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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鹰》第一部分-第八章

2023-09-22 16:55 作者:泰拉围城翻译庭  | 我要投稿

第八章

旧梦

叛徒

忽里勒台

译者:斯派尔


       然而,无法想象这里还能重新建起任何东西,已经再难恢复旧观。伊莉亚回到巨像之门时,东部战区的全面崩溃已经显而易见。从极限之门下方延伸出的地下通道仍然部分运作,但许多地区受到袭扰,关键补给线被切断,早已捉襟见肘的防御资源被从地面分流。她受命安排的巨型磁悬浮列车组大部分已经通过,但它们是最后一批了,任何后续增援或补给运输都只能通过地面,而地面极端危险。

       她亲眼见证了这些危险。离开内廷返回前线时,索约克开始忧心忡忡。他设法拼凑出三辆突击艇和一台备用奇美拉用于这段行程。他没有征求意见就自作主张,而当她发起强烈抗议时,他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很抱歉,贤者。”他说道,“下次一定。”

       她几乎笑了出来。索约克是个狡猾的老狐狸,没有下次了。

       这是一段艰难的旅程。一旦向东穿过极限之门的帝国军阵地集群,轰炸便已开始,即使位于地下深处,也能感觉到大地的颤动。越向前行,状况越糟糕。小小的车队被迫在雄狮之门北部返回地面行驶了数个小时,五十公里的路程简直形同地狱图景。太空港本身已经着火,南方的地平线在汹汹烈焰的照耀下悸动不已。奇怪的喊声回荡在残破的废土中,聚集在弹坑里的酸水泛起阵阵涟漪。

       “夜叉。”索约克吐了口唾沫,加速驶过这片污秽之地。

       无论如何,他们很幸运,没有迎头撞上任何恐怖存在,也没有遇到激烈的抵抗。他们不得不绕开一队正通过废墟向西进发的第八军团步兵,但其他最坏的遭遇不过是教徒或叛变辅助军,只需要一阵猛攻就会逃之夭夭。索约克以最快速度重新回到地下,冲进几欲崩毁的隧道,向东一直延伸到附属要塞的外围阵地。

       当他们终于到达巨像之门的入口,受到重型激光炮台和第五军团坦克防线的保护时,伊莉亚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这里也许已成孤岛,被几乎无穷无尽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但他们都是自己人,是一座家园般的孤岛,是巧高里斯的微缩版。

       随后,她与索约克分别,前往北部指挥塔。她的报告已经编制好并通过通讯矩阵发送,但无法保证传达到位,在这个混乱的时期,必须当面交谈才能确保话传到对方耳朵里。眼下,几乎所有留在巨像之门行动指挥室的军人都来自军团,绝大多数帝国军人员都被疏散了。偶尔遇到一名身穿非军团服色的军官时,总是会相互淡淡一笑或是微微点头,那些人和她一样是背井离乡的本地人,不愿意离开这群奇怪的异乡人,准备与他们同生共死,而不是回到生养自己的人群里。这就是与察合台的人民相处的方式,一不小心,就会被同化。

       进入充斥着某种热能的主监控室后,她与秦辉交谈了一阵,他是诺颜汗和北区防御指挥官。他仔细听取她的报告,频频点头,偶尔追问细节,将她描述的与自己部下带来的信息比对核实。

       他们越来越擅长此道了,她发现自己冒出这个念头。接着,她想到他们是不得不如此。

       简报最后,他向她鞠了一躬。“我等深表谢意,伊莉亚贤者。没有你出面,此事断不可成。”

       这很可能是真的。白疤从来都不喜欢那些她所做的联络工作,目前来说,就是打通帝国指挥架构的关节。尽管能够再次起作用是件好事,但依然令她感到一丝悲凉,如同一件旧工具已经行将朽坏,只能做好一件事。如果这是她能为他们效劳的最后一项任务,那就太低廉了,不过是一项收集的差事,东拼西凑一些损坏的资产。

       “这是我们最后能得到的。”她告诉他,“向西的路线已经全部被切断了。”

