。你不要急，肯定赶得上！”
在此之前，下午一点。
县城中药铺。
铺内柜台外，站着一个看似冷静、实则慌张的女孩。
寄欣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钱，眼睛貌似在看柜台里抓药的老师傅，心里却无意识地在想一个背着裂缝行李包的同学。
那是个十分耀眼的同学。
一开始可能不觉得她出挑，可是相处久了，她的优点就如倒豆子一样展现出来，慢慢就获得了无数的尊重和认可。
可是凭什么？
就凭她条件能力一般，会说几句逗人开心的话，就活出了她羡慕的样子，还得到了她羡慕的运气？
寄欣看着自己因为握笔次数太多太用力而扭曲的手指想，她比任何人都力争上游，为什么不能有机会？
“来，小姑娘，这是你的药。”
老师傅把扎好的一串药包放在柜台上，又嘱咐她道。
“这是两周的药，吃完再看情况。”
寄欣回过神来，低着头把钱递过去。
她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是垂头耸肩的样子，老师傅奇怪地看着她问：“小姑娘，需要看看你的颈椎吗？”
“不......不用！”
寄欣慌忙去拿药，可伸出的手却像她捡钱时那样顿了一下。
她咬咬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她迅速提起药包，毫不犹豫冲出了门！
她潇洒的动作让刚数完钱的老师傅愣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朝着门口喊：“哎！小姑娘！还有找你的钱！”
快到家了，到家就好！
寄欣喘着粗气向前小跑，看着远处已经显示轮廓的庞大村落和农田，却还是一步也不敢停下。
她平时的体能并不算差，今天却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整个人踉踉跄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身后一辆急匆匆赶路的牛车，都被她的状态吓得慢了下来。
“小姑娘，你要去前面的村子吗？我们送你过去吧。”
车上的牛叔放下鞭子，探头向她问。
寄欣听到问话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又慌慌张张跑向了路边。
牛叔只好又喊：“那你小心一点！我们先走了。”
鞭子一扬打上车轴，前面的牛儿又开始加速。
牛叔放下精瘦的手臂疑惑吐槽：“如今这奇怪的孩子怎么这么多。”
许成也看着身后越来越小的女生人影，脸色却突然一沉。
“叔，我突然发现，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牛叔一脸懵逼地转头。
许成却黑着脸开始思考。
他光顾着问常苔同学的地址和名字，却忘了问她同学的相貌特征！
可如果他们两个大男人，跑去人家村里问一个小姑娘的住处，怕是钱还没问到，就先被口水淹了！
不过现在还可以想办法补救。
许成看着越来越近的村子想了想，轻轻一拍大腿。
“叔，你看这里地方大，又是村落又是田庄的，加上现在这个时辰，村里能下田的应该都去下田了。地广人稀，可能都是老人和孩子，问路不太方便，所以待会你等我一下，等我问到了......”
等我以一个学生的形象，进去问到了再来找你，有什么情况也不至于一起被口水淹。
许成是这么想的。
但牛叔听着听着，咂摸了一下嘴就打断了他。
“所以待会你走东边，我走西边，谁先问到谁就先去找人！”
“不是的叔......”
“叔肯定找得比你快！”
许成：“......”
寄欣跑到村口，才停了下来，喘了好一会儿气，又继续慢慢往前走。
不知为何，她明明快到家了，但还是感觉很不安心。
仿佛心有感应似的一回头，寄欣沉重的眼皮突然一睁，有人在她身后断断续续追喊。
“小姑娘，等......等一下！”
中药铺的店员小哥跑到她面前，缓了缓气才接着问。
“小姑娘，我是刚才药铺里的人，你叫寄欣是吧？”
寄欣迟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店员小哥倒是松了口气，刚才老师傅急着叫他送钱，他就在出门前匆忙看了看买药记录，还担心自己会记错人名和地址。
寄欣看着他却提高了警惕：“有什么事吗？”
店员小哥从口袋里挑出几张零钱递给她：“刚才忘记找零了，不好意思啊！那我现在就先回店里帮忙了，寄欣小姑娘，拜拜！”
寄欣呆愣地看着手里再次握到的钱，心想，这就是天意吧，这笔钱注定属于她，谁也无法阻止，除了她自己。
“你是寄欣吗？”
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响在寄欣身后，她又正得意，以致于不带任何犹豫就转了身。
但看见许成的下一秒，她就落荒而逃。
是她变敏感了吗？为什么感觉身后这个人的气场，和她那个讨厌又耀眼的同学十分相似。
不对，虽然他们长得不像，但可能是宿常苔喊了表哥之类的人来找她！
总之快跑！
许成还想开口，但见眼前的女孩转身转到一半扭头就跑，当即心下明了，也毫不犹豫追了上去！但她却迅速拐进了一条小巷里。
许成暗道不好，要是小巷里地形复杂可能会跟丢。
他紧急刹车转向小巷，而寄欣正在焦急地敲小巷两边别人家的后门，但几下没敲开，许成又追了进来，她已经很疲惫了，可依然准备再次跑起来。
眼看只有两步的距离，许成向她伸手。
“你不用跑，我只想跟你说几句话......”
