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苦多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这个……”pond从apo身边擦肩而过，“但…如果是你，他应该会得到不少缓解吧。”
apo从商业街离开的时候已经傍晚，风有些大却吹不散积聚在空中的滚滚乌云。他面不改色地和经纪人推掉了晚上的聚会，驱车独自前往了pond发给他的地址，关上车门时，p' bermb还在朝他喊话——满脸的担忧，又是那么的恨铁不成钢。
“放心吧，这次只是受人之托。”
他知道那个人换了新家，却不知道离市区居然如此的远，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还是没躲过一场蓄力已久的大雨。他没带伞，就直接淋着进去敲门。
“pond，我说了你不用来找我，我没事的你回去吧。”屋内的声音沉闷又烦躁，像是被烧干在柴垛上的水，嘶哑得不像话。
“是我。”apo回答得毫不犹豫，里面忽然安静了片刻，随后便是酒瓶的碰撞声，纸张的哗啦声，还有椅子挪动的闷响……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偷笑，屋檐上的水滴进领口，他打了个寒颤，感慨着初春的曼谷何时也能变得这么冷了。
门终于开了，抬眼的瞬间他几乎认不出那个人——比三年前沧桑了不知多少倍的脸，眉目依旧却满是疲惫失了不少英气，下眼皮都泛着青黑，大概是熬了几夜没睡好觉。
“发了烧还喝酒，怎么不喝死你呢。”对方身上的酒气令apo恼火，他高低得说教这个比他大两岁还照顾不好自己的哥哥几句……替pond，还有其他关心他的人。
“你为什么…pond联系你了？”mile像是要笑，扬起嘴角却显得他整个人更加忧郁，apo只一眼就撇开脸，默不作声进屋找了把椅子坐下。
“你又不刮胡子。”他盯着他，熟悉又陌生的目光令mile如芒在背，“要留至少修理得好看点吧，对外形象不好。”
“我…最近在休假，不出去。”
“吃药了吗？”apo没顺着他继续下去。
“……早上吃了，没事的问题不大。”
“那就好。”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严，屋外的雨被风卷进来不少，落在窗台上湿漉漉一片。两个人都注意到了，但两个人都没行动。
“你最近的剧我看了，非常可以啊，你演技进步很大。”mile试图打开话题，去厨房给人倒了杯热水，apo接过的时候，目光在其右手停留许久。
“我喜欢这个人物塑造。虽然不是第一次演警察了，但这次除了对其工作英勇果断的刻画，我更在意‘他’生活中的一面。”
“敢爱敢恨？”
“不，是绝对忠诚。”
“……”
心脏处的血液忽然凝结了一般，钝痛瞬间随着神经蔓延开来，室温表显示着23°C，mile却如坠冰窖，手都在发抖。
“倒也不是从不说谎。比如他都已经在和女主畅想婚后生活，却突然接到紧急任务需要去遥远的边境执行，他不能说，不想让她太惦记，所以他骗她说自己还是觉得没有到成婚的地步，他还需要多多考虑。但这一别就是三年，期间他断了和家里的所有联络，女孩当然不会为一个生死未卜之人浪费青春。”
“这或许算是善意的谎言，但我认为，只有被骗的人才可以定义谎言是否善意，更何况男主哪怕骗局都没有做到完美，女孩直到遇见下一个人，还是没法完全割舍上一段情感。因为那份爱的终结点没有被人画上句号。”
“被骗的人并没有感到快乐，欺骗便没有达到目的，反而会让人更痛苦。这是我觉得这个角色最让我难受遗憾的地方，因为‘他’也是身不由己。”
apo说完，自然是留意到了mile的不对劲，但他必须不采取任何行动。
越害怕，越想遗忘，就越是刻骨铭心。
被丢进情绪沼泽的玫瑰尚未枯萎，发了疯似的想从眼前人身上汲取养分，怂恿着他再度靠近，旁敲侧击显得暧昧又疏离。哪怕不间断地说话，也不要在回忆的漩涡里挣扎。
“好像说的有些偏了，总之，你喜欢这个角色我很开心。”
“……嗯。”酒色没有完全浮现在mile的脸上，可apo却觉得他像是整个人都在晕眩，余光瞟向其身后收拾到角落的杂物，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把话题绕回了这个人本身。
“你最近怎么样，听pond说，你几乎快把大半个boc都交给他打理了？是要慢慢退出这个圈子吗？”
“不…好吧可能也有一点这个想法，但我也没有完全退出，资金方面实际上还是我在管控。委托他是因为现在已经到了竞选的最终阶段，我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完全没法顾及，剩下的就是……”
“想和boc撇清关系？”
“……”
“为什么？”
“因为……。”
你不在那里。
最后这句话mile说的极其小声，小到快要被窗外的雨淹没。
apo听到了，但他觉得还不如没有听到。思绪一下子被这句话扯回一年前，他找到pond，当着对方和自己经纪人的面提出要退出boc。
“apo，我不知道你和mile发生了什么，但你看看是否可以不牵扯事业？这对你来说也不利，而且从合同角度来讲，如果你的突然离开不是出于身体或者其他不可抗力，你需要赔付大约15％的违约金。”pond拿出最初签的那份合同递给他，他接过也只是草草看了几眼。