       “如果这是我等所有,”秦辉说道,“必已足够。”旋即,她感到一阵虚弱,饥肠辘辘,口干舌燥。这几天她一直冒着炮火不停四处奔波。和一位诺颜汗深入交流以进一步了解计划如何实施当然是好事,但她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住了。她借故离开,赶回自己位于要塞内核的私人房间。一回到房间,她就用颤抖的手拿起一杯水一饮而尽,解开将军的制服,坐倒在椅子上,阖上双眼,四肢瘫软。

       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缓缓意识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房间里有别的东西,身形壮硕,极度危险,几乎不可能与她处于同一空间,更遑论共处一室。

       “你应该敲门。”她呢喃着,依旧紧闭双眼。

       可汗回答时那种反差的尴尬让她忍俊不禁。

       “抱歉。你进来的时候目不斜视,所以我……呃,我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你。”

       她睁开双眼,从椅子上站起身。他靠在远端的墙上,远离唯一一盏流明灯的微弱光芒,与周围的家具格格不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她说道,“来,和我说话。”

       他开始走向门口。“你看起来很累。我不该在这里等你。我稍后再来。”

       “不用,真的。”伊莉亚伸手拉住他,她的手指划过他的手甲,把他拽了回来。“稍后你就没时间了。我们有好几周没好好说说话了。拜托。”

       他陷入踌躇,低头望向她。两个精疲力尽的人,一个是饱经战火的猛将,一个是他油尽灯枯的使者。

       “你感觉如何?”他问道。

       “老了。”她说道,“我觉得自己老了。你感觉如何?”

       一缕微笑浮现在他骄傲的面庞上。没有其他人胆敢提出这个问题。他麾下有数以万计的战士,数以百万计的辅助军奉他为主,没有一个人敢妄加揣测。

       “我觉得……心如止水。”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历经深思熟虑,运筹帷幄。很快,除了行动本身,我们将无事可做。”

       她发现自己并不相信。他在其他战斗的前夕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她是相信的,但这次不同。这是一场豪赌,面临满盘皆输的可能。从任何意义上说,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她曾研究过他看到的同一份报告,参加过同一场会议。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对命运之眼最后的轻蔑,而如果他们的所作所为对某些人有所助益,也绝不会是自己。

       “也不尽然。”他狡黠地补充道,“心中总有顾虑。眼前更是疑云重重。他行事隐秘,而即便心知疫病之源,也须时时警醒这并非天成,至少部分出自人手,而且可以抗衡,必须抗衡。”

       “圣域里更糟。”伊莉亚说道。

       “可以想见。”

       “但不止这样,对吗?”她喝了一大口水,“我是说,这不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可汗从她身边走向一个柜子。她在柜子里珍藏了几件旧物:她进入军务部的印章,纪念乌兰诺大捷的廉洁塑钢纪念品,还有秦夏给她的无价匕首,从来不曾出鞘。

       "也许是化繁为简?”他望着柜子里的饰物,目光却投向远处。“我们已经饱经折磨。如今,某种意义上,这是最简单的选择。不再作茧自缚,如同普洛斯佩罗之后我们被承诺的。”他轻抚柜子。“也速该在梦中已经预视到了。他告诉我,我将终结旅程,在兵燹遍地的世界与黑暗的生物决一死战。我尝试忽略它,但却阴魂不散。这就是风暴先知梦境的问题,你会好奇是否正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促成了它。所以,除却此事是何等逆天而行,也许只是我在内心深处厌倦了委曲求全,期望决出胜负。化繁为简。”

       他说话时,她一直望着他。他的身姿一如既往得挺拔,身披战甲,威风凛凛,但她感觉到那些盔甲下的空虚在与日俱增。军团的战士们全都一样,他们生来便是要一往无前,无论是否遍体鳞伤。凡人也许会放弃任务,但帝皇的亲选只会屡败屡战,直到出类拔萃的身体机能最终轰然倒塌。死亡对他们而言轻于鸿毛,耻辱却重于泰山。所以他们能人所不能,将兵行险着视作化繁为简。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她问道。

       “我不知道。我想是因为他忧心于此。”

       “或者因为他相信自己不得不为。让你有所选择。”

       “也许吧。”

