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暖冬里

 

和预想中的似乎并不一样，这学期很快就走到了最后。无论是期末考试的时候，还是发奖状的时候，或者说是发成绩单的时候也好，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我的身边都没有再发生过什么大事。虽然没有什么好消息，不过倒也同样没有坏消息。一切风平浪静，就好像在断断续续下了快一个月的雨之后又重新变得暖和起来的整个冬天。

 

因为暖和，再加上三明的大部分街道上种的树，好像都是那种一年四季都掉叶子可是总也掉不干净的树，所以有时候，你总会忍不住怀疑冬天到底来了还是没来。

 

只有在回去小哥哥家的路上，到了有一段街道的两边

 

那里的树好像品种不太一样，所以叶子全落得干干净净了，整条街变得光秃秃的，才给人有种特别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是自己一步步慢慢地走到了冬天的里面。

 

“傻子，你作文写了啥？”语文考试结束之后，李笑阳问我。

 

五年级的最后一次考试，作文的题目好像是这么说的——

 

提起春天，我们也许总是会说冰雪消融，鸟语花香；提起夏天，我们想到的也许就会是烈日炎炎，蝉鸣阵阵。秋天仿佛被秋高气爽和硕果累累给代表了，而一旦想到冬天，我们的脑海里冒出的的就一定会是寒风呼啸，冰天雪地。可是在三明，我们并不能总是看到这些我们想到的东西，冬天也并不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也许每个人所认识的冬天，都和其他人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然后题目的最后就说了，让我们想一想，自己印象中的冬天都是什么样子，然后以“不一样的冬天”为题，把记忆中最特别的那个冬天给写下来。

 

“还能写啥”我对着李笑阳笑：“就是写不一样的冬天呗。”

 

“那不废话”李笑阳白了我一眼：“我问的肯定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啊？”

 

“那要看是哪一个冬天了。”我对着李笑阳吐了吐舌头，在红绿灯路口的前面停下里：“我觉得好像每一个冬天都挺不一样的——不过，去年应该是最不一样的一个。”

 

“嗯？”李笑阳听我这么说，笑了一下，走到我的身边：“为啥？”

 

“你觉得能是为啥啊？”我盯着李笑阳的脸，鼓起腮帮子吹气。“你就是明知故问。说，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有没写你？”

 

“那……我可没这么说啊。”

 

李笑阳挠了挠头，避开了我的眼神：“不过反正我写你了。你爱写不写当然随便你啊。”

 

“你不会还在记上次的仇吧？”我听李笑阳这么说，又看到他躲着我，愣了一下：“喂，问题是总不可能每次作文都写你吧！而且当时是考试，又没办法提前约好！如果你连这个都算算算，那，那我岂不是每一次作文都得写你才成！那你也管太宽了！”

 

“可是上一次的作文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李笑阳说着加重了语气，又用手指戳我的胸口：“我最好的朋友好吗，人家刘阳和杨曦路都很默契，你写我我写你，人家也没约好”

 

“可问题是……”

 

我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可问题是我当时想的是朋友啊，题目也说的是最好的朋友”

 

“你那么小声是在说啥？”李笑阳趴下来在伏在我的耳朵边上。

 

“就是，你不觉得……我们其实是……”我感觉脸有点发烫：“反正我上次就是觉得……我写不了你啊！环死人了好吗！如果写的是你，好多事情我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写好吗！你倒是写的那么自然！天天偷偷搞那个，谁跟好朋友这样的！”

 

说完我就逃走了，跑得飞快，就算李笑阳溜冰应该也不可能追上我。

 

龙猫倒是对我上次的那篇作文挺满意。或者说，搞不好李笑阳记的仇，全都是被他挑起来的，因为自从知道我写的最好的朋友是他之后，他只要一见到李笑阳，就要拿这事出来损他，每次都把李笑阳气得咬牙切齿。

 

他后来还说，他最后一个月这么忙，在我走之前有这篇作文也值了。

 

不过，有一说三，在忙碌整整一个月之后，龙猫真的把他原本给哥哥答应好的事情给实现了，这件事真的很不一般——虽然说，龙猫一直到了很晚很晚的时候才跑来告诉我，恭喜我说我可以放放心心地去厦门了。

 

那个时候，我和哥哥好像都快以为他要做不到了呢。

 

哥哥当时甚至还对我说，要不他直接去找一下龙猫，说想告诉他没事了，就算做不到也没有关系，他已经看到龙猫有多努力了，也已经有些理解李笑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龙猫的努力确实很明显。

 

在对我说完那些话之后的几天，我就看到微信的朋友圈里多了很多他发的一段一段的小视频。有疯阿姨的，有陈俊辉的，有杨辉的，有莫禹航的，还有好多其他人的。我的微信好友实在太少了，所以看不出来那些东西到底都传了多远，但据李笑阳说，他的微信朋友圈有一段时间都快被那些转发出来的龙猫搞的视频给刷屏了。李笑阳自己都不敢看，因为觉得听到那么多人在评价自己和说自己以前的事，实在是有点太尴尬了。

 

然后大概就在寒假放假之后不久，应该是我们领完成绩单之后的第五天，二小足球校队的号好像也为李笑阳的事情专门撰写了一篇文章。

 