“我没说不赔，我只是觉得，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自己干也是一样，让我更自在，况且那个人也并没有想要留我的意思。”
“怎么会？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mile他绝对不会……”
此时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mile像是一路跑着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pond出去谈谈，过了好一阵对方再回来的时候，表情却显得没那么温和。
“好吧nnattawin先生，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嗯，钱我会让p' bermb打到指定账户上的。”
“好。”
可后来的情况却是他汇款时被屡次告知账户不存在而退回，但boc的财务报告和公告也确实贴出了那份资金流转……
如果不是作假，那就只能是某个笨蛋替他垫付了这笔钱。
再后来，他便没有再管这事，毕竟以mile的性格，他就算汇款给他，他都不会要的。
可是明明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他退出boc的想法第一个告诉的就是他，当然他是必须要告诉他的，然而对方给出了什么反应吗？没有！他只是沉默，沉默到最后说了声“可以”，连同他心里揣着的最后一丝期待都在那一刻被彻底掐灭！他破天荒地朝他发火，红着眼睛摘下手上那枚当年于巡演期间他赠予他的银戒甩在桌上。那时的他似乎又看不透他了，回到还有着隔阂的五年前，回到还完全不相识的十五年前……那一道透明的屏障本就在那儿，被捅破，又被重筑；他们的关系也就像那样，被牵扯，又被割裂。
“对不起。”
“不重要，既然你都这么表态了，那我们就此别过。”
明明都这么说了……不是吗？
雷声打破寂静，几道闪电过后雨势越来越凶，颇有要将这地面上的污浊洗刷一净之趋，apo有些看不下去了，起身将还在往屋内不停渗水的窗户关严。
“这话说的，你离开我是不会好好生活了吗？”他故作漫不经心，话音里却满是赌气，踱着步子在mile面前站定，看向他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戏谑。
“be on cloud…灵感最初其实不完全来自于我……”mile缓缓开口，全身力气被抽干了似的倚在墙上，呆呆地盯着吊灯，“还记得吗？2021年七月底，我打电话告诉你公司成立的消息，你很惊讶，之后发推说你又再度开心起来了。实际上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有筹备公司的计划了，不想看你就此消沉，只是一直在考虑如何命名。”
“然后？”
“然后…我偷偷浏览了你的过去。我看到你也喜欢天空，17年那张配着beyond the cloud字样的图给我印象很深，我就想着不如以云为代号，最后就演变成be on cloud这个名字。”
“所以呢？你现在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到了说说罢了，因为我记得好像还真的没跟你提起过。”mile吸了吸鼻子，略微充血的眸子转而看向他，如同在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故人——在微笑，神色却是无尽的悲伤。
“这段时间以来我几乎没时间去了解你的情况，今天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说谎。
apo气得咬牙。这个笨蛋，还在说谎。
“你来之前我看过天气预报，这场雨下得急，马上就会停的。你是自己来的吗？不是的话我可以叫车送你回去。”
既然把我推开了，那为什么现在又要作出那副让人心疼的表情？
为什么曾经浓情蜜意忽然就变得像是可有可无？
为什么要邀他共同编织一段如幻美梦，现在又亲手将它打碎？！
“你衣服湿了吧，我去重新拿一套给你，不然会感冒的……”
mile还在自言自语，apo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像是陷入独白的死角，周遭一片漆黑，除了眼前的男人什么都感知不到。
“p' mile。”
他久违地喊了他，喊了这个在把他的心思搅和得乱七八糟后想就此撒手简直可以获称世界上最笨的坏蛋和最坏的笨蛋的家伙。
“我好奇，为什么你要戴着我的戒指？”
空气陷入了凝固。
mile肩膀微微发抖，背对着apo，像是要把自己贴进墙里。
“觉得好看。”
“你还在骗我！”
apo彻底怒了，拧着眉头强忍酸楚，一个箭步冲上去掰着人半边身子将他整个转过来——
然而落入眼底的面容是那样的脆弱不堪，泛红发烫，在头顶暖白的灯光下，那双过去时常含笑的双眼此刻却被泪水模糊，一点一点顺着眼尾滑落……他还在试图躲闪，身体失了力气往下坠，直到完全跌坐在地，apo都没有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
