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樱下(上)


“传说,有一棵最美丽的樱花树,名叫西行妖……”
西行妖,沉眠于冥界,一棵干枯的死樱。
谁见过西行妖开放啊?
谁曾在开放的西行妖下走来走去啊?
漫开的樱花,飞散的浮华。
在那遗忘的过去里,西行妖下好像也有过花瓣纷飞成雨的一幕啊……
淅淅沥沥的雨,凄凄惨惨的泣。
有谁在那里哭泣吗?
在那棵最美丽的樱花树下,在那棵绝世的妖樱之下。
风奏起歌声,金色的舞姿。
到现在,都成了空了啊。
西行妖,只剩下黑色的骨头了。

一、曾听樱下风起歌,不忘花里伴舞人
我叫西行寺幽幽子哦。
听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正是樱花开的正欢的时候,在那场樱花的祭典中,生命哇的一声就诞生了。
不过,我可不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大人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我只记得,从那时到现在,大门外的樱花树和大门里的樱花树都开开落落好几次了。
每次樱花开放的时候,家族安排的老师都会把授课的地方换在樱花树下。
樱花从枝头落完之后,老师再换到屋内。
老师喜欢樱花。
不过樱花虽然很香,但一点也不好吃。
樱花和樱花饼,味道为什么会差那么多呢?
樱花树结果的时候,老师又会把授课的地方换在樱花树下。
樱花结的果,一串串地挂在枝头上,配着绿色的叶子,很漂亮。
老师摘了一颗给我。
不好吃,比樱花的味道还不好。
樱花和樱花的果,味道倒是一样的不好。
不过啊,老师终究还是老师啊,虽然可以帮我摘下花果,却不会像我父亲那样,将我举起,让我能够一下子爬到樱花的树上,想摘哪个就摘哪个。
穿着和服,想要爬到那么高的樱花树上,也只有父亲能够帮我做到了。
我喜欢父亲。
最喜欢坐在樱花树上看着树下唱歌的父亲了!
不过啊,父亲总是不在家,每年只有在樱花开放时的祭典才会回来。
我想问父亲,为什么不常常陪着我和母亲呢。
老师让我不要问。
“因为啊,你的父亲喜欢旅行,喜欢去见识各种各样的自然风景。”母亲说。
我的母亲,这个镇子最美丽的女人,就像遍开的樱花那样美丽。
能让不好吃的樱花变成好吃的樱饼的伟大的人。
“喜欢……可父亲不是说他最喜欢的是我们吗?”我有些不明白。父亲喜欢的,不是母亲和我么?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那是身为丈夫和父亲的他,可他更加重要的是另一重身份呢。”母亲摸了摸我的头。
“另一重身份?”
“因为,你父亲是歌圣啊。”母亲微笑着说。
“歌圣……”
歌圣,一提到这两个字,不管是门里的仆人还是门外的人们,都是一脸崇敬的表情。
整个西行寺家族都因为歌圣而备受瞩目,镇子里那棵最美丽的樱花树就以家族的名字被命名为西行樱。
歌圣啊……
刚开始我很得意。
现在我讨厌这两个字。
“妈妈,离樱花开放还有多久啊?”睡前的时候,温柔的灯光下,我问母亲。
“樱花才刚刚落完呢。”
“妈妈,离樱花开放还有多久啊?”睡醒的时候,温暖的阳光下,我问母亲。
“樱树才刚刚结果呢。”
“妈妈,离樱花开放还有多久啊?”梦里面,彩色的虹光下,我问母亲。
“明天哦。”
明天哦,明天就是樱花的祭典哦!
今天,昨天,十几天前,樱花早已经开放了,但是明天就是樱花开放得最盛的时候了。
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我一晚上都没有睡觉。
祭典上,从远方回来的父亲在镇子最美丽的西行樱下唱起了歌。
又是一首从未出现过的歌曲,每次父亲旅行回来都会有着崭新的歌声。
所有的人都跑过去听。
美妙悠扬的歌声传至樱花飘落的每一处。
母亲挤不到人群的内部,只好站在外围看着高台上神采飞扬的父亲。
我躺在母亲的怀里打着瞌睡。
哼,不就是歌吗,今后的几天,或者十几天,我天天都能听到呢!
“妈妈,我们去买樱花糖吧!”
那是唯一母亲也不会做的糖果,只有每年的樱花祭才能买到。
“好啊。”母亲看了一眼远处的父亲,抱着我离开了西行樱。
樱花祭结束之后,父亲回到家族。
单独地,他拉着母亲,拉着我,我们三个人走到西行樱下。
风将枝头的樱花呼扯着拉下。
散落的花瓣中,父亲唱起了歌。
我跟着父亲唱。
父亲和我的歌声中,母亲跳起了舞。
我跟着母亲跳。
樱花,歌声,舞蹈,好美啊。
真想永远这样。
祭典后的一段时间之后,父亲再次离开镇子,去远方旅行了。
远方啊……老师说,那里有妖怪,有神明,有仙人,有能够登天的山峰,有无限大的海洋,有好多好多我听都没听说过的一切。
我也想去看看。
可是父亲不让我跟着去。
坏蛋父亲!
我只不过是想去看看,看看那个叫做幻想乡的远方,到底有什么样的风景,到底有怎样大的魅力,才能让我的父亲那么着迷。
第二年,我的想法实现了。
母亲突然死了。
母亲死的时候,父亲没有来得及赶回来。
“幽幽子,能让我放心吗?”虚弱的母亲躺在床上,这样问我。
“嗯。”我回答母亲。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睡了下去。
我抓住母亲垂下的手,好久好久没有松开。
“妈妈,我已经会做樱花饼了。”
母亲死了之后,父亲终于赶了回来。
把母亲埋葬之后,父亲答应了我的请求,樱花祭后,会带着我一起去旅行。
那一年的樱花祭,那颗西行樱下依旧起了风。
父亲依旧在散落的花瓣中唱歌。
我跟着父亲唱歌。
父亲和我的歌声中,我跳起了舞。
樱花,歌声,舞蹈。
我哭了。
妈妈。
春风啊春风,轻抚的、拉扯的、呼啸向远方的,都和去年一模一样。
樱花啊樱花,开放的、散落的、被踩进泥土里的,也和去年一模一样。
风里啊花里,唱歌的、跳舞的、唱歌跳舞的,也和去年一模一样。
就好了。
母亲死的时候,正是樱花开的正欢的时候,在那场樱花的祭典中,生命一下子就消失了。
西行樱望西行路,西行归来花纷飞
曾听樱下风起歌,不忘花里伴舞人
二、曾见樱死只剩骨,梦中花开为何人
母亲还在的时候,经常把我抱在怀里,站在镇子口望着远方。
那时,我一边吃着樱花糕,一边望着母亲一直望着的地方。
母亲看到什么了吗?