       伊莉亚又喝了几口水。她开始感觉回过神了。你几乎会忘记这种坦诚交流是何等的特权。经年以来,大汗只是偶尔为之。他如今的话语正如他在卡塔卢斯裂隙前夕的话语,沉溺于过去,忧心于未来,所以与他交谈似乎比搜罗坦克更为重要。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家庭。”她对他说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一个家庭。当我开始认真考虑的时候,机会稍纵即逝。我不后悔,只是做了需要我去做的事。而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孑然一生的时候,我去了乌兰诺,发现自己和你们纠缠在一起。所以最后我有了一个家。你让我愤怒、焦虑、疲惫,这都是我以为已经失去的东西。”她对自己苦笑了一下。“但最后一课总是最难的,因为当你们逐渐逝去,我才惊讶地发现这有多么痛彻心扉。我是最弱的一个,却苟活至今。现在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你们都走了,我还会活着。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会为你哀悼,如同我为塔里忽台【1】,为秦夏,为哈尔吉【2】哀悼。”她抬头望向他。“但我引以为豪。王座在上,我引以为豪。并非因为你是最勇猛或者最厉害的,而是因为你的作为。你提出问题,我告诉你如何节约弹药,但我没有教你其他的。你总是能做到。”她想从椅子上站起身,却痛苦地发现身体背叛了自己。“现在是时候了,我的大汗。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回来。”

       他向她走来,弯下腰与她平齐。他伸出巨手,她也伸出手,两个人轻轻相拥。

       “我会全力以赴保护你在这里的安全。”他说道。

       “如果他们趁你不在的时候来这里,”她说道,“我会让他们尝尝地狱的滋味。”

       “放手去做。”他用深邃的眼睛望着她,这双眼睛会在瞬间燃起战斗的怒火,也曾见证过诸神的领域与凡人的修罗场。“因为我一定会回来。”

       “很好。”

       “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直有很多事要做。”

       “那就好好待在这里,照顾好自己,准备再次服务。”

       “如你所愿,吾主。”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甲,“必当奉行。”


       克罗西乌斯拉出一串闪着血珠的肌肉和脂肪。他举起它,在火光中翻转,惊叹于其中发生的异变。他的视力一直很好,但离奇的是,现在似乎只要盯着生物质看,清晰度就会更加夸张。他眯起眼睛,细胞就在视野范围里自动浮现,噼啪作响,在狂乱的变异中分裂。

       最振奋人心的是,它就发生在眼前。他在一小时前静脉注射了一剂兴奋剂,现在皮肤和肌肉正颤抖着转变为新的形态,其中一些显然毫无用处,另一些则似乎颇有助益。他凑上前,透过头盔上破裂的目镜仔细观摩。真是矛盾重重,他眼前的肌肉束明显正在快速萎缩,某种毁灭性的痘疹充斥其中,但它们的结构毫无崩解的迹象。看来,快速解体正让它们变得更强壮,更耐久。真是荒诞不经。他无法拒绝眼前的证据。需要深入研究。

       就在此时,男人的双眼圆挣,在剜心的剧痛下瞪着他。情有可原。

       克罗西乌斯让内脏缩回他在男子腹部做的切口,然后伸手拍了拍他大汗淋漓的额头。

       “好了好了。”他嘶声说道,“真不错。我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没死。你应该死了,但还没死。真奇妙,是不是?”

       那个男人想尖叫出声,挣脱束缚,但克罗西乌斯捆绑用的口钳和束带相当紧实。这个过程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每时每刻都会冒出新的发现。最终,就连痛苦都会减轻。这个男人身穿的旧帝国军制服会朽坏,他的瞳孔会失去神采,皮肤变为灰绿色,而后他将成为他们的一员,介于生死之间,难以杀死,难以康复,如同身处阴阳两界之间的中转站。

       克罗西乌斯伸手去拿一柄锈迹斑斑的手术刀,准备切开另一个切口,此时房间外传来一阵吵闹打断了他。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昏暗陈旧的储藏室,这里位于太空港地基内,被他改造为自己的小型实验室。有东西在沉重的铁门周围翕动,钻进门框的缝隙。嗡嗡作响,沉闷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

       “啊哈。”他自言自语,放下器械,已然明白来者是谁。他在手持控制盒上按下符文,门上的诸多螺栓全部滑开。

       泰弗斯从门缝挤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苍蝇斗篷。那些苍蝇毛茸茸的身躯黑亮厚实,到处乱飞,撞在桌子上砰砰作响。它们的主人穿行在其中,如同穿过浓雾,影影绰绰,身躯的边缘模糊不清,微微晃动。

