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初审通过（短篇小说）3号《interstellar oath》（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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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逃亡太空的同胞们......我是......算了，你们没有必要再知道我是谁了......战争爆发了......这一次反物质摧毁了整个人类文明。如果你们收到这条信息的话，请不要回头，不要再重蹈我们的悲剧，带着人类的希望永远地飞向宇宙深处吧......愿我们终有一日能在银河的彼岸相见。”一个憔悴的男音从视频画面中传来。
“通讯结束。”
全息屏幕熄灭了，莲子将视线投向了舷窗之外。如果这时候她们的飞船是在以第三宇宙速度运行，她们就可以看到自己曾经的家园——一个黯淡的黄点。
她和梅莉的所有往事，过往的数千个日夜，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幻想与现实，都发生在围绕着那颗黄点运行的另一颗更渺小的蓝色尘埃上。如今这一颗蓝色尘埃已经面目全非，人类文明的遗光哭喊着向宇宙的四处流亡，宇宙却依旧静静运行着。
这就是为什么她们当初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阳系。
“让莲子这么难过......都是因为我啊......”
“因为你？怎么会？”莲子回过了神。
“那场事故之后，我的能力......”梅莉抬起了脸颊，红肿的双眼看着她苍白的手。“对不起......莲子......我已经看不到结界了......”
梅莉的眼神相当无助。
“是辐射泄露导致的吗......”莲子自言自语，她的大脑突然阵痛。“呃......”
“对不起......莲子......对不起......”梅莉的眼泪悄然落地。“如果不是因为我失去了能力，莲子就不会来到这里......是我......让莲子在太空中感到孤独的吗......”
莲子发愣地看着梅莉，许久之后，她长长地出了口气，伸手握住了梅莉那只冰冷苍白的手。梅莉抬起了头，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有些沧桑的棕发女孩，她的脸颊上已经没有了十五年前的绝望。
“梅莉，我想起来了。”莲子低声说道。
梅莉的眼神又低沉了下去，像是在和莲子一块回忆。
“十五年前，是我偷到了一艘反物质飞船，而且我启动了反物质引擎，躲开了地球上那帮战争疯子的追捕。
“但在引擎启动后不久，差不多在土星和天王星轨道之间......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这个宇宙远远不是我之前所想象的那样美啊，一切都变得那么空旷和遥不可及，地球方向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以为我自己逃出了地狱，没想到迎接我的是比地狱还要恐怖上万倍的虚空。
“我试着把自己埋在自己的研究之中来逃避这一切，确实，我在飞船上还计算出了一些新的结果，关于‘宇佐见速度’的......但宇宙带给我的压迫感还真的难以接受啊，明明梅莉也在我身边，但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这些年来我真的没怎么关心过梅莉吧——我最后还是被这种感觉逼疯了，我感觉那些数字就在我的脑袋里跳舞。”
莲子看了看右手上的手枪。“所以后来，我想过自杀。但把枪口放在我的太阳穴上好一阵子之后，我才想起你也在这艘飞船上......真的，我就好像忘了梅莉你的存在一样，自己一个人被这种孤独给压垮了......所以后来我才会选择冬眠......”
“逃避的人......明明一直都是我，当初发生事故的时候，没有保护好梅莉的人......也是我。所以该道歉的人是我。”莲子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自责感。
莲子突然拥上前去，紧紧地把梅莉抱在自己的怀里，她好想就这样一直抱着梅莉，哪怕前方的太空再黑暗和广漠，只要梅莉还在她的身边，那梅莉就是漫漫星尘中最渺小也是最明亮的那颗星星，让她能在无尽的黑夜中看到一丝光芒。
“梅莉，我真的好怕......那个梦......我真的好怕失去你......那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和梅莉在一起，我一直是在忙自己的事情，但我真的......我真的好想再回到过去......”莲子的声音哽咽了。“原谅我......梅莉......我真的好孤独......”
梅莉停止了抽泣，她看着反常的莲子，脸颊也恢复了血色。在她的世界里，莲子永远是那个最好动活泼的女孩，她自由地追逐着现实中仅存的那一丝幻想，又用自己的想法把幻想表述给梅莉听，好像这个世界就是她们的游乐园。
但这样的一个女孩，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整个宇宙施加给她的孤寂。
“莲子。”梅莉说。
“什么？”
“既然我们都那么孤独......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
莲子愣了一下，双眼中的迷离和朦胧慢慢消失了，她松开了梅莉，僵硬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笑容，梅莉的眼神就如同遥远星系发出的一丝微光，照进了莲子空虚的灵魂里。
“我们不一直都是在一起吗？”莲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梅莉点点头。
“我发誓不会再抛下你了，梅莉......就算我们在宇宙里永远流浪下去，就算宇宙里的每一颗星星都熄灭了，就算到最后大撕裂把宇宙里的最后一颗原子都拆散掉，我也不会和你分开的。”
“莲子的比喻还真是晦涩难懂啊。”梅莉破涕为笑。
莲子拉着梅莉的手站了起来，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双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色。过道的照明系统也部分恢复了正常，她们踏着光亮洁白的过道地板，手拉手慢慢走向了前方的暗影。
而很多年以前，莲子和梅莉就是这样牵着手，一同踏入了雾气缭绕的莲台野。现在她们终于挣脱了引力的束缚，在星际之间许下了誓言，把整个深邃无垠的宇宙变成了她们的梦。
“秘封号”已离开太阳系：6.638光年，速度：84.4%光速
之后的两个月里，莲子和梅莉几乎快达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这让她或多或少觉得太空航行没有那么的压抑了。而梅莉也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也像以前那样，只要抓住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吐槽莲子的某些科学狂人的气质。有时，莲子对着三维星空图，兴致勃勃地和莲子讲解着天文的奥妙。有时是梅莉带着莲子去飞船上其它还未深入的地方，在这样的探索之中，莲子的记忆拼图也日渐趋于完整，她想起了自己以前和梅莉做过的许许多多朦胧而又真实的梦，最狂野和缥缈的幻想在她们的梦里都会变成最浪漫与美好的现实。
如果说莲子之前是搭着一艘在黑暗大海上茫然航行着的小船，那么现在她终于回过了头，看到梅莉一直坐在她的身后，眺望着夜空中的灿烂星河。而梅莉也注意到了莲子的目光，转过头和莲子看着彼此，露出恬淡的笑容。
看着梅莉的笑容，莲子甚至觉得远处的海天一线已经逐渐变成了深蓝色，不久之后，一轮太阳就会浮现在东方的海平面，金黄色的波光洒满整片大海，这片九百多亿光年的永恒黑夜终将消逝，那些漂泊在大海上的孤独生命都会迎来温柔的黎明......