我什么也看不到。
“妈妈,幻想乡是什么模样啊?” 我问过母亲。
“以后跟着爸爸去的时候,幽幽子帮我看看吧。”母亲也没见过。
“好!”我拍着胸口保证。
于是,在老师的书桌前打瞌睡的时候、在结果的樱树下走神的时候,我经常遐想幻想乡的模样。
然后,在梦里,我见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地方。
不过,梦醒的时候,我什么都忘记了。
母亲也不在了。
跟着父亲,我来到了真正的幻想乡。
父亲在幻想乡叫做人间之里的地方,也有着他的院子。
院子里,有着专门的庭师,叫做魂魄妖忌,一个总是手持长剑的半灵。
歌圣的名讳,在幻想乡依然备受瞩目。我跟着父亲走到街道上,四周投来的目光和在我们的小镇里也没有多大区别。
而人间之里本身,看起来也是和我们镇子差不多的地方。
不过我没有看到一棵樱花树。
“这里就是幻想乡吗?”我问父亲。
“这里是旅行的起点。”父亲伸手摸向我的头。
我打开了他的手。
他愣了愣。
然后,跟着父亲和他的庭师,我踏上旅途,真正看到了幻想乡。
幻想乡啊,果真是梦幻一般的地方。
各种各样的美丽风景,各种各样的奇妙人物,在跟随着父亲在幻想乡四处旅行的日子里,我见识了好多好多。
不过,伴随着那些美丽和奇妙的,却是各种各样的危险。
妖怪、幽灵、妖精、凶兽……幻想乡,除却人间之里,可以说是那些幻想生物的乐园,而人间之里的人们,大多都是为了讨伐那些存在而来到这里。
有着半灵庭师的保护,父亲和我才能够安然游览那些难得的风景。
剑术啊……如果我也有庭师那么强大的剑术,那么我是不是也能够保护住想要保护的东西呢?
“当然可以,幽幽子小姐。”庭师说。
于是,得到父亲的准许后,我开始跟着庭师学习剑术。
太阳和月亮跟着我手中的剑转过了不知道多少次,时间就在太阳和月亮的中间,悄悄溜走了。
我又长大了一点。
“这里有樱花树吗?”某天,我问庭师。
庭师摇了摇头。
幻想乡,各种神奇的花草树木很多很多,反倒是常见的樱花树我一棵也没有见到。
我拿着剑,开始四处寻找。
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樱花树。
那棵樱花树,就一棵,孤零零地矗立在人间之里东边的小土洼里。
这个时节,那棵樱花树光秃秃的,就和死了一样。
或者说,本来就是死的樱花树吗?我没有在这棵树上找到一点曾经开过花的迹象。
甚至,我并不能确定这是一棵樱花树……嗯,就当做樱花树吧。
听说,人死掉之后会只剩下骨头。
那么眼前的树,就是樱花的骨头吗?
“死掉的樱花树能开花吗?”
“死掉的人能活过来吗?”
站在光零零的樱花树下,我胡思乱想起来。
“这棵樱花树,终于还是死掉了。”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好美丽的声音,就像,就像父亲唱起的歌声一样。
即使说的是绝望的话,也让人想要再听下去。
我转过身。
一个打着伞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
伞将她的脸全部遮住了,我只看见她一身奇特的袍子。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八云紫。”她把伞抬高,朝我微笑道。
好美丽的人,就像,就像昨晚梦中最美的母亲一样。
只是一个微笑,就让我愣在原地怔了好久。
“那个……那个……初次见面,我叫西行寺幽幽子!”回过神来,我仓皇道。
“呵呵……”她打开折扇,掩面轻笑,动作优雅而美丽。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她的场景。
至今为止,她的存在,就是我在幻想乡……嗯,是我一直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
没有告诉父亲,我的秘密风景。
那之后,我就经常去那棵死掉的樱花树下。
每次,我都会遇到她。
八云紫。
“春天快到了。”一场大雪后,八云紫说。
“哦……哦。”我提着佩剑,跟在她的身后绕着那棵樱花树转圈玩。
大雪之后,这棵死的樱花树就像活了过来,重新开花了一般。
不过大雪之后,所有的树——死的树,活的树,梨树,柳树,樱花树……都会开出唯一的一种雪花来。
雪花,世间最为纯洁的花朵。
“樱花快开了哦。”八云紫摸了摸我被雪打湿的头发。
她的微笑从未从她的脸上消失过。优雅美丽的姿态就像一直固定在她的身上,从未离开。
“这棵樱花树会开花吗?”我摸着树干问她。
“会。”
“欸?死掉的樱花树也能够开花啊!?”我不明白。
“就像死掉的人也会再次活过来一样。”她说。
“嗯!?”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样的一种惊诧。
“按照我一个认识的人的话来说,生生死死,只是自然的轮回罢了,生命,就在这样的轮回中反反复复,都习惯了,也就成了自然。”她轻轻拍了下树干。
雪的花瓣刷刷地往下落了下来,不过在中途被她的伞挡住,落不到我们的身上来。
“不是很明白……”我把一只手伸出伞外。
雪花的瓣,寒冷而松软,和樱花瓣完全不一样。
“不用明白,记得这棵樱花树开花的时候过来看就行。”她的笑容一成不变。
“嗯!”但我看不腻。
不久之后,春天果然到了。不少在冬季沉眠的生命都逐渐活跃起来。
只有那棵樱花树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变化。
“真的会开花吗?”看着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树枝,我想。
我不知道,而且大概也等不到了。
家乡这一年的樱花祭就快要开始了,父亲要带着我回去了。
庭师和以往很多年一样,留在这边照看院子。
“马上就要开花了,这个时候却要离开吗?”
