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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故事:我用一年与十年的自我苛责和解|暂停实验室

2023-08-29 16:42 作者:暂停实验室  | 我要投稿


毕业开局不顺,多次尝试又多次失败,我为什么还能更开心?


大家好,我是姜芃,暂停实验室的内容同事。你可能在暂停实验室公众号的作者栏里见到过两次我的名字,还有一些文章是我负责编辑的。


情绪 EBP 4 月营结营后,我读到了一条来自用户阿廿的结营分享。今年 4 月,她刚好在暂停实验室练满一周年。在这条分享里,阿廿说:


「和一年前相比,生活好像也没有变好,毕竟一年前只是考研失败了一次,现在考研都失败两次了,考公还失败了一次,找过三个工作,干成一个,干了四天半,一分钱没挣。一年前在家备考,一年后在家待业。都这样了,我怎么还敢开心呢。


其实,我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不再被焦虑、担忧、害怕吞噬了,我不再时时刻刻批评自己了,我不再因为外界的质疑而打乱阵脚了,我不再沉迷于手机了,我拥有了行动力。」


这条分享很长,这是它的开头部分。我记得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紧紧皱成了一团:我也曾断续待业半年,有数次早上刚报道,下午就离职的经历。那种持续被否定,价值感濒临崩塌的感觉,我太熟悉了。


回想当初,我还没有接触到暂停实验室,是因为在下一份工作里做出了成绩,又收到同事和周围我信任的人的不断认可,才逐渐恢复元气的。而阿廿没有获得任何来自外界的激励,只是通过练习调整自己,能做到这样的心态转变,真了不起。我想,这可能是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想拥有的自我调节能力和复原力。


我把阿廿的结营分享发到了同事群里,带着一种奇妙的心情:我想和更多暂停实验室的同事们一起,为阿廿的这个了不起的成就作出见证和祝贺。我还找到了我的内容同事胡缠老师,想和他一起约阿廿做一个访谈。


胡缠老师和我一样激动。我们一起对了一下访谈的方向。一方面,我们非常好奇阿廿的改变是怎么发生的;另外,我们也有一些不确定:


即便是一个自信乐观的人,在两年里连续经历这一连串重要事件上的打击,也不太可能不沮丧失落,更别提有成就感了。那么,阿廿是怎么做到的呢?我们想知道,阿廿是在自我安慰吗?还是确实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一些重要的改变?以及,如果这么大的改变真的发生了,它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为了补全转折背后的空白,我们一起找到了阿廿,和她约着聊了两小时。

暂停实验室:在阿廿的结营分享里看到,你毕业之后绝大多数时间一直都在准备考研,可以给我们描述一下,你备考时「标准的一天」是什么样吗?


阿廿:那要从前一天睡觉开始说起。


我会觉得睡觉时间就应该在七个半小时。比如说我之前规定,基本上是一种规定,十一点睡,六点半起,七点半之前把洗漱、收拾、吃饭这些都干完,七点半就要开始学习。


我规定自己一天学习 10 个小时,上午下午各 4 小时,晚上两小时。我能做到,我就是一个自律的人,一个优秀的人;我做不到,我就是一个不好的人。


中午做饭,我有时候就会一直想:


今天做饭花的时间有点长了,怎么能把时间花在这种东西上面?中午就该把中午要做的事都做了,不要耽误下午学习的时间。


我苦恼自己为什么不自律,我觉得不自律是我人生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暂停实验室:那你周末和平时有区别吗?会稍微多给自己点时间吗?


阿廿:我对自己是这么要求的:周六跟周一到周五是一样的安排,但周日会放松一些。一天下午是没有安排,减掉 4 个小时。


暂停实验室:那假设我是你的朋友,我想约你周日一整天的时间出去玩,你会说:「不行,我上午有事」吗?


阿廿(思考 10 秒)对,哈哈,我确实是这样的。


暂停实验室:像你这样去安排自己每天的时间,包括几点睡,你真就这样过了挺长一段时间吗?还是说你觉得应该这样,但日常做不到?