“应该是杨辉搞的。不过估计也是谷小双找他了。”

 

李笑阳看的时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妈的，他竟然说我有轻度残疾，谷小双这个家伙肯定是在公报私仇！”

 

不过之后李笑阳去找龙猫理论的时候，龙猫也没否认。

 

“你是有轻度的残疾啊，只不过不是身体上残，是脑子残”

 

龙猫说着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懂吧，就这里，所以你管理不好自己的日常行为，可以理解”

 

“我看你是想见识一下我残疾的程度是吧！”

 

要不是我拦着，李笑阳可能当时就直接朝着龙猫扑上去咬人了。

 

“现在流言蜚语的主阵地已经被我占领了，我准备去找卢老师帮最后一个忙了。”不过也是那个时候，龙猫好像交代了我一句：“没什么意外的话，让王老师帮忙打电话说说情，再让我爸问问他的几个同学，和你的大叔叔稍微联系一下，至少你转学应该是没问题了——当然，要转还是不转，就看你自己了。傻越，你也做好准备和你哥哥谈一谈吧。”

 

“……嗯。”我想了想，对龙猫点头道：“之前说的要给我哥哥的信……我已经写好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只要他一出车站，我就马上交给他。”

 

“嗯。”龙猫点了点头，一开始很快就转过身，好像准备回家。

 

“那个……我还是最后问一下好了”

 

不过，转身走了几步之后，龙猫又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你……现在有想法了吗，关于去厦门的事情？你……还是想去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扭过头看了李笑阳一眼。

 

李笑阳见我看他，便也看向了我。然后他笑了一声，又对我挑了挑眉毛，点了下头。

 

“我还是想去。”

 

然后我才回过头，认真地盯着龙猫的眼睛答道：“只要能去的话，我会去的。”

 

几天之后，按照计划中预想的那样，我和李笑阳一起去了三明的动车站，接哥哥回家。等到哥哥拉着行李箱从车站里走出来的时候，我便一边喊一边朝着哥哥招手，跑过去从哥哥的手上接过了他的行李，而李笑阳则在同时跟过来，把我写好的那个本子交到了哥哥手上。

 

“……这是？”哥哥接过去之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的遗书。”我稍微有些忐忑地告诉哥哥，咽了一口口水之后抬起头，盯着哥哥瞪大了的瞳孔：“其实也是给你写的信吧……哥哥。就是你之前说，如果我觉得有什么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你说了，就让我写下来的那个”

 

287.最后的碎片

 

“真的不用我陪你们吗？”

 

小哥哥一直把我们送到了李笑阳大姨妈的家门口。我们下车之后，他让的士在原地等会儿，然后跟着一起下来，和我们又确认了一遍。李笑阳再次摇头之后，他才说了声好吧，然后回到车上。

 

“准备回去了，就记得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啊。”临走之前，小哥哥还是忍不住交代。

 

“没那么快！”

 

李笑阳对小哥哥使劲儿挥了挥手，目送着出租车远去。“你去游个泳都没问题！”

 

不过冬天游泳的话，应该很冷吧

 

听李笑阳这么说，我想象了一下小哥哥在冬天的泳池里浑身是水、瑟瑟发抖的样子，然后就笑了出来。李笑阳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踢了一脚我的屁股，然后便催促我说，走了，上楼。接着他就一个人先朝着他的大姨妈家的方向跑了。

 

我很快也跟了上去。

 

爬到五楼到六楼中间的那个平台，我就听见李笑阳敲门的声音从上面一层传来。然后等我爬到六楼的时候，李笑阳的大姨妈已经咔哒一声把门打开了。

 

“哎，阳阳你来啦”

 

他的大姨妈和李笑阳打招呼的时候笑吟吟的，不过在看到跟在后面的我走上来时又僵了一下——我和她打了招呼，她回答的也有点儿生硬。“啊……谭越也来了吗？嗯嗯，早上好。进来坐吧。”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到李笑阳的大姨妈家里做客。

 

“好亮啊！”让我感觉有些神奇的是，她家的客厅窗户边上连一点窗帘都没有装。冬天的阳光直接就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整个客厅都明晃晃、亮堂堂的，让我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前段时间老下雨，下得人心烦意乱的，也做不了大扫除，明明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我们俩在客厅里坐下之后，李笑阳的大姨妈就跑到了餐厅里去开冰箱，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话：“阳阳，还有那个谭越，你们是想喝什么饮料呢？我这有旺仔牛奶，八宝粥，还有……这个是啥来着，哎呀算了，我全部拿过来你们自己挑吧”

 

说着她就真的咚咚咚把所有的饮料都一股脑搬到了客厅桌上。

 

“这几天总算是好了，所以我就赶紧把窗帘啥的都拆了，这不，你们来之前，我才刚把窗户外面擦了一遍呢——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干净呀？”

 

“嗯，真的，特别干净”

 

李笑阳拆了一罐旺仔牛奶，一边喝一边咬着吸管，对大姨妈竖起大拇指夸起来。“一尘不染！”

 

“哈哈，阳阳可真乖”李笑阳的大姨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伸手就摸了摸他的头。

 

