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恶魔之吻
“我的名字是维克托·莫德,二十三岁,玛科马克人。童年时因战争家破人亡,而后被这所孤儿院收养,开始了我噩梦般的人生。”
这是“慈爱孤儿院”招牌下一名年轻男子的独白。此刻他正驻足在孤儿院的大门前,充满复杂情绪的锐利目光在“慈爱”这个单词上来回扫动,眼底是无尽的黑暗。
“这个让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人间炼狱,十年的时间,让我真正体会了生不如死的感觉,我屡次尝试自尽,上吊时总是断绳,跳楼让我半身骨折,还落下脑震荡的旧疾,吞药也无一例外的被抢救回来。等一切平息后,孤儿院的医生还了我一具健康的躯体,结局仍是被院长好好“疼爱”一番。”
“离开这里的六年,我每日都夜不能寐。为了治疗在这里留下各种后遗症,我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钱,每天面对发霉的天花板躺下,成为在社会底层的恶心蛆虫。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这坨肮脏的狗屎,为了看你脑浆炸裂的样子,我可是不要脸地蠕动了六年。”
随着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男子维克托·莫德踏足于此,与门前女侍者的眼神相汇,继而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午安,今日阳光正好,美丽的小姐。”
“请问那位北院长先生是否健在,我是说,请问他还是否在此工作?”
“当然在,院长先生正在工作,您有什么事?请说吧,我会帮您传达给他的。”
女侍者也予微笑回应。
“我的名字叫维克托·莫德,是在这里被院长先生亲手带大的。”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
“往日时光历历在目,时隔多年,我仍未忘却院长先生予我的恩情,我此番前来,便是来向院长先生谢恩的。”
随即,维克托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个厚信封,里面是他仅存的所有积蓄。他不紧不慢地将信封放在女侍者面前的木桌上,又用手指将其往前推了推。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作为人生的最后时刻,维克托出手格外的阔绰。女侍者明显怔住了,空气仿佛在刹那间凝固,维克托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等待着对方回应,他不确定用这般仓促的谎言能否使侍者信服。
欲望能动摇一切,特别是原则与底线。
“我明白了,楼上就是院长先生的办公室,您请随我来。”
沉默良久后,女侍者终于开口。
“小姐,您真通人情。”维克托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但也转瞬即逝,消失在女侍者的背影里。
计划通,维克托不懂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态面对如今这一切,干脆不再多虑,沉默着踏上通往二楼的木制台阶。
――――
玛科马克的外街上,一名少年正把玩着手中的名贵打火机,悠哉地哼起有些上了年代的歌谣,漫无目的地晃晃悠悠,打火机中窜出的炽热火舌与其刺骨冰冷的白金外壳甚是违和。
轻快的哼唱逐渐停缓,少年瞥向打火机上跃动的火焰,似乎心事重重,竟将脚下的路抛诸脑后,一个踉跄便栽进了一对路人男女的怀里。
“实在不好意思...”少年致歉着,弯下腰就要帮路人女子捡起掉落的什么东西,指尖再次传来的冰凉触感勾去了少年的目光,他呆立在原地,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银色圆环:上面镶嵌着价值不菲的绿色宝石,闪着深沉的耀光――这是一枚戒指。
但好死不死的是,这是一枚和少年左手食指上一模一样的戒指。
少年猛地抬头,对上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那女子的双眸也仿佛是嵌在艺术品上的绿宝石一般,映射出挥洒在尼普顿大地上的温暖阳光。
“…………”
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钟,只是在这一秒钟之后,少年对面的那张秀丽脸蛋却突然扭曲了。
“你……”
“伊文…捷林?”
“福克斯·怀特!”女子咬牙切齿,其身旁男子的银刃也随之劈来。偶然相遇的女子,竟是少年福克斯的前任恋人――伊文捷林·西。
福克斯闪身躲过这骇人银刃,力量微薄的他转身就逃,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消失在街头转角处,男子也紧随其后,穷追不舍。弯来绕去,不知不觉就奔到了玛科马克北街广场这样的开阔地带,少年的体力终究有限,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接近,追来的男子紧握刻满奇怪符文的银剑剑柄,缓慢调整着自己有些混乱的呼吸,猛地向前甩臂,往空中劈砍去,只见一道耀眼银光从剑刃分离,在空中划出柔美而不乏力量的曲线,向福克斯疾速飞去。在光刃无限接近福克斯脊背的刹那,又一道银光飞来,击中了先前那道险些置福克斯于死地的光刃,因此后者偏离了行经轨道,仅仅削去了福克斯耳后的一缕黑发,随后将铺得平整的石砖地划出一道不浅的“疤”,发出沉闷的巨响,砖块碎石应声飞溅,可见其威力骇人程度。
福克斯的背影就这样再次消失在刚才扬起的一片尘土之中,他当然知道后来的那道救命圣光来自伊文捷林·西,尽管如此,他仍未显露自己的任何感情,只是沉默的奔逃着,更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男子见未得手,便又摆出方才的架势,欲重施故技,只是这一次他再没有拔剑出鞘的机会了。
“伊文!你在干什么!?”