又是这个表情。apo心想。
怎么会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出无助呢？
他又怎会愿意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出那点无助呢……
他的确不该来。
屋外的风雨似乎也顺着心底开裂的伤口卷了进来，在他耳边呼啸，吹起凌乱的记忆，通体是彻骨的寒。
三年前，mile生日的那天，他正在准备为其庆生，却忽然接到电话，想约他单独出去聊聊。那时的mile刚踏入政坛不久，事务还不算多，所以他们仍有足够的时间去经营属于彼此的一方世界。
apo没想到mile提出的见面地点是山里，还是在KPTS拍摄时取景的那座。起先对方只是和往常一样陪着他笑陪着他闹，不过一会儿他便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在趟过那条熟悉的小溪后，mile拉着他停下，说出了一句他以为永远不会听到的话——
“你介意…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吗？”
“你要去哪吗？出差？”
那时候阳光正是晃眼，apo几乎看不清mile的表情。他反驳了他，告诉他所谓的分开指的就是关系上的分开，不刻意地对外界说什么，只是…暂时不见面。
“你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压力太大了可以跟我说啊。”
“不，我就是想自己待一段时间。我觉得…如果我现在不做决定，以后可能就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他们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p' mile你还记得吗？”纷繁的情绪犹如洪水猛兽，近乎吞噬apo的理智。他说话，拼了命地稳住气息，将手背在身后，指甲却像要嵌进肉里，“在你我捅破窗户纸的那晚，你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答应我会陪伴我一生，会把那份诚挚的爱全部分享与我，并且，永不对我说谎。”
“……我记得。”mile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掩饰般的转过身去，望向远方将日光无限拉长的丛林。
“你既然说了，我便无条件相信，我也不会过问任何理由，p' mile，只因为是你。不过我得告诉你，或许我早就该告诉你了……你不必背负所有。我或许不如你那么强大，但当初我们拥抱了彼此，我们选择了彼此，我哪怕拼尽全力，也会在你疲惫的时候给你依靠。”
在那之后，直到坐上返程的车mile也没再说过一句话。再后来，mile真的断了和他的联络，甚至不回复他的line和推特，连粉丝都看出来他俩互动减少了很多，吵吵嚷嚷着在媒体上声讨。两个月过去，mile都没再找他，倒是pond打了他好几通电话，那问候的语气说辞明显就是受人指派，他不戳破，只浅浅回应，不再暴露关于自己的任何动态。四个月后，他终于是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被抛弃的感觉而找上门，对方却仍然给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
他要离开boc，他说“好”。
他要结束这段糟糕的关系，他沉默良久，依旧说“好”。
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变好。
mile曾将他比作一阵风，潇洒自在难以挽留，可在他看来，对方才是那阵风——两个人，两条线，从平行到相交，形成了一场完美的风暴，毫无预兆地将他一贯保持的冷静席卷一空，然而他却在风眼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那成功让他深深陷落。即便后来的他令他如此心碎，他都无法克制地在脑海中拼接那一段段醉心的过往。他再次独自进山，和外界断联了近半个月，如同失去某种庇护般的想要逃开，想要把那扎根在心的依恋埋葬。可记忆漩涡停留的时间过于长了，戒断反应变得愈发严重，连稍微描摹一下对方的身影，都是那么痛彻心扉……
到头来他还是认输了。
他忘不掉，断不掉。
“mile…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apo蹲下身子，凑上前将额头与其紧紧相贴，这样他便能低下头去，哪怕再多看一眼都是精神的崩溃。
“我…想保护你。”mile终于开口了，总算令apo舒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说？”