“那个，大姨，我昨天电话里和你说的事”

 

大概也就那么十几秒吧，一罐旺仔牛奶就被李笑阳喝下了肚子，然后他就用吸管吸出了那种咻喽喽的响声来——吸了那么几下之后，确认是再也吸不到什么奶了，李笑阳便把罐子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和他的大姨妈说起正事来。“你还记得吧，就是……我想问你一点点我妈妈的事情，你昨天说要告诉我的”

 

李笑阳的大姨妈没有否认，只不过说完之后，她转头看了我一眼。

 

“不过阳阳，有些事是不是……”她说着又转回头去，面对着李笑阳：“我其实也知道，谭越在很多事情上都帮了很多忙，我也很感谢他。不过……有些事是不是你自己知道就好了？那个，我屋里的话也有电脑，要不让谭越自己去里面玩会儿什么的——”

 

“不用了，大姨。”

 

李笑阳很果断地摇了摇头，说着突然一伸手揽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揽了过去。“你就当他是我的亲生兄弟好了。没事儿，我相信他。我知道的，他也肯定要知道。”

 

“……”听李笑阳这么说，我微微有些发愣。

 

李笑阳的大姨妈一开始似乎还有些不太愿意的样子，张了张嘴似乎还是想说些什么把我支走，只不过李笑阳提前打断了她。

 

“哎呀大姨，你就直接说吧！求你啦！”李笑阳说着一合手，做了个拜托的动作：“反正你只要跟我说了，我回头肯定也会告诉他！还不如直接让他一起听呢！不管怎么样，他最后肯定都是会知道的呀！而且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就是我还想再见我妈妈最后一次！你也答应我过年会带我回家去看她的！到时候，他也要来的，我都跟他的哥哥求过情，说好了！麻烦你了大姨！”

 

说到最后，李笑阳干脆直接绕过了茶几，坐到了他大姨妈的身边，用一种我从来没听到过的口气，拽着他的大姨妈的两只手，一边摇着，一边撒娇似的求起情来。

 

“那好吧”

 

就这么软磨硬泡了半天之后，他的大姨妈最后还真被他求得没办法了。

 

“不过谭越，你要说到到做到哦，这些事情可不要随便对其他人再乱说”虽然李笑阳的大姨妈最后还是交代了我一句，不过她紧接着就很快开口给李笑阳和我讲了起来，并没有等到我向她保证什么。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就算是让李笑阳的大姨妈来说，她好像也没有把她的妹妹说成是什么很上进的那种人。

 

“其实我挺担心你会失望的，阳阳”

 

李笑阳的大姨妈一边说，一边抬起一只手抚摸着李笑阳的头：“你的妈妈她，如果说实话的话……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很好的榜样。”

 

“嗯……也无所谓啦，反正也差不多都猜到了”

 

李笑阳耸了一下肩膀，吹了口气：“我也不是来听你夸她的。我就是想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比如说，之前谭越告诉我，她高中读完就没有继续上学了。明明不是考上了吗，为什么不去呢？还有徐阿姨告诉他说，我妈妈本来是想一辈子单身的——我也觉得很奇怪，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最后为什么会生下我啊？”

 

“嗯……”

 

李笑阳的大姨妈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回答了李笑阳，不过与其说回答，倒不如说更像是问了李笑阳一个问题。“阳阳，你能理解这种事吗——就是如果我说，以前的那个时候，我特别特别希望你妈妈能读下去，可是你妈妈其实早就丧失了读书或者说上学的信心，所以其实，就连高中她能读完，都是她给我的面子呢？”

 

“她给你的面子？”李笑阳愣了一下。“你是说她早就没有信心继续读书上学了？是因为给你面子才肯读到毕业的？”

 

“嗯。”李笑阳的大姨妈点了点头。

 

“原来我妈妈这么傻的吗？”李笑阳挠了挠头，眉毛有点点耷拉下去。“呃……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好像确实会有点失望”

 

“没有没有，其实倒也没有那么糟糕。”

 

李笑阳的大姨妈显然注意到了李笑阳的表情，这时有点慌张地开始解释起来：“说实话，你的妈妈其实也已经很坚强了——她之所以会没有信心，是因为也真的碰到了一些很多方面的问题，加上她那时候确实有点儿年轻气盛，想要早点独当一面，你知道吗？”

 

“那她碰到了什么问题？”李笑阳反问了一句。

 

“嗯……”李笑阳的大姨妈略微思索了一下，给李笑阳扳起手指头数起来：“可能还真不少吧。一个是口音问题，很多同学都看不起她；另外一个，她原来在县里是最拔尖的那几个，可是到了这里来之后，在班里几乎次次都是垫底，最开始一年就算很努力很努力也没什么起色。还是被看不起。可能这个是最主要的吧，然后就是，其实你的外公和外婆，他们原本甚至都不支持你妈妈继续读高中的。”

 

“啊？”李笑阳这次完全怔住了，很疑惑很大声地啊了一声。

 

“那个时候也很正常的……”李笑阳的大姨妈拍了拍李笑阳的背。“家里不止她一个孩子，供男孩子读书还来不及，怎么轮得到她一个最小的女孩。”