“谁敲门啊？”
小巷两边的后门突然开了，每边各走出两个男生挡住了许成两步之遥的距离。
他们看上去都跟他差不多大，许成不得已停了下来，还后退半步以免撞上人。
而寄欣已经惊喜地回头喊：“堂哥！表哥！”
门内走出的四个男生一齐转头看向她，又回头看了看许成。
“寄欣，怎么回事？”一个男生疑惑地看着许成问。
“我......我去给妈妈买药了！”
寄欣有点卡壳，情急之下看着药包道。
“哥哥你们都是知道的，我爸爸前天好不容易回来送的钱，但这个人非说是我捡到了他的钱，可是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她言辞恳切，四个男生也不疑有他。
他们不知道她的药多少钱，但觉得一个男人在外打工，给家人挣个生活费医药费是件很正常的事，所以他们现在都戒备地看着许成，现场气氛越发紧张。
“我只问她一件事。”
许成柔和冷冽的声音越过四个男生，进入了寄欣的耳朵。
“你今天出门，看到了一个叫宿常苔的同学......”
“没看到！”寄欣疯狂摇头想打断他的输出。
但许成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道。
“她背着一个裂了缝的行李包走在路上，准备坐汽车去大学报道。但走到你们这一块的农田时，她回头看到了你，并打大招呼，但你没有理会她的招呼，也不敢抬头看她，只用一个迈出一步的走路姿势一动不动地站着，而你脚下踩的东西，是不是从她包里掉的报名费？”
“不是！”
寄欣喘了口气冷静下来。
“你说她的包裂了缝，那路上那么多人都有可能捡到她的钱，为什么要抓着我问？就因为我有钱买药？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四个男生里也有人不耐烦地对许成说：“你有证据吗？还是说你觉得考上学校就不需要证据了？我们寄欣今年落选了，心里本来就难过，不想理会一个得意的人怎么了？就非得要理会你们吗？”
暴躁男生还想继续输出，却被前面一个年长的男生抬手制止。
年长的男生今年也考上了大学，能理解许成的心情，但这种事没有证据，他确实也不好帮忙，所以他想等许成开口。
可许成失望地阖了阖眼。
他向来不肯把事情往坏处向，因此路上问人没有结果，他虽然忐忑但也没想太多，总觉得一个小姑娘只是误入了歧途，他先好好劝一劝，实在不行就上这里的村公所报案，申请财产彻查，就算会拖很长的时间，也绝不让她逍遥在外。
但现在常苔掉的钱，已经变成了药包，而他就算有证据，寄欣家大概也没有能力偿还这笔钱，不然也不会等捡钱之后才去抓药，抓药也不会连生病的人都不用去现场。
只能是早就检查过，但拖着没有治疗。
许成不认可寄欣的做法，但目前的种种情况都对他不利，而且买药这个行为变量，又让许成想起了常年抱恙的丽娘，惯常的包容思维甚至让他试图理解这个“或许是为了妈妈”的做法。
许成心凉许久，久到面前的人都打算离开了，他才又开了口。
“把路走成沼泽，陷下去你还出得来吗？”
许成脸颊紧绷，咬牙切齿间飘出了很轻的一句问话。
他也不知道他在问谁，谁还会听他问。
但原本刚要转身的暴躁男生怒了。
“你怎么还咒人呢？”
寄欣拉住了暴躁哥哥，大声对许成说。
“让宿常苔有本事来复读吧！她要是不敢来，是不是怕自己的运气用完了？”
许成沉默地看着他们，从小巷的另一头离开，可他的脚下似乎生了根，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每当看到他们走出一步，他就感到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通过脚下的根流向地面，到最后他也要和土地融为一体了。
可是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一直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许成晃了晃手臂，轻薄的衣料也跟着他颤动。
他该回去了，常苔还在家里等他。
但空手回去也不太好。
许成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了一个包钱的手帕。
他记得师范学校的费用要少一点，也记得今早丽娘给他们钱时，常苔那边的整钱要多一些。
于是他迅速把多出来的零钱拿了出来，又把分成两份的钱，分别放进了衣服两边的内袋里。
对于要报名的人来说，现在的时候可不早了。
许成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小腿，本想一鼓作气跑出去找牛叔，没想到一迈步一转头，却“咚”地一声撞上了墙！
“哦呼......”
许成鼓着脸颊碰了碰额头，立刻又痛得呲牙咧嘴。
还好，没有出血，应该只是撞红了。
许成皱眉拍了拍沾灰的衣服，又继续往外跑，但经过拐角时，手臂又被参差不齐的墙角划了一道小口。
许成找人的脚步未停，只是看着手臂叹了口气，现在他“会跟人打架”的嫌疑是彻底洗不清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可能会觉得是他“抢钱”回来了，也不用他解释或者劝人。
许成沿着西边的路找牛叔，但路两边的房屋却像是专门阻拦他视线的高墙一样，他一边着急地寻找，一边给自己一个情绪释放的机会。
其实从刚才到现在，他察觉到了一些事。
但有些事情，即使察觉到了，他也必须要去做。
许成到家时没有进门，先检查了一下宿常苔放在门口的行李包，看见边缘裂缝的口子已经被缝好了，便迅速把行李包拎起来，又对屋里发呆的人喊了一声。
“常苔！快跟我走！抓紧时间！”
喊完他就头也不回，径直往坡下走。
“成哥！你回来啦！”
宿常苔反应过来，立刻惊喜地跟了上去，但她怎么也跟不上许成，不过她今天必须报名，就算省级师范学校在他们本省，离他们新辰市也只有两站火车的距离，那也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行。
许成走得飞快，牛叔就在米花镇的后山脚下等他，许成下山后把行李包放上车，宿常苔这才跟了上来，看到了许成撞红的额头和手臂上的伤口。
“成哥......”她又想哽咽。
许成立刻制止他：“别多说了，你快上车！牛叔，快走吧！”
牛叔挥手道：“放心，等我回来再来接你！”
许成笑了笑，迅速低头对宿常苔耳语。
“钱我放在你包里的外套袋子里了，别担心，哥哥会照顾好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