樱花树下,我同八云紫告别。
“非常抱歉,不过樱花祭完了之后我马上就会回来!”
“樱花祭啊……肯定有很多樱花树吧?”她没有怪我的样子,还是优雅地微笑着。
“嗯,我家乡那里有着樱花的树林呢,还有啊,有一棵叫做西行樱的最最美丽的樱花树,我们每年都要在那里唱歌跳舞呢。”
“最最美丽的樱花树啊……那会有多美呢,突然有些想看到。”她摸着眼前死樱干枯的树干道。
“那……那……”看着她,突然有一种冲动让我拉住了她的衣服,“紫也跟着我去参加樱花祭吧!”
虽然看起来她比我大好多,但一直以来她都让我直呼她的名字。
“幽幽子,虽然我很想去,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我还不能离开这里……”她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所以,真的抱歉了。”
“这样啊……”我有些失望,刚才还想着和她一起在家乡最美的那棵樱花树下跳舞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没指望了。
“幽幽子好像很失望呢。”她脸上的笑容好像越加灿烂了。
“当然了啊,一想到这么久不能和紫一起玩就觉得好伤心。”我有些颓丧。
“呵呵……”她还是笑着,然后露出一种神秘的表情,“别伤心了,等幽幽子回来我送你一件礼物吧。”
“礼物?”我立刻期待了起来。
“幽幽子绝对意想不到的礼物哦。”
留下礼物的承诺后,她离开了。
我也回到父亲的院子里开始做回家的准备了。
不过,八云紫答应给我的礼物,是什么呢?我绝对意想不到的……
果然她说的话一直都这么对,我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礼物啊,很期待呢。
我期待了一整个樱花祭。
“所以说,是什么礼物啊?”与她再次相见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问她。
她没有说话,指了指身后。
那个地方,是那个有着死樱的洼地。
我走过去,看向那里。
“嗯!?”
看清洼地中的景象之时,我吃惊地长大了嘴。
泪水从张开的嘴角流入口中,很咸。
洼地里,那棵本已死掉的樱花树此时正开着灿烂的花。
樱花下,一个本已死掉的人正跳着美丽的舞。
“妈……妈妈?”
那个人,正是我的母亲。
“幽幽子。”母亲停下舞,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飞奔了过去。
死掉的樱树开着生前的花。
死掉的人说着生前的话。
这是我梦中也没有见过的景象。
“幽幽子,要笑起来哦。”
母亲抱着我,在樱花树下坐了下来。
母亲的怀抱,熟悉的温暖。
“幽幽子,樱花好看吗?”
母亲抬起头,望着满开的樱花。
母亲的侧脸,樱花一般美丽。
在那份安心的美丽与温暖里,我闭上了双眼。
我和母亲说了很多话。
最后我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等我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紫的怀里。
那棵死掉的樱花树没有开花。
母亲消失了。
“醒了啊?”紫微笑地看着四处张望的我。
“呐……嗯……”我低下头,从紫的怀里起来。
“礼物还满意吗?”紫站起来,撑开了伞。
我一直未曾知道,她的伞到底是用来遮挡什么的。
“那个……是梦吗?”我还有些恍惚。
“生生死死,万物的来去,不就是一个个轮回的梦么。”紫张开手,无意义地挥了挥。
“唔……”我听不太懂。
不过。
“紫,谢谢。”
“说好的礼物罢了。”
礼物吗?
果然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礼物。
我心中一动,伸出手。
一只黑色的蝴蝶在我手上凭空幻化而出。
这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全身由纯粹的黑色线条构成,翅膀散发着微微的荧光,看起来妖异而美丽。
“这是……!?”我看向紫。
“这是灵蝶。”紫也伸出一只手,张开手心。
那上面,同样的一只蝴蝶安静地停在上面。
“灵蝶?”我小心地将手收回,放到眼前,细细看了起来。
我感觉到自己和它之间有一丝莫名的联系。
“一种能够引导死灵轮回的冥界之蝶。”紫的语气像极了我的老师。
我侧过头,看到紫手中的那只蝴蝶扇动着翅膀飞了起来。
在空中,蝴蝶摇曳的身姿比静止的时候更美几分。
我回过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灵蝶,心中一动。
我的那只蝴蝶也飞了起来。
两只蝴蝶飞到了一起。
美丽相加,是原来的两倍。
“这种蝴蝶,由操纵死灵的能力具现化而来。”紫继续道。
“操纵死灵?”我愣了愣。
“就是可以控制死去的人的灵魂哦。”紫的声音似乎带了一点诱惑。
“死去……之人?”
我向四周望去。
不过没有找到我想要找到的东西。
“呵呵……”看到我的样子,紫一副了然的笑意,“一般来说,死灵一旦出现,很快就会被死神带往彼岸。”
“这样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我却有一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那两只黑色的灵蝶,飞着飞着,停到了死樱树上去了。
从我这里看起来,就像死樱树突然开出两朵暗色的花。
却不是樱花。
我心念一动。
我的那只灵蝶扇开翅膀,打在紫的灵蝶身上。
两只灵蝶一起从枝头跌了下来。
“幽幽子,拥有了自己的能力,开心吗?”紫的声音响起。
“当然开心啊。”我朝紫笑了笑。
那两只灵蝶轻轻摔在地上,碎成黑色的烟雾散在空气中。
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不过啊,这个能力……
“是怎么来的呢?”我想到就问。
“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哦,我只是解开封印罢了。”紫对我有问必答。
“封印?”我只在传说故事里听过的场景,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具体的情况幽幽子就要去问你的家人才知道了。”紫的笑容我一直捉摸不透。
回到家,我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与其纠结这个问题,不如把那个时间用来念想那段死樱重开的梦。
死掉的树开着灿烂的花,死掉的人跳着美丽的舞。
不是梦是什么呢?
“紫,这棵樱花树,到底开过花没有啊?”