 

“那她……”李笑阳思考了半天：“那她的学费和其他的钱是……？从哪来的？”

 

“是我做工给她攒的。”

 

李笑阳的大姨妈叹了口气：“为了这事，你妈妈被高中录取那时候，我和你的外公外婆还大吵了一架——那个时候，你妈妈可想把书继续读下去了，一开始外公外婆不同意的时候，还跑来抱着我哭。哎，本来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苗子。”

 

“所以说……她高中的三年，都是大姨你在给她钱？”李笑阳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他的大姨妈。

 

“嗯。”李笑阳的大姨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大姨我没文化，根本不是读书那块料。家里其他的女孩子也没有一块是读书的料。就只有你妈妈是。你妈妈中考完那时候，大姨早都已经工作六七年了，可能不止，说不定都快十年了。大姨心里可最清楚，要是能读书的话，最好就是要把书读下去。怎么可能看着你妈妈想读读不上呢——所以当时不管你外公外婆怎么说，我都咬着牙把你妈妈送这来读书了。后面好几次，你妈妈想放弃的时候，我也是一个劲地劝她。她说她高中结束不想再继续了，我都答应，我说不管怎么说，既然你已经都读了这么久，就算有什么难事也好，再熬一年也要把这块骨头先啃下来”

 

“原来是这样……”李笑阳说完，默默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

 

李笑阳的大姨妈看李笑阳的脸色有些不对，一只手抱住李笑阳，摇了摇他。“阳阳，在想啥呢？”

 

“我就是在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妈妈，岂不是有点对不起你。”

 

李笑阳抬起头来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明明你都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她却——”

 

“不不不，阳阳……你不要这样想。”

 

李笑阳的大姨妈听完连连摆手：“你也不需要这样想——说实话，大姨觉得你妈妈心里应该是明白的。虽然她没有那么说，不过大姨觉得，她自己可能也是因为觉得很对不起我，后面才跟我说不想继续读下去吧。”

 

“什么意思？”李笑阳有些莫名地盯着他的大姨妈。

 

“她可能就是因为想着，我明明为了送她来，跟你的外公外婆闹翻了，每天又干得那么累还把钱都给她，结果她在高中里却只能混出那种水平……所以才失去了信心吧。”李笑阳的大姨妈又叹了一口气：“你能理解吗，阳阳。她可能觉得就是拿了我的钱，一直在让我为她操心，可是她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成果来回报我，才会失去信心的。”

 

“……”

 

虽然不知道李笑阳有没有听懂，但我好像是能听懂李笑阳的大姨妈说的那些话的。

 

“……我好像能理解。”

 

李笑阳沉默了好久之后才再次开口：“那所以……就是因为这个，她高中毕业之后才不肯再继续读下去吗？”

 

“嗯……应该是吧。”李笑阳的大姨妈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凝重：“反正她告诉我的是说，她想自己去社会上工作挣钱了。她当时说的特别潇洒，就说读书太没意思了，还不如直接打工好了，也省得总是让我有负担，这样她自己也有负担。可能……她认真说的也就最后一句吧。”

 

“……好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笑阳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阳阳，你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像她一样那么想啊。”李笑的大姨妈说完之后赶紧又摸着李笑阳的头叮嘱道：“你一定不可以那么想，知道吗。大姨已经因为你妈妈的事自责过一次了，真的不想为了你的事情再自责第二次——我真的不嫌麻烦，但你也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如果你妈妈没有丧失信心，如果她不是总想着自己在给我添麻烦，也许她就能继续把书读下去，也许就不会被你的爸爸那么容易地蒙骗去了。后面那么多的事情可能根本都不会有。大姨真的很后悔，如果当时能再多给你妈妈做些思想工作，可能就能拦住她，可是……哎，对不起，阳阳。真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妈妈。”

 

“……”我有些发愣地看着李笑阳的大姨妈抱着李笑阳，止不住地道歉。

 

这个时候，我好像也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前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总也不肯和我开口了。

 

“你也别这么说啦……大姨。我不会变成那样的。我保证。”李笑阳过了一会儿，才拍着大姨妈的背安慰起她来。“大姨你别哭，好吗。你对我很好，真的，我一直都知道。”

 

后面的很多事情，李笑阳的大姨妈几乎都是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们的。

 

虽然说很多事情，好像在她说完关于读书的事情之后也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对于李笑阳的爸爸，李笑阳的大姨妈似乎特别的深恶痛绝，连同他的姑姑，还有他爸爸那边的全家人。除去冲动之下杀了人以外，李笑阳的爸爸似乎还给他妈妈留下了很大一笔债务。李笑阳的大姨妈说，大概就是这件事把她给逼疯了。

 

“有一次她打电话来，就一个劲地哭，一直向我道歉。阳阳，她说她对不起我，对不起爸爸妈妈，更对不起你……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李笑阳的大姨妈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不过我看得出来她的压力很大，只是那段时间我忙着帮你大姨丈照顾生意，实在没有余力……谁能想到呢，你爸爸那家人，竟然是那样对她的……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在家里失踪了三天竟然能一次都不去找，一个电话都不打来……做人怎么可以做成这样，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到这样……”