阿廿:是我觉得我应该这样,但几乎做不到。


比如说上午的 4 小时,我要求自己到十一点半之后才能进入中午。假如说我十一点已经感觉有点饿了,我就会一直进行思想斗争:


现在是应该继续坐在这儿,还是要去准备中午饭了?

如果我现在去做饭,那就是放弃了计划,这样就很不好。但如果继续的话,我真的很饿,精力和状态也很差。


十一点半到来的时候,我也会觉得过去这半个小时我的表现是很不好的,虽然按照时间表来说,我确实坐到了十一点半。


暂停实验室:所以你说的「不好」,是指你真的坐到了到十一点半,但是你认为那半小时里你的表现,没有达到你原本对于这半小时的预期,是这样吗?


阿廿:对的。


之前对自己有这么高的要求,我根本做不到,但在很长时间内,我也从没怀疑过:是不是不应该这样要求自己。我就是觉得因为我还不够好,不够专心,所以我做不到。


我学习的时候会给自己计时:我到底在这个任务上投入了多少时间。比如我计了十几分钟,突然发现走神了,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过去的 13 分钟,就会停下来想:我是从什么时候走神的?大概已经走神了 3 分钟。我会把计时器停下来,把记录改成 10 分钟。


暂停实验室:所以你对自己的要求是,不仅仅是这个时间段你要在场,而且你希望自己学习的时候,是全神贯注的。而你说的「几乎做不到」,指的是:时间上你基本上能全程在场,但是你并没有从头到尾都全神贯注,所以没达到你的要求。这样理解对吗?


阿廿:对,就是这样。我对自己要求的 4 小时,就是完完全全投入的 4 小时。如果发现自己走神了,就意味着我今天上午达不到 4 小时。那我要从哪补呢?我好像又找不到时间补。

暂停实验室:在这种状态下过生活,是个常态吗?还是说你只有在特别有压力的时候,比如考研时,才这样要求?


阿廿:嗯……如果日常的话,我也觉得可能要达到上午 4 小时,下午 4 小时,这 8 小时是我干「正事」的时间,虽然有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是正事。


这好像是我的一种信念,每天就像在学校上课一样,几点就是第一节课,几点是第二节课,几点是午休,几点是下午的课又开始了……就好像这些都得是固定好的。日常生活就应该是这样。


暂停实验室:可是人是无法控制走神的呀,你每天制定这样一个计划,每天都感觉自己达不到,第二天还会按照这个计划要求自己吗?


阿廿:对,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我就是觉得走神这件事情,我需要控制它,或者说,反正我没有把走神看成是一个正常现象,反而觉得是自己不够自律。


暂停实验室:可是设想一下,如果我今天做了一个计划,没有达到,我会感到有点挫败、懊恼、自责。可是第二天还做不到,第三天还做不到,那是不是会考虑调整这个标准?你会降低对自己的要求吗?


阿廿:对,可能会有一点,在时间上稍微降低一点点要求,减几个小时什么的。


暂停实验室: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跨度的概念吗?你像这样持续自我要求了多长时间?


阿廿:从初中开始到今年三月,九年多将近十年。


暂停实验室:在这十年中,每天都会对自己提这样的要求?


阿廿:也不是每天,毕竟前一天实在做不到,第二天的状态可能就非常不好,这一切都不想做。但是如果我持续几天放任自流,不按照这些计划,过几天之后就会觉得不行,我要回来,我要回到我之前的那个计划。


阿廿:给我的感觉是被击中了。


一开始,做正念的时候会走神,然后听到引导语说:每当从走神中回来一次,你专注在当下的能力就增长一分暂停实验室:这是我们情绪 EBP 基础里正念部分练习的技术之一。我们注意到,阿廿对这句正念引导语脱口而出,一字不落)。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就有击中我的感觉。


我觉得:哦,你意识到你走神了,再回来,这本来就是在培养你回到当下的能力。但是我过去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我就觉得我自己很不好。为什么会走神?为什么我就不能专注?