好几天之后,还是那颗死樱下,仍在和那场梦纠缠的我问紫。
“当然开过咯。”紫的回答没有一点迟疑。
“可为什么我没有看到有一点樱花的痕迹呢?”我细细地在枝条上寻找。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什么样的痕迹能保留下来呢。”紫笑了笑。
“可你说过今年会开花的啊?”我睁大眼睛看着她。
“幽幽子……不是已经看见过了么?”她顿了顿,摸了摸我的头,道。
“……”
是啊,我已经见过了啊。
我好像明白了。
看见,梦见,再见,再不见。
想不想见。
之后很多年,我都和父亲一起在幻想乡和家乡之间来来回回。
在某一次的来回中,我那个尚还年轻的老师也突然死了。
生前教会我怎样认字读书的老师死后教会了我怎样熟练使用能力,老师死后的灵让我对我能力的运用不再那么陌生。
最后,死神带走了老师的灵魂。
我和八云紫一直在那棵死樱之下见面。
这些年,我没有再有过那样的美梦,那棵死樱也一直未曾开过。
直到,一次樱花祭归来后,我看见,那棵樱花树已经不知道被谁砍掉了。
砍去当柴烧了吧。
生前开出鲜艳花朵的樱花树,死后留下的骨头,也就勉强只有当做柴火的用途了。
柴火烧啊,烧成灰烬之后,再洒在其他花朵的脚下。
“其实,把火也看做是花的话,就觉得其实这样的结局还是挺好的。”紫站在空无一物的洼地内,微笑道。
“其实,所有生命的归宿都是脚下的泥土吧。”我看着紫,将手中的剑插在泥土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长到和紫一样高了,而紫没有丝毫变化。
生生灭灭轮回梦,一梦醒来又一梦
曾见樱死只剩骨,梦中花开为何人

三.曾见樱下歌圣殒,满地泪花谁开成
紫的身份,不久前我才知道。
八云紫,妖怪中的大贤者,幻想乡的创建者。
很了不起的身份啊……难怪每年都没有空闲跟我去参加樱花祭。
不过……妖怪么。
“幽幽子,家族的事务你也应该学习一下怎么处理了。”
这一年,樱花祭前,父亲对我说。
“是,父亲。”
“于是,我要好几年都不能来幻想乡了……”坐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我看向望着远方的紫。
学着她,我也随身带上了一把折扇,然后学着她优雅地用折扇遮住自己半张脸庞。
“这样啊……”紫没有回头,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静,让人听不出任何东西。
“我不在的时候……紫会想我吗?”我直接问她。
“呵呵……”紫笑了起来,回头看向我,不过并没有说话。
“……”紫啊,老是这样。
不过,就在我以为依旧得不到答案的时候,紫却开口了。
“今年的樱花祭我跟你一起去吧。”
“真的!?”我一下子从高石上跌到地上。
“当然……”紫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去幽幽子的家乡看看也好,知道路了以后有空也不是不能见面。”
“以后紫也会来找我的吗?”我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听到紫的话,心中更加惊喜,回头望向紫。
“有空的话。”紫望向远方。
那个幻想乡。
我把紫的事情和父亲说了,父亲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点了点头就答应了。
看样子,很久之前,他就知道我和八云紫有来往了吧。
枉我还自以为是秘密小心翼翼地坚守了这么多年呢。
“不过,既然是那个妖怪,那么这一次之后就断了来往吧。”
但,就在我以为父亲并不在意我和八云紫的来往之时,父亲突然道。
“为什么?”我问。
“你应该也知道人们对于那个妖怪的评价。”父亲声音平缓而坚定,“先前你还没长大也就罢了,从今往后,作为我西行寺家族的下一代家主,怎么可以和那种东西纠缠不休?”
八云紫,作为来到幻想乡的人们讨伐的最终目标之一,在人间之里当然是极为出名的。
狡猾,奸诈,神秘,强大,最擅于欺骗和玩弄人心。
这是人们口中的八云紫,摸不清底细的境界妖怪。
但,我认识的紫,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好美丽好温柔的一个人……嗯,一个妖怪,为什么会传出那样的谣言呢?
我争辩不过父亲。
实际上,看着父亲两鬓斑白的发色,我并不想争辩下去。
母亲死后,父亲老的好快啊。
我答应父亲,这次的樱花祭之后,不再同紫见面。
我是西行寺幽幽子,西行寺家族唯一的长女。
樱花祭开始,紫并没有和我一起回我的家乡。
但是我回到小镇,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樱花树下等我的紫。
我和要去演唱的父亲分开,走到了紫的身边。
“这里的樱花林还真是不赖呢。”和平时不一样,此时她穿着金色的和服,迈着优雅的步伐在盛开的樱花下散步。
“当然了。”提着刚买的东西,我理所应当地道。
当然了,她还是打着那把阳伞,把花瓣都遮在伞外。
“不过人好少的样子。”紫四处看了看。
“那是因为人们都去听我父亲唱歌去了。”我张开双手,闭上眼,在和风中惬意地转了个圈。
带着樱花香气的风,好久都没感受到了呢。
“歌圣么……”紫笑了笑。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听的,等下等人散去了,我再带你去看我跟你说过的那棵最最美丽的樱花树。”我靠近紫,在她面前摆了摆手。
我不想让紫和父亲照面。
“是这样吗?真是期待呢。”紫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尝尝吗?我很喜欢吃的樱花糖。”我拆开包裹。
这是母亲唯一不会做的樱花点心。
也是我唯一不会做的樱花点心。
“幽幽子喜欢的东西,当然要尝尝看看了。”紫微笑着从我手中接过一块。
因为很容易变质的关系,我还没给紫带过樱花糖呢。
我们找了一棵靠河的樱花树,在树下坐了下来。
“味道真不错。”紫吃了樱花糖后,赞道。
“哝。”我把剩下的樱花糖放在两人中间的草丛上。
然后拿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
好甜。
吃完樱花糖,我和紫继续在樱花林中漫步。
父亲的演唱大概是结束了,这边的人又变得多了起来。
我带着紫向着人们走来的方向走去。
“紫,看那边,那棵樱花树,看到了没有!”隔着老远,我指着远处最大,樱花最繁密最漂亮的那棵樱花树,对紫道。
即使隔这么远,也可以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美丽。
“哇,”紫不知道是真是假地轻呼了一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樱花树,有名字吗?有多大的年龄了呢?”