 

我不知道李笑阳最后的心情到底如何，但说到最后，反而是他一直在拍着大姨妈的背安慰她，给她递纸巾。

 

“你如果想见她的话……如果谭越也要一起去的话，那就等过年的时候去吧”

 

最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李笑阳的大姨妈才告诉了李笑阳最重要的那件事。

 

“谭越你那边，不知道是大年初几可以出门……我们大田那儿的话，初二就可以开始串门了。到时候，你可以跟你家里人一起坐车过来。阳阳，到时候，我再带你去给她扫个墓……这样你看行吗？”

 

“行。”

 

李笑阳用力地点了点头。

 

288.妈妈请听不许笑

 

说巧不巧的，这一年的春节来的特别早，在一月二十三号。而大年初二，也就是一月二十四号，刚好也是我和李笑阳的生日。

 

早上的时候，我是和小哥哥一起先行出发的，直接打的车去大田那儿找李笑阳。哥哥告诉我说，他下午会再找车过来，而且好像说，龙猫和刘阳也打算跟着他一起过来。龙猫还发消息给我说，晚上要给我和李笑阳在走之前过最后一个生日，让我等着他给我们准备的惊喜。

 

“如果累的话可以先睡一会，月月”

 

的士往出城的方向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小哥哥突然喊了我一声，然后又好像很不确定的样子一般，找我确认道：“说起来，我现在可以叫你月月吗，小朋友？”

 

“不可以——”

 

我一开始板着脸逗了小哥哥一下，然后过了两秒才笑起来。“才怪哦”

 

如果你能看见小哥哥当时脸上一下子黯淡下去又一下子明亮起来的表情就好了，真的特别特别有趣。

 

我们是在南山桥下的车，刚一下车，就看见李笑阳已经穿着个大红色的羽绒服在面前等着了。我好像很少看到他穿这么鲜艳的红色，而且还是一件这么红又这么胖的羽绒服，所以下车之后我忍不住就抱了抱他，一边抱着，我一边就用手在他衣服的光溜溜的表面上抚摸，发出那种又小又尖的摩擦声。

 

“喂，干什么啦，傻子，你这样我走路都不方便，啊”

 

李笑阳把我的行李接了过去拿在一只手上，不过他的另一只手上好像也提着一袋很沉的东西。有些好奇，我就问了问他

 

“啊，你说这个？”

 

腰上挂着我，李笑阳只能往前步履蹒跚地走，听我这么问的时候，他把右边的袋子举起来看了一下：“是他们让我带回去的白粿和红蛋，还有一些是红糟兔的肉啊啥的。我大姨妈给我开了个宾馆来着呢，家里人太多住不下了，就让我住宾馆里，天天都给我一大袋子，让我带回去，都吃的，昨天还没吃完今天又给，我怀疑我第一天拿的那些都发霉了，正好，你来了帮忙吃”

 

“发霉了我可不吃啊”我趴在李笑阳的背上大声说。

 

“好好好，你能先放开我吗？”李笑阳扭了下身子：“你才几天没见我呢，用不着这么热情”

 

“是你衣服太好摸了”

 

我放了手，没有再抱着李笑阳，但还是忍不住走几步就伸手摸一下李笑阳的衣服——说实话，李笑阳这样穿得胖胖的走路，比以前看起来蠢了好多，让我有些想笑“李笑阳，你以后多穿这件，圆滚滚的比较好看”

 

“你想得倒美，我才不想像谷小双一样”

 

李笑阳住的宾馆离我们下车的地方很近。据他自己说，其实离他大姨妈在这里的家也很近。总之，带着我们到了他现在住的房间里，把东西放下之后，他就开起空调来，然后把羽绒服给脱了，之后一下扑倒在床上

 

“啊……这里一到晚上就好吵啊，你知道吗，我都快被吵成神经病了”

 

李笑阳把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地和我们抱怨：“这宾馆的窗户还有一扇根本关、不、上！我就感觉那个鞭炮的声音简直就像是鬼一样，从那个窗户钻进来想要掐死我！”

 

“大田这里放鞭炮的很多吗？”小哥哥在他身边坐下来，拍了李笑阳的屁股一巴掌。

 

“多，鞭炮就像不要钱似的，天天时不时地就来一串，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春节要放假了，因为这样子根本上不了课！”李笑阳使劲儿拍了几下床，说着翻过身来：“我就希望等到元宵的时候不要再这样！啊对，傻子，你能一起住下来吗，住到元宵节？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板凳龙啥的！”

 

“如果没开学应该可以”我想了想说“之后我再问一下我哥哥”

 

“那我呢？”小哥哥在边上指着自己问。

 

“你还要我问吗？”李笑阳用脚挑衅似的踢了小哥哥一下：“刚你打我一下屁股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自己不知道该不该留下？”

 

我们好像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中午。

 

聊的时候，李笑阳就把他放在宾馆桌子上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袋子挨个翻了翻，拿了一些糖果啊年糕啊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零食水果或者肉之类的给我和小哥哥吃——虽然他自己都说了有的可能放到快发霉了，可是他自己吃的时候倒是看都不看，有一个橘子明明就已经快烂了，他还随手一拿就掰成两半，差一点就要塞嘴里去，还好我和小哥哥都注意到了，赶紧把他叫住