“哥......”
“停手吧......”
伊文捷林死死按住了男子的手腕,颤声低语道。
“绝对不行!恶魔必须被肃清,这就是我们一族的使命!伊文!听我的话!立刻放开我!别让魔鬼的种留存于世,你明白的!”
“哥!”
“......”
“我先前与他作了约定,暂且留他一命...等下一次...下一次要是再遇见他,我一定亲自处决他。好不好?求你了..哥......”
伊文捷林深邃的眼瞳中微微泛起泪光,认真又感伤的神情像利刃般刺入男子伊凡·西的心脏,他何曾见过同自己长大的血亲竟为家族世代的仇敌求饶,原想说出的所有劝诫话语都在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被尽数吞回。
伊凡·西沉默良久,最终停步与广场中央,再没追去。
福克斯·怀特拐进一条封死小巷,为了躲避身后的强敌,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身体牵动他一跃而上,蹬着废弃的石墩,顺势翻进了一旁的窗,窗内本趴在高档木桌上熟睡的中年男人被异响惊醒,他缓缓支起自己臃肿的身躯,随意地用手指抹了抹正模糊的双眼,桌上的文件还残留着未干的唾液。等他缓过神,准备探寻异响源头时,门外却传来女侍者的呼喊,福克斯怀特也趁此机会飞速藏在了房梁之上。
“北院长——有位贵客光临——”
“啧,又是那些肮脏流浪狗吗,到底有完没完,我最看不得野狗摇尾巴的画面,真叫我恶心。最好留下贡品后就赶快滚,有多远滚多远。”
当然,这只是中年男人的内心独白。门把手还是在男人含着笑的回应声中转开。维克托的皮鞋踏进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院长室,他的眼珠在一旁女侍者的忘我赞颂中缓慢滚动,扫视周围的一切——房里的布局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地板换成了红木,架子上还多了几样精贵的艺术品,再瞥向盯着自己鞋子微微皱眉却还要强颜欢笑的院长,他已经无暇顾及女侍者口中那院长怎样高的名誉或难辨虚实的种种“善行”,内心的风暴让他无法控制自己凌乱而又急促的呼吸,甚至连他的每一根发丝都不住地颤动,他已经顾不上作为“演员”的自我修养,叫停了几乎快要为此高唱的女侍者,随便搪塞了几句后,女侍者终于不舍地退下,并识相地帮忙关上了房门。
“院长先生。”
“时隔多年还能再次见到您,我由衷地感到高兴。”维克托咽下不断涌上的唾液,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短暂地平复后又开口道:
“听方才那位小姐所说的内容,我震撼不已,您竟是如此伟大的慈善家!回想过去的种种,我实在是感激不尽,我维克托·莫德实在不知能用什么方式报答您的恩情!”
维克托主动报上自己的大名,而对方也果不其然地愣了神,显然,这位院长早就将维克托忘得一干二净。但为了突出自己的“善心”,此刻院长一定会满脸挂笑地说:
“哦——是小维啊——这几年来我都把你当做亲生骨肉一样看待,在你离开后我也一直挂念着你,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你。”并摆摆他那只粗糙又丑陋的右手——这是院长一直以来的习惯,一切都在维克托的意料之中。
“院长先生,为了感谢您这几年的特别关照,我今天特地前来送您一份大礼。”
“关照你是我的职责,不必如此啊。”
院长虚伪地说着客套话,眼睛却已盯上维克托始终背在身后的双手,那会是什么?能被女侍者称为“贵客”并迎送上楼的人带来的“大礼”就藏在那里么?
“不行,院长先生,我意已决。您听我说,这份大礼,现今世上存在的每一个人都不曾拥有!而现在,您就将要得到它了!”
院长的身体几乎向前倾去,眼珠好似要从眼眶滚落,那手里藏着的,会是价格不菲的拍卖级艺术品,还是深海的极品珍珠,又或者,是稀世的水晶宝石?