“名字叫西行樱,年龄这个我倒是不知道……”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棵樱花树,我还真没去了解过那么多。
“不知道吗……”紫和我向着那棵樱花树走近,“不过,美成这样,都快成妖了。”
“有樱花的妖怪吗?”听紫这么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紫。
“大概还没有……”紫神秘地笑了笑,“不过快有了。”
“快有了……什么意思?”我刚想问,就看到紫加快步伐走到了前面去。
“这樱花这么美,难得遇到,就把一切都放下,好好欣赏一次多好。”紫难得地把她的伞收了。
立刻有樱花瓣散落到她的身上。
紫拂了拂自己头发上的花瓣,然后转着跳起舞来。
粉色的樱花,金色的舞姿……恍惚中,我突然觉得紫和这棵樱花树都更美了。
我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那副绝美的景象,脑袋里什么都忘记了。
西行樱呀。
最美妖啊。
樱花祭之后,紫就离开了。
按照答应父亲的话,我不再和紫见面。
但紫非要和我见面也没办法的嘛……大概每隔几个月,紫都会过来一次,我们瞒着父亲悄悄见面。
家族的事务,我也能够越来越熟练地处理了。
偶尔,我也会借着能力,控制着死灵来一些恶作剧。
就这么过了几年之后,我已经彻底长成曾经自己眼中没有情趣的大人了。
接下来的时光,就是慢慢老去到死去了吧。
就像父亲那样。
父亲快死了。
我不知道我身边的人为何都死得这么年轻。
“幽幽子。”父亲把我叫到西行樱下。
最近几年,这棵樱花树越发妖艳起来。
我想,如果西行樱成了妖,也一定是最美丽的妖怪吧……嗯,是第二美丽的妖怪。
“幽幽子,知道我一生中最为遗憾的两件事情吗?”父亲望着这棵樱花树。
“父亲……”我看着面前背对着我的父亲。
父亲静静地看着樱花从树上飞舞而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父亲死了,在樱花开得正美丽的时候。
和母亲一样。
“……我,歌圣,周游四方!畅快一生!死则无憾!”
父亲死后,有生前的友人为他作大气的祭文。
父亲死的时候,整个镇子的人都在痛哭哀悼,甚至有人从幻想乡或者其他远处的地方过来参加父亲的葬礼。
应父亲要求,我把他葬在那棵西行樱下。
没有和母亲一起呢。
不过随便吧,反正都死了。
已经都死了。
“父亲。”
我看着眼前父亲的死灵。
即使没有我的控制,黑色的灵蝶也环绕在他周围飞舞。
“幽幽子,真的长大了啊。”父亲看见灵蝶,好像没有一点的意外。
然后,他走过来,伸出手摸向我的头。
这一次,我没有打掉他的手。
他的手从我身上一划而过。
灵体干涉不到物质。
见此,他好像愣了愣。
歌圣,在生死之前,也不过是个凡人。
“父亲,你们瞒着我的事情,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看着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幽幽子,你怪过我吗?”父亲没有正面回答我,反问了我一个问题。
“怪过。”我实话实说。
从母亲死的时候开始,到现在我也没有原谅他。
“果然么……”父亲背过身,看向远处。
透过他虚幻的背影,我好像看见了母亲的身影站在远处朝这边笑。
我眨了眨眼。
母亲消失了。
空中,灵蝶在胡乱飞舞着。
最终,直到被死神带走之时,父亲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父亲走后不久,紫过来了。
几年过去,紫依然没有一点变化。
“紫,我也会死的吧。”父亲的坟前,我问紫。
“幽幽子……”紫把我抱住。
好温暖的怀抱。
好想沉睡在这个怀抱里。
“紫,让我睡这里吧。”我闭上眼睛。
“好啊。”紫的声音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然后额头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
我睁开眼,看到紫光滑的脖子。
“紫……”
“就算你死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哦,幽幽子。”紫对视着我的双眸。
我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
紫。
那个晚上,我没有离开过紫的怀里。
一年一度花开尽,一世一回人死空
曾见樱下歌圣殒,满地泪花谁滴成

四.曾见樱美化作妖,谁埋花下骨与血
父亲死后,因为仰慕其名声而前来拜祭的人一直没有断过。
人们来时,由我接待,人们去时,却大多都直接悄然离开。
紫在陪了我一段时间之后,暂时离开了。
我开始了作为西行寺家家主的生活。
实际上,这个家族里,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我必须要做的,就是为一年一度的樱花祭做准备,让西行寺家族由父亲带来的名声能够保持下去。
不过啊,这一件事情,可不轻松呢。
我没有父亲那般绝世的歌声,要做到父亲那样,需要我考虑与准备的东西太多太多。
我开始学习舞蹈。
为了明年的樱花祭,我要学习一年。
“妖忌,最近镇子上有什么大事吗?”一次练舞完毕,我问特意从幻想乡过来的半灵庭师。
最近的时间,我一直在家族里练舞,完全没有关心外面的事情。
“小姐,”妖忌依旧如以前那样称呼我,“最近镇子上出现许多外来人前来寻找亲人,说是在这个镇子失踪的。”
“嗯?有这种事情吗?”我好奇问道。
“据调查,那些失踪的人,都是前来拜祭歌圣的。”妖忌补充道。
“这……有什么联系吗?”不知为何,我想起了那些我接待过的来人,他们中的确有很大一部分我接待过之后就消失了,我还以为是已经悄然归去了。
“镇上已经有流言,说是妖怪吃了那些人。”妖忌道。
“妖怪……”我想起了紫。
妖怪是吃人的,但紫不会的。
拜祭父亲却神秘失踪的人不在少数,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被确定失踪,甚至还包括镇上原本的居民。
那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由我接待过而去祭拜歌圣之人。
家族的人全力调查过这件事情,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倒是妖忌好像知道一点什么,不过却并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应我父亲请求照顾我一个人,这种关乎家族的事情我也不好强求他。