 

之后小哥哥和我就重新检查了一遍他放在屋子里的食物，把已经放坏的和烂的全都挑了出来扔掉。

 

做完所有这些的时候，李笑阳的大姨妈也就差不多来敲门了。

 

李笑阳是一个人去开的门。我和小哥哥还在忙着扔坏掉的东西，等李笑阳咔哒一声打开门，我们才抬起头想要打招呼，接着就看见李笑阳的大姨妈手上拿了个造型很奇特的竹篮子走进来。

 

“这是干啥的？”李笑阳有点好奇地围在竹篮子边上打量。

 

“这不是去给你妈妈扫墓吗……总得带点东西去。”李笑阳的大姨妈摸了摸李笑阳的头，解释道：“那个，我已经打好车在楼下等着了，阳阳你把衣服穿一下就准备走吧。然后朋晖，还有谭越，你们俩是……都要一起吗？”

 

“嗯。”我和小哥哥都点了点头。

 

李笑阳很快又穿好了他那件胖胖的大红色羽绒服，接着我们四个人便一起下楼上了车。

 

不得不说的是，大田这里的山是真的好多，也许就和李笑阳说的鞭炮一样多。我以为在梅列区的时候，我已经见过够多的山了，可是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去给李笑阳的妈妈扫墓的路上，我们的车几乎一直在山的中间打转，我好像就没有见到过能直直往前开的那种路。司机叔叔的手就像是在玩王者一样，从头到尾都在疯狂地啪啪啪打着方向盘，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手速特别惊人——所以，就这样坐了没多久，我就有点晕车了，是真的晕头转向的那种晕。

 

好在我坚持到了最后，没有真被晕车的感觉给弄得吐出来。

 

说起来，我本来还以为下车之后我们就算到了目的地呢——只是没成想，在等我站了好一会儿缓过来晕车的那股劲儿之后，李笑阳的大姨妈就招呼我们说，好了，现在准备上山吧。

 

要不是回头看到李笑阳那一大团红色已经紧紧地跟在了他大姨妈的屁股后面，我有那么一会儿其实都有点不想上去了。

 

上山的路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

 

说实话，与其说是上山的路，倒不如说根本就没有路。如果不是跟着李笑阳的大姨妈，就算让我再走十遍我可能也记不住到了哪里该往哪儿走。一路上，我们都是在那种很高很高的树丛里穿过去的，有的树丛被我们拨开走过去之后又打回来，拍在衣服上发出啪的一声响，让我都有些担心衣服会不会被这么弄坏了。还好，走到最后的时候，路终于渐渐地宽敞了起来。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圆形的小墓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阳阳……就是这里了。”

 

李笑阳的大姨妈站在墓地的前面，盯着墓地发了那么几秒钟的呆，然后便转过身，对着跟在后面走上来的我和李笑阳说道。一边说着，她也一边把手上提的那些东西给放到了地上。

 

“就是这里吗……”

 

李笑阳喘着气走到墓地的前面时，对着墓地也发愣了好一会儿，好像也还没有准备好的样子。

 

“傻子，你来陪我一起吗？”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转过了头来喊我。

 

一边说着，他一边指了指他大姨妈放在地上的那些贡品和包好的香。

 

之前，在象山顶上的那时候，李笑阳教过我那么一些关于这种事的东西——所以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走过去，和他一起跪到了地上。

 

李笑阳拆开了那包香，从里面捏着拿出来了那么十几根，然后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火苗一开始在十几支香的顶上窜了起来，不过很快就又缩进了灰里，变成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烧红的光亮。

 

看到火苗缩回去之后，李笑阳便把十几支香分成了两半。

 

分开的时候，他低着头，很安静地嘴唇微微颤动，大概是在默数，然后等数完以后，他便把其中一半递给了我。

 

“朋晖，我们俩就去边上走走吧。”

 

李笑阳的大姨妈看到我们拿上了香，大概也猜到了我们要做什么，所以这时便给我们打了声招呼，让我们之后如果有事打电话喊她。

 

然后，她就拉着小哥哥一起又走进了边上的一条小路，消失在草丛深处。

 

这片墓地上接着便只剩下了我和李笑阳两个人。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李笑阳并没有说话，只是先拿着香对着他妈妈的墓地拜了好几次，接着把香插上，然后又像是那天教我的那样，跪下去之后，对着墓地拜了三拜，然后又站起来，又跪了下去，又拜了三拜，重复了好几次。而我也跟着他一起这么做了。

 

“妈妈，有些话，我真的想对你说很久了。”

 

所有的那些都做完了之后，李笑阳才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愣愣地对着面前的墓说了那么一句话。“只不过，之前一直见不到你嘛，所以也找不到机会和你说了，我本来是以为真的有机会让你听我说的，所以想了好多遍来着，一直在往里面加新的话。只是我好像真的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来和你说的。对不起，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有的可能有点幼稚，但是你可不许笑话我啊。”

 

“李笑阳，那个，要不我也……先找个地方自己去走走？”

 