       “药剂师。”他厉声说道。

       泰弗斯一向很刻薄。他的声音更像是青蛙尖酸的嘶叫。至少这一点没有改变。

       “泰弗斯大人。”克罗西乌斯深鞠一躬,“真是出人意料。”

       泰弗斯瞥了一眼克罗西乌斯的实验桌,一共有二百张,每一张都有人躺在上面。无从揣测他是如何看待的,但没有迹象显示他对此有任何兴趣。

       “我要离开这里。”他简短地说道,“今晚。原体下令了。”

       “现在?在进攻之前?”

       泰弗斯冷哼一声。“所以你知道时间!我都不知道。他等得太久了,总是谨小慎微。这就是为什么他需要我!”随即他似乎一阵抽搐,回过神来,“但我不会走远。我对信标毫无兴趣。为什么要!我要你和我保持联系,让我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克罗西乌斯眨了眨眼睛。太奇怪了。他对原体的意图和军团的配置都没有特别的认知。他和泰弗斯的关系也从来不曾亲近过,据他所知,没人这样。他认为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远离死亡守卫可能存在的政治斗争,对眼下突然被牵扯进去感到浑身不舒服。

       “我不确定……”他开口道。

       “别慌。我没有任何出格的要求。通讯不可靠,信息会丢失。我不希望在时机来临时发现自己脱不开身。”

       这是真的,他们的设备在失效,沉思者不再运作,这一切都加剧了命令传达的困难程度。这就是为什么原体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以便当面传达。

       “您明白的。”他审慎地说道,“我不是技术军士。”

       “不,你开始熟练运用馈赠了。我觉得你对它定有奇思妙想。”

       此时,泰弗斯从他盔甲飞舞的深处取出两个物件。也可能是它们自己跑了出来,因为它们都是某种生物,肥胖的小家伙,长满褥疮和疖子,一张大嘴几乎占据了整个身体。它们移动时叽叽喳喳,听起来似乎在咯咯傻笑,或是互相耳语,抑或单纯只是口水四溅。它们摇摇晃晃地走到泰弗斯伸出的手掌前,一只手一个,大眼瞪小眼。

       克罗西乌斯发现自己一下就沉迷了。它们闻起来恶臭扑鼻,和想象中的梦中地精一样丑恶,但他几乎抑制不住冲动,想搂住那两个小家伙,摩挲粗糙的背部,爱抚长着角的头顶。

       “这是什么?”他问道。

       “看来是神明自身的碎片。”泰弗斯的声音非同寻常得深情,“最微小的回响,但它们很迷人,不是吗?”

       其中一只几乎通体黑色,皮肤闪闪发光。另一只则是白色,和白垩土一样暗淡。它们在他的注视下哼哼唧唧地傻笑,前后摇头晃脑。

       “迷人。”克罗西乌斯说道,“太迷人了。”

       “它们是双胞胎,一体两面,心有灵犀。告诉其中一个某件事,另一个就会知道。”

       克罗西乌斯立刻明白了。“那我可以拿黑色的吗?”

       “我喜欢它眼睛里的光。”

       泰弗斯粗鲁地哼笑一声。“你喜欢就好。”他把小家伙递过来,它从他手里跳出来,落在克罗西乌斯的臂弯上,溅得湿漉漉的。一到那里,它就开始嬉皮笑脸地扭动身体,在腐朽的盔甲上找到自己舒服的姿势。克罗西乌斯喜不自禁,怜爱地托住它。

       “我就要求这么多。”泰弗斯继续说道,“照顾好它。向它学习。确保它不受到伤害。还有,时机来临时,善用它。”

       克罗西乌斯再次抬起头。“那是什么时候,大人?”