现在莲子的记忆拼图只缺最后那么一块了，那一部分是有关梅莉的。莲子一直在努力地回想着，她总感觉自己还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记忆，这个关于梅莉的秘密她始终没有触碰到。
难道是《燕石博物志》最后一页的内容？
莲子几次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翻开最后一页，但一想到梅莉和她的誓言，她还是果断地把《燕石博物志》放回了原处。
“莲子？莲子？”耳畔响起了梅莉的声音。
“啊，抱歉，刚才走神了。”
两人坐在一间空旷的酒吧里，柜台上没有一瓶酒，整个前台桌面也和崭新的一样洁白亮丽，这间隐藏在“秘封号”飞船角落里的小酒吧从十五年前装修完成到两人刚刚踏入，一直都是无人问津的状态。
酒吧里只有几张白色的小圆桌，梅莉坐在莲子的对面，而莲子面前放着的竟然不是醇香的日本清酒而是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深棕色的咖啡中映出她的面颊。
“哎？这不是酒吧吗？”莲子环视四周。
“莲子可是要驾驶飞船的啊，要是让你喝了在宇宙里醉驾怎么办。”
“啊，真是的，不是有自动驾驶系统吗？”莲子双手背在后脑勺向后仰去。“而且在宇宙里醉驾的话，一不小心撞上个人类没有发现的近地黑洞岂不是大发现吗？”
“你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接地气啊。”梅莉无奈地吐槽。“再不喝的话就凉了哦？”
“啊，好，好。”莲子端起了咖啡杯。她刚刚把咖啡杯送到嘴边，咖啡豆浓郁的气息扑入鼻腔，这股浓郁的香气不亚于酒的浓烈，但又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醇美。这让莲子甚至觉得这是一杯咖啡味的酒。
莲子轻轻抿了一口那杯咖啡，剧烈的苦涩感瞬间在喉咙扩散开了，她小声咋了下舌，又一口气喝完了半杯咖啡。
说来也奇怪，在那股让她差点难以忍受的苦涩感消退之后，居然留下了一股如绿茶般的淡淡清香，沁入了她的舌尖。
“味道怎么样？”梅莉打趣地问。
“挺独特的，像被搅碎的树干。”莲子放下了咖啡杯。“但还算好，我觉得这应该是在飞船上种出来的咖啡豆。”
“很多东西上了飞船之后都会变啊，鸟船遗迹也是那样。”
“宇宙辐射是一把双刃剑，”莲子又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它毁灭了那些不能承受住它的生命，却像神一样把那些活下来的生命改造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我们是哪种生命呢？”
莲子对梅莉这个问题感到有点突然，她舒缓了一口气，看了看舷窗外边才回答：
“我想是后者吧。”
“哦，对了，生命是从海洋走上陆地才得以进化的，对吧？”梅莉又问。“那现在，离开了地球的人类，某种意义上也算不算进化了呢？”
“当然啊。”莲子的神情开朗。“就算大地和海洋再广阔，人们也会抬头仰望星空的，从古至今一直都是这样，人类从来都没有停止对宇宙的探索，引力可以拉住所有有质量的物质，但它永远拉不住人类的梦想。”
“这不就是莲子的愿望吗？很多年以来，人类都只能用各种手段来单纯地观测宇宙，那些宇宙学家，他们希望的不就是飞出地球这个笼子去亲眼目睹一回外面的世界吗？”梅莉双眼中放出希望的光芒。“莲子对宇宙的热情，我现在也能感受到了。”
“不过，生命从海洋走上陆地，和我们现在流亡太空还有点不太一样呢。”
“有哪里不一样？”
“海洋是地球生命的摇篮，陆地上的生命只不过是一直在离家出走而已，而我们......”
莲子一边说一边点击着桌面上的一块触屏终端。酒吧的舱壁在一瞬间消失了，梅莉看着周围的一片漆黑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飞船舱室的外部全景显示模式。两人宛如悬浮在深空之中，冰蓝和血红的两颗太阳在黑暗的尽头闪烁着，星光在她们的身旁流溢而过。莲子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她和梅莉的眼睛仿佛黑暗中闪烁的星辰。
“其实是在回家。”
“梅莉你所看到的一切的一切，质量，能量，时间，空间，整个宇宙都是从体积为零的奇点而来。组成我们身体的每一个原子都是在超新星内部几十亿度的高温中被锻造出来的，而我们的存在只是它们无数种排列组合中最无序也是最有序的一种而已，而这种恰到好处的组合就构成了你和我。一系列小的不能再小的因素，引发了不知道多少个错综复杂的蝴蝶效应，才让我们能在离太阳6.6光年的地方像这样悠闲地喝着咖啡。”
莲子双臂摊开在黑暗中走动着，似乎这艘飞船已经变成了她的演讲台，而她是在对整个空旷的宇宙口若悬河地演讲着，或许，她也是在对她所说的那个长得和宇宙一样的“神”倾诉着自己的想法。她想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来换取“神”的真面目。
梅莉只是一如既往地用平和的眼神看着莲子。莲子还是那么的兴致勃勃，如果现在真的给她一瓶酒她还真的没准能对着空无一人的宇宙讲上几个小时。
“啊，抱歉，梅莉.....”莲子注意到了梅莉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到了座位上。“喝个咖啡我还想那么多......”