怪异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莫名其妙的死亡,肉眼可见的死灵,一夜间突然枯死的樱树……父亲死的这一年,镇子上各种各样诡异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家族的声望受到了强烈的挫败,甚至人们直接把这些事情的根源归根为一个妖怪,而把妖怪的名字用家族的名字命名。
西行妖。
一切怪异事情的始作俑者。
就像当初命名西行樱一样。
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吧,毕竟,就连西行樱,也成了诡异事情中的一件。
镇子上其他的樱花树,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结果了,唯有西行樱,自樱花祭以来,樱花不但没有凋零,反而开的越来越盛,越来越美丽。
因为这样,虽然镇子上各种怪异的事情不断,但是流连于西行樱下的人们反倒是越来越多。
“因为歌圣埋葬于树下。”人们没有把镇子上发生的事情同西行樱联系起来,不以为西行樱的奇怪现象是不祥,而认为其是歌圣带来的奇迹。
人们认为,只要诚心祭拜歌圣,西行樱就会显灵,镇压住西行妖,镇子上的诡异事件自然就会消失。
就算死后,父亲依旧深得人们敬仰呢。
然而,第二年,当发现拜祭歌圣并没有什么作用,莫名失踪或死亡的人越来越多,镇子上诡异的事情越来越频繁之后,恐慌的气氛终于开始蔓延起来。
家族从外地请来了法师试图解决异变,然而在解决事件的时候,法师自己却突然失踪了。
这一年的樱花祭取消了。
因为没能解决异变,家族的声望一落千丈。
我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因为我根本达不到父亲那样的成就,根本没有自信能在樱花祭上保持父亲带来的影响力。
不过,眼下镇子、家族面临的问题却似乎比我的问题严重的多。
我好像也必须要为解决这件事情而想办法了。
西行寺幽幽子,好歹是西行寺家族的家主呢。
“紫,镇子上的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原因吧?”紫再来找我的时候,我开口问紫。
“嗯。”紫点了点头。
干脆得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幽幽子,你是想解决这件事情吧?”看着我窘迫的样子,紫笑了起来,开口道。
“当然了,毕竟我这个家主总归还是要为家族,为这个镇子做点什么的。”我看了看窗外晦暗的天空。
开始时,我也想用自己的能力去调查,不过找遍了整个镇子,也找不到一个死灵,那些死去之人,似乎在死的时候,灵魂就已经不在了。而人们所传的怪异事件中的那些肉眼可见的死灵,我也一个没有遇到过。
“其实啊,幽幽子,抛掉家族这个包袱,和我一起去幻想乡多好。”紫看了看我,道。
这种话,她不是第一次对我说了。
“我还是有些舍不得家乡嘛。”我抱歉地笑了笑。
幻想乡,说起来,好久没有去了啊。
不过啊,那里虽然美丽,但毕竟不是我出生时踏过的土地呢。
“唔,幽幽子。”紫好像叹了口气。
“嗯?”我回头看向紫。
“你真的想要知道这个镇子异变的源头?”紫的脸上我第一次看见认真的表情。
“……”我感觉答案似乎会让我不想要知道。
“嗯。”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紫转过身,背着我招了招手,然后走了出去,“跟我来吧。”
我连忙跟上。
紫带着我,一路走过镇子,走过樱花树林,最终走到了西行樱下。
这棵樱花树,从去年的这个时候,到现在,无论是万物凋零的秋天还是大雪纷飞的冬季,一直都盛开着妖艳美丽的樱花。
不过,去年的时候,这里还有许多人聚集,现在,却没有人有心情专门来赏樱了。
此时,这棵樱花树下,除了我和紫,没有其他人。
“真的和西行樱有关吗?”
镇子的人,家族的人,我,其实都早就怀疑过西行樱,但是因为歌圣,大家都将这种怀疑深埋心里。
“这边来。”紫没有回答我的话,走到西行樱脚下,蹲了下去。
我跟了过去。
“闻一闻。”她从地上捻起一点泥土,放在我面前。
大概因为天气潮湿,泥土有些湿润。
我凑上去,轻轻嗅了嗅。
花的香味,土的泥味,还有……血的腥味。
“紫……”我看向紫。
“西行樱,就是西行妖哦。”紫站了起来。
得到答案,我的心中竟然没有一点意外的感觉。
西行樱,不知道活了多久,作为镇子上最大最美丽的一株樱花树,在无数人气的熏染下,本来就有了成为妖怪或者成神灵的可能,而最近几年,正是西行樱面临蜕变的时候。
而这时,父亲死后,葬在了西行樱之下。
富含灵性的血肉被西行樱本能地吸收掉,在这种灵性的滋养下,西行樱终于一举蜕变完成,而因为蜕变时邪性的方式,新生的西行樱也具备了邪性的神念。
尝到了血肉的甜头,它开始用美丽来麻醉前来祭拜歌圣的人们,然后幻化成歌圣的声音,诱惑人们选择死亡,自绝于樱花树下。而它吸收着那些血肉和灵魂,邪性和能力越来越强大。
镇子上那些诡异的事情,都是它利用能力做的。
而随着人们对这些诡异现象的恐慌惧怕,它的成长越来越快。
西行妖,当人们给那个造成异变的未知东西命名时,西行樱,正式成为了妖怪。
紫给了我最详细的答案。
我站起来,第不知道多少次看着眼前的西行樱。
还是那么美。
西行妖啊……这棵最美的西行樱,果真成了第二美丽的妖怪了么?
我拔出剑,狠狠砍在面前的西行樱……西行妖上。
妖忌送给我的,削铁如泥的宝剑却只在西行妖上砍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西行妖的伤痕泛着血色,而且一会儿就已经愈合。
这就是……妖么?
这就是因为父亲的选择而诞生出来的东西吗?
“那么现在,幽幽子,你的选择是什么呢?”把一切告诉我之后,紫问我。
“我还有选择么?”我把剑扔在地上。
哐当的脆响。
“把一切抛下,和我去幻想乡,还是留在这里?”紫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我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这大概是紫最后一次问我了吧。
“等我把这件事情解决之后,我就和你去幻想乡。”最后,我看着紫,道。
“哦,我知道了。”紫轻轻笑了笑,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看着紫越走越远的背影,我的目光开始模糊起来。
西行妖的事情,是我能解决掉的吗?