       “需要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泰弗斯随后离开。苍蝇云雾聚集起来,围绕他狂乱地嗡鸣。他转身走向敞开的大门,一串呼呼作响的虫群尾随其后。

       克罗西乌斯几乎没注意到他走了。此时,他全神贯注地抓挠抚摸蹲在胳膊上的生物。它向他眨了眨眼睛,欢迎他的关注,他盯着它看了好一阵,直到桌上实验对象沉闷的呻吟让他回过神来。

       “来吧,我的小主人。”他咕哝着再次伸手去拿手术刀,小心翼翼地避免挪动小家伙的位置,“留下来好好看。我每天都在自学,而我们才刚开始。”


       蒋西再次向东出发时,情势已经每况愈下。他掠过一片片燃烧的建筑物,尽可能低空飞行,把突击艇的发动机催逼至极限速度。眼中所见,战斗在四面八方爆发,已经陷入毫无章法的混战,如同野火席卷干草地一般蔓延。在数个平民区,长久的绝望演变为全面恐慌,导致防线弃守,大群人潮涌向少数尚未封闭的通道。他在不止一处看到城市守军调转枪口指向逃难的人潮,以免庞大的数量进一步压缩阵地,但这种行为只是制造了更多的恐慌。空气中早已充斥绝望的气氛,现在则更增添了一种饥不择食的狂乱兽性,扯下文明人最后的遮羞布。

       他从精金之墙内部转角处依循仅剩的安全区域向东北方向进发,而后沿着曾经名为鎏金大道的游行道路疾驰。在他进入时还需要一路沟通的检查站如今要么空空如也,要么陷入混乱。在最后一个保持运作的检查站,哨兵狂乱地试图截停他,显然是被一架珍贵的军团突击艇在毫无护卫或重型支援的情况下一头冲进杀戮地带的景象搞懵了。他没有理会,猛踩油门避开枪口射界。他们甚至向他开火,也许以为他是个逃兵。

       此后的状况更加糟糕。东部的任何帝国军部队要么已经被摧毁,要么正在被摧毁。蒋西目睹整个步兵分队被围堵在废墟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唯一的职责是在猖獗的敌人面前负隅顽抗。他自己也很快遭到叛军的追踪,隶属第十二和第八军团的突击艇尾随而来。一部分突击艇逐渐逼近,几乎把他堵在一座坍塌的高架桥组成的迷宫里,但很少有人能在驾驶突击艇上比肩斡鲁朵的子嗣。他将及扎根逼至极限,在迅速缩窄的缝隙中全速突进,直到连吞世者都放弃追击。能顺利脱逃也因为他并非他们的目标,在西边有更加美味的大餐,帝国装甲部队的主力还在那里鏖战。

       最终他到达巨像之门,突击艇的发动机已经磨损严重,他自己也上气不接下气。将车辆停回机库,交割了机密数据板后,已经没时间按原定计划向甘佐里格汇报了,因为他遇到的每个人都和他说了同一件事:忽里勒台召开了。

       他不得不抓紧擦掉头盔和胸甲上的污泥,顺着蜿蜒的通道走向会议室。整个要塞都忙碌起来,仆从和军团战士显然都在整军备战。他离开的时候,气氛阴郁凝重,似乎被渗进一切的迟钝麻木感染,但如今已经焕然一新。并不彻底,也许也并不持久,但仍然显而易见。

       当他到达时,已经能听见房间远端的声音。他穿过厚重的大门,走进主会议室,那是一间光秃秃的圆形房间,周围环绕着一圈圈讲台。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悬挂的流明灯,地板和墙壁表面是未经打磨的混凝岩和塑钢。一面褪色的帝国军巨像之门指挥部旗帜孤零零地悬挂在头顶,其他挂出来的印记都属于聚集起来的兄弟会,有斧头、弓箭、劈落的闪电以及雄鹰。蒋西沿着最近的圆环走进去,站到身边的讲台后。