暂停实验室:你还会惩罚自己,把时间调回去。


阿廿:对的。过去我一直都是走神之后会批评自己,但这样做从来没有让我的专注力变得更好。那我现在就尝试换一种思路,我走神了,我只要回来就好。


暂停实验室:然后你试着这么做的感觉是什么?


阿廿:我持续专注的时间反而变长了,无论是持续在我的学习任务,还是别的什么上面的时间都会更长。


如果在过去的话,我一走神批评自己,就会觉得不想做了,因为现在对学习任务的态度就是好讨厌。但是如果我能够回来,告诉自己说没关系,回来继续吧,那就还能继续下去。


而且,我对自己的评价也变得正面了。如果在学习中间只是小小地被打断了一下,去做了一件别的事情,我不会觉得很严重,我给自己的评价是:这一上午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现在能够收到给自己的正反馈,我觉得自己是好的,我做的事情也是好的,我的状态也是好的。

阿廿:以往我会觉得,七个半小时是我睡眠时长的规定。我睡觉时会看一下现在是几点几分,那我的闹铃就要加上七个半小时,定到明天的几点几分。


但我最近的观察是,睡觉之前不看表,我管它几点了,早上也不管,就观察一下我自己醒来之后的状态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道就必须是十一点半睡七点起,我才能有好的状态?难道我不按这个来,我这一天精神状况就不行?


我观察了一下,发现也不是这样的。


暂停实验室:听起来是在检验自己过去的信念,是吗?你在用自己的生活做实验?


阿廿:对。像昨天,我 11:40 睡的,早上不到 6:00 就醒了,醒来之后我都觉得正常,没觉得没睡够七个半小时就不行了。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醒来之后看到时间还没到,我都不起,非要按照那个「规定」睡到七个半小时不可。但如果硬躺在床上想要睡到规定时间,常常又会睡过头,醒来又觉得今天又完了。


我现在不会给自己掐表了,不会说起床一个小时之内必须完成什么什么事情,一个小时之后就要坐在桌子前面。现在会让洗漱、吃饭这些事情自然发生,不要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赶着我一样。


做饭也是。像去年那个时候,我会规定时间,然后会责怪自己做得不够快。来到暂停实验室,我在哪个练习中听到说「要照顾好自己」,我突然意识到:做饭本来是一件照顾自己的事情,我却把它变成了一个批评。


然后我就又想到,我一整天里,除了要面对的学习压力,在中午本应放松的时候也是处在一个批评自己的状态,那我当然不会开心,所以不能这样。


还有,之前我洗碗的时候听播客,都不能听那种搞笑的,要听能学到东西的。但我回头看那段对自己要求那么高的日子,真的学到了什么吗?其实也没有。那干嘛要那么要求自己,不如要求自己快乐一点就好,随便听点搞笑的、聊天的都可以。


暂停实验室:不这么严格要求自己之后,感觉如何?


阿廿:轻松。我有一种「这才是生活」的感觉。我之前那样是在干嘛?


前几天有个晚上,我突然发现夜空特别好看,我就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干,就是抬头看天、看星星,看了很久。如果按照计划,我那时应该是在读某本书之类的,但我觉得不读就不读,去看星星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阿廿:最近我又开始看书复习,有的地方对我来说挺难的,实在看不进去。


放在以前,我会想:我又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我不专注?为什么我看不进去书?如果我不想读,或者说不想按照计划在几点到几点之间读完多少页,我会认为我是在放弃,我是一个不能面对困难的人,我老是给自己下这种定义。


但现在我会觉得,一本书,它又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模一样的,可能我就是遇到了学起来有困难的地方,要不放一放也可以,我可以先学后面的,能看懂的,我是可以选择的。


还有,之前准备考试,我老是看别人是怎么做,听各种经验,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也不对,要按别人的方法来。我觉得既然我过去这么多年都是各种失败。那我的方法肯定是错误的方法,要去看成功的人的经验。但我现在更想按我自己的方法来,看到时候结果到底是什么样的。