“大概是一轮竞选刚开始的时候，我在网上发现有人开始匿名攻击我的身份，同时波及了我周围的人际关系。起初我并不想在意这些，毕竟反对之声在所难免，但后来我发现，他们…开始把目光转向你…试图通过造谣诬陷甚至采取迫害你的行动来侧面威胁我，如果我直接回怼，想必会引起更大的关注，我也不愿让你为这种事烦扰，他们对付你无非是为了让我出局，所以一开始我想着，如果我直接主动退出，他们也就没有那个搞事的必要了。”
“我本来是要和我父母商量这件事，然而在我进屋后，我听到了他们在庭院里的对话。他们对我寄予厚望，如果我竞选成功的话，自然可以为我的家族带来相当的利益，可以让我在父母老去后依旧能足够好地带起家业进而走得更稳，然后…”
“然后你没有告诉你父母这件事，同样也没有告诉我。对吗？”
“……是的。”面对apo柔声的询问，mile也渐渐平静下来，最起码不再表现得那般颓靡，“我真的不想和你说这种事…你是被无辜卷进来的啊，在我通过一轮初选后我看到了更多抹黑你的言论，甚至于在此基础上直接曝光我们来拉取部分人群的仇视…po…政客的手段是可怕的，我只觉得我走上了一条死路，我不想你再遭受莫名的流言蜚语，但那时我连想偷偷见你一面都尤其困难。”
“我何曾想过要离开你啊…但继续下去我害怕局面无法控制…我选择放手。”
“……”
放手。
就像放飞了一只风筝，明明在此之前抓的那么牢，不小心松手，它会迎风而上，如果扯得不得要领，那条线可能也就这么断了。
可是在那之后他也并没有飞得很远，他想过逃离，可始终还是在放风筝的人身边兜兜转转。
“所以，你觉得直接和我分开，以这种没头没尾的方式淡出我的生活，我就会恨你，就会再也不想起你？”
“或许吧，”mile声音又小了下去，“我在逼你，也在逼我自己。你那次进山前后，我告诉我的团队，不论你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什么，是你的生活也好，揶揄我的也罢，总之，不要管……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你宣泄的办法。”
“我为什么要宣泄？”apo反问，打断了mile即将出口的话，“刚刚听你说你的理由的时候我就想说了，p' mile，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要恨你？”
“因为……”
“因为你突然要和我分开？因为你莫名其妙冷落我好几个月？因为你同意我退出boc什么都没说除了句简单的道歉？”
“……”
apo忽然哼笑一声，眼前的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改掉这个自以为是的臭毛病。四年前KPTS刚拍摄完不久，对方约他去海边游玩，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他先开口表的白，那时候他说，“我觉得你对我应该没有那种想法”，差点把他气个半死。然而时隔这么久，他还是老样子，自己一个人宁愿在最坏的结果中揣测都不愿意来问问他的真实想法！
“Mile phakphum先生，”听到自己全名的mile懵懵地看向他，像是做好了要挨打的准备似的显得可怜巴巴。“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一句话，那时候你可能没有在意。”
“你真的不必背负所有，而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哪怕你真的只是单纯想和我分手，我都不会去恨你。我会为这段美好的感情无法延续感到惋惜，但我绝对不会记恨在我低谷时期听我在电话里释放一整晚怀情绪的人，怕我闷着陪我逛街刷卡的人，为我披荆斩棘圆了我继续当一名演员梦想的人，在鲜花和掌声中站在舞台中央闪闪发光向我微笑叫我别紧张的人，人际交往中到处吃醋占有欲强到恨不得把我关家里的人……”
“mile，你就是那个人啊，所以我永远不会恨你。我那时生气，因为你走的不明所以，你又胡思乱想把我丢出你的世界，把自己困起来独自承压。外界针对我又怎样？我不在乎啊，过去那么糟糕的时期我都挺过来了，我在乎这些做什么？你想保护我，我同样也可以为了保护你而无畏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获得无穷的力量。”
“我们都在努力走好自己的路，努力变得更强大。我希望自己是那个可以和你并肩的人，而不是软肋。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这一切，哪怕我无法和你见面，我也能继续爱你……”
外面的雨点似乎变小了，可风还没停下，刮得窗户阵阵作响。
apo没再说下去，只是跪坐在地上，默默将面前失声哽咽的男人拥在怀里，如同对方曾经无数次对他所做的那样。
“还哭呢，像个小孩一样。”
“…我好想你…我…对不起…我好想你能回来……”
他笑着骂他笨蛋。
说什么回不回来。
他压根就没有走远过啊。
久别重逢的那个盛夏永恒不灭。
我们不需要告别，因为我们还没有一同看尽日升日落、人世繁华。
我们还要爱彼此很久——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