“砰。”我狠狠一拳打在西行樱……西行妖的树干上。
好痛。
从西行妖那里回去的一路上,我都有些神不守舍。
“大姐姐,小心!”一个声音将我惊醒。
我才发现,自己差点就直接撞到一根石柱上。
“大姐姐,妈妈说走路要好好看路,不要走神哦!”叫住我的声音继续道。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嗯,谢谢。”我勉强笑了笑。
“芳子,快回来帮忙搬东西了!”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知道了!”面前的小女孩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喊了声。
“大姐姐,再见了,我要去帮妈妈搬东西了。”叫做芳子的小女孩对我挥了挥手,然后跑了开去。
不过跑了几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又回头朝我喊道,“大姐姐,芳子明天就要和父亲一起搬出镇子了,到时候好多叔叔阿姨都会一起,大姐姐也会一起吗?”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朝她点了点头。
我的家乡,已经变得如此惨淡了。
回到家族中,家族的长者们聚在一起讨论了一整天,也决定搬出这个不祥的镇子。
我的家乡,连我的家族都要抛弃了。
“妖忌,西行妖的事情你知道的吧。”
站在镇子最高的房子顶上,看着忙碌的下人们和镇上的人们,我问身边的妖忌。
半灵,也是妖怪的一种吧。
“小姐,看来你知道了。”妖忌道。
“我问你,有办法解决吗?”我盯着妖忌的眼睛。
“有。”妖忌没有回避地点了点头。
长生种惯有的态度。
如果我活了那么久,大概也有他们那样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在对话上落入下风的心态吧。
“什么办法?”我问。
“小姐真的做好选择了吗?”妖忌反问。
我愣住。
“嗯。”稍后,我点了点头。
之后,妖忌告诉了我紫没有告诉我的另外一些事情,并把封印西行妖的方法给了我。
灵蝶,冥界之蝶,紫只告诉了我它能操控死灵的能力。
实际上,灵蝶有着两种能力,在冥界可以控制死灵,在人间则会诱人死亡。
也就是说,我可以操纵死灵,也会诱人死亡。
结合着紫说的封印,我大概明白父亲和母亲至死也对我隐瞒的事情了。
基本上,我才是一切的根源,是导致如今惨状的罪魁祸首。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母亲就发现了我的这种能力。
操纵死灵、诱人死亡,这是多么邪恶恐怖的能力……他们预想到了这件事情被发现的后果,为了我能和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他们让妖忌请来封印师将我的能力封印住,并且对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情。
但是,封印并不完美,经常和我接触之人依旧会受到我的能力影响,以比平常好几倍的速度地走向死亡。
父亲和母亲了解到这个情况,两个人决定不让其他的人和我过多接触,而只由他们两个陪伴我成长。又因为发现在我周围生命流逝的速度比想象中的更快,于是,他们决定分开。
母亲陪伴我的童年。
父亲陪伴我的少年。
他们分别用自己的生命陪我长大。
至于我的那个老师,他不过是一个对我能力毫不知情的赎罪之人——他犯了大错,父亲用这种方式惩罚他罢了。
一切都和他们预想中的一样。
母亲先一步死去。
我开始跟着父亲旅行。
然后,我遇到了紫。
那时,我正因为母亲的原因恨着父亲,紫解开了我一部分封印,让我有了能够独自研究和玩耍的东西。
但是她隐瞒了我还会引诱人们走向死亡的能力。
是怕我接受不了这种诅咒一般的能力,还是受过我父亲的嘱托吗?
我无从知道,妖忌也没有把这个告诉我。
之后,父亲也死了。
到死,他也没有把事情的真相亲口告诉我。
是身为父亲的矜持吗?
他们也应该明白,这种事情,我迟早都会知道的吧。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我身上的封印逐渐不能再抑制我诱人死亡的能力。
那些前来拜祭父亲的人受到这种能力影响,再加上西行樱那异乎寻常的美丽,他们和我的父亲一样,选择将生命留在此生所见最美丽的地方。
西行樱初生的灵性凭着本能吸食着那些逝去之人的血肉和灵魂,最终成为邪性的西行妖。
因为我,母亲早早的就死去了。
因为我,老师早早的就死去了。
因为我,父亲也早早的就死去了。
因为我,好多的人都早早的就死去了。
父亲生前,我怪他没有好好陪着母亲,恨他在母亲死的时候也没有在身边。
父亲死后,我怪他将自己葬在西行樱下,让西行樱的灵性变得邪恶,导致了镇子如今的惨淡样子。
这本该是我的罪孽。
我……
我……
父亲、母亲、家族、家乡……是我毁灭了一切。
是我毁灭了一切,这本该是我的罪孽。
是我毁灭了一切。
这本该是我的罪孽。
得知了一切的真相后,我将那个属于我们一家人的院子锁住,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让任何人进来。
发疯一般地过了三天后,我终于将自己从那份疯狂的自责和悔恨中暂时解脱出来。
我,西行寺幽幽子,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要做。
妖忌告诉我,要想彻底消灭或者封印住一种妖怪,只有找到妖怪诞生最初的源头,然后用源头本身作为封印的引子。
西行妖诞生的源头有两个。
父亲的血肉导致邪性的诞生,我的能力导致邪性的成长。
那么,要封印西行妖,对于我来说就很简单了。
只要用那份能力以及父亲一脉相承的血肉,再加上特殊的禁制,就可以将西行妖封印住了。
那个时候,镇子也会恢复原样了。
呵呵,对于我来说,大概这也是一种解脱吧。
父亲,母亲,你们能原谅我这种任性的做法吗?
我取了一些西行妖的花瓣,做成樱花饼放在父亲母亲的坟前。
母亲还在的时候,我正在学习怎么做樱花饼,到她死的时候我正好学会。
父亲还在的时候,我樱花饼已经能够做的很熟练了,但因为那份误解的恨意,我一直没有给他做过。
现在的话,会晚吗?