现在我听播客,看到一些讲专业选择、毕业规划主题的,还是会感到矛盾。既好奇、想听,又担心、害怕他们的想法和我不一样,或者说他们批评的恰好和我想的一样,然后又会陷入自我怀疑中去。虽然我知道不会像以前一样完全否定自己的想法,但还是会有一点怕的。


所以我把它们加入到列表里,过一段时间才开始听。我接受自己的「不敢」,比较实事求是,就是我对过往的状态还是有点记忆,所以小心翼翼一点也没什么,这很正常。



跟阿廿聊完,我们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真的就在一年中,完成了对自己的松绑,拥有了很多心理灵活性。现在的她,面对跟过去一样的压力环境,甚至考虑到之前的结果,现在的压力应该是更大了。但从和她的交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确确实实不再是从前那个阿廿了。


关于阿廿的转变,我们也有了进一步的理解:也许,正是因为她在过去十年和走神做抗争的经历中,获得了足够多负向的反馈和「经验」,所以当她来到暂停,看到了对走神截然不同的解读后,特别是当她在一次次练习中,切身地和自己的走神共处、觉察到走神、再把注意力拉回当下之后,她找到了那个自我改变和突破的契机。


但是,无论是作为采访者的我们,还是阿廿自己,都只能部分地解读这一年来发生的变化。在这一年中,阿廿参与的暂停实验室的练习计划,到底给阿廿带来了什么样的帮助,又是以什么方式帮助到她的呢?以及,我们也很想知道,阿廿过去十年屡败屡战却依然能坚持要求自己不走神,这在心理学的专业视角里,是怎么回事呢?


带着更多的好奇和问题,我们找到了暂停实验室的两位 EBP 主创,张雷雷和王偲偲,想听听她们的看法。


雷雷老师听完了我们的访问录音后,直接写了一篇完整的分析。而偲偲老师,我们在给她看完跟阿廿的访谈文字稿后,和她约了一次面谈。


果然,和两位研究员以这样的方式交流后,我们更好地理解了阿廿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的行为模式,是怎么回事;以及,为什么十多年的模式,可以在一年内就发生看起来如此巨大的转变。


以下是雷雷老师的解读。


/「阿廿们」的困境 /

从阿廿的讲述中,我们可以看到 3 个非常典型的表现:


第一,依赖规则,并且认为这样是合理的。


第二,对自己的要求十分苛刻。


第三,做不到就是自己不自律、不好。这是典型的自我苛责,也是抑郁状态下的人常见的信息加工模式——有偏向的归因,把所有错都指向自己。


规则——做不到——我不自律——更严格的规则,在这种模式下,人就会变得非常焦虑,且注意力更不集中,好像被完全困住了。


阿廿的规则,是她的时间表,不同的人给自己设定的规则,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在这个过程中,用规则要求自己,就好像是要把自己当成机器人,对自己的期待,是输入一套程序,自己就可以完美执行。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真正的自己是被忽略的。


而对自我的忽略,必然会引发各种各样的问题。


/ 阿廿找回自我的转变

来自有针对性的心理训练 /

阿廿的改变,很重要的一点是,在情绪 EBP,她了解到一些大脑的运行规律,并且在练习中去实践了它们。


科学事实把她从自我批评的困境中解救出来,让她认识到:做不到很正常;坚持 4 个小时不走神,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对于习惯自我批评的人,或者习惯认为都是自己错的人,特别需要了解这类认知神经科学和心理学知识。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进行针对性的心理训练,把这些知识内化为能力。


因为很多时候,「做了什么」或者「做不到什么」都不是错,而是某种正常反应,不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就好像我们数不清大海里有多少滴水,沙滩上有多少粒沙,这些事情,不是不管不顾地「努力」就能做到的。


人是复杂的生命体。就像培育一株植物那样,只有了解人的「生长规律」,才能帮助自己做到更多的事情。如果阿廿能早些了解到这些知识,可能就不会把自己死死绑在书桌前,长达十年。