“不过真是可惜啊，如果我们的飞船还没到近光速的话，看到的景色肯定会比现在壮观得多。”
梅莉摇摇头。她突然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手指轻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示意莲子安静下来。
“啊？怎么了？”莲子四下张望，漆黑一片的宇宙中，除了她们的声音之外，只有反物质引擎如古钟长鸣般的低沉轰鸣。
“把眼睛闭上吧，莲子。”梅莉说。
莲子不知道梅莉有什么用意，但看到梅莉已经先合上了双眼，她也照做了，紧接着，她感觉到梅莉的双手慢慢拂起了她的鬓发，五指轻轻贴在了两侧面颊上。
刹那间，莲子感觉有一颗晶莹的水珠悄然落在了这片静谧的黑色大海之上，细腻的波纹向四周无声地扩散。
“睁开吧。”梅莉轻声说道。
莲子睁开了双眼，现在环绕着自己的全景让她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球。太空已不再黑暗，巨大的银河旋臂将宇宙空间一分为二，向人类肆意展示着它的宽广与宏伟，数以亿计的群星点缀在银河之上，像一条嵌满了钻石的黑围巾，它们闪着遥远而孤独的光芒，每一道映射到莲子眼中的光线都在宇宙之中奔波了上百上千上万年之久。
厚重的星际尘埃阻挡着银河中央那最为灿烂的光芒，但莲子居然能看到，一颗比太阳还要重百万倍的黑洞就在那里飞速旋转着，无数的物质正在落入真正的地狱，然后又以伽马射线暴的形式冲出了地狱，回归到无穷的宇宙之中......
这是在光污染严重的地球上永远不可能用肉眼看到的，但这却是爱因斯坦、卡尔.萨根、霍金所追求的一切，是人类从树上走下地面之后所追求的一切，是宇宙中所有智慧文明从诞生到消亡所追求的一切。
宇宙。
梅莉缩回了双手，这些真实的视觉信息如潮水般涌入了莲子的大脑，让她难以找到言语来形容这一切。
“怎么回事？梅莉，这是你的能力？你不是已经看不到了吗？”莲子很久之后才开口问道。
“我确实没法看到，但我能让莲子看到。”梅莉回答。
两人“漂浮”在真正的宇宙之中，星光照亮了她们的脸，每一颗星星都是一颗初升的太阳，它们也浮在这片黑暗的大海上，燃烧自己只为远方的漂泊者指引方向。
在这个世界上，能扣动莲子心弦的只有两个东西，一个是梅莉，一个是宇宙。
而现在两者结合了起来，梅莉就像从宇宙深处飞来的天使，降临到自己的身边，她驱散了莲子身边所有的重重尘埃。
莲子的眼眶又湿润了。
梅莉仍然闭着眼睛，“莲子，宇宙......很美吗？”
“美。”莲子继续说。
“有多美？能跟我讲讲吗？”
梅莉看不到宇宙的景象。莲子看了看仍然闭目的梅莉，她也伸出了双手，放在梅莉的两侧脸颊之上。她的声音并不那么柔美，但她还是一直轻声呢喃，用言语把这幅壮丽的宇宙背景装裱成一幅画卷，在自己和梅莉的面前慢慢平铺展开。渐渐的，就连她自己也沉浸在了自己所编织的宇宙童话之中。
“从前，有一个成天闷闷不乐，只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算术的小女孩，她遇到了另外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有着非常美的梦，她把自己的梦分享给了这个不开心的女孩，于是这个女孩也变得喜欢做梦，也有了梦想......有一天，她们发现太阳没有再升起来，世界变得严寒一片，于是她们手拉着手，跑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海边，这片海的名字叫‘宇宙’，海上浮着许多美丽的钻石，就像女孩的眼睛一样......她们决定找一艘小船扬帆远航，一路向东去寻找太阳。在大海上，她们遇到了很多很多东西，她们看到了一条和大陆一样宽广的巨大鲸鱼，还有会爆炸的钻石岛。在它爆炸的时候得离它远一点，因为五颜六色的钻石碎屑会变成遮天蔽日的彩雾，船在里面会迷失方向......哦，海上还有深不见底的漩涡，它附近的巨浪比大陆上任何一座山还要高，所有靠近它的钻石都被拖了进去，但它们最终会在漩涡的底部蓄积起来，经过重重的试炼变成一块更大更亮的水晶......两个女孩就这样，不离不弃，在这片钻石海上继续着她们从前的旅途......”
过了很久，莲子睁开双眼，看见梅莉已经安详地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带着沉醉的笑。
“谢谢你，莲子......”
不知道是梦呓还是真话。
莲子也趴在桌上，轻轻凑近梅莉熟睡的脸庞，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耳语在梅莉的耳畔说道：
“我才要谢谢你呢......梅莉，谢谢你陪我一起走下去......”