嗯,我知道的,已经晚了。
已经太晚了。
我再也不可能让那只想要摸我的头的手真正落到我的头上。
用了一个月时间,按照妖忌给的方法,我在自己的身体里布满了封印西行妖的禁制。
剩下的事情,就是将自己喂给西行妖。
一个月里,镇子上大部分的人都陆续搬走了,家族也开始把人员和物资集中起来,准备向外迁徙。
紫没有再来找我。
仔细将自己打扮一番之后,我绕着镇子转了一圈。
冷清、荒凉,气氛阴然如同坟地一般。
曾经繁华热闹的小镇如今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了。
西行妖。
这是我的罪孽。
我在母亲的坟前停了下来。
更冷清了。
看着母亲坟前那不知道被哪个饿了的人吃掉的樱花饼的残骸,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我也经常偷吃母亲做的樱花饼。
“幽幽子,好吃吗?”母亲发现我偷吃时,并没有生气,而是笑着问我。
“嗯,很好吃!”在那样的笑容下,我那份做坏事被发现的忐忑瞬间消失,只留下对樱花饼美味的享受。
那么,这几天里,是谁在忐忑里享受这样的美味呢?
“呼——”有风从远处吹来。
风中,好像夹杂着什么东西。
我伸出手,抓了好几次,终于抓住一片。
樱花的花瓣。
我愣了愣。
西行妖的花瓣都飞到这里来了吗。
在母亲坟前站了一会儿之后,我向着父亲的坟的方向走去。
也就是西行妖。
“啊——!”就在这时,我听见西行妖的方向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
“嗯?”我跑了过去。
当我跑到西行妖时,我看到了紫。
一直美丽无暇的她此时身上却破烂不堪,就连她手上的伞也残了一半,什么也遮不住了。
然而,就是这样,她也依旧优雅地站在那里,立在那棵绝世的妖樱之前。
似乎是察觉到我来了,她回过头。
看到是我时,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紫……”我跑了过去。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从西行妖的树干上再次响起,让我几乎眩晕过去。
紫更是再也无法维持那优雅的姿态,直接倒了下去。
“紫!”我连忙上前将她接住。
“啪嗒。”她的伞落在地上。
“幽幽子……回去吧。”紫的声音第一次这么虚弱。
说完这句话之后,紫便闭上了双眼。
我抱起紫,看向西行妖。
此时,这棵绝世的妖樱上,无数的符咒化成一道道锁链,组成一个囚牢,要将其牢牢锁住。而在内部,西行妖上正不断泛着血一般的红色光芒,与那些符咒对抗。
时不时,就有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从西行妖上传出,将符咒的囚牢冲击得摇摇欲散。
我咬了咬牙,抱着紫离开了这里。
紫。
在我怀恨着父亲的那段时光里,她是我唯一依赖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把她当成母亲的替代品,特别是在那个难忘的梦之后,我就把她摆在母亲一样的位置上。
不过,随着我的慢慢长大,随着我们的相处,这样的感情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造成这种改变的原因,大概就是她一直让我叫她的名字“紫”,而不是我最先打算叫的“紫阿姨”或者“紫大人”吧。
我一直未曾知道,她为何会把那时那么幼小的我摆在和她平等的地位上。
但这不妨碍我对她的依赖和……喜欢。
我向往她优雅美丽的姿态,所以学着她买了折扇,学着她的表情和动作,为了就是让自己能更靠近她一点。
阳伞我找了许多地方,一直没有找到有卖的。
西行妖的事情,紫肯定也是知道真相的吧,是因为不想让我承受那份悔恨而瞒着我吗?真是一如既往温柔的紫呢……
不过,瞒着我想不声不响就把西行妖封印掉,紫啊,你也会有这么傻的时候呢……呵呵……
都说啊,人的一生会有两个家。
那么紫,就是我想要的第二个家。
不过……
次日,紫醒了过来。
“幽幽子,干嘛一直盯着我看。”跟我对视了良久,她终于躲开了目光,微笑着道。
“紫……”我抱住她的头,然后吻了上去。
她的额头,微凉。
“这就是你的决定了吗?”听到我用自己封印西行妖的打算,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
“呵呵……我以为你会阻止我呢。”看着她躺在床上尚有些虚弱的样子,我笑了起来。
“如果你想的话。”她撑起身子。
“还是算了。”我转过身,走到梳妆台前。
“呐,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有些恍惚。
“嗯。”她应了一声。
“你说过的吧,就算我死了,也会一直陪着我的。”我拿起木梳,但马上就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抢了过去。
“当然了。”紫为我梳起了头。
她的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温柔。
“这样的话,我就不会怕死了。”我看着镜子中的另一个影子,笑了起来。
紫的动作顿了顿。
那一天,和紫一起,我们再一次来到了西行妖前。
西行妖的妖力太过强大,即使是紫也无法封印住,而如果再让其成长下去,整个镇子……不,周围的一大片土地都会沦为生灵的禁地,甚至会波及到远处的幻想乡。
西行妖因我而生,封印它,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看了看紫,我向着西行妖走了过去。
这棵当初就最为美丽的樱花树,到现在,完全成为了绝世的妖樱了。
片片美丽的花瓣从西行妖上散落而下,就像在下着樱花的雨。
小时候老师说雨是天在哭泣,那么,眼前樱花的雨,是西行妖在哭泣吗?
它为什么要哭泣呢?
走到西行妖跟前,我伸出手摸了摸它的树干。
粗糙的手感,和在幻想乡抚摸那棵死樱的感觉一模一样。
然后,我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紫。
她还是那么美丽与优雅,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妖怪。
想一想,现在,最美丽的妖怪和第二美丽的妖怪都处在我的身边呢。
那么,还有什么遗憾呢?
我拔出长剑。
我感觉到了身边的西行妖在颤动。
它在渴望新鲜的血肉吗?
别急,马上就有了。
我把长剑插入自己胸口。
妖忌没有骗我,果然是削铁如泥的宝剑,轻易就穿透了身体。
血液喷涌而出,眼前变得模糊。
美丽的紫,美丽的樱雨,在我面前变幻成绝妙的美景。
话说,紫,到底是什么妖怪呢?
紫,到底有什么能力呢?
紫,来自何方呢?
紫,有没有亲人呢?
紫,在我死后会觉得孤独么?
紫,为何会接近当初还是孩童的我呢?
紫……
紫的一切,对我来说,从那时到现在,都是神秘的迷。
不过,就是这样的紫,我却……
小时候啊,我最喜欢的是父亲母亲。
现在,我最喜欢紫了。
喜欢到死呢!
嗯,喜欢到死。
真开心。
诡风阵起人渐离,多少亡魂幽幽泣
曾见樱美化作妖,谁埋花下骨与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