在情绪 EBP 基础的训练中,每天都会有阅读环节,不长,3-5 分钟时间,足够读完一两条小科普。比如:情绪是如何产生的?消极的情绪有什么积极作用?等等。带着这些新知,再进行当日的练习,亲身验证这些结论,更有体会。


比阅读学习知识更重要的,是通过练习培养新的态度。然后再慢慢潜移默化地,把这些态度迁移到生活中。阿廿心无旁骛地享受做饭,听轻松的播客,在可以被用来读书的时间里去看星星,都是抱有「自我友善」态度的表现。


这份态度,在很多处于焦虑抑郁状态的练习者身上,是非常缺失的。所以我们设计了很多环节,帮助它重新从大家身上生长出来。


比如,正念冥想的第一次练习,就是尝试把注意力拉回到呼吸上。通过一次次有意识地把注意力拉回来,我们会重新感受之前被忽略的身体,也会观察到它的疲惫和不适,在观察的过程中,对自我的关注和友善就会慢慢被唤醒。 


还有,情绪日记最后一周的练习,会针对「行为有效性」作检验。我们会要求自己做很多事情,但是这些事情真的有帮助吗?



正是在这样的持续练习中,阿廿发现了:哦,这件事没有用,只是因为我想这么要求自己而已。重新把「自己的感受是什么」纳入下一步行动的考虑,这就是「爱自己」的具体化行动。


/ 阿廿的核心信念「我不好」

是如何被松动的?/

无论是经常逮着机会就给自己「下定义」(例如:做不到自律,我就是个不好的人);还是「没自信」(例如:总觉得自己的决定不如别人,考研复习都要按照别人的计划来),都来源于阿廿的一个核心信念——「我不好」。


在原始访问里,阿廿谈到了原生家庭的影响。养育自己长大的姥爷,本身有一些高焦虑的特质,会给外孙女提一些超出她能力范围的要求,比如让还在上初中的阿廿代表家庭去追讨欠款,以及给她灌输一个观念:「你长大后就有义务,也应该有能力做些事情,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对孩子设置难度过大的任务,可能会让 ta 们产生挫败感,「我不行」「我做不到」这种关于自己的负面想法,这些抑郁的信念,就慢慢种下了。


阿廿的自述中,到处都有这些信念的影子。并且由于生活中缺乏正反馈,这些信念不断发展,越来越根深蒂固。 


在情绪 EBP 的进阶练习,如正念中阶和 CBT 综合训练中,有更多观察和调整「想法」的练习,比如事实检验认知调整。阿廿通过练习,看到了自己想法的来源,并且认识到这些想法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姥爷的。她把姥爷对她的要求,变成了她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这是一个很大的突破,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要减少过去的影响,特别是来自原生家庭的影响,核心就是能够看到:

  • 过去的经历给我们种下了什么想法?

  • 这些想法是如何形成的?

  • 对我们现在的影响是什么?


通过一次次有针对性的练习,练习者会逐渐有能力识别到:这些想法只是想法,不是事实。


有效的心理训练,会帮助我们看到它们,再提供办法,调整它们。大脑神经终生具备可塑性,这意味着过去发生的事情虽然无法改变,但是我们可以重新理解它们,然后尝试打破惯性,做出不一样的反应,从而减少过去对现在和未来的影响。


阿廿的转变,正是由于她有机会用科学的心理学知识和工具,帮助自己理解了自己的过去,并且超越了自己的过去。于是我们就看到了现在的阿廿,她正在慢慢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提问:大多数人都对自己有自律的期待,应该也有不少人给自己做过时间表,希望自己按计划完成。但阿廿真的对自己太狠了,而且狠了那么久。在这个过程中,肯定有非常非常多的挫败。为什么人经历了这么多次失败,还能为自己坚持这么久?挺不可思议的。