“秘封号”已离开太阳系：6.675光年，速度：84.9%光速
经过了几个月的缓慢加速，秘封号已经接近了85%光速。
通过在地球上的研究结果和在飞船上的计算，莲子构建出了一个比较完整物理模型，用来解释在地球上那些粒子的“神隐”现象。所谓的“宇佐见速度”，是一个由莲子提出的、和宇宙半径成正比的临界物理速度，达到这一速度的物体便可能会对周围的三维空间产生一定的畸变效应，以致物体可以超越三维宇宙的空间限制，和三维宇宙所依附的膜宇宙相接触。一开始，随着宇宙的暴胀，这个临界速度急剧上升，但它不会超过光速，只会无限接近于光速。
因此，莲子的办法就是利用飞船上搭载的粒子对撞机，在飞船中制造出一个短暂的迷你宇宙，借此来模拟宇宙大爆炸后极短时间内的状态，从而在有限的空间内把“宇佐见速度”降低到秘封号能达到的程度。莲子也计算过了，以飞船上那个粒子对撞机所能制造出的迷你宇宙的大小，再考虑到秘封号的体积，她们需要达到85%的光速。
“为什么宇宙中正物质的质量远远大于反物质，因为物理法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宇宙刚刚诞生初期也没有四种基本作用，只有统一力束缚着粒子。”莲子在科研室的黑板前自言自语道。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科研室的面板终端前点击查看，一行加粗的字体跳到了窗口上。
118分钟16秒后将启动粒子对撞机。
“马上就可以进入结界了。”
莲子和梅莉两人坐在舰桥的座位上，望着那颗持续燃烧了数个月之久的蓝色太阳，不禁心生怀念，也许在进入膜宇宙之后有没有太阳都是个未知数了。
两人都坐在舰桥的座椅上一言不发，莲子看着那本发黄的《燕石博物志》发着呆，在真正地进入了幻想之后，她们又要在这本书上写下新的篇章了。
“进入结界之后，梅莉有什么打算吗？”
“我啊，想像以前那样继续探险啊，虽然失去了能力，但是结界里面还有很多很多的秘密，我一直都很想亲眼目睹啊......啊，说不定结界里还有让我恢复能力的方法呢。”梅莉合上双手，脸上洋溢着幸福。“那莲子你呢？”
“当然是和梅莉一块探险了啊。”莲子躺在座椅上。“神社，洋馆，竹林，湖泊，还有那些生物......同时有着这些东西的地方简直就像外星球一样啊......不，连外星球都不会有这些......今天我们终于不用在梦里，而是亲眼见到它们了。”
“嗯。”
“我想在湖边修栋洋馆，洋馆必须要是蓝白相间的，地面也要铺满大理石瓷砖，顶楼还要修一架天文望远镜，洋馆的前面种满樱花，后面留一块空地建一个小型发射场......每天早上起床之后喝杯咖啡，上午观测宇宙，下午就坐在阳台上和梅莉地喝一下午的茶，晚上我们就一起到竹林里去，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和月亮......”
莲子惬意地躺在座椅上，她已经开始构想自己进入结界之后的美好生活了，这是她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沉睡在现实的冰层上一直在做的一个美好的梦。其实内心深处，她一直都没有忘掉自己的梦。
“就我们两个人住洋馆是不是太浪费空间了啊，而且那么大一栋洋馆怎么建起来都是个问题。”梅莉吐槽。“而且就算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方莲子还是会想着宇宙吗？”梅莉嗤笑。
“当然了，结界的大小肯定也是有限的，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对结界内的东西感到厌倦的吧。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想在洋馆上修一架天文望远镜，我想看看宇宙里还有多少个‘结界’。”
“如果还有其它的结界的话，莲子还会去探索吗？”
“嗯！”莲子点了点头。“所以我非常想要不老不死的药啊，起初是想抹消掉生与死的境界，现在我是想和梅莉一起吃下那种药，我们以后还要去其它的‘结界’，我还想知道宇宙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多少我们没有发现的物理法则......总之，我想和梅莉活到宇宙末日。”
“哈哈，那要得多少年之后啊......”
两人谈笑之间，操作面板上突然跳出了一个橙色的警告窗口，梅莉和莲子的座椅轻微震动了几下，三声短促的警报音把梅莉和莲子从美好的遐想中拉回了现实。
莲子停止了说笑，视线转向了操作面板上的警告信息。
“怎么了？莲子？”
“等一等......”
一行亮红色的荧光文字同时显示在了舰桥的大屏幕上。
二号引擎防护罩遭受撞击，受损等级为Ⅲ
“撞击？是陨石吗？”
莲子话音未落，舰桥的灯光全部熄灭，黑暗来袭，只剩下红色的应急照明灯在头顶闪烁着。两人在黑暗中警觉地看着彼此，梅莉的脸上充满不安，莲子想故作镇静，但她也不知道飞船到底遭遇了什么。
舰桥的电力仅仅过了数秒便恢复了，莲子立马扑到操作面板前，这一次，红色的警报窗口如雨一般弹了出来，覆盖满了整片屏幕，凄厉的警报声响彻了整艘飞船。
警告：侦测到大范围粒子流，方向为0437坐标点，相对飞船速度85%光速，威胁等级为最高。
“是外星人？”梅莉问。
“不......”莲子手忙脚乱地在操作面板上划开一个又一个警告窗口，她正在寻找威胁的来源。
莲子的手指停在了一个窗口之上。那个窗口上显示的是一颗蓝白色恒星的状态图，它的表面披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而这层轻纱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那些蓝白色如同沙尘一样的物质正在从裂口中飞速涌出，这是平静的黑暗大海上一股缓慢但势不可挡的海啸波，正在扑向她们的小船。
梅莉也凑到了莲子的身旁，生硬地读着警示信息。“大犬座α，大规模耀斑爆发......距离......2.1光年，等等，莲子，2.1光年不是一个很远的距离吗？”
“对，确实很远。大犬座α，叫它天狼星可能更好一点。根据刚才收集到的粒子流速度来看，它的恒星风强度至少是太阳的十倍。”莲子的表情极其严肃。“本来，在过了日球层顶之后，恒星风的速度就会因为星际介质的阻挡而骤减，但我们现在的航行速度可是85%的光速，再慢的东西撞上我们都是相当危险的，这就好比高速公路上有一块竖起来的泡沫垫子，你走路撞上它不会觉得有多疼，但我们要是开着跑车狂飙和它迎面相撞，就会粉身碎骨！”
此刻深空已不再是完全的漆黑，牛奶般的淡白色轻纱笼罩着这片空间，它们在飞船的面前快速弥漫扩散，组成了一张洒向宇宙空间的巨网，秘封号就是一条在这张网中挣扎前行的小鱼，无处可躲。
“警告：检测到远距离恒星喷流，预计将于30秒后到达船体。”
“秘封号，紧急规避，航向65！”莲子对着操作面板大喊道。
“规避可能为0%。”机械女音用冷冰冰的口吻回答。
“放下防护罩，全舰防冲击姿态！”
莲子和梅莉坐回了舰桥座位上，座位跟着向后自动调整，安全带紧锁，厚重的金属防护层一层层放下，将所有舷窗严密遮挡。两人紧紧抓着座椅扶手，呼吸凝固。
“冲击倒计时，5,4,3,2,1......”