       他向周围匆匆撇了一眼以确定自己的方位。圆环远端正在说话的是纳兰巴塔尔,风暴先知之首。在他身边的是纳马希,怯薛荣誉卫队统领。甘佐里格和秦辉,两名最资深的诺颜汗也列席。其余聚集在讲台后的都是各个兄弟会的汗王。蒋西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名字。许多人在漫长的虚空战争中战绩彪炳,在整个军团中都赫赫有名,例如艾因巴塔尔【3】,忽兰【4】,朝勒蒙【5】。泰拉裔与巧高里斯裔并肩一同,甚至还有一些像他一样的新血。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复生者昔班,他就站在原体数步之遥。似乎自从蒋西上次见他之后,他的脸上又多了几道疤痕。没有人会说这个长相有多好看,过去的巧高里斯容貌被金属片、凸起的组织和蓬乱的胡须替代。如果斡鲁朵需要一个人来代表战争中承受的诸多历练和转变,昔班将是最佳人选。在里贾上,蒋西得知第五军团的汗王们曾以他们的快意生死、放荡不羁和天纵英才而闻名。如今他们看起来和其他饱经沧桑的帝国战士一样阴郁而疲惫,他们的热情开始消褪,他们的欢乐变得淡漠。望着那边的复生者,难以想象他们还能恢复本色。

       可汗本人位于最尊崇的位置,站在风暴先知之首的右边。他的身旁是贤者,少数得以列席的非星际战士之一。原体似乎正在沉思,凝视地板,双手虚握。

       “我们知道它们来自何方。”纳兰巴塔尔正在陈述,声音一如既往得镇定自若,“十四军团的原体已晋升为新的形态,大大拓展强化了他的力量。这股力量在晋升之初最为强势,随着他在周围聚集更多同类,还将与日俱增。即便他选择固步自封,所投射的绝望也足堪与任何敌人使用的武器匹敌。”

       “但他为何选择韬光养晦?”朝勒蒙汗问道,“为何不公开使用这股力量?”

       “因为他并非驽钝之人。”可汗说道,“他深知皇宫内正掀起一场大屠杀。他深知这等规模的毁灭将倾覆万物,即便是至高伟力也可能马失前蹄。”他哀伤的双眼闪烁着望向朝勒蒙,“他的作为正合用兵之道:蓄势待发,静待盟友与敌人精疲力尽,方毕其功于一役。”

       “那么他仍然是个懦夫。”朝勒蒙冷冷地说道。

       “他仍然一如既往,”可汗说道,“谨慎。耐心。”

       “即便如此,他也必须尽快发动进攻。”纳兰巴塔尔说道,“鸟卜信息如此推断。他将趁十二和十六军团的势头臻至巅峰时全力出击,直指皇宫。我们运行的所有模拟,推算的所有未来可能,都一再昭示这种联合进攻必将打垮任何残存的防御。一言以蔽之,绝不允许死亡之主越过边界,否则将不可收拾。”

       “多恩大人不明白吗?”忽兰汗问道。

       “我的兄弟心知肚明。”可汗说道,“但他能做什么?红天使正在撕裂他周围的圣域,自乌兰诺之后最大的荷鲁斯之子集群正兵临城下。他已竭尽所能调兵遣将,但依然无力回天。不过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而敌人不知道。”纳兰巴塔尔说道,“至少他们不确定我们的数量,除非他们直接进攻此处。这便是一瞬之机。我们在所有尚可使用的通讯频道中散布向极限之门全面撤退的消息。大多数我们遣向西方的辅助军中都有军团涂装的战车跟随,亦真亦假。我们的一部分战士甚至甘愿被俘,目的全在散布我军动向的假消息。”老风暴先知的镇定在一瞬间动摇了,“他们的牺牲与参加这次行动之人同样伟大。他们的姓名将在胜利后铭刻于泉州。”

       又来了。蒋西想着。那种令人恼火的自信。

       “欺敌之策难以持久。”可汗说道,“即便藏身主攻的混乱中,我们也将很快被发现。因此兵贵神速。我们所作的一切准备,一切未雨绸缪,都是为了这一刻。计划已经下达,目标已经分派,车辆已经备妥。我们必须侵略如火,其疾如风,一心专注。如果在此失利,则万事皆休。如果在此成功,则由其他人完成主要任务。”

       “我们无法依赖未经改造的凡人部队。”纳马希说道,“我们知道太空港的上层已经失压,下层则被瘟疫和夜叉腐化。战斗环境的挑战前所未有。因此,我们唯一的支援将来自伊莉亚贤者招集的装甲部队。”

       贤者是唯一坐在房间里的人。她起身说道:“我已经尽力为你们筹措车辆。全都经过三防改装,适应密闭行动。我在必要的时候动用了一些关系。”她对自己苦笑了一下,“一共有一百个团。我们重新编成,合并指挥。你们将与第一泰拉装甲团共同参战。第一,可能也是最后一个,但听起来不错。”

       “坦克?”朝勒蒙恭敬的声音中透着疑惑,“在太空港里?”