我听着李笑阳说的话，有那么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也和他的大姨妈一样，找个地方先避一避，所以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问他。“你自己先把想说的说完了，然后——”

 

“都让你陪着我了，傻子！”

 

结果李笑阳很用力地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这些话我本来也想告诉你的！所以，你也听着好了——当然了，你也不许笑话我”

 

“……好。”

 

我愣了半晌之后，点了点头。“我肯定不笑话你。”

 

“傻子，你小时候有幻想过吗……如果你的爸爸妈妈都还在一起，都还好好的在一起，那你的生活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你有想过吗”

 

他接着便继续说了下去，有时候像是在对我说，有时候又像是在对他妈妈说。

 

“其实这个好像就是我那天想跟你说的实话，因为我想过。其实你知道吗，妈妈，我感觉好像我都快编出了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故事来了，我在心里好像早就想象出了另外一个你。”

 

李笑阳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走到了墓地的石壁边坐下。

 

他靠在了墓碑的边上，然后就好像是平常和我聊天那样，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起来。

 

“上小学之前的时候，我有想过，也许有一天你会突然回来，把我从姑姑家带走，然后我们能找一间那种电视上常常会讲的那种，就是那种，很穷很穷的妈妈带着儿子一起住的那种柴火间住下。因为很穷嘛，所以其实你每天白天可能都要出去摆摊做生意，可能也就没有时间能留在家里照顾我了。”

 

“不过我觉得，你肯定不会放心就这样把我放在家里的。或者也许一开始你是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家里的。但也许后来，我在家玩了什么不该玩的东西，也许是剪刀，也许是烧开水用的水壶，可能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划伤了，要么就是被烧开的水烫伤了身子。那个时候，也许你就会很自责，你就再也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了。之后可能，每次你出去摆摊做生意的时候，就都要带着我一起出去。我可能会非常不好意思，因为也许我会觉得很丢人，要跟着妈妈在大街上蹲着，面对街上路过的每个人的目光，其中说不定还会有自己认识的小伙伴。我可能会不情愿吧，跟你发脾气，不肯跟着你出去，你可能会很生气，也许会气得打我，然后看着我委屈地哭下来之后，又感觉心痛。你可能会在想，为什么偏偏你就碰上了这样的人生，你可能会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给我更好的生活，然后也跟着我一起哭下来。”

 

“然后呢，也许我就会觉得自己很不懂事，我也许会慢慢地就变得能理解你了。也许，在那之后的几天，我就会主动地想要陪你出去，去帮你搬一点点东西，帮你把那些要卖的小玩意儿一样样地摆好。”

 

“到那个时候，也许就会有其他的妈妈带着孩子经过，然后对她的孩子说，看看人家多懂事。然后你就偷偷地开心了一下，但表面上还是说，其实我不懂事的时候还多着呢，只是在外面爱显摆。我也许也会偷偷地开心一下，然后在你谦虚的时候，因为你不肯夸我而郁闷。的确，可能那个时候，我还是会偶尔不太懂事的，也许看到你要卖的东西里面有我自己想玩的，有我自己想吃的，就吵着去要，也许我们还会发生好多次这样那样的争吵吧。也许我有时候也会很生你的气，不过我想，我心里还是会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世界上，你是最爱我的那个人，你这么辛苦也都是因为我。所以，最后这一切也许都会慢慢过去，不管吵多少次，也许我们最后总是会和好的。”

 

“当然了，我也想过，也许你不会去摆摊，而是去张罗那种吃东西的小摊。就是那种放学路上经常会碰见的，推着一个小车走来走去的阿姨。在知道你有点疯了之后，我有的时候有想过，也许你会找不到那种正经的工作了，但是，如果我帮着你的话，也许这种还是可以做一做的吧。”

 

“不过呢，我也有担心过，做这样的活计，会不会碰上一些很麻烦的事情？像是摆地摊的时候，也许你会碰到醉酒的叔叔，拿了东西就走，说什么也不肯付钱。或者也许，如果你推着那种小吃摊去卖东西，会不会碰上那种故意找茬的客人，明明就是很便宜的东西，明明里面也没什么明显的不对，可是非要说他吃到了虫子。或者也许就是有人非说你挡住了他的店门，要把你赶走。也许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的时候，会看到这样那样的人在刁难你，看到你被急得哭下来，然后我就会非常生气，想要上去帮你理论，帮你赶走那些蛮不讲理的人。我也许那时候没有那么强大，所以我也许不会赢，可我一定会拼命去保护你。就算会受伤，我一定会帮你吓跑他们，让他们也付出一定的代价，让他们再也不敢随便找你的茬。然后我再一副光荣负伤的样子回来找你，可能一开始还要被你骂，甚至被你打，说我怎么可以那么乱来，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可是我知道你之后还是会小心翼翼地帮我涂药，在我喊疼的时候心疼地马上把手拿开。然后你会谢谢我，说你很高兴你的小男子汉长大了，知道保护妈妈了，但还是让我保证下次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我可能会答应你，但我也许下次也不一定会真的照做。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就让你再骂我一顿、再揍我一顿。”

 

