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 Endless Night 第十二章
大部队还真过来了，不过都没待多久，毕竟这头一次来只是为了见见我。他们都是美国来的，我有点搭不上话，好在他们都挺好对付。
拿福澜姑父来说，雨婷说得太对了。我打死也不会信他一句话。我在英国早见识过他那种人。他是个大块头，有点将军肚，还挂着眼袋，标志的酒色之徒。相比起女色，他更看重的还是钱财。他找我借过一两次钱，说自己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几个钱对付两天。我感觉他的用意不在那点钱上，只是想试试我好不好说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给。是直接拒绝，叫他以为我是个小气鬼呢；还是借给他，让他以为我好说话呢。罢罢罢，去他的福澜姑父吧，我跟他大方个什么劲。
黄娜，就是欣忆的后妈，她对我倒很感兴趣。她四十左右，染了头，待人非常热情，对欣忆更是格外和气。
“欣忆，千万别因为那些信怨我，”她说道，“当时我听见你结婚都吓坏了。你也是，弄得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知道，都是那个安雨婷撺掇你这么干的。”
“不是雨婷的错。”欣忆说道，“我不是故意惹你们生气的。我只是想，那个，想让家里少出点乱子——”
“是啊，好孩子，家里他们都气紫了。尤其那几个干买卖的，什么李嗣才啊，林满忠啊，都怕人家背后说风凉话，说他们没把你看好。真是，他们哪见过觅之这孩子。小伙子多棒，我一看就看出来了。”
说罢她冲我一笑，笑得很灿烂，简直假到骨子里了。黄娜估计恨不得活活掐死我。她对欣忆那么和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林老回美国后肯定给她打过预防针。因为要定居英国了，欣忆正出手一部分美国的地产，还决定给黄娜一大笔津贴，好让她挑一个心仪的住处。谁也没去提黄娜的现任丈夫，据说他带着个女的私奔了。黄娜貌似又要打离婚，不过这次可捞不到多少钱。这个男的比黄娜小不少，黄娜相中他不为钱，为他的身子。
黄娜是个花钱的窟窿，怎么会不想要欣忆的钱。但林老显然告诫过她，欣忆可以随时终止这笔津贴，所以对自己的女婿还是客气点为好。
那位陆表兄，或者说陆姑父这次没来。他给欣忆写了一封措辞含糊的信，先是祝欣忆结婚快乐，又说英国其实没什么好的。“哪天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吧，欣忆。我们都等着你，尤其是我，姑父会好好欢迎你的。”
“他好像还不错。”我对欣忆说道。
“是啊。”欣忆琢磨道，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能问你个事吗，欣忆？”我问道，“这几个人里有你喜欢的吗？”
“当然可以。”说完这句她顿了一会儿，然后相当认真地答道，“没有，一个都没有。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可能因为他们都不是我的亲人吧。我们只是认识而已，并没有血缘的联系。我爱我父亲，我记得他体子很弱，我爷爷对他一直不满意，因为他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他不喜欢生意场，他只喜欢度假啊、钓鱼啊，这一类的事情。后来他娶了黄娜，我从来就不在乎她，她对我也一样。我已经记不清我母亲了。我还记得恒运叔叔和永隆叔叔，他们俩很有意思，比我父亲快乐得多。我父亲不大爱说话，是个很悲观的人。他们俩都是乐天派，永隆叔叔有点放浪，赚大钱的那种放浪。他后来出了车祸，亨运叔叔死在了战场上。我爷爷那时候病得很重，一下子听见三个儿子都不在了，老人家受了很大的打击。他并不在乎黄娜，也不在乎远房的亲戚，就比如说我陆姑父，我爷爷说陆姑父的心是黑的。所以他把钱都交给人托管，有很大一笔拿去资助了博物馆和学校。他给黄娜留了笔可观的数目，给福澜姑父也是。”
“但大部分都给了你？”
“是的。他为此有点不放心，因此做了很周密的安排。”
“所以才拜托林老和李先生。一个律师，一个银行家。”
“对。他可能觉得我自己打理不过来。不过他让我二十一岁就接管这些钱，可习惯上要等到二十五岁。也许因为我是个女孩吧。”
“不对啊。”我说道，“照理说不应该反过来吗？”
欣忆摇了摇头，说道：“不。按照我爷爷的想法，男孩的性子野，容易被女人勾引住，因此需要花时间泄一泄血气。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我爷爷有次和我说，‘女孩家二十一岁怎么着也该开窍了，何必多浪费四年呢。要是到二十一还啥都不懂，再等下去也白瞎。’他还说，”欣忆望向我，笑了，“他说我是个聪明孩子。他告诉我，‘忆儿，你虽然还没经过世，但你的感觉很准。尤其是对人的感觉，它会跟你一辈子。’”
“老爷子应该不能喜欢我。”我思索道。
欣忆很实诚，她没有拿任何假话安慰我，而是如实说出了心里话。
“肯定的。”她说道，“他估计会吓一大跳，不过等慢慢了解你了就好了。”
“可怜的欣忆哪。”我突然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以前说过一次，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你当时说我是孤苦伶仃的阔小姐。说得太对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道，“我不是说什么钱多压身之类的。我的意思是——”我思索片刻，继续道，“你身边别有用心的人太多了，太多了。他们不关心你，只想从你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难道不是吗？你自己说。”
“我觉得林姑父是真正在乎我的。”欣忆不太自信地说道，“他一直很照顾我。其他人就——你说的对，他们只想利用我。”
“他们来找你只为了借钱，救急，行方便，根本就不把你当人看！”
“没办法。”欣忆平静道，“反正我已经跟他们了断了。留在英国以后他们也找不着我。”
这点上欣忆错了，然而她并未意识到。李嗣才不久后亲自上门，带来一大堆文件让欣忆签字，还就投资上征求她的意见。他和欣忆讲了讲她名下的投资、股份、地产，以及信托基金的处置。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先生坑骗她。当然了，人家也许并没有歪心眼，可我这个门外汉哪能放得下心呢？
李嗣才像是位好好先生，一副银行家的派头，尽管上了岁数，可一样英俊潇洒。他对我很客气，但是打心底并不正眼看我。
“呼，”他走后我说道，“总算都送走了。”
“你好像挺反感他们的。”
“说句实在话，欣忆，你后妈就是个两面三刀的死婆娘。不不是，那什么，我没管住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不介意。你说得挺对的。”
“你在家得有多孤单哪，欣忆。”我说道。
“是啊，我向来是孤独一人。我去了一所名牌学校，可是从来没自由过。只要我交到朋友，家里马上就把我们拆开，硬塞给我另一个女同学。你明白吗？什么事都被门第限制着。只要我对谁在乎得过了头，那段关系马上就会结束。我从来也没有真正在乎过任何人。直到雨婷出现，我才终于从孤独里走出来。她是第一个真心在意我的人，她真好。”
她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你还是……”说着话，我把脸扭向了窗。
“还是什么？”
“怎么说呢……欣忆啊，你还是，还是别那么依赖雨婷了吧。这样不好。”
“你还是讨厌她，觅之。”欣忆说道。
“我没有。”我连忙反对道，“她人是好人，但你想啊，欣忆，她——她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我…对，我是有点嫉妒她，因为你和她——你们，你们俩走得太近了。”
“别这样，只有她关心我——不过后来我遇见了你。”
“有我陪你，”我说道，“你不会再孤独了。”我又说出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们会幸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