偲偲:这就是她的驱动系统在起作用了。并不是说一个人有心理问题,ta 就哪哪都不行,ta 依然可能是有生命力的。就像我,从高中开始就抑郁,反反复复过很多次,但是每次抑郁之后都可以再回来,即使我没学过心理学,我也可以再回来。是我心里那种求生欲在保护我。


阿廿也一样。保护她的是什么呢?可能就是我们积极思维练习中提到的「对价值的追求」,无论是去读研究生,还是考上公务员,或者说想要变成更好的人……对这些目标的追求,都是她有理想的体现。


这种对价值对理想的追求,一方面让她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但另一方面,这其实也是让她一直能坚持,一直没有变得更抑郁的保护性因素。或者说,她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不管她现在能不能做到,她总是相信自己未来终有一天是可以做到的。你看她其实在不停地尝试各种方法,听很多博主的经验,不停地学习,总想去试试,生命力其实非常顽强。

/ 「驱动系统」是什么? /

偲偲:这个术语来自心理学家 Paul Gilbert 的一个理论。我们说人的心理健康,或者生活幸福感,其实是三个「情绪-行为」系统共同作用的结果:


第一个是「威胁系统」,就是「我不要什么」:我不想失败,我不想被人批评,我不想在这个危险的环境下生存,我要去一个安全的环境……这个系统是避害的。


第二个就是刚才说到的「驱动系统」,也就是「我想要什么」:我想要成功,我想要健康,我想要大家都喜欢我……这个系统和价值相关,是趋利的。


还有一个是「安抚系统」,就是「对自己好」,让自己感受到满足、安全。这个系统,跟我想要的价值和我害怕的东西其实都没有关系,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对自己好,关怀自己。



在这三个系统平衡的状态下,人是可以更好地生活的。但其实,我们很多人会过度激活威胁系统,就像阿廿一样天天鞭斥自己:不要堕落,不要失败,这会给我们带来痛苦。但阿廿即使是崩溃之后,还能调整,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这就不只是避害了,她还在使用驱动系统。


后来我读到,阿廿能享受做饭,享受刷碗时随意听播客的快乐,在夜晚抬起头看星空,享受自然的美,这就是她的安抚系统在练习中被重新激活了。审美、感动、爱、自我关怀……这些都是安抚系统的作用。


/ 一年 vs 十年

这么快的转变,可能吗? /

提问:阿廿坚持了十年之久的时间规则,在一年内就被松动了。我们在做这个访问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个看起来 180 度的转变,是怎么可能在一个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发生的? 


我们的一个猜想是:可能正是由于她过去自己内心中也觉得已经是撞到南墙了,也想不出来还能尝试别的方式了。偲偲老师觉得这个猜想成立吗?


偲偲:我觉得是成立的,她转变的基础就是她接纳了事实——她的那种方法不起效。


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积累事实,不管是一堆还是一些,一件还是几件,每个人都有事实,但你怎么去看待这个事实,是否承认它是事实,或者说某个事实的代表性有多大,这是很重要的。 


比如,我试了两次按时间表来安排学习计划,都失败了,这两次失败是事实,但是我不会就此承认这条路走不通,因为通过两次事实来否认这种方法,我觉得还不够。所以我不停地去尝试,试了 50 次,都走不通,那这 50 次失败的事实,可能真的证明这个方法是有问题的。


如果这个时候,我接受了这个事实,那我可能就放下它了,换一种方法。但有些人到了 50 次、100 次也不愿意放下,那这个时候 ta 可能是还没有接纳事实,或者说还活在「认为这个方法一定能成功」的信念中。


信念其实就是想法,不一定是事实。从想法回到现实,这是很重要的。但是回到现实,接纳现实没有那么容易,因为接纳现实就是会让你看到,可能你一直坚持的方法真的是错的。


但是方法错了,不代表自己错了,也不代表自己不行。当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时,就会有意无意地抗拒接纳现实。


所以像阿廿这样能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方法可能是错的,并且愿意及时调整的小伙伴,我觉得是非常有智慧,并且也很勇敢的。