秘封号的外层披上了一层白亮的粒子流，宛如死神的披风在巨浪中呼啸。莲子的双眼紧闭，她在黑暗中看到了闪烁的火花，带电粒子正在和她眼球中的液体发生微小的反应。
船体轻微的震动也变为了天崩地裂般的撼动，警报声此起彼伏，莲子和梅莉都紧闭着双眼，她们觉得自己正在穿越地狱。
舰桥的前方突然炸出一声巨响，莲子的耳朵出现了短暂的耳鸣，她的双眼勉强睁开了一条缝，发现舷窗保护层居然已经被恒星风掀翻了一侧，裂纹已经爬满了半边舷窗！
“快走！梅莉！”莲子强行解开了安全带，跌跌撞撞地跑到梅莉身旁，她看到了梅莉脸上的焦急，手忙脚乱地解开了梅莉身旁的安全锁扣，把她从座椅上拉了下来。在跑出舰桥之前，莲子还顺手拿下了那本《燕石博物志》，把它揣到了衬衣内侧。
两人跑出舰桥的一刹那，舷窗玻璃爆碎，火光迸射，操作面板有一半变成了雪花屏，所有没有被固定住的东西都被无情地吸入了外太空。强烈的气压差拖拽着两人，试图把她们拖进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警告：舰桥减压。”
莲子和梅莉艰难地扒着过道的扶手，莲子的爵士帽被强劲的气流吹向破损的舰桥，但她一把抓住了帽檐，这顶陪了她十年的爵士帽差一点就成了漂浮在星际空间里的宇宙垃圾。
舰桥的感应门自动关闭了，密封程序启动，现在过道内的气压已经稳定了下来，两人心有余悸地靠在过道墙壁上大口喘气。
“不行，不能再拖了，我们现在就要启动粒子对撞机。”
莲子立即转身朝着过道深处奔去，梅莉紧跟在她的身后。红色的警示灯照亮了整个过道，仿佛地狱的岩浆在她们身旁流淌。
反物质引擎的推进舱内，是如同通天柱一般庞大的反物质容器，无数根承接轴连接着这个柱体，而这么多精密机械和宏大工程的作用，只是为了限制和利用那些极其稀少的反物质。
莲子飞速地跨过一条又一条吐着火舌的电线，维修机器人仍然在尝试修复由于恒星风冲击导致的线路短路，但同时它们自身也暴露在高能带电粒子之下，许多机器人已经永远停止了工作。
“警告：三号引擎受损，磁场约束强度减弱中。”
粒子对撞机的加速器管道是在反物质引擎的上端，由于担心电磁干扰，莲子和梅莉没有选择搭工作电梯，而是沿着反物质引擎旁的阶梯向上跑。
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从引擎的底部传来，莲子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她已经顾不上警告信息了，当务之急是强制启动对撞机。她拉起梅莉的手，继续气喘吁吁地爬着无穷无尽的螺旋梯。
爆炸再次发生，炙热的气浪从中心的反物质引擎传出，扫向四周。莲子和梅莉惊叫一声，急忙压低了身子。
“警告：外部旋转轴心故障，向心力系统离线......”
反物质引擎的外部，连接主要舱室的支撑架由于长时间的恒星风冲击引发了机械故障，自转趋于停止。莲子感觉到重力慢慢消失了，电缆，文件，机器人，都开始悬浮在半空之中，无重力环境下的电火花像焰火一样绽放开，照亮了整个摇摇欲坠的反物质引擎。
“梅莉！”莲子抓着阶梯旁的金属扶手，另一只手紧紧将梅莉的手攥住。她和梅莉两个人双脚已经完全离地，梅莉看了一眼脚下深不见底的引擎底部，双肩发颤。
“没事的！抓紧我！”莲子抬头看了一眼引擎顶部，那里有一块凸出的平台，粒子对撞机的主控制面板就在平台上。
莲子转身面对梅莉。“梅莉，我数到三，你就和我一起往上跳。”
“嗯。”梅莉的眼神很坚定。
莲子深呼吸了一口，突如其来的失重让她有些反胃，但她还是保持着自己的身体平衡和大脑清醒。她很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
“一，二，三，跳！”
莲子和梅莉两人同时在无重力环境中飞跃而起，双臂后展，笔直着朝着那座平台飞去。飞船的内部是一片混乱的天空，而她们是这片阴沉天空下手拉手肩并肩的两只轻盈小鸟，扑打着稚嫩的翅膀，为了生存向着远方义无反顾地翱翔。
纸张如雪花般飘荡在两人的身旁，莲子一把推开浮在半空中的机器人残骸，她看到了平台上白色的主控制面板，粒子加速的按钮已经触手可及！
“莲子！小心！”梅莉看着一旁发出惊呼。
莲子转头看向侧面，反物质引擎的外层的固定铆钉由于无重力已经松动，引擎的内部发生了一次规模不大的爆炸，但爆炸的冲击波推动了外层的一块钢板，直直地砸向了两人。
莲子的第一反应便是把梅莉推开，动量的重新分配使得她们在半空中分离，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飞去，那块沉重的钢板从两人之间飞过，直接撞向了反物质引擎外壁上的一条管道。
钢板锋利的边缘和冲击力让管道瞬间变形断裂，液氢剧烈汽化，它们触碰到了空气中仅有的一颗小小的火花，顷刻间就化作一颗炸裂开来的巨大火球。灼热的冲击波扫向了莲子，她的眼前一黑，身体不再轻盈，像一片烧焦的羽毛缓缓坠向了舱壁。
秘封号在白茫茫的星云中变为了一颗逆行的彗星，后方拖着长长的碎片轨迹，表面偶尔冒出一缕转瞬即逝的火光。液氢与船体保护层正以极快的速度剥离，整艘船正在亚光速的粒子流中分崩离析。
“向心力系统重新连线......磁场约束完全失效，裂变材料泄露等级为第一级，引擎防护罩强度70%，持续受损中。”
重力恢复，莲子从昏迷中醒来，她浑身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在灼烧着她的肺部。警报灯炫目的红光映入眼帘，像血一样触目惊心。
她摸了摸自己的衬衣，那本《燕石博物志》还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之中，那场发生在地球上的事故，火焰与辐射充斥着整个世界。
“梅莉......不......梅莉......”