       “你不曾置身其中。”昔班说道,“那里为虚空飞船而建,能容纳五辆毒刃并肩行驶而不必担心磕磕碰碰。”

       “巨像之门距离太空港边缘有八十公里。”纳马希说道,“这是通过被占领土的直线距离,所有道路都被摧毁。我们唯一的机会是速度。一旦被压制,就会在荒野上全军覆没。只要突破进去,至少就能得到房顶的庇护。一旦夺回主要轨道阵列,就能让他们的登陆艇再次不敢降落。”

       一些汗王在内心盘算,面露焦虑。

       “整个区域内都有敌军驻守。”艾因巴塔尔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无法被全部扫清。”

       “是的,战斗会由始至终。”昔班的金属声音听起来满怀期待,“不过,我们将集中兵力,无需守住阵地,只需突破。”

       “即便如此,”忽兰说道,“也许可以出其不意地使用地面力量,但我们已经失去空中掩护。”

       “不尽然。”可汗说着,抬头望向蒋西,“至少,我希望不是。”

       “目标已经达成,大汗。”蒋西鞠了一躬,“板块将奉命移动。”

       “天空轨道要塞,其他的都被我的兄弟凿沉,只剩最后一个。”可汗说道,“尽管受到削弱,但依然动力强劲,可以在低轨道上掩蔽进军。连同剩下的军团大气层战机,我们至少可以建立些许空中防御。并不完美,但可堪一用。”

       房间陷入沉默。蒋西撇了眼其他的汗王。其中一些和他一样年轻,指挥百余名战士。另一些是大远征的老兵,统领两倍于此的数量。他们每个人都相信原体甚于相信实证或者自己的感觉。他们从大统一崩坏的第一天起就追随他上天入地,而这种信任的回报便是在至黯的大潮中存活至今。他们极尽忠诚。他们有志一同。他们无所畏惧。

       然而,当忽兰开口时,似乎他只是说出了所有人脑海中的心声。

       “大汗,”他大胆的发问并非因为缺乏信心,而是因为这个问题需要现在提出,需要现在解决,否则时不我待,“我们能做到吗?”

       可汗微微点头,承认了这个问题。他紧紧扣住双手。

      “迟疑不决,则会功败垂成。”他平静地说道,“明日复明日,则时机会稍纵即逝。一旦他准备万全,我们就无力击破他。必须趁他沉溺于自满的时候。他拥有数量优势,拥有邪魔馈赠,拥有诡谲异力。而我们拥有的则是我们一直赖以生存的。兵贵神速。”他深沉地笑了笑,“诸位,我们能为这个帝国真正做些什么?我们能肩负它的重量,承载它的苦难吗?这并非我们的天命。但我们能为之杀戮、突破、焚尽、毁灭。”笑容消失了,“我们已经完成了他们指派的一切。我们守住了他们的阵线,用自己的鲜血浇沃它,而这还远远不够。如果我们注定死在这里,死在这个没有灵魂,没有天际可供翱翔的世界,那我们也要纵情一战,死得其所。”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会场,让每个汗王都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在战争号角响起,引擎发动之前享受这最后自信的人。

       “但是,让我去对付我的兄弟。”可汗说道,“既然永恒是我的审判,我将把他的污秽从这个宇宙里永远洗清。”


【1】:Targutai:也速该全名塔里忽台·也速该。

【2】:Halji:哈尔吉,是伊莉亚此前的副手,于小说《白疤》中出场。

【3】:Ainbataar:艾因巴塔尔,是午夜之星兄弟会的汗王。

【4】:Khulan:忽兰,是黄金之路兄弟会的汗王。

【5】:Tsolmon:朝勒蒙,是一名泰拉裔白疤老兵,黄金之星兄弟会的汗王。他以勇敢和忠诚闻名,在白疤军团中广受尊重。在乔达克斯战役中,他与寂静修女共同战斗,赢得后者的尊敬,特意派出一名修女作为他的荣誉护卫以表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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