理解她转变的另一个突破点是「走神」这件事。她对走神那么在乎了十年,结果暂停实验室说走神是正常的,以及在正念练习中,走神更恰恰是练习的材料。因为正念的本质就是一种注意力训练。我们的引导语说「每当从走神中回来一次,你专注在当下的能力就增长一分」,这其实是一种视角的转变,这种转变让阿廿关注到了走神这件事的积极一面。


她以前可能在生活中一直都在收集「我很失败」的证据,每收集到一条证据,就会收获一个沮丧的情绪,而沮丧的情绪会扩大这个消极的想法,消极想法又会让她看到更多消极事件,然后产生更多的消极情绪——她把自己锁在了一个「自证失败」的循环中。


但是,走神这件事既可以解读为一次失败,也可以解读为一个成长的机会。关键不是这个解读本身有多厉害,而是这个解读会影响到我们的注意力投向:是投向失败的教训,还是投向成功的经验?是投向去寻找你不行的那些点,还是投向去寻找你可以做到的地方?


注意力的方向不一样了,我们采取行动的方向也不一样,那收获的结果肯定就是不一样的。


/ 自我评价提升的脑神经机制 /

偲偲:这一切的发生还有一个基础,就是「非评判」。走神了,没关系,回来继续就好。背后的神经机制也很简单:当你抱着非评判的态度,就会更容易回到当下。回到当下激活了大脑的任务网络,抑制了默认网络的活跃。注意的投向改变了,认知就变了,价值排序就变了,行动也变了。这一切全是因为注意力的焦点发生了变化。注意是意识的大门。


提问:「任务网络」比较好理解,就是专注完成目标,不会想东想西。那「默认网络」是什么?


偲偲:当人没有任务的时候,大脑就像一台处于后台运转状态的电脑,那个时候激活的神经网络就是「默认网络」。默认网络里承载的都是对自我的认知,它会让你活在自己的世界,给你写一本自传体小说。


提问:就是思绪游离时产生的那些想法?


偲偲:对的,默认网络会让我们进入一个「确认自我」的状态。不管是回忆过去,还是畅想未来,包括思考我这么做别人会怎么看我,都是这个状态下会产生的想法。焦虑、欲望、内耗、对自己的评判,都是这么发生的。


所以,通过「回到当下」来激活任务网络,任务网络的活跃就会抑制和自我苛责相关的默认网络。这就是为什么,回到当下会降低自我苛责,减少负面情绪。


读完雷雷老师的解读,再跟偲偲老师聊过,最终回头看阿廿的那篇结营分享,我们更才算完整地理解了阿廿,理解了为什么她即使接连遭遇了那些一般人都觉得肯定是失败和打击的事件后,也依然成就感满满。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每一个课题的跨越,都需要时间和反复尝试。


从一个给自己掐表生活的人,到可以抬头看天看星星;从极度控制、时刻怀疑,到找回自己的感受,重视自己的情绪,试着相信自己,享受当下。了解了这中间的过程和心理学原理,我们觉得,经历了这些的阿廿,真的非常了不起。


就像从一场漫长的灰色梦魇中醒来,阿廿的生活似乎还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甚至还经历了许多来自外界的打击。但她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她不是在自我安慰,而是不需要一场考试的成功来证明自己的成功。现在的她和过去十年的她相比,自我感受上鲜明的对照已经是她成功的证据。 


生活变得流动起来,充满了生机,考研的难变成了考研本身。她的追求,她的生活,似乎才刚刚开始。


我们祝福阿廿,也欢迎更多在某个片段中看到了自己的小伙伴,来暂停实验室试试。



至此,我们对阿廿的访问告一段落了。全部访问结束后,我们把这些材料整理成稿,发给了阿廿,让她看看有没有事实出入的地方(以下对话已征得阿廿授权)。



P.S. 这是阿廿给我们发来的练习情况说明:



看到这里的新朋友,欢迎来了解情绪 EB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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