莲子一边呻吟着一边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钢管。她艰难地站了起来，一堵厚重的防护墙在她昏迷的时候启动了，整个柱体舱室被一分为二，把她与身后的反物质引擎舱完全隔绝。恒星风在不断侵蚀着引擎的外层防护罩，而反物质一旦泄露，整艘秘封号都会不复存在。
实际上拦在她与梅莉之间的防护墙有两堵，两堵墙之间形成了一个临时的气密舱。这意味着在船体状况危急的时候，莲子随时都可以启动脱离程序，让反物质引擎与船体彻底分离。
但梅莉还在那一边。
“梅莉！梅莉！”
看着这堵沉重的防护墙，正当莲子无可奈何之时，旁边的墙面上的通讯面板传入了信号。
“莲子......”
“是你吗？梅莉？”莲子对着视频通讯另一头的梅莉喊。
“嗯......”梅莉的图像模糊不清，但莲子还是能看到梅莉身后闪亮的火光。一切都像极了当初那场事故。
“你等着，我马上就把这堵墙打开！”莲子一边说一边在面板上焦头烂额地操作起来，但警告窗口一遍又一遍地提示着她反物质引擎已经超过了可修复的限度，而且像是在嘲讽她一样，窗口上没有“打开”的按钮，却有一个灰色的“脱离”按钮。
“警告：引擎防护罩强度60%，自动修复系统离线，反物质容器有破损迹象。”
莲子转头，她看到了不远处的对撞机主控制面板。如果她现在能启动粒子对撞机的话，飞船就可以摆脱恒星风的影响，而自动修复系统也会重新上线，安全封锁也会相应地解除。
“等我一下！”
“警告：引擎防护罩强度50%，检测到辐射溢出。”
莲子跑过悬空的金属桥，奔向那座白色的平台。
但和莲子的预想不一样，这台粒子对撞机的主控制面板不是由什么许许多多复杂的计算机荧幕和线路组成，那座平台的中央只有一座白色的低矮方碑，下面垫着圆形的底座，上面也只有一块屏幕，而且那还是一块老旧的液晶屏，这就是主控制面板的全部。
一道白光从头顶的空间投射到平台中央，莲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倒在了面板前。她看着那座方碑表面的屏幕，有些惊讶地发现显示器上的文本居然是竖写的。莲子不禁觉得那不是控制面板而是一座墓碑，给那些最终迷失在茫茫宇宙中的流浪者所建的墓碑。
对撞机自启动程序中止，切换到手动启动模式。
“快点......快点......”
莲子开始在面板上凌乱地操作起来，她紧咬着牙关，一个窗口关闭掉，随即又有两三个新的窗口弹出。
最终，面板上只剩下了一个鲜艳的红色警示窗口。
错误代码230：无法识别该指令
“可恶！”莲子愤怒地把拳头砸在方碑上，接着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操作。窗口再度涌出，莲子麻利地将它们一个个破解掉，试图找到启动对撞机的程序。
她拨开那些杂乱的窗口，呈现在眼前的还是那个原封不动的警告窗口。
错误代码230：无法识别该指令
“拜托了......快启动啊......”
莲子的手指在屏幕上疯狂划动着，她用低沉的声音央求着飞船控制系统。
错误代码230：无法识别该指令
“梅莉......梅莉......不要......”莲子的声音哽咽了。
她只是想让梅莉回到自己的身边。
错误代码230：无法识别该指令
“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了......”
错误代码230：无法识别该指令
错误代码230：无法识别该指令
错误代码230：无法识别该指令
莲子的双臂缓缓下垂，双眼空洞，此时液晶屏的角落里跳出了刚刚和梅莉通话的那个视频窗口，她依稀看到了梅莉在火焰中摇曳的身影，无力地向后退了几步。
“莲子，停手吧......”两道泪痕划过梅莉的面颊。
绝望占据了莲子的大脑，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和宇宙的虚空融为了一体。但看着画面中的梅莉，她还是呆滞地摇了摇头。
“不......”
“如果这个引擎爆炸的话......莲子也会死的啊......”
“不，绝对不行！”莲子突然提高了嗓音。“我们明明还要一起走下去的啊......这不是我们的誓言吗？把梅莉一个人抛弃在这里，我根本就做不到啊！”
“求你了......莲子......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看到你死在这里啊......”
莲子知道，只要回到刚才那个控制面板上按下“脱离”按钮，至少她不会和反物质引擎一起湮灭在太空中，而她也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启动对撞机。
但她真的做不到。
“梅莉......我曾经抛下过你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再抛下你第二次的......我就算是踏上黄泉，也要做你的旅伴。”
莲子攥紧了拳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么启动对撞机，要么两人一起在正反物质的湮灭中化为宇宙尘埃。
“警告：引擎防护罩强度40%，自动脱离程序将在5分钟后启动。所有人员立即撤离推进舱，重复，所有人员立即撤离推进舱。”
莲子重新审视着那块外壳白亮的方碑状面板，那行冷冰冰的加粗警示文字依然显示。控制面板无法识别她的指令，那正确的启动指令究竟是什么？密码？钥匙？还是......
“方碑......”
这块控制面板，真的像极了一块华丽的墓碑。
“230......”