答案是,都不是。
有什么闪着光的东西忽地从维克托的袖中滑落,直直地插在红木地板上,只是,那并不是价格不菲的拍卖级艺术品,也不是深海的极品珍珠,更不是稀世的水晶宝石,那是把闪着寒光的菜刀。刀刃被打磨得很锋利,能轻易穿透人的皮肤,维克托不紧不慢地握住还在微微抖动的木制刀柄,将菜刀从地上拔了出来。
“不好意思,院长先生,不小心掉出来了呢。”
那位院长的笑容在维克托拔刀的一瞬间消失,过大的反差使他的大脑停滞,只能呆立在原地,张开那张镶着金牙的大嘴,突如其来的恐惧压制着他的声带,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连房梁之上的福克斯都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我来送你去死了!天杀玩意!”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中年男人巨大的惨叫声在刀刃进入身体的刹那间爆发,维克托骑在院长的身上,粗暴地掐住对方油腻腻的脖子,眼里闪着疯狂的异样光芒,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掺进地上的血水中。“原来您是个会猥亵和虐待亲生骨肉的变态啊,我的慈善家院长先生!”“我恨你!我恨你!整整六年我就是为了今天!你知道吗?!我离开后也一直挂念着你!每日每夜都在想你哦!你这个无耻的下三滥!我要碾碎你的骨头!挑断你的神经!把你的内脏全部拉出来!然后再像这满房间的艺术品一样摆得整整齐齐!像你这样的罪人都能得到解脱!快点说感谢我!”
维克托像疯了一般嘶吼着,霎时间血肉横飞,身下的人随着刀刃不断的抽插渐没了动静,飞溅的血液洒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将维克托染成了鲜红色,大量的血水顺着地板淌出门外。维克托被鲜血的温热惊醒,呆呆地坐在原地,环视四周,观望着自己所做的一切,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回归了那一片死寂。
门外传来折返回来查看情况的女侍者的尖叫,随后是杂乱的,冲下楼梯的脚步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了!杀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维克托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将被血汗浸湿而紧贴在脸上的一缕香槟色头发撇开。麻木地侧过脸,向那扇窗望去,窗外的晴空、成双翱翔的飞鸟等所有所有都伴随着圣洁的阳光在维克托的眼眸中闪烁。
“......”
“好可惜啊,没能环游世界,也没能做一个有用的人。”
...........
说着,他再次举起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就这样,永别了,美好的地狱,我要去另一个地狱接受审判了。”
!!!——
维克托缓缓闭上的双眼还是在一瞬间睁开——好似有什么重物狠狠拍在了地上,维克托猛地转过头,他看见一个少年正趴在院长的尸体旁边,那是福克斯·怀特,他从房梁上掉下来了。
两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都像木头一般呆呆地僵持着,还是福克斯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他的面容中好似充斥着无限大的恐惧,颤颤地开口道:
“你会...杀了我吗...”
“............”
“我不会,这件事情本就与你没有干系。”
“跑吧,少年,如果你实在害怕的话。这里马上就要出现第二具尸体了——我指的是我自己。”
“你为什么不逃?”
“因为我是罪人。”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少年,快跑吧,我不想警卫的刀沾上我的血,你也不想因为私闯民宅而被逮捕对吧?”
说着,维克托抬起头,重新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咽喉。眼角余光瞥到少年缓缓站起的身影,他终于要离开了吗,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细小的呢喃传来,福克斯在维克托结果自己的刹那飞扑而上,拍掉了维克托手中的利刃。维克托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少年,他眼中已然没有方才的惧色,而是藏着其他——刀具掉落在地,锐利又清脆的响声消失在房间的上空。维克托就是这样突然地被福克斯压在角落里。
“不管了,是帅哥也不错。”
福克斯嘴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不给维克托反应的时间,手掌抵着维克托的后颈,径直覆上了对方的唇,两人的唇瓣交叠,掺杂着血液的腥气。
“吾与汝以吻缔结,以汝之羁绊除吾之禁锢,直至生死离别。”
以两人为中心,四周亮起了一圈闪着诡异紫光的法阵,维克托的脑畔一片空白,自己巨大的心跳声是这默剧的唯一配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陌生人强吻——还是在这种难以言说的场合下。维克托不知道,就在刚才,他的虹膜变成了和那法阵一样的紫色,接着又在眨眼的瞬间消失,那是契约达成的标志。嘴里又忽地被送进了什么东西,滑进了维克托的舌根,接着被毫不犹豫地吞下,在嘈杂的脚步和叫喊声,以及陌生少年的吻中。
维克托停止了思考,不受控制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