“后来，到了上学之后，我有的时候就会想，如果你突然回来了的话，也许晚上就会是你来辅导我的学习，而不是陈俊辉了”

 

“我感觉我一年级的时候好像还真挺笨的，至少陈俊辉那时候好像经常被我气得跳脚——我不知道啊，如果真的像是我家傻子说的那样，像是他们说的那样，你是一个其实脾气很暴躁的人的话，会不会有耐心来教我。当时有时候，放学回家教园的路上，我就看到有同学的爸妈在店里教他们做作业，教他们怎么把拼音拼起来，问他们两个拼音拼在一起该怎么读。他们问，然后我的同学就回答，可老是答错，然后就老是要重来，有的时候急了，他们的爸爸妈妈就把手指头在桌上敲的震天响，急得他都快哭出来了。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是你的话，会不会比他们还可怕？可是，就算是那样，我应该也还是挺想能试试看的。我一直在想，如果生气的是你，而不是陈俊辉，那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不一样呢。我还想过，如果我真的被你教的哭下来，你会不会又像是我同学的爸爸妈妈那样，语气会变得软下来，然后看起来特别笨拙的那样拿来纸巾，帮我把脸上的眼泪鼻涕一股脑地擦掉——然后，在好不容易做完之后，又会不会像他们那样，从店里打出来一碗他们做好的牛肉汤来当做奖励。或者也许你不会给我那样的奖励吧，毕竟那么晚吃东西，好像也不太好，不过可能你会在我做完之后给我鼓掌，或者亲一下我的脸，或者给我讲一个故事？你一直那么特立独行，也许真的会有很不一样的做法也说不定呢……”

 

“不过，我在学校也许还是会惹祸的。也许到了上小学的时候，你真的要为了我的事生不少气。我的脾气好像也不太好，就像是爸爸一样，所以也许要经常打架也说不定。不过，你可千万别老说我像爸爸，因为我真的不想像他一样。我可能一开始考试不会很好，你去开家长会也许会觉得脸上很不好看吧。我自己去开了好几次家长会，有的同学的爸爸妈妈真的好喜欢炫耀。他们总是围着老师说，我家孩子怎么怎么样，老师你平时可以多给点机会。不围着老师的时候，他们就喜欢和其他人的爸爸妈妈扎堆，把他们的孩子说的很优秀，可又要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果我会讨厌他们，你应该肯定也会吧。可能你会觉得特别没意思，开完之后没几分钟就回家去。你会不会因为我考的分数不够好来教训我？那样的话，我就去告诉大姨妈，让大姨妈来护着我。她肯定会告诉我，你上学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学的多好，然后我就可以拿这个来和你狡辩，把你气得更想追着我打。当然，你也不用太生气就是啦，一方面是因为，气坏了自己的身体不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肯定不会真的就甘愿考那么差的。我有一天是要照顾你的呀，我要变得强大才行。我一定会把这件事记在心底里，所以就算你不教训我，我也一定会努力的。”

 

“不过，我觉得，我可能也会有真的被你管得很烦的时候吧。也许你不会真的像其他的爸爸妈妈那样管那么多，所以我应该还是可以被允许吃糖、吃零食的对吧。我听我家傻子说，你自己好像也喜欢吃。不过，你大概也不会允许我想吃就吃。可能你会给我立好规矩，让我晚上九点以后不许吃糖。但是呢，说不定你自己又会忍不住吃起来，然后就被我看到了。我就和你争，问为什么你可以吃我却不能吃，你说不定会被我问得说不出话来，然后最后又被我气到，一句话凶我，让我快点睡觉，少说屁话。我可能会很委屈，在心里想着你们大人老是这样，然后带着一肚子的气躺上床。但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可能就又忘了。”

 

“又或者也许，我不会忘记，我起床了之后马上就要拿一块糖，因为你只说了晚上九点之后不能吃，但没有说早上起来我不能马上吃。我可能会这样向你示威，然后你会干脆不给我做早饭，说你犟我比你更犟，你这么爱吃糖，就拿糖当饭吧，然后那天我就饿着肚子去上学，等到中午回来，我饿得不行了，才向你投降，然后就看着你突然露出笑嘻嘻的表情来，端出我最喜欢吃的饭菜，说知道错了就好，快来吃吧。”

 

那个时候，靠在墓碑的边上，李笑阳说了非常非常多的也许，也许是把他这辈子能说的所有的也许都说完了。

 

“所以你会笑话我吗？”

 

李笑阳说到最后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墓碑的方向，小声地问了一句：“我一个人想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好像其实有很多都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我家傻子说，他们都说，你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学生，你身上的缺点比优点要多。所以说，我之前幻想的那些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出错了不少吧？我记得的和你有关系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我只能看着我同学的爸爸妈妈来想象你是什么样子。不过其实，我倒也不是真的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我想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其实都会喜欢的。刚才说了那么多，我也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只是不知道你在那边会不会想我——或者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是不是也都会一样地喜欢我？”

 

说完，李笑阳把头轻轻地侧过去，靠在了墓碑上。

 

“不过，我真的是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告诉你了，妈妈。我没有再憋在心里了。至少这件事我做到了，这件事我不会对不起你了——你在那边如果能听到的话，可绝对不许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