错误代码230，这个代码到底是指是什么？
“墓碑，230......”
这两个线索在莲子的大脑里互相碰撞，它们之间突然擦出了一道明亮的闪电，在莲子的脑海里炸开后，重新融合成了一个词语。
莲台野
凌晨2:30的莲台野！一切开始的地方！
莲子没有再多想了，双手撑在方碑的一侧施力，底下的圆形底座骤然发出低沉的声响，这个方碑果然是可以转动的！
莲子将身体紧紧地贴在方碑一侧，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头顶昏暗的白光照耀下，让方碑沿着逆时针方向缓缓转去。但底座的摩擦过大，方碑每转动一度都让她极为吃力。
一台残缺了一条机械臂的维修机器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它也紧紧地靠在了莲子的这一侧，涡轮启动，它也在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推动这块沉重的方碑。紧接着，两个，三个......更多的维修机器人涌到了平台上，挤在莲子的身旁和方碑对面的另一侧。它们都在协助她推动方碑！
方碑的转动逐渐加快了起来，最终，随着底座传出一声沉闷的“咯噔”声，方碑定格在了旋转九十度的位置上。
警告窗口消失了，一行绿色的文本取代了它。
启动指令已确认，粒子加速倒计时五秒。
精疲力竭的莲子向后瘫倒，望着昏暗的灯光，心中默数。此刻这五秒变得比五个世纪还要漫长，她所有的情绪，悲伤，愤怒，喜悦，忧愁，在一瞬间得到了释放，她觉得自己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解脱。
这趟孤独的旅行，终将落下帷幕。
五秒之后，已经精疲力竭的她觉得整个宇宙都突然安静了下来，就连宇宙的背景噪音也消失了。她觉得自己飘入了一块真空，一块空间曲率极大、时间也刚刚开始、所有的作用力都还未分离的量子真空。
而上一次宇宙里出现这样的真空，是在138亿年以前。
在离太阳系6.6光年的星际空间之中出现了一个持续10的负44次方秒的新宇宙。后来的人类在把射电望远镜对准那里的时候，他们除了惊讶于在可观测宇宙里发现了一个新奇点之外，还发现了一道异样的光同时出现在了那里，并随着那个奇点一同消失了。
反物质引擎已经趋于稳定，莲子昏昏沉沉地在船舱里走动着，不知道是不是某种奇特的辐射让她失去了方向感。
“梅莉......”
莲子对着过道深处那个紫色的身影伸出手，呼喊着她的名字。梅莉却毫无知觉地向过道深处走去，可能是声波在膜宇宙不易传递，她没听到。
莲子跟着梅莉的身影，一路踉跄地来到了又一扇感应门前。她知道这里是秘封号的另一个指令舱，完全可以起到舰桥的作用。感应门升起，一片亮丽的金色瞬间淹没了莲子的视野。好一会之后她的瞳孔才适应了舷窗外的光芒。
此时此刻，莲子看到秘封号的外面漂浮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金色球体，直径从几米到几个天文单位的都有。它们悬浮在膜宇宙的空间之中，组成的金色海洋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无穷远处，整个膜宇宙的底色也都是金色的。莲子坐到了舰桥座椅上，她操纵飞船向一颗球体靠近，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其实那些球体不是完全的金色，它们的表面布着密密麻麻的亮点，同时流淌着五彩斑斓的光，但在那些光组成的画面里，莲子居然看到了气态行星的形状。
“这是......”
“在那之后，一束光照进了最漆黑的夜晚，不应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樱花瓣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样灿烂繁华，它们被那个世界的风吹向了我们，而那如梦境般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梅莉用低缓的声音吟诵着。
“膜宇宙......”莲子的声音在颤抖。“这些球体......是宇宙。”
在惊叹于膜宇宙的壮观的同时，莲子开始思索如何找到她们的目的地——结界。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个办法，根据飞船现在的航行轨迹，可以确认飞船是从哪个宇宙飞出的。而结界在理论上讲，也是一个依附于母宇宙的宇宙，因此只要在入口附近就能找结界。
莲子还发现秘封号在进入膜宇宙后的速度似乎被降低到了第二宇宙速度左右，因此秘封号现在可以很轻松地进行姿态调整和转弯。莲子驾驶着飞船，在她们入口的那个母宇宙附近四处游荡，搜寻着离它最近的那个球体。在飞行的同时她又在猜测这些球体的外壳是什么构成的。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她觉得这些球体的外壳是由维度构成的，也就是时间和空间，还有那些未被人类发现的蜷缩起来的维度。
秘封号停在了一颗比母宇宙小很多的球体前方。那颗球体和母宇宙相当接近，几乎是挨着母宇宙的表面。莲子将飞船小心翼翼地靠近球体表面，她用光学望远镜观察着那个球体的表面。
那个球体的表面，呈现出的是她们一直在梦中所追寻的画面：血红色雾气中矗立着的洋馆，寒气缭绕但已枯竭的宏伟樱花树、让人发狂的虚假月亮挂在夜空之中......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梦，全都在这颗球体里熠熠发光。
“找到了！我找到了！我们成功了！”莲子激动地喊了出来，她手里举着那本《燕石博物志》，双眼中带着泪花。
“梅莉！梅莉？”莲子欣喜若狂地看向一旁的梅莉。梅莉的脸上只有淡然的微笑。很奇怪，找到了结界，她应该比自己还高兴才对，但现在的梅莉简直平静得可怕。
“太好了呢，莲子。”梅莉轻声说道，双眼中流淌着祥和宁静的光，那样的眼神让莲子有些不解。
但莲子没有想太多，她带着狂喜，颤抖的双手推动操作杆，秘封号的引擎喷射出绚烂的火花，飞向了那颗遍布着幻想的“宇宙”......
重入大气层之前，为了防止反物质造成破坏，秘封号的反物质引擎被莲子分离，以平均15公里每秒的速度抛射出了地月系，而反物质引擎也在二十四小时后启动了自毁程序。
秘封号只剩下一个搭载着隔热罩与发动机的附属飞船，莲子操纵着飞船坠向大地，化作一颗明亮的流星划过幻想乡的黄昏。
反推引擎启动，飞船平稳地减速，落在了小溪边的一块草地上。莲子不顾飞船的着陆环境检查程序，直接利用权限强行打开了气密舱的舱门，拿起《燕石博物志》就向外奔去。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充满了好奇心的小女孩那样万分喜悦，她太着急于亲眼见证这个新世界了。
最外侧的舱门打开了。幻想乡正值深秋，凉爽的秋风带着红叶的气息将莲子拥抱在其中。她走下飞船的阶梯，漫步在这片金色的原野之中，望着远处延绵耸立的妖怪之山和飞流直下的瀑布。妖精们嬉笑的声音在远处回荡，笑容荡漾在清澈透明的湖面上。
莲子忍不住张开双臂，光是呼吸着这个世外桃源的空气就让她彻底沉醉在了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梅莉......这就是......幻想乡啊。”
莲子回头，梅莉却没有跟在自己的身后。
“梅莉？梅莉？现在玩什么捉迷藏啊真是的。”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回到了飞船上，扫视着飞船内外，在堆放着的维修机器人中四处翻找，哪里都没有梅莉的身影。
莲子觉得不太对劲，她有点急躁地围着飞船转了好几圈，甚至连发动机喷口也检查过了，可梅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她刚才明明就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莲子双手叉腰，一脸茫然，她突然想起自己手中的那本《燕石博物志》。梅莉说最后一页是她的秘密，也许，现在就是揭开她想玩躲猫猫的这个“秘密”的时刻了？
她半信半疑地翻开了《燕石博物志》，轻轻挑开最后一页。她认出了梅莉的字迹，接着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着这个被尘封和遗忘了十七年的秘密。
莲子：
好久不见了呢，明明可以用手机来跟你通话的，但想想还是算了。医生说我病得很重，我不知道辐射对我的影响有多大，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不太好。
不过，听说莲子安然无恙那就很好了......话说，我一直有点愧疚，当初在鸟船遗迹之后抱怨为什么莲子就没有受伤，这种话是不是也有点过分了呢。
其实我知道，莲子现在一直在忙自己的工作，但是心里还是在想着秘封俱乐部的事情吧？但别介意，我没有责怪莲子的意思，一直都没有。我已经很满足了，莲子，过去的这些年里，那些书籍，那些古迹，还有那些梦，都是我和莲子一起去探索的，如果没有莲子，恐怕我也克服不了自己的孤独，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莲子，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要做一个很久都不会醒来的梦了，但我不会走的，莲子。如果莲子觉得旅途太孤单的话，就请想象我在你的身边吧。等莲子到了结界之后，我一定会醒来找你，那时的我或许是结界里的一个妖怪，一只小鸟，或者一株小花，一颗露珠，一粒沙子。
但请不要忘了我，因为我还想和你继续旅行下去。
谢谢你，莲子，谢谢你带我看遍花开花落。
玛艾露贝莉.赫恩
莲子手中的《燕石博物志》悄然落地，夕阳的光线似乎穿透了她空灵的躯体，微风翻过一页页枯黄的书页，溪水仿佛时间一样向着远处寂静地流逝着。
人里的孩童唱着古老的歌谣漫步于田野之中，天狗们在天空中肆意追逐着晚霞。莲子望着这个她和梅莉毕生一直在追求的世界，无力地跪下失声痛哭了起来。
那个女孩，早在地球上的事故发生几天后便与世长辞。所以莲子才会心灰意冷地飞向太空，而这趟旅程从一开始也就只有她孤身一人，孤独一直都在驱使着她的幻觉，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长达十五年的梦，十五年的太空旅行也是一颗彩色的泡沫，她一直都坐在那颗泡沫上，和一个早已不复存在的朋友排解着自己的孤独。但当飞船落入幻想的那一瞬间，梦醒了，泡沫也破裂了。
完整的记忆拼图无声地切开了莲子的心。她的泪珠滴落在金黄色的草地上，就像她曾经和梅莉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一样，一切都在宇宙之外和幻想之内化为了虚无与残影。她因为梅莉早已逝去而伤心欲绝，也因为整整十五年的孤独旅行终于结束而释放出了压力。
莲子就这样恸哭着，直到眼泪流干，她仰躺在田野之中，望着夜空中闪烁的群星，思绪停滞。这片星空和她以前在外界所看到的相差无几，但身边已经没有再和她一起看星星的人了。
很久很久以后。
在膜宇宙的金色球体的海洋之间漂浮着一艘结构特异的飞船。说它是飞船其实不准确，因为它没有任何发动机或者舱室的设计，它看上去更像一栋漂浮在宇宙中的蓝白相间色的洋馆。
“滴答、滴答......”
古老的摆钟在房间的角落里摆动着，蒙了一层灰的水晶吊灯高悬在琉璃天花板上。一位老态龙钟的女人，孤零零地坐在大厅中央的红木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灰色的羽毛笔书写着她的往事。
在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后，老人缓缓地合上了桌上《燕石博物志》。她迟疑了好一会，接着又提起了羽毛笔，在《燕石博物志》这个书名后加上了一个副标题。
《宇宙间的誓言》。
老人放下了手中的笔，慢慢合上了双眼，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数十年的阴郁神色终于消失了。她又一次感到了解脱。
她忽然又有一种荒唐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往事都不值一提。她的往日，她的誓言，她的一切，时间的长河终究会把它们送向远方，汇入永恒的黑色大海之中。
“吱呀——”
洋馆的大门打开了，老人有点不可思议地重新睁眼，望着从门中透出的那一缕如太阳般的光芒，还有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温润的风吹起了那个人影的连衣裙，看着那个人影，老人的神情变得恍然，她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的梦中。
“你是......”
【乡里奇谈】
【灭顶之灾】
【原汁原味】
